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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诚信

    叶娘子在她的老街坊卫妈妈四处推荐下,再加上自己身上确实有些手艺,几年来混的在县里也算是个有些名气的梳头娘子。

    她时常接的客户地理位置都在吉祥街附近两条街道,例如几个书吏家的娘子,后来因为做得好又被武巡检王班头的两家娘子看上,都有这个原因,那都是一个圈的。

    因此宋沂便想着从她这里能不能打听到一些女眷内宅信息,毕竟宋家在这块有天然短板,她们家在衙门女眷中出场率并不算高。

    叶娘子的女儿五娘在宋家这边得了庇佑,这会儿又是宋沂亲自询问,她怎么不答,忙回话道:“小姐想问什么,小的就是上刀山火海也给您打听出来。”

    宋沂笑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听说衙门最近不是正在忙着查河道抓偷子吗?我想问问可有什么进展没有,要不然有这么个江洋大盗,叫我们在家也不得安心。”

    原来是为这个,叶娘子松了口气,她仔细想了一想,把最近的消息见闻全给宋沂吐露了出来,“小姐若是问这个。小的倒是知道些进程。那河官江老爷的娘子是许书吏的妹子,小的听袁娘子在席上抱怨,说如今大老爷逼着江老爷去得罪人。

    她那小姑子连饭也吃不下了,整日家愁苦,衙门娘子们的香会也没心思参与。陈娘子倒替许娘子圆场,说是她出了门容易被那些商人家堵着送礼,所以索性窝在家里不肯出来。

    至于抓偷子的事儿,刑班头确实勤勉,他娘子在席上亲口说的,整日家早出晚归的不回来呢,巡检林娘子倒是有些空,她还时常携了王班头的娘子过来赴宴。可我听跟着她家出门的梳头娘子说,王班头还给刑班头家里送说书先生呢,看着繁忙,内里仍旧热热闹闹。”

    县里头这些娘子们联系紧密,毕竟大家相公都在一个衙门里做事,除非真撕开脸,不然隔三差五就要聚上一聚。

    宋沂家之所以冷落,一部分因为她爹的名声,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宋沂她娘身子不好,不出门的缘故。

    虽说宋沂接了管家权,可她究竟算个没出阁的女儿家,那些香会席面的总不好叫她过去应付,直到现在加上叶娘子的述说,宋沂才总算对衙门里那些胥吏们这次态度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从大老爷的角度往下看,大家的态度多积极响应啊,全都听知县老爷的吩咐行事,没有一个敢明晃晃的不遵命当面反着来。

    只是私底下嘛,使不使劲尽不尽全力,那可就见仁见智了,县令老爷又不是她们肚里的虫子,哪里就能知晓背后的手段呢。知县老爷能使唤的三班衙头和一个巡检里,已经有三个阳奉阴违的了,下剩那个花班头虽然不清楚内情,可冲他儿子也知不是什么正经人物。

    这些人全都不尽力,缺少了人手,那河道码头怎么能管得过来呢?连人手都分配不匀,还拿什么查账,就是真发了命令也没人去执行啊。

    可为什么一下就变了态度,明明先前大家还挺配合的不是。

    宋沂心里疑惑,等送走叶娘子后,她去清点昨日外头送来的礼时,才总算明白了几分。

    原来县里头这些大户以及县外头那些庄子上的老爷,倒不像宋沂想象那样,一开始就跟县令顶着来,而是大家和和气气的花银子了事。

    连手里没什么权的宋沂家都收到这笔点心,更遑论别家了。

    还挺用心,那银两全都用红纸包了塞在食盒的下头,一盒是荷花池旁潘老爷府里送来的端午节礼,一盒是东门大宅的东门老爷送的,下剩那盒则仍旧是临河村田老爷家送来的,各有五十两现银,加在一起便是一百五十两的厚礼,他们砸钱砸的十分痛快,倒叫收钱的宋沂暗自觉得扎手。

    只是听卫妈妈说那送礼的将整个吉祥街都走遍了,马车上堆满了食盒,其他家全都收了进去,他们家这会要是送回去反而显眼。

    冉母便做主将那东西收了,放在她爹的书房内,等着宋长洮回来与他说去,收下还是送回,都听他的。

    可惜宋父昨晚上回来的晚,今日又早早的出门,冉母来不及说出口,东西便就还搁在了书房。

    宋沂眨眨眼,好嘛,她娘还真是心大,一百五十两银子就这么大喇喇的放在书房地上,书房在前院,人来人往的也不怕丢呀。

    她还筹谋着该怎么和他说去,大早上出去买菜的卫妈妈就气哼哼的回来了,见着宋沂满肚子的牢骚,“就为着个抓贼的缘故,河道严管了,闹得现在外头鱼肉物价足足翻了一倍,那些个香囊草药也涨了价钱,这还过什么节呀。”

    卫妈妈和宋沂小声蛐蛐本县大老爷,显然也有些怨念,“才来就想逞能,您瞧瞧他这闹的,现在外头没有一个嘴里不骂,都说这新来的老爷是狸猫命,只爱抓贼,还骂咱们衙门成了狗窝,专拿耗子不干正事。我倒想分辩,您说这与咱们家什么相干,钱没拿着,反而挨上骂了。”

    额……这个……

    宋沂看了看书房,实在没底气说家里没分润好处,那些人那样大张旗鼓的满街送礼,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县里人哪有不知晓的。

    她回屋便在宋父的书桌上提笔写上了威逼利诱四个字来,想了想,又在利字后头打了个箭头,指向地上那堆财物,言简意赅,省得她出了门他爹回来没看见。

    原本宋沂还想着衙门里头铁板一块,真要管起河道来未必进行不下去,哪想到人家用金银做了凿头,只那么轻轻一敲,便将这看似一块的衙门敲了个四分五裂。

    要是这样,曾知县可还怎么往下推行政令呢,这可是他头一项举措。

    宋沂十分好奇,她虽然见不着曾知县老爷的面,却能进的曾知县老爷的家门,见着他的闺女去。宋沂叫卫妈妈去买了五香斋出的五样粽子,又买了两小篮子的樱桃红桃,叫五娘捧了跟她一起去曾家送节礼。

    因为节日,宋沂还给带路的婆子赏了五十钱,那婆子捧着钱满脸笑意,她抢着今日带路的班可算对了,这一日能多几百钱的进项去。

    等进了后院里头,出乎意料,宋沂竟在这儿遇到了边荣。

    对呀,宋沂亮了眼睛,孙娘子那么一个趋炎附势的人,怎么这会还非要她的女儿过来巴结曾玉英呢?

    都已经到了现在的地步,仍旧这样不离不弃,宋沂将心比心,觉着人家跟她一样这会子上门有所图谋。

    她可不信孙娘子会是这么一个忠心不二的人,要真如此,上任谭知县就该带着边典史一起走了,哪里会这样干脆的把人撇下。

    想到这里,宋沂十分自然的调转了脚步,绕到边荣身边戳她道:“你怎么来了。”

    “什么什么?”边荣抬起头迷惑的看着宋沂,“我不来这儿我去哪?咱们素日不是都在她家玩耍么。”

    宋沂见曾玉英还没出来,周边人也比往日少了几个,努嘴和边荣示意,“你没见人都少了好些,大家都说曾老爷惹了众怒,我原本还想按你娘的性格,该不许你过来了才对。就连我娘见我出门都十分忧心。”

    “没事儿,没事儿。”边荣没想到连宋沂这么一个往日稳重的,现如今都慌成了这样,不觉挺起胸膛安慰人道:“我娘说了,这不是什么大事。”

    她悄悄用食指往上,神神秘秘道:“曾老爷上头有人呢。”

    “有人?”宋沂一抬头,奇怪道:“咱们坐的是亭子,哪来的二层,难不成亭子上头还能站人?”

    “哎呀,”边荣被她气得直跺脚,“以前也没觉得你这样笨啊,我说的是有人。”

    “哪里有人,”宋沂越发莫名其妙起来,“我自己长着眼睛,瞪大眼瞧了半天了哪来的人?难不成他还会飞不成?你要是不想说你就别说,何苦拿话哄我,我算白认得了你了。”

    说罢就要扭头离开,气得边荣咬牙切齿,着急的不得了,恨不得抓着宋沂肩膀来回晃悠,“我说的是他在府城有人,我娘和我说了,她亲眼见着的,曾知县娘子来的时候挂着知府老爷家的船旗子呢。”

    “哦,原来是这样。”宋沂摸了摸脑袋,露出个恍然大悟来,“原来是这个有人呀,你瞧我,犯傻了不是。”

    边荣说出来时还觉得心慌,她娘三令五申叫她不许往外说的,这会儿被宋沂气的忘了嘱咐,说出口才觉后悔,叮嘱人道:“这话我只和你一个人说了,你可不能和别人说去啊。”

    “放心吧,你还不知道我么,我能是什么大嘴巴。”宋沂拍胸脯应承下来,爽快道:“这事我绝不和外人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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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咱们府城的知府老爷和曾县令是什么关系?怎么连送家眷都要坐他家的船来。”

    第42章 计划(已修改)

    宋家的院子里,宋长洮才从衙门回来就叫闺女神神秘秘拉到了书房,还没坐下就被宋沂的话吓了一大跳,“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您是没听说,可您底下有人知道了。”宋沂左右瞧瞧关紧了房门,推着她爹坐到椅上,和他小声说起今日自己听边荣透露的那桩消息来,“边典史的娘子亲眼见着的,那还能有假?她也不至于骗自己亲女儿不是。”

    “怪道呢,”宋长洮晃着脑袋似笑非笑,“我就说老边这么一个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人,怎么这些时日竟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站在曾县令身边听调,原来他是知道人家身后站着府台老爷啊。”

    “这么说,衙门里大家也各有心思,没都照着知县的吩咐做事?”

    “不错。”宋长洮点着头,大不赞同,“先前还能听命,这几日就有人在那嘀咕起来,做事也磨磨蹭蹭。”

    叫他也犯疑,怎么才几日就成了这样。

    “我来告诉您吧,您往那儿瞧去。”宋沂点了点书桌上的纸,叫宋长洮顺着箭头往地上看,她自己走了过去揭开那食盒上层的盖,给她爹介绍红包金额,“一盒五十两,三盒一百五十两,都是十两一锭大元宝,咱们县里金银铺子新铸的,这东西往人家里送去,怎么能叫人不动心。”

    知县老爷做三年就要走的,本地的老爷们却是一直都在这儿,为了三年流官得罪了本地大财主,实在是划不来。

    再说了,听她爹和叶娘子的描述,他们也没得罪县令啊,只是做事时慢了点、晚了点儿、疏漏了点,真论起态度来还是殷勤的。

    “哼!他们出手倒是阔绰,连我这么个没权的也送了厚礼,你该当时就退了的。我现在就叫人把这些送还给他们家去。”宋长洮皱着眉头,第一反应便是叫严成去把这些东西退了。

    “别呀。”宋沂赶紧伸手,护住了东西,朝她爹摇头,“满衙门都收了,偏您不要,这是叫谁看呢。”

    “你!”宋长洮气极站了起来,看着宋沂不由得恼怒,可冲女儿又实在不好说重话,原地气呼呼转了一个圈,才落座到椅子上改而气起自己来了,“都是我忙于公务,没工夫管教你们,竟叫你养成了这个贪财的心性。”

    贪财?您小看谁呢。

    宋沂忙解释,她怕晚点儿老父亲就能气厥过去,“我可不是见钱眼开,爹莫要小看了人,别说一百五十两,就是一千五百两,一万五千两,十五哦,这个金额好像太大了,便是一万两现两放在我面前,也休想叫我动心去。

    我要那么些个银子做什么使,只要有吃有穿,家里头四季常服齐备。弟妹念书娘亲吃药、先生妈妈费用也够就行了。”

    宋长洮听着她女儿的话,心里不由得自动估算起价格,苦笑道:“你这也并没穷到哪儿去,算起来我这个县丞的俸禄还有些不够呢。唉,这是你那先生教的吧,说了叫你娘不要太心急,去请那外府的先生来。

    她偏不听,叫你姨母在金陵寻摸到了一个世家女子,心气高不算,见过的世面又广,你看看,连带着你也眼界高了,动辄几十上百两的,哪里像是咱们家的开销。”

    宋长洮算算按她大女儿的要求过活,一个月少说也要十两的花销,他一个县丞可没法子,至少也得是县令的俸禄才够。

    “您可别这么说先生,”宋沂听她爹怪起许凤仪,忙为她辩解,“先生可没教我这些,她教我做人要自知嘞,叫我知道了好些要紧的事。就譬如朝廷官员一任一考评的,能者上庸者贬,从未听说在能在一个地做了三任县丞官的。”

    “这……”

    宋长洮瞪大了眼,胡须都气抖了起来,“这她也教你了?这是什么先生,你娘请她来是教你学问的,怎么倒教起这些外事来了,我倒要去问问哪家的先生这样教学生!”

    “问什么?难道这事是假的不成?我还要谢谢先生呢,若不是她,我浑浑噩噩的难不成要到家里出事了才知晓缘故,爹你要是气恼了撵先生,我就和娘说去,叫娘评这个理。”

    一提起冉霁,宋长洮立刻便略过了许凤仪一事,只板起脸来喝令宋沂:“这事儿不许和你娘说去。”

    “您要是把这事的原委和我说了,我就不和娘说,可您要是依旧瞒着我,哼,我这人爱说梦话,睡迷糊了说出什么,您可别怪我。”宋怡学着宋潜小堂弟的模样,耍赖皮道。

    她的岁数也不大,逼急了咱也不是不能躺地上翻滚,书房地面她才刚打扫过的,不会太脏污了衣裳。

    见宋沂腿脚弯曲,对着地面大有你不答应我就躺下的趋势,还真叫宋长洮对自己这个女儿无可奈何起来。

    罚紧闭也无用,后院如今可不是他能管动了的。

    “也罢,也罢。”宋长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瘦削的脸上满是无奈,“我与你说了也罢,免得你添油加醋,叫你娘慌得夜里睡不着觉。”

    听见如此,宋沂这才伸直了膝盖,凑到她爹跟前殷勤讨好,预备着听故事。

    “我这官儿升不上去,确实是朝中有人为难,只是不是你爹这么个芝麻小官得罪的人,是我那世兄得罪了人……”

    原来宋长洮十二年前得中举人,他那房师便是本朝翰林院侍讲,他见宋长洮年纪轻轻学问却很老道,便有意收他做了学生,后来为着宋沂出生家里确实供应不住,所以宋长洮便请房师举荐,给他谋了本地县丞官位,好有积蓄养家继续学业。

    再者,若是无意再科考,他那房师的学生现在吏部考功司做主事,只消宋长洮做三年无疏漏就可以考评为上,越过县城往上升去,也算是一条官场上道。

    “只可惜,”宋长洮说到这里,摇头道:“人算不如天算,哪里能料到我这官才做到第二年,先生就被贬回家了,连带他的那些学生也受贬谪,我那师兄更是外放做同知去了。他往日做事痛快了些,免不得招惹上人,如今他受了贬谪,那本部与他不睦的岂有不为难的。”每每在那考评上为难,连带着他也遭了殃,致使如今还困顿在县丞之位。

    “现在知道了吧,此非人力所能改的,便是你爹再想作为也无用。”宋长洮笑着摸了摸宋沂的脑袋,这几年他都已经看开了,“做县丞有什么不好的,离家近,倒也清静,还能时常陪着你们几个。”

    “那可未必,”宋沂却不,“您说那人是吏部里管考评的,那您要是非考评升官,他总管不着吧?”

    “那是自然,若是什么都管,岂不成了天官老爷,又怎么能是个主事呢。”宋父耐心道。

    这就足够了!

    宋沂总算拼上了自己计划里的最后一块拼图。

    宋长洮看着女儿那丝毫没有听劝的神色就头疼,这孩子的倔强是随了谁了?

    他想起宋沂那在外人面前的诚信,连忙叫宋沂正儿八经发个誓言,绝不能将此事传于第三人知道,不然便叫她从此买不着新衣裳,吃不着新糕点,每日白粥小菜拘束在二楼度日。

    嘶——果然恶毒。

    宋沂看着她爹,怎么还以己度人,她这么个诚实可靠的竟然也被猜忌,当官的果然心黑,便是她爹这个小官也不例外。

    等到发完誓言,宋长洮才算松了口气,刚准备起身出来,宋沂忽然问他:“爹,本县大老爷为人如何?”

    兴许是先前已经给这个女儿透露了很多,这回子宋沂问起时,宋长洮竟然难得没有再把她当小孩子看待,而是十分含蓄的回答:“知县老爷年纪轻轻便中了二科进士,又有那么一个大族贤妻聪明儿女,官场情场双得意,行事和我那师兄差不齐。”

    “照您这样说,那若是有现成的机会,他必定是要往上走的喽,毕竟他与知府老爷有交情。”

    “应该如此,不然去哪儿不成,怎么偏到这一块儿来?”

    很好,这就行了,管理河道也是一项大功,看县里这些老爷的手段就知道严查税收能收好一笔大政绩,瞧现在知县老爷的手段,晏娘子的处事,宋沂总觉着她们不像是要在本地待三年的模样。

    若是趁时机帮衬一把,曾老爷任期没到就升官,到时候按着惯例,这段时间就是县丞代理县官成功上位,都不用走吏部考功的程序。

    宋沂还有个黑化版本,若是曾知县为人贪酷狠辣,那就想法子让他任期遭贬,她爹也能上位,这便是做县丞官老二的好处。

    人家本职工作就是辅佐知县做事,知县不在就是他上位的好时机,要不然孙娘子为何那样眼红针对,她官人要想如此,可就得等着县里头知县县丞主簿仨人都不在,那才能轮到典史管事呢。

    “别想了,”宋长洮失笑,他还以为自己这个女儿能想出什么法来,这样一听果然还是小孩子空想,“那么多人出去找都没找着办法,你能有什么法子叫知县老爷升官?”

    “这话您可说错了,这事还真就和我有关。”宋沂甩开她爹的手,守护自己的发型,朝她爹努嘴道:“来来来,您往这里看,这食盒可是您前女婿他爹送来的,他家既和偷子有关,又牵扯到河道走私,这线索有用吧。”

    宋沂得意洋洋说出自己乔装打扮去下河巷看见的事,宋父听着不禁又是一声叹息,

    “我就说了,那先生不该请的。”

    第43章 狗腿

    田邹思田老爷确实有鬼。

    等着他听说其余两家的礼都安安稳稳进了宋家门,唯独他的礼过了一日又被退回来时,那额头上的汗就密密麻麻地滚落成珠,浸湿了他那一身上好绸缎衣裳。

    “坏事了坏事了,我就说衙门盯上我了。”他连帕子也来不及拿,只用袖子擦汗,转了几圈又嫌弃坐边上抱着孩子的妇人碍眼,“你瞧瞧你做的好事,白得罪了人不说,现如今还连累到咱们全家。”

    那妇人面庞平静,半点也不因自家老爷的责骂而波动,“老爷,您可别把话全往我身上推,这事儿也是您同意了我才叫人上门的,怎么如今全成了我的不是。咱们家耀儿多俊的脸庞,多聪明的脑袋呀,又有咱们这一份家私,满县城挑谁家的丫头不行,怎么?咱们被拒了,还成了咱们的过错。”

    她摸着熟睡了的儿子,拢着他的衣裳冷笑道:“他家里不收,想做个清廉刚正的官儿,那就索信把他家里人也给拉进来,我就不信了,事情牵扯到他好大哥身上,他还能大义灭亲了不成,他娘可还在呢。”

    田老爷似乎领会了妇人的意思,伸长了脑袋凑到妇人面前,搓着手道:“你是说……”

    “没错,”妇人干脆的点着头,“他那嫂子娘家不就是打渔拉船的么,你瞧她那抠搜劲吧,不过那几两银子而已,退一个媒人钱还拉拉扯扯几十天的。那天我和她提起谢礼有田地的时候,她眼睛都直了,可见手里头缺钱。

    既然如此,那就借着这个干脆将她全家都拉了进来。”

    “可是那码头已经停了呀。”田老爷拧着眉头,这会再开那得是多大的风险。

    “哎呀,停不停的他能知道?他到了地方,怎么就知自己拉的货是纳了税的还是外头私自运来的?”那妇人戳着人的额头嗤笑了一声,“若是真个查咱们,就说我们是受了人的指示,到时候牵扯到谁还不一定呢。

    您说说,县里头是信县丞老爷授意叫大嫂娘家人帮忙设码头走货,还是信咱们胆大包天威胁县丞老爷做事?”

    “这这这……这不就把人得罪了嘛。”田邹思犹豫,若是真得罪了,事后县丞想弄死他一个无官无靠的人还不是轻轻松松。

    “得罪,现在我们不就已经把人得罪了,没见着他单只把咱们的礼都退了回来,”妇人见田邹思还在摇摆不定,叹息道:“老爷,咱们得保全耀儿的命啊,我和你可就他这一个儿子,现在没了银钱,岂不是叫他吃一辈子的苦头去。”

    提起孩子,田老爷眼睛顺势往下一看,便见着睡得香甜,脸蛋红扑扑的小儿,是了,是了,他一咬牙,“我现在就去叫人。”

    大人们忙着勾心斗角去,小孩子们也在烦心。

    王娘子跟着她哥回了府城,县里头便又只剩下了原先那一群人。自然,曾家大小姐失去了王娘子之后,便重新想起了宋沂的好处,约着她与边荣三人坐在那碧浪亭子里想法解闷。

    宋沂这会儿可不敢再提外出的话了,县城里恨她爹恨得牙痒痒,头前是拐子,第二回是偷子,这会出去保底都能是个劫匪,危险系数大大上升,实在不敢作死。

    她见曾玉英双眼期待,便只推说五月五是端午节,娘家人要回家的,连她姑姑也要回去,所以这几日实在不得空,大家正收拾东西预备后日回城外老家的,哪里还有空能安排出门呢。

    “是了,女儿节快到了。”曾玉英听宋沂说起,自己伸出手指数了数,忽的就有些丧气,“若是此时还在都中,我娘早领着我回外祖家去了,痛痛快快玩几天,可恨我偏偏在这里。”

    边荣一直听曾玉英在那炫耀自己外祖家如何如何,这会儿就奉承道:“这有什么,等大老爷升官回去,您自然也要回都城的,不过就是待三年。”

    “就是就是,”宋沂也点着头应和,“还不知都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与我们说说吧,见不着过个耳瘾也好。”

    见她们提起这个,曾玉英的话匣子就开了盖,这正是她能炫耀的地方,“都城可比这里大的多的多的多,别说这里,就是府城,金陵也比不得都城一半去。三城七街十二门,你就是想骑马一日都未必能走到完呢,玩乐的也多,就像我外祖家,住了这些年,我都还没逛遍。”

    “这么大,”边荣仰着头畅想,“那家里是不是也有个湖?”

    我看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曾玉英瞪了眼边荣,她最气的就是上回去府城赴宴那个什么破湖了,“都城里头寸土寸金,哪能像府城那样随随便便的人物就能买大园子,那宫里头才有景山湖呢。”

    曾玉英顺风顺水十来年,头一次在府城被人给比了下去,更可恨的是还有个不知三四的人挑衅自己,这会儿正好被边荣戳着痛处,那叫一个生气,吓得边荣都不知该怎么接茬,只能讷讷的不敢说话,眼神只往宋沂那里去求救。

    宋沂到底记着边荣的泄露之情,这会子就转移话题道:“我听我娘说,都城里头修园子和我们这边不一样,更精巧繁复,看着小,其实花的价钱可大了,就连石头都要大老远的去太湖里运来。”

    “那是,”曾玉英昂着下巴,“你娘倒有些见识,南方的和北边的园林自然是不同,你莫要看你这里有湖有假山的,全不如我们那边亭台楼阁的有意思。湖有什么用,无非是养鱼。

    我外祖家虽然没有个湖,可是在那城门外头却有个大庄子,还能在那里骑马打猎呢,最稀奇的呀,是那庄子里头还有口温泉,热乎乎的。”

    “果然稀奇,我还从没见过温泉呢,大冬日里的水也是热的?”宋沂张着嘴震惊,恰时恰当地捧了一句,“果然叫我们这些县里人开了眼。”

    曾玉英这才被夸的满足,也不再瞪边荣了,只是可惜道:“若是在都里,我还能把你们邀去领着你们过去瞧瞧,偏生这里离都中远得很,你们的家又在这里,总不能叫你们也跟着我爹一起回去吧,恐怕是见不到了。”

    边荣倒是想开口叫曾玉英捎带上她爹娘,可才踩了雷,这会实在不敢主动提话题,只能看宋沂笑道:“这也无妨,便是你这园子的景色就够我们瞧了。”

    “嗯嗯。”边荣跟着点头。

    曾玉英想了想,忽的起意道:“那府城的不过就是仗着那么一个湖,所以才摆了个什么观湖宴赏花宴,究竟有什么意思?咱们不过是在那山上亭子里头坐了一会儿,吃个东西,哪里就吹嘘的那么厉害。不如我在家里也摆个宴席做诗会,大家在这玩岂不有趣。”

    “也是观湖作诗?”宋沂摇着头,“才先她做了那么一个赏花宴会的,这会儿你又来个相同的,难免被人比较,要我说,不如换个名头,这样传出去也不至于让人想起头前的事呀。”

    宋沂说着还给边荣投去一个眼色,边容这才连忙点着头:“对对,在这摆席有意思,可比那去府城有意思多了。”

    被两人这么一劝谏,曾玉英摸着下巴思考起宴会的主题来了,“观湖不行,赏花也不行,咱们又不得出去的,那还有什么?”

    “你往那里瞧去。”宋沂用指头一比划,就落到了那前头小池子里的胖鱼来了。

    “花儿既然都能赏,这池子里的锦鲤怎么不能,咱们来个游鱼会,顺便请县里有名的酒家过来做一席酒菜,叫上先时点的几个花娘吹笛箫,岂不是又有脸面又有底子。”

    看宋沂这样一心替曾玉英筹谋,倒叫曾玉英身边的奶妈有些意外,原本她还以为宋沂只是个逗人玩乐的狐朋狗友,却不想这时候还能认认真真替他家小姐谋划些事情来,竟还有点用处。

    那奶妈便上前主动提供家伙事来,“小姐,您忘了,咱们房里头还有舅老爷去年送的一套三十六样景德镇官窑器皿呢,就是带鱼的,正合适宴会上摆放呢。”

    “我倒是忘了,这可真是凑巧,看来这场宴席便是上天叫我办的。”曾玉英一拍掌便定了主意,“好,咱们就办回游鱼宴,先赏鱼后作诗,然后吃席,热热闹闹一整天去。”

    她又叫丫头去取来纸笔,请前头书房里金石先生帮忙刻一枚鱼章,自己亲自写了九张帖子,盖了准备叫人送去。

    “不如多写些,把其他人也都请来。”宋沂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劝说道:“您是咱们县令家的小姐,又是头一回正儿八经摆宴席请人,若是落下其余几家,倒叫她们脸上不好看,外人瞧见还只当知县老爷对她们爹娘有意见呢,不如索性一气送去,来不来是她们的事,横竖咱们礼到了。”

    说着,还悄悄戳了曾玉英一下,“也好叫家里大人瞧瞧,我们也能做事。”

    这话说完,宋沂明显感觉边上的奶娘看自己的眼神越发温和,看来这方向没错。

    只是等她说完出来,边荣怨念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开口:“你变了?”

    “变什么?”宋沂摸不着头脑。

    边荣哼了一声,“你娘是不是也叫你巴结曾小姐来着,你瞧你今天这个起劲样子,都快抢了我的活了。”

    边荣心里苦,原本她就不如宋沂讨曾玉英欢喜,现在连拍马屁想主意的活儿也被人抢了去,自己沦落到只能在后头做个应声虫了。

    唉,这年头怎么做狗腿也要争抢。

    “放心吧,”宋沂拍了拍边荣的肩膀,“巴结的活还是你熟,我不过偶然才来那么一回,这业务终究不熟练,拼不过你去。

    放心,曾小姐身边的狗腿子舍你其谁?我绝不抢!”

    就像宋沂说的,作为知县的女儿,曾玉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叫人联想到她爹,那宋沂自然也是如此。

    她的所作所为便也被人看作是她爹指派的,毕竟宋沂才十一呢,她能有这样大的主意?

    先前宋沂到曾玉英家里频繁时,就已经有人怀疑起宋县丞是不是要一改往日的臭石头脾气,这会儿见他家姑娘这么主动的协办这个宴会,还邀请了县里大大小小家里的女儿,就更让人笃信了宋县丞怕是要倒去知县那头。

    那些个才送了钱的大户家里不由得就暗骂一声,

    呸,狗腿子。

    第44章 闹腾(已修改)

    因为这场宴席邀请的人多,足足有十几个,所以曾玉英便不能像往日那样随意对待,只是送帖子请人过来就了事。

    几个小姑娘郑重其事起来预备着这场宴会,从那日开始时的迎客要安排几个丫头,几个仆妇起,再到宴席摆在何处、休息的地方在哪儿,更衣的地方在哪儿,一一都要提前收拾好并安排人手。

    宴席上所用的碗碟、烛台、屏风、桌椅,乃至于桌上的摆件鲜花都得提前准备好,既要新奇又要大方,还得显露出曾家的品味。

    等着人都到齐了,又要预备上多少样的点心,叫家里小厨房做了来她们先尝尝。

    那请来做席面的酒家也要安排在哪里备菜,既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近了容易叫宾客闻着烟熏火燎气,远了饭菜送来便免不得被风吹凉,席面结束后又要选择合适的果酒茗茶,熏香洗手等等。

    还有娱乐活动,喂鱼的鱼食,钓鱼的钓竿,五月日头晒着难受,带叫人在假山附近布置好帐幔以备休息,那几个花娘到时候在何处吹笛弹琴,要不要请说书的,说的那一回子书,大小事务具得一一安排。

    甚至于那席面倒是每人的座次也有讲究,这家和那家虽然都是无品级,可管事不同也有区别,那家和这家闹得不睦,连带着也得把她们拆开免得出口角,零零碎碎,细细总总,竟折腾了三人许久,叫她们讨了好一顿苦头吃。

    不过也有收获,这些事项便是宋沂在县城再怎么想着法的请先生问娘亲也学不到,全是那些豪门大族里的做派规矩。

    曾玉英出身显贵,身边的奶妈养娘皆是从都中出来,这会子看自家小姐临时起意安排,她们在边上帮忙教导,叫宋沂趁机偷学到了不少,还不用给束脩,赚了赚了。

    毕竟她可是协理着人办了这么一回,难得又有四个好老师在旁边耐心教着,一整日下来,便是说宋沂亲手经历过一回也不为过。

    宴会的时间定在了五月初八,曾玉英特意往后延了两日,好等宋沂到时候回来参加。

    县里头凡是有女儿的人家全都送去一张,从县丞家宋沂起,到典史典吏,各房书吏,巡检班头,乃至于河官仓使这些极小的官儿也都收到了帖子。

    只是有些人高兴,有些人意外,有些人却恨不得当自己没看见。

    “好端端的,正经事不做,由着女儿瞎糊闹办什么宴席呀。”袁娘子的态度冷淡,看着那张请帖流露不满,她小姑子嫁的河官正因为曾县令的指派,闹得里外不是人,许娘子索性天天的回家哭诉,闹得她都有些受不住。

    像袁娘子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也有收了银子的,也有被县令强逼着的,以至于到最后,那拿了帖子的十家倒是有五六家都打定了主意推脱生病不能来。

    孙娘子听着袁娘子口里的抱怨,眼波一转就看向了陈娘子,故意道:“袁娘子这话怎么说,你家里不也疼女儿的,小姑娘家偶尔起个念头办个宴席有什么,你上回还和别人笑话起我来,现在倒是又装严母去了。”

    “我可不像你,叫自己女儿去做旁人丫头,再说了,此一时彼一时,她家的宴席这会就是请了我也不愿意去,还不如那些没女儿的,接不到帖子还更清净。”袁娘子还不忘嘲讽一句,“还是孙娘子安排的好,提前下了注,也不用像我们似的左右为难。”

    孙娘子这会并没有被袁娘子的话气到,反而惊呼了一声,夸张的用手捂着嘴:“哎呀,袁娘子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没有女儿,你这话是说给谁听呢。”

    “你!”袁娘子怒斥着她,就知道这老粉嘴头没安好心,她忙向在后头的陈娘子解释,“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都是她编排的。”

    陈娘子倒像并不为此挂怀,只习惯性的圆场,“好了好了,你们俩怎么一见面就要闹,如今这县里乱哄哄的,你们还要争吵?”

    “好姐姐,你既然开了口,我们自然都听你的,只是——”孙娘子拖长了语言,“偏生你上头还有个姓宋的压着。说实话要我说,上头老爷如今怕是做不长了,得罪了县里外的老爷们,他们岂会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听说邓老爷还要去府城找府台老爷说话呢,估摸着没几个月就要灰溜溜回去的,大老爷这一走,岂不白便宜了姓宋的。要我说,他们两个现在蛇鼠一窝,咱们该想法子把那宋石头也给撵下来,到时候叫章老爷做了官,我们大家都服气。”

    陈娘子听这话,忙使劲摇着头:“菩萨佛祖,这怎么使得,那是朝廷任命的官,咱们怎么能下手呢,大家看的清楚,我们可不是那背地里头下手的人。”

    “是啊,可不是么,谁想的谁心脏。”袁娘子拉着陈娘子就往屋里去,“林娘子人一会就来,咱们屋里等去。”

    两人说着话就落下了孙娘子,气得她呸了一声扭头就走,装什么好心仁善,肚子里什么货谁不清楚,好端端的请什么巡检家的娘子,这几日城门那里可在闹事。

    这日天气正好,孙娘子挑拨不成便索性回了家门坐车去外头逛。

    她出门派头大,不爱坐二抬小轿子,自家养了马车,这会就舒舒服服坐在车上吩咐人往东门街金银铺那里行去,打算给她女儿再添置些首饰,到时候好压伏其余丫头。

    孙娘子放下了车帘,正好有一辆青布轿子的与她的车在街口错过,那里头可巧坐的便是宋沂。

    为着明日端午回家的缘故,宋沂难得打扮齐整带了卫妈妈一起出门,打算给老家的堂妹堂弟挑选节礼。

    上回去了趟田老爷在下河巷的绸缎铺,这回便索性去下甸街他家茶叶铺里逛逛。

    下甸街在南门附近,牛大牛二便从吉祥街出来过北门大街往南边一路抬去,省得钻那些个小街暗巷的麻烦。毕竟南门这块住的人不算太富裕,有时候嫌屋里的地方不够,还会往那门外巷子里头额外占据些地方,一来二去,那能过人的巷子就更窄了,若是对过不小心也有个轿子,就容易挤着。

    可今日奇了,即便牛大牛二特意挑了大街,到南门街尾那里还是叫前头堵住了路,乌泱泱人群围着,叫轿子连通过的余地也没有。

    “怎么回事?”宋沂好奇,掀起轿帘往外看去,只见好些穿短打的人围着个告示聚在一处。

    这南门是靠近码头的城门,附近大多是车马行骡马行茶叶铺子丝绸店,现如今最受那河道管控物价上涨的影响,聚在一起估摸着就是在谈曾县令的政令。

    卫妈妈紧张道:“大姑娘,要不然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别叫出了事。”

    宋沂眯眼看去,却发现那一群人里萎靡不振的多,激动闹事的少,就两三个唾沫横飞的讲着话,其余人也就是跟着吆喝几声,边上还有两个身穿长衫的抱着胳膊看好戏。

    好嘛,原来是这招,宋沂宽慰起卫妈妈,“妈妈放心,这会子还闹不起来,喏,您瞧,有人盯着呢。”

    卫妈妈顺着宋沂指的方向看去,“诶呦,”她揉了揉眼睛,“那不是潘老爷家的下人么。”

    “妈妈认识?”

    “那可不,您看那个穿茶色衣裳的,那一日就是他和几个人来咱们家送礼。”卫妈妈旁的不敢说,记人这方面她还是很有自信的。

    若是连这些人都分不清楚,还怎么和左邻右舍的仆妇们一起聚会儿聊天呢。

    譬如那个谁和那个谁在那儿做了什么,大家伙儿通常都不指名道姓,而是用个好记的代词,这要是分不清记不住的,基本就可以告别八卦圈了。

    恐怕还不止潘老爷家插手,宋沂望着不远处的城门,这伙人闹事就在南门几十米处,那守城门的竟当做没看见一般,可见里头水深。

    牛大哼声道:“岂止啊,就连我们那里也闹着。”

    牛大的娘子是花街里出来的人,与那花街上的姐妹还有往来,听说衙内老爷们喝了几口黄酒就在酒席上痛骂起大老爷来,说他严苛贪酷,不是好官。

    “哎哟哟,那可就麻烦了。”卫妈妈起先听见街面上的人闹腾还不以为然,可等牛大说起连那些老爷们也有不满时,面色不由得就凝重起来,又劝了一回:“大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别去那席面了吧,县里从上到都对大老爷不满,您说说,没了这些人手,大老爷就是再厉害也没法管呐。”

    他还能靠谁呢?

    是啊,宋沂心想,想来其余人也是这个意思,县里头没了人手,大老爷能叫谁?谁会听命?

    可惜呀,县里诸位只想着县里头没人就能抗命,可人家曾知县能耐比他们想的还要大,说不准还能从县外头调人。

    人家和府台老爷都有交情,便是闹到府城,也不过是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的闹剧。

    只不过嘛,要是真闹到这一步,实在是有失官场体面,倒显得曾县令连下属都无法收服的了,便是强压着办了事也显得能力有限。

    宋沂不信曾县令不知道其中的为难之处,要不然也不会由着县里闹腾这些许天。

    在这个紧要关头,显然就需要一个本地官吏站出来,替知县老爷解决麻烦。

    那人能是谁呢,可不就得她爹出场了,至于宋父先前那刚正不阿的名声嘛……

    宋沂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就苦一苦她爹吧。

    第45章 献计(已修改)

    “阿嚏!阿嚏!”宋长洮鼻子发酸,忍不住就打了两个喷嚏。

    “怎么了,莫非夜里着了凉?”在收拾衣物的冉霁听见了动静,忙着急问道。

    宋长洮摆摆手,叫她放宽心些,“这都要入夏了,哪里还会着凉,不过尘絮飞进了鼻子才打的,我把房门关上就好了。”

    “还是叫门开着吧,淮儿扬儿两个淘气,纵使先生看着也时不时的闹腾,我在这里还能盯着些。”冉霁手里翻捡着衣裳,到底还是担心,将那杭罗透气的衣裳弃了,转而给宋长洮挑了件青绿色绸子直身。

    “怎么做了绸的,我穿葛布棉衣也行,”宋长洮看冉霁打包衣裳,忽见的一件新的,不禁叹了口气,“这一身想来又要花上不少银钱,该给你做件新的才是。”

    “别唠叨了,是你女儿的孝敬,看你每日家就那么两三件官服倒腾的穿,她看不过去才去铺子里头给你做了两件新的。不单是你,”冉霁指着柜子里头笑道:“连我也有两身呢,你就穿吧,穿的体面些出城,叫大哥大嫂也瞧瞧,省得老说我委屈了你。”

    次日一早,家里头照旧的给五娘放了假,连带上许先生卫妈妈,一行七人穿了新衣裳,坐着两辆大马车回到城外老家。

    宋沂下马车往前看去时,那门头上还残留着清明节时干枯了的半根柳枝,只是那柳枝下面等候的人竟换了个模样。

    大伯母头一回时还在那儿挑拨离间刻薄人呢,这一回竟然和大伯一起搀扶着祖母出来,三个人喜笑颜开的迎接宋沂一家。

    “可把你们给盼来了,我今儿早上就听见有喜鹊在那喳喳叫呢,娘还不信,瞧瞧,人这不就来了。”姚金纤笑眯眯的打着招呼,伸出手刚准备去揽人显得亲昵,看着宋沂那双清亮的眼睛迟疑了片刻,转而望向后头冉霁,想了想又去看被卫妈妈严格看管住的宋淮宋扬,直到人进门都愣是没有个伸手去够的机会。

    她便把手收了回去,只满口的开始夸赞起人,宋长洮的衣裳,冉霁的发型,几个孩子身子康健,就连卫妈妈都难得的送了一句看着富态。

    叫宋沂与冉霁不由得对视一眼,大嫂/大伯母这是怎么了?

    捡着钱了?

    几个女眷进了里屋坐下后,姚金纤不经意的摸了摸自己头上戴的那一只银钗,又不经意地掸了掸自己身上那蜜色杭绢衣裳,最后再不经意的提起裙子,露出那双翘脚花缎子高底新鞋子来,捂着嘴又把指头戴的那两三个银戒指显摆了一番。

    若非冉霁识时务的及时搭茬,只怕她还要做出八百个假动作来。

    “大嫂这一身看着气派,怕少说也要好几两银子置办吧。”

    “嗐,不过就是随便买了点,”姚金纤晃晃手,像是嫌弃,“这都是我家兄弟送来的,谢我帮忙的缘故。先前有个老爷见我这个人吶为人正派,想来家里也是好的,所以将我爹那三四条船都给包了去,还把几个兄弟也都要了,这几日早出晚归的在河里拉货,啧啧啧,真叫一个忙哟。”

    姚金纤是船家出身,船上人家的日子哪里好过。

    那些个送货的行当都是叫城内的船行包了,他们在外头的顶多就是接些散客,或者去河里打鱼上市卖去,过一日是一日,全看老天爷的脾气,究竟能有什么积蓄,

    哪成想这回被那老爷一气解决了家中大小的活计,她娘家兄弟可不得谢她么。

    “五百文一天呢,家里头四个就是两千文,做上一个月,别说一套城内的宅子到手,就是乡下买地都够好几亩的了,从此脱了水上生意,落地生根,岂不是好事。”一想及此,姚金纤就连脾气都好了许多,颇有些在冉霁面前扬眉吐气的意思。

    “这实是件好事,却不知是哪家老爷这样阔气?”冉霁恭维了几句,好奇道,到底是哪家的孱头这样手松,雇船家竟出五百文的价钱去,一个月那可就是十五两银子,比宋长洮衙门里的收入都多几倍。

    “这个嘛……”姚金纤卡了壳,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左不过是个外头的,我一时也不记得是什么名姓了。”

    宋沂才不信她大伯母这番鬼话,她从车里拿来自己昨日特意买的礼就去后头寻堂妹宋淇。

    昨日为着那群人在闹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散了,宋沂便还是去了下甸街逛了一圈,除了买些茶叶外,那茶叶铺子对面便是个灯笼铺,她去那里与那伙计聊了几句,便在人的推销之下买了滚灯笼。

    是个拿竹篾片做成的球,里头另外还有一层,放上蜡烛便是来回翻动也不会熄灭,很适合小孩子玩,为了避免被她弟抢去,宋沂专门买了两个,一个大老虎的,一个小兔子的。

    “真有意思。”宋淇抱着那个老虎竹子灯笼十分欢喜,“正好夏天夜里凉快,到时候点着这个我往路上走去,叫他们都瞧瞧。”

    “潜弟怎么不见?”少了那在耳边的嚎啕哭声,宋沂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他呀,他被舅母接回家中去住了。娘说潜弟夜里闹腾,又爱和扬弟争吵,怕大家睡不好觉过不好节,这一次索性就叫舅母带了回家住两日,大家清静。”

    这可真是,宋沂不禁感叹起来,果然人若是有了钱,就连脾气都变得好了。像她大伯母往年由着人去吵闹也不理会,今年家里挣了些银,就变得格外善解人意起来。

    “对了,你舅舅家是被什么老爷雇过去的?”宋沂实在好奇。

    “就是临河村的田老爷呀,上回他们家里还往我们这儿送了东西,不过后来娘又把东西送走了,为此心情差的连骂了好几天,”宋琪顺嘴说道,那几日她连大气都不敢喘,就连宋潜都挨了好几声的骂。

    田老爷,这可真是巧了。

    宋沂扭头就往外头她爹身边去,将这事儿告知了宋长洮,“这里边一定有诈,前不包人后不包人,怎么偏偏就给咱们家送钱那会儿就叫去了,外头船家也不止咱们这里有,便是想讨好,咱们把钱送回去,也该翻脸了才是,怎么仍旧这样高薪厚禄的养着。”

    宋长洮捋须淡定的叫人往临河村那里捎信,说宋家有事儿想请田老爷上门一会。

    为着宋沂书房里那言语,叫宋长洮高看一眼,把自己这个女儿当成大人看待,等着人时,他就与宋沂解释道:“这便是商贾的本性了。挣了许多钱便壮了胆子,自以为有钱没什么不能解决的。却不想想他们终究只有钱银。他的想法我一听就知道了,不过是想拉着咱们家一起下水。”

    “沂儿,”宋长洮郑重告诫着人,“我也知你在外头想法挣了不少银钱,我也不过问这些银钱的来头,但为父要与你说个明白,本朝士农工商,士在第一,若不是县丞这个官职在这,只怕你那银钱也未必好挣。你且要明白这一点,莫要像他人一样颠倒了次序。”

    宋长洮便是在衙门里再怎么受排挤,可有这官位在,他便是延清县明面上坐着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底下人就是再怎么不满,也终究要让他三分,更别说他想对付一个无官身的人去,简直轻而易举。

    那田邹思听闻得宋长洮在家里召见,明明心里头打定了主意,可真到了那门里,看见宋长洮那一张肃面也忍不住气弱了三分,腿脚一软便磕头下拜,“小的见过县丞老爷,不知老爷召小民来此有何事?”

    “倒也无事,只是听人提起你最近在河道内连包好几艘渔船,好奇之下,所以问问。”宋长洮态度平和的叫他起身,客气的叫他入座喝茶

    “这个呀,”田邹思见宋长洮如他所想那样,便挺起了腰板,有了胆气,“回二老爷的话,小的不过是心善雇人,难道衙门连这也要管?”

    “你要发多少钱我管不着,可你那河道的生意是哪来的,我还是能问上几句。”宋长洮顺手拿起才倒好的茶抿了一口。

    “这有什么,老爷岂不知我在城里头开了茶叶丝绸两间铺子,生意做得好,自然运送量多。”田邹思倒不渴,茶盏仍旧放着。

    “哦,那你那铺子丢了绸缎怎么不补?那茶叶卖了也不叫人去送。你铺子边上的人可说有十来日没见着马车往你铺子里过了。”宋长洮盯着人话语平静,“你尝尝这茶,还是你店里买的呢。”

    田邹思被这话一惊,犹如石头砸破了湖面心内动荡,慌得无措起来,“这这这,这是哪里的话,我那铺子何曾丢过东西,我往自家铺子运货,边上人怎么知晓。”

    “这话不是你能狡辩过去的,我既然能买着你家的茶,就早遣人过去问了。我且问你,那被偷了绸缎如何隐瞒不说,是不是知晓了是谁偷的!”

    “小的不知,小的着实是不知啊,老爷细想想,小的若是知道了,早报与刑班头去了,找着了东西岂不好。”田邹思摇晃着脑袋连声叫屈,咬死了不知底细。

    “你若是不知,那好,那便是你串通了偷子将左右邻居绸缎盗取,如今衙门里头为这事儿烦恼,我现在就叫了刑森押你进衙门,到那时,你就是心底藏了什么死活不说,衙门也有法子叫你去说。”宋长洮一拍桌案,“说!到底是谁!”

    一提起要交给刑班头,田邹思便煞白了脸,害怕道:“不不不,真与我无关,大人如何能冤枉无辜,我的铺子确实丢了些绸缎,只是我怕那贼人报复,所以不敢伸张。”

    “既不知贼人是谁,又如何报复?”宋长洮不给田邹思喘气的时间接连追问,“你若不说,我即刻便叫了人去抓那伙计掌柜,问他们去,只是到那时事情牵扯开来,可不是我能护得住了,我如今没回衙门,就已经是看在你那好心的份上。”

    田邹思见宋长洮话语说到这步,终于深吸口气道:“若是我真说出口,老爷敢去抓吗?偷我那绸缎的不是别人,正是咱们县里的三虎,衙门里的衙内,刑班头的亲侄,你说说,他怎么去抓。”

    直到田老爷说出了贼人名姓,躲在门后的宋沂才总算解了疑惑,原来是他们。

    怪不得衙门里的人口号喊的响亮,却始终没有找到一点线索,原来都是亲戚,可不没人去抓么。

    那三虎宋沂早先也是听说了的,连着三班衙头的亲戚,县里胥吏彼此有亲,真说起来,大半个衙门都能牵扯进去,倒只剩下了她们一家与此事无关。

    哦,不对,现在也有干系了。

    宋长洮闻得讯息,并未像田邹思想象那样慌忙,只面容平静道声知道了,叫他回去理好证据送往县丞衙门里,等人走了,他才叫出宋沂,问女儿道:“你现在可知这事情的棘手之处。”

    “倒也未必,”宋沂笑道,“这一下子就更是非黑即白,叫人二选一了。”

    她给她爹出主意道:“先前衙门逼着老爷做选择,如今倒能反过来。

    贼人先前不知底细,他们说抓着了就是抓着,他们不说抓着就是抓不着,您和县令老爷就是想查也没个办法。可现如今不同,已经有了人证,知县老爷察觉此案关系重大,请了府台人等严查,那就不算丢了脸面。

    这威胁吏员们难道不懂,到了那时,您说他们究竟是想护着自家这几个亲戚呢,还是舍了人去保那与他们无关的老爷。”

    嘶——

    等宋长洮与曾县令献出这一条计谋时,在旁的门子就牙冷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阴,真阴呐,自家这个二老爷好毒的计谋。

    这还真是叫人的狗不咬,咬人的狗不叫,宋老爷在衙门里头装了十来年的老实石头,没想到啊,没想到,一出手就是这么个大狠招。

    门子过后悄悄的与他几个交好的书吏感慨道:“我劝你们以后对二老爷还是恭敬些吧。”

    “怎么说?”那书吏摸不着头脑。

    “唉,你们不懂。”门子不敢直说,只叹着气,二老爷他心眼小啊。

    县里那些老爷们送好处时不过就是落下了他十来年,好嘛,他就要把所有人都给一锅端了,叫大家都没得吃饭。

    于是乎,

    等冉霁领着宋沂赴宴时,便见着众人都端起一张笑脸来与她打起招呼,全然没了以前冷漠无视的模样。

    “真奇怪。”冉霁小声与女儿嘀咕,“怎么换了张脸,怪瘆人的。”

    宋沂拉着她娘的手,笑而不语。

    第46章 贵人(已修改)

    这场宴会的主角是后院的小娘子们,曾玉英脾气古怪,只说她邀请的是小姐,今日宴席各家娘子只算的上是那碗碟中的绿叶菜,她们过去岂不是抢了风头,所以不许年岁大的娘子进后院扰乱气氛。

    这话听得有些人不明所以,可跟着曾玉英那日赴宴的宋沂却听得门清,到底还是给人留下了阴影啊,这会在家也不忘记筛选人。

    自己的闺女想的歪主意,只得由晏娘子这个当娘的亲自来圆,总不能大喇喇的就真这样由着人去,因此晏娘子便在前院摆了两桌,她亲自招待众人。

    只说既然孩子们后院赏鱼,她们娘们也陪着乐一会赏花去。

    冉霁直到送走宋沂,才赫然发现那变化的哪里只是众位娘子,就连那坐在最上头的晏娘子对她都十分亲热,还与她夸了好几句宋沂道:

    “我原本想着英儿一个人来县里,担心她孤孤单单的无人作陪,可喜叫她遇着了府上小姐,多了小娘子这么一个玩伴,热闹还在其次,我最喜欢这孩子心性纯良憨直,处事又大方又公道,英儿同她在一处,着实的叫我放心。”

    听听,听听!

    冉霁心里头啧声,到底是都城里出来的娘子,夸人的话语都说得这样好听。

    这还是她那歪主意甚多,偷奸耍滑不爱动弹的大闺女嘛,怎么晏娘子形容得跟个大家闺秀一样。

    “大娘子说客气话,我还时常提,我们家这孩子有福,得了府上小姐的欢心,倒时时的邀她入宅院游玩,增长了不少见识。她还跟我夸小姐为人娴静文雅,一举一动都是大家气象,就连身边的奶妈先生都十分不凡,沂儿能跟着受教,该是我感谢大娘子才对。”冉霁也识时吹捧。

    晏娘子满意的勾起嘴角,谁说这家娘子不出门性子畏缩,应变得当,大大方方,哪里像个乡下女子。

    孙娘子听她们俩客气来,客气去,仿佛将她女儿忘在了一边,心里头下意识想要嘲讽,可一看见冉霁,嘴巴蠢蠢欲动之时就想起了昨日衙门里疯传的流言。

    宋县丞心眼儿小啊,一个仇能记十来年呐。

    孙娘子咕咚一声吞下了讥讽,转而扬起一张笑脸来插进话题,“可不是嘛,就连我们家孩子回家来时也夸二位小娘子是如何如何好呢,要我说呀,您二位甭客气的就对着夸啦,两个孩子都好,都是天上仙女下凡来的,叫我心里头羡慕的不得了,恨不得抱了回家去呢。”

    不得不说,孙娘子往日尖酸时的功力强劲,她吹捧巴结起人的本事也十分的强,气氛倒被她一下就给炒热了,那桌上几人都捂着嘴笑。

    不请自来的陈娘子才进门,见着这里热闹就上前来笑道:“我才在门外就听孙娘子开玩笑,说是仙女下凡了两个,可我看去,个个都是仙女转世,哪里只下凡了两个。大家且先坐下,喝杯茶润润喉咙,好了再夸也不迟呀。”

    这话引得在厅上众人都笑了起来,按着次序在桌宴上坐下,陈娘子坐到了冉霁边上,同她关心道:“二娘子,如今外头都说二老爷厉害,倒是辛苦了你这个做妻子的,亏你瞒得这样严实,叫我们都看不出来。”

    冉霁眨眨眼,茫然道:“这是怎么说的,陈娘子你也知道我身子弱,长年累月在病榻上,连出门都没几回,我哪里知道什么。陈娘子,你若是听说外头说了什么,与我说说,唉,我一个人待在家里竟成了个聋子,什么都不清楚。”

    陈娘子狐疑似地看着她,随即一拍脑门笑道:“是了是了,我怎么倒忘了,这事我也是听外头说的,究竟不真,还是叫孙娘子与你说吧。”

    ……

    且不提冉霁在宴席里听得怀疑人生,那后园内流程倒是走得十分正常。

    曾玉英站在竹子搭的凉棚下接待宾客,边上还有兰香和黄香时不时的过来回话报告进度,偶然间出了个什么临时差错,也在曾玉英宋沂她们先前的商议之中,选了后备方案就行。

    “这可简单,到时候回了都城我也要这样办上一场,叫我那些表姐妹们瞧瞧我的本事。”曾玉英得意道,亏得先前还去赴别人的宴席,自己家摆上一桌也很容易嘛。

    非但她是如此,就连宋沂也十分满足。

    毕竟就她家那个家庭条件,要想组织这样的规模简直可以说是在做梦了。不提哪有这么大的场地,就说那各处人手,宴席摆件,以至于请人的规矩等等,这些便是宋沂两辈子都没接触过的,这几日全程学了一遍,实在是赚。

    宋沂看向曾玉英,俗话说的好,人的一生要遇三个贵人,她这会真心实意觉着曾玉英算是一个。

    曾玉英作为主家虽说要招待客人,可她到底没把这个当正经事,在凉棚听前头人说有鱼跳起来像是要跃龙门,她就急急忙忙跑了过去要瞧,把后续全撂给宋沂和边荣处置。

    “哪里哪里,是哪条鱼要跃龙门,让我瞧瞧!”

    见她风一阵地走了,边荣才有空拉着宋沂叽咕,她从来时就憋了好半天了,这会子亮着眼睛直接问道:“你爹真有这么厉害吗,外头传得可厉害了,昨晚上我还听我娘在那儿生气,为这个我爹还和她吵了起来,说什么不该得罪了人的,听人说几句就真以为他能接手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宋沂一摊手,“我爹平日不怎么在家里呆着的,我们父女没怎么碰过面。”

    边荣同情地看着她,“也对,你能知道什么,从小待在那么个家里也实在可怜,我同你说个好消息,我娘松口啦,叫我接下来想方设法的与你交好,让我在你这打听事呢,有了这个,我就可以和你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往啦,到时候我邀你去外头玩。”

    宋沂笑着点头,叮嘱边荣道:“若是有约你到时候记得先派人送了帖子来,我娘管我管得严,接不到帖子不许我出门的,说不定还会说我不在家。”

    “放心吧,”边荣笑道,“到时候说不得我和我娘都给你家送帖子去,我听她说,下回她还想邀请你娘一起去拜香呢。”

    “这……”

    宋沂皱起了眉头担忧道:“我出门还好,我娘的身子弱,孙娘子应邀她倒未必能出门的,还请你到时和你娘说说缘故,解释一番。”

    “这有什么,放心吧,咱们俩什么关系,要真我娘有什么不满,我一定帮你们说话。”边荣拍着胸脯一口就应了下来。

    好吧,宋沂看着边荣,这也算半个贵人。

    等着回了家,宋沂就明显感觉宋长洮比往日忙了许多,就连跟在她爹身边的严成,腰板也比以前挺直了,有时回来报信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和底气,看来她爹在衙门确实有了点权。

    那蝉鸣了几日,叶娘子便照着先前与宋沂安排好的日子上门禀报,说她这几日梳头生意少了些,那吕娘子几人参加的聚会也少见了许多人。

    叶娘子纳闷道:“前些日子抓贼还有空闲,如今早出晚归的倒是忙得很,就连内院都少了好些人去,人手不够叫小的还帮忙打下手呢。”

    何止内院,就连卫妈妈都十分高兴,“这几日大老爷实在有本事,那街上各处的米粮果菜全都降了价,阿弥陀佛,我特意买了好几天的呢,等会儿他们就送来。”

    卫妈妈似乎觉得捡着一个大便宜,连声和人夸起知县老爷体察民情、善政惠民等等,连她都这样高兴,就更别说其他人了。

    由此可见,县衙里确实达成了一致,管束河道的政令已经落实下来。

    一直到五月末尾,她爹才清闲下来,有空叫了宋沂和她说道:“事情已经了了,你可放心了吧。”

    宋沂歪头疑惑,只觉着原本不是风雨欲来么,怎么城内大户们就这样轻飘飘的投降了,没半点儿先前抵抗闹腾的样子。

    “县里都已经下了狠心,他们闹腾什么?难道还要抵抗朝廷令法不成?”宋长洮叩叩桌子好笑,“别说县里,那县外想耍花招都不中用,府台老爷前几日才夸的知县老爷办事得当一片公心,这会还不都缩了头去。

    那河道各处私建的码头都已经拆毁,各处添置了人手看管,这几日官用码头税收多了十来倍不止,可知他们贪得有多厉害。哼,没叫罚没就已经是宽容了。

    至于衙门里,那多收的税赋也是一大笔银子,有这数目,县里今年势必是要好好的露一次脸,不至于再巧立名目多收税赋平账,叫百姓们也能收益。另外知县胡师爷也透露,说等到年末要分出部分分与大家,连最底下的更夫驴夫都能捞着,怎不叫大家心服口服。”

    这一手棒子一手糖的,曾知县确实有些手段,即便不是他,他手底下也有能人。

    “可衙门多了,他们就少了,那些老爷们肯善罢甘休。”宋沂不信。

    “傻孩子,你怎么倒忘了,县令老爷是有大前程的,做不了三年就要高升,他们且忍耐个几年,换了下一任不知底细的,他们捧着银子说几句好话,还不就照旧了。”宋长洮冷笑一声,上上一任封县令不就如此,做了实事换了老谭就全改了回来。

    要是他……要是他能……

    宋长洮每每想及此,就忍不住掩卷叹息,奈何啊。

    别管上头人是为功劳还是为了钱银,总之这么一整治,倒真把延庆县管的有些模样。

    物价上涨之后下跌,便叫人看着划算,商品走着官码,老老实实缴税,便叫守城门的民状都多了笑脸;衙里被年底分钱的胡萝卜吊着做事也麻利许多;再加上那三虎被曾县令记住了名,这会子缩头躲家门的哪敢出来。

    一时间,延清县倒真有些河清海晏政治清明的气象。

    宋父的日子清闲下来,便时常有空去陪因着天热又生起病来的冉母,帮着管教儿女。让宋沂轻松下来,更有功夫到处转悠,还没享受多久,这日她从前仓大街领了分红,回家时便天降一个大消息来——她大姨母要来了。

    “大姨母?”宋沂张口结舌,不是说跟她娘闹得厉害吗?怎么这会儿突然上门来了。

    “什么闹得厉害,”冉霁嗔怪道:“你这孩子,见着了人可不许混说,你大姨母最重规矩了,她还是我写信特意请来的呢,这回过来就是要带你去金陵的。”

    “什么?!!”

    第47章 准备(已修改)

    只是这事儿由不得宋沂做主,她那大姨母是在已经来的路上寄出去的信,金陵离延清县不远,没过上两日,那传闻中的大姨母就在宋家亮了相。

    这是一个看着就十分讲究的妇人,戴着与县城衙门大部分娘子都不同的一个金梁冠子,穿着秋香色通绣圆领袍,下边儿是规规矩矩翠兰缕金马面裙,饶是这会子暑热,可仍旧把那竖领内衫穿在里边系得严谨,叫宋沂看着不禁都觉得热。

    那妇人一直皱着眉头,从下马车看着宋家院子就开始念叨,“怎么还是这个院子,都住了多少年了,这么小可怎么能住人。”

    走几步见着鲁大夫妇又是叹气,“怎么连个年轻门房也没有,万一夜里失火失财,还要老翁去追赶么?”

    一路走到冉霁屋中,见着她那堂屋里的摆设才想说话,见角落摆放着两大盆的冰块才算勉强松开眉头,与迎上门的冉霁道:“照这么看,你如今的日子还算不错,总算没和当年一样可怜。”

    没等冉霁回话,她就自顾自的差遣起人来:“只是你家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有钱了也该买房舍置地,在这上头花多少也不够,怎么浪费在这。再说了,你的身子弱,夏日里头冰块放置一桶就行了,多了潮湿易犯病的,哪买的下人,连这个也不知道,来人,快把这盆抬出去。”

    宋沂听着赧然,她没想到这一层,光想着冰堆多些,能让她娘多凉快一会。

    从夏至起宋沂就靠硝石制冰做了好些,原本还想卖的,哪成想硝石不让买卖,她这些还是想法从衙门里得的。

    既然不能买卖,那就干脆自用,不但她娘屋里有两个木盆,前院后院每人屋里都十分奢侈地摆着冰山,毕竟没花多少钱,这硝石制的冰又不能吃,做多了摆放起来纯当是员工福利了。

    卫妈妈见屋里母女两个都没有反驳的意思,便和齐婶一起合力抬出去一盆,自己趁机躲了出去,这位姨奶奶好强的气势,叫她气也不大敢出,生怕被她挑出什么毛病。临出门时还好心顺带叫了五娘出去煮茶,将她也救了一救。

    “沂儿,来,快见过你大姨母。”冉霁没理会她姐的念叨,又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这会劈头盖脸一顿教训下来并不恼怒,而是语气轻柔地拉过宋沂,叫她给面前妇人行礼。

    “大姐,这是怡儿,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吗,淮儿和扬儿正在跟着先生念书,等他们学完了我再叫着过来拜见。”

    冉霁了解自家孩子,那两个顽皮,好容易老老实实念着书去,若这时候中断,只怕就要撒娇借着见姨母来混过一日。

    大姨母审视一般地看着宋沂行礼,见自己这个外甥女确实如信上所说聪慧稳重,举止行动规矩大方,才略微放松了点语气,招手叫身后仆妇取了礼来,

    “虽说你叫我一声姨母,可我们这个亲戚做的实在是远,我都没怎么见过你,没想如今长得这般大了,来,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是从大报恩寺了真和尚那里得的手串,保平安的。”

    大姨母话说的实在客气,哪里是没怎么见过,在宋沂的记忆中,压根就从来就没出现这位大姨母的脸来,不,不只是脸,就连这个称呼都没听说过。

    原主印象里,只有每到秋节年节那会,府城的二姨母偶尔会托商队船行过来送点衣裳绸缎,于此外就再没有别的亲戚往来了。

    为着她娘的娘家亲戚往来不多,以助于冉霁的家世背景在县城里都没多少人知道,还以为她是城外哪户农户家的女儿,亦或是行商的出身,一时侥幸嫁了宋长洮才跟着身价上涨,成了本县县丞夫人。

    原主也是这样想的,宋沂虽说来了发现她娘言行举止不同于常人,可她娘死活不肯透露家世本分,叫宋沂也难猜着。

    这会儿大姨母来才见她娘松口,与宋沂介绍起来,原来冉家子女取名不像是宋家这样随意,而是都有个字辈排行,她娘这一辈从雨字,大姨母名唤冉霖,二姨母名叫冉雩,加上她娘冉霁,一共三个姐妹。

    祖籍金陵人士,世代名门望族,在本地也有不小的名声。祖父冉志因为曾祖当年抗敌守城有功,经恩荫入了国子监,后来做了国子监监正,升补为应天府教授,七品的官职也不算低了。

    大姨父是南京六部主事,二姨父是国子监博士,宋沂心里头细算,照这样说,姊妹三个里,还真是娘嫁的人官阶最低,前程也最差,恐怕三姐妹闹翻,说不得还有这个原因哩。

    宋沂倒不是乱猜,而是她瞧大姨母这番做派就知她极看重尊卑等级,祖父早亡,冉家便是由大姨母撑着家门,从大姨母和二姨母的婚事安排来看,都是本地名门子弟,她娘这门远嫁他乡的亲事还真未必是家里人的安排。

    事实证明,宋沂猜的果然没错,冉霁年轻时胆大妄为,自己择了婚事定亲,还与家里人闹了一场,六年前又不欢而散,这回冉霁寄信给自己,在冉霖心中,便是自己这个不服管教的小妹认了错,知道后悔了。

    也正是因此,她才特意坐船赶赴到这里来的,金陵那边才回来还没收拾好呢。

    一路疾行风尘仆仆来到宋家,看着小妹那张苍白的脸,消瘦的身子,冉霖纵使嘴里挑剔,可到底还是催人赶紧躺回床上去,“又不是在外头赴什么宴席的,穿着这样给谁看?还不赶紧躺了,你这样,是想做出病来气我不成。怪道写信叫我带了人走,要我说啊,不如索性三个都带了去,叫你在家好好休养。”

    “什么,我可不去。”宋沂听闻得她姨母说要带她远行,当即就摇晃脑袋大声反对,好好的闲暇日子不过,去什么寄宿学校啊。

    “胡闹!”还没等冉霖开口,冉霁便先是一顿训斥,“我们在这里说话,哪有你插嘴?往日我是怎么教你的礼,你大姨母要带你去金陵教养,她是主事娘子,又在金陵老家,交友广阔认识的人多,这是极好的事,岂有你说不去就不去的。”

    “这有什么好,抛下爹娘远赴金陵,娘就不怕我在那里吃不惯穿不惯?受了欺负可怎么好?孤孤单单可怎么办?万一我也烦闷生了病——”

    还没等宋沂话说完,冉霁就连忙打断:“不许胡说,你身子好好的怎么会病。”

    “行了行了,”冉霖被她们母女俩这段争吵听得不耐烦起来,正好一前一后把她圈在了中间,听得人耳晕,“金陵又不是都城,也没离这多远啊,坐船不过一日路的,亏你们闹成这样。

    孩子要舍不得你,你也去呗,我们姐妹几个多少年没见着面了,正好一聚。我来时还听人说金陵出了个神医,正好过去叫他瞧瞧你的病。”

    “话是如此说,可……”冉霁既心动又犹豫,宋长洮才在县里担了事,偏生她这边要带着全家出门,实在不像话。

    “哼,有什么不像话,难道我还要哄了你去锁府里不回来了不成。你只带着孩子去我那里过几日,过后就回来的。这事若是你不敢提,就叫我和他说去,我还不信,我要接了你,他能拦住!”冉霖冷笑一声,态度强硬。

    宋沂忍不住鼓掌:说的好,我的大姨母。

    于是乎——

    在本县新晋有了些笑面虎名声的县丞老爷,一回家就喜迎个大消息来,他的老婆孩子都要舍了他去金陵。

    宋长洮愤怒,宋长洮冷静,宋长洮帮忙收拾行李。

    虽说只是去几日,可也要提前备好许多东西,随行人手也要跟着安排,冉霁忙得团团转,没功夫和宋长洮浪费时间,搬出她大姐来就叫宋长洮举起白旗,撸袖子帮忙。

    “沂儿这回要去那儿住好一段时日,我怕她吃不惯那边的东西,把这些都带上,喏,还有那些。”

    宋沂看她娘这个架势,似乎要把整个家私都塞进箱柜里叫她带上,不由得心里酸楚。

    除了物,还有人。

    冉霁原本还想给宋沂买个丫头的,总不能到了那边没有人使唤,五娘咬着嘴上前表态,说自己愿意跟着小姐去金陵,“横竖当初叫我来做梳头娘也只是个推脱的话,我服侍了小姐这些时日,夫人要买人,岂不是嫌弃我。”

    冉霁望向卫妈妈,见卫妈妈也点头,才道:“好吧,你的岁数比她大些,若是有你照顾我也放心,只是你娘那里……”

    “不妨事的,等我回头和娘说了就是,夫人放心,我娘时常叮嘱叫我好生服侍小姐,知道了这事也只有答应的。”五娘舍不得离开宋家。

    都是因为她在县丞家里做活,她家才在县里有了体面,要是这会离开,万一花斑虎又来了可怎么好。

    见五娘确实情深意切,冉霁才点头答应,也好,五娘的妈就在延清县,有她娘在,不至于五娘闹出什么事来。

    一个五娘,一个许先生,两人陪着沂儿在金陵,省得真说起孤单,也能有人使唤。

    冉霁知道自己大姐是个好体面的人,出门派头十足,可就凭她大姐夫那么点的俸禄,究竟能养几个人,还是不要过多添麻烦的好。

    宋沂对屋内她爹娘说什么不得而知,她已经去了外头,毕竟这回走的突然,还得和小伙伴们提前告别呢。

    “什么?你要走了!!!”

    边荣闻得宋沂要走,像是有道惊天霹雳劈在了她身上,整个人都炸了起来,“怎么好端端的就要走,你要是走了,以后我可怎么办呢?隔壁的惹人厌过段时日又要从府城回来,到时候岂不是我一个人对付她。”

    一想及此,边荣双眼就有些发红,憋着嘴大有宋沂敢点头她就要放声大哭的架势。

    “这有什么?”宋沂好笑着给她出主意:“王娘子既然是从府城来的,曾小姐自然同她有话题,又不是她抢了你的活去,你们两又不一样,你怕什么。”

    “可有她在,曾小姐就不和我说话了呀!”边荣气极跺着脚。

    “不说就不说呗,你跟着就是了,还能蹭些好处。像前些日子她不带了咱们去府城赴宴,这可是在县城里没法找的机会,能蹭上你还不赶紧接着。”

    “有道理诶。”边荣恍然大悟。

    等等——她忽地觉得这话语十分熟悉,叫她霎时间想起当初宋沂的做派来。

    啪啪啪!

    宋沂欣慰的鼓掌,“恭喜你,你可算明白当初我在咱们仨里是怎么看你的了。”

    第48章 夜话(已修改)

    既然延清县三人组里通知了边荣,那就不能落下曾玉英来。

    宋沂在后院找了半日也没找着人,问了丫头才知曾玉英被她娘叫了过去,宋沂看了看天色,便索性在后院等一等人,顺便去瞧瞧前时被人夸说跃了龙门的肥鱼。

    各色锦鲤挨在了一处,叫宋沂左右细瞧都没看见那能蹦跶起来的那条,守池子的婆子笑道:“小姐别等了,那是不知哪来游来的野鱼,倒让它逞了威风,被我们小姐看见吩咐人已经挑了出去,不叫它在这鱼池里混着。”

    宋沂也奇,“竟是外头来的?”

    “可不是,”那婆子来了兴致,神神秘秘道:“我们也纳罕呢,这样随处可见的杂鱼,偏生就那一日出了风头,满池子锦鲤都被比了下去,您说是不是稀奇。齐妈妈还叫丫头把那鱼捞上来送亭子里去,哪知那鱼劲大,竟然从盆里跳到湖里去了,哪有这样劲大的鱼呢。”

    是啊,宋沂也惊奇,想想那条从亭子里跳下多半没了性命的野鱼,又看看池子里懒洋洋不爱动弹,张嘴等婆子投喂的胖鲤,这可真是同鱼不同命。

    宋沂一时失神,不知想到哪里,还是曾玉英过来惊醒了她,“是有什么事么?”

    宋沂眨眨眼回过神来,“倒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我大姨母过来,要领我去金陵住些时日。”

    “金陵?”曾玉英没在意什么姨母,只听宋沂说要去的是金陵,就拍掌道:“这下可好了,下回我去找你玩儿去,金陵终究我也没去过,琼娘寄的信里还说她过段时日也要跟着她哥去那边玩,你过去了在那儿查访查访,挑出好玩的地方领我们瞧瞧去。”

    “这话好说,”宋沂想了想才刚红着眼的边荣,提了她一嘴,“到时候你别忘了边荣,带了她过来,咱们三人到金陵就可重聚啦,到时再好好逛一逛。”

    与素日见面的两人说了,宋沂又坐轿去通知香材铺的郑掌柜,叫他将那分红银子到时送去府里就行,除了这边还要带了五娘去叶娘子家看看她娘,东走西奔,足足忙了一下午去。

    晏娘子听曾玉英身边的养娘报了信,晚间时就随口问女儿道:“那个宋县丞家的小娘子要跟着人去金陵。”

    “嗯,”曾玉英也知她身边这些人有什么信都会禀报给她娘,已经习惯了,这会便点着头道:“要住好些时日呢。”

    “你可知是跟了谁去,不是说她娘家里没什么亲戚吗?怎么倒能一杆子支那么远。”晏娘子颇为好奇,如今宋县丞投靠了她夫君,突然又把家眷送了出去,怎么不叫人生疑。

    “跟她姨母去,她姨父好像是南京一个什么官,一月几石米的小书吏吧。”曾玉英其实也没听宋沂讲的太明白,只听说她姨父家也不富裕,为此她去金陵十分感姨母的情等等。

    “这样啊。”晏娘子想了想,确实没有什么姓冉的高官夫人,便懒得理会,只同曾玉英道:“不值什么,你若是想去,等过了这暑热的天娘也带你去金陵逛逛,正好和你表姨母一同出行,她那里寄了信来,咱们怕是在这呆不长了。”

    “真的?!”曾玉英猛然抬起头,见她娘笑道:“怎么不真,你爹做下这一番大事,将整个县里都收拾的服服贴贴,可是一项大功绩,我早寄信给你舅舅了,叫他在朝里活动活动,说不定三年考评都不用就可以走了。”

    “那就好!”曾玉英想起能回都城,便把金陵都抛在了脑后。

    边荣是真心实意的有些难过,回到家里翻箱倒柜的想找个礼物好去送人,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她与宋沂也有了点情意。

    “你这是做什么,”孙娘子看不过去,“挑来挑去,又在那里瞎折腾,这些好东西还不够你挑么。”

    “唉呀,您甭管,我是拿来送人的。”边荣没理会她娘。

    “送人,送谁?要是送曾家小姐可别拿这些送,叫她笑话,你要什么叫你大舅去外头买去不就成了。”孙娘子奇怪。

    “不是曾家小姐,是送给宋家小姐的。您不是叫我对她客气点吗。她要出远门了,我打算给人送个礼去。”

    “出门去哪里?一家人都要出去吗?”

    “不是,是去亲戚家住。”边荣说的含含糊糊,怕她娘接着追问,便问道:“娘,坐一日的船累不累人,会不会晕船,送些蜜饯果子怎么样?”

    还真是抖起来了,自己的病不去看,倒是有钱送女儿去什么金陵,那要花多少钱呀。

    孙娘子满肚子牢骚不敢说,只是见边荣仍旧在那翻东西,都快翻她屋子里了才忙说:“放下吧,我的祖宗,我这就叫你大舅往外头买去,不就是蜜饯嘛,咱送十坛给她,别说坐一日船,就是坐一个月的也不头晕。”

    顺便也给宋县丞卖个好。

    且不说孙大舅被他姐姐和外甥女逼的几个时辰跑遍县里四条大街买蜜饯,险些跑细了两条腿,单只说宋家院里头,因为大姨母好静,宋沂便把自己的屋子让了出来,转而去蹭她娘的床睡去。

    走的时间实在是赶,明日就要出发的,白日里她娘跟大姨母挨着嘀咕,宋沂也没个空闲,也就这一晚上的空闲能和她娘说说话了。

    梳洗完毕,宋沂舒舒服服躺在她娘身边,与冉霁细细碎碎交代话:“听姨母说,那个神医治病可灵验了,到时候我一定把他请来给您看病。家里头少了我,您又病着,那两个混世魔王闹起来可不得了,娘不如去乡下把堂妹接来,有她陪着也不孤单。”

    “好,好。”冉霁摩挲大女儿的脊背,嘴里应着话,“都听你的。”

    只是慈母心切,等宋沂交代完,改而她也叮嘱起人来了,“你这回去了金陵,一定要听你大姨母的话,她是有些嘴上不饶人的,可心是好的。你瞧我给人写了一封信,她就急忙忙的来了,可见是个嘴硬心软的,你只顺着毛哄就好了,千万别学我硬顶着。”

    “放心吧,跟着大姨母学完东西我就回来,恭恭敬敬几个月我还是能挨得住的。”宋沂眨着眼同她娘笑道:“你闺女聪明着呢,说不得过年前就学完回家来了。”

    “这可不成,要是就这么着回来有什么用,你得在她那多待几年。”冉霁急道。

    “几年?”宋沂不乐意了,“怎的要这么久?不是说跟着大姨母学了内宅交际和见见长辈就好了么。”

    冉霁叹着气,知道自己一时漏了底。只是看宋沂那大有若是不和她说明白就干脆不去的气呼呼模样,只好将实话说了出来,“娘,娘是想叫你大姨母教养你几年,有她这个主事娘子的名头在,也好由她在金陵替你选个好的人家,总不至于在咱们县城里头——”

    “这话怎么说?前些时日还说叫我自己找去,现在又叫大姨母替我安排。那金陵就这么好,就能叫我挑着人?”宋沂打断了话,见她娘不吭声,随即示弱道:“再说了,我不过一个县丞女儿,就是跟着大姨母住也不是她家的孩子,万一大姨母给我挑的人家瞧不上我可怎么办?”

    这话说的,唉呦一声长叹,穿过了墙洞就传进了宋沂她们屋里。

    母女俩被这声响打破僵局,撑不住都笑起来。

    宋沂赶紧朝那墙洞那边安抚:“爹,我可没嫌弃您的意思。”

    八品官儿已经够不得了了,就自家爹这个性子,又没有什么背景,能从一介平民打拼到有官阶确实已经很了不起了。

    真要是往上爬,反而叫宋沂担心,毕竟她可不能实时在前头盯着,外头神仙太多,万一她爹撞见哪个踩着什么陷阱,人家一指头就能碾死,还不如就在这个县城里呆着安生,叫她娘也不至于太担忧。

    “我的儿,”冉霁抱着宋沂心疼,“咱们县里才多大,我住了十来年,若是有出色的为娘怎么不肯给你,反而叫你到外头找去,实在是浅水难出龙啊。金陵就不一样了,那里地方大人也多,况且你二姨父又是国子监里做先生,能入那儿的学子们总比县城里要好吧,你只到时候去看看,若是真没有就回来。”

    “娘也舍不得你。”

    有了这句保证,宋沂跟着她大姨母上金陵时心里就安生了。

    即使面对她大姨母那古板的脸庞也不觉得害怕,大有此处不留爷,爷跑回老家的气概。

    宋沂这样镇定,倒叫冉林高看了她一眼。觉着自己这个外甥女有些静气,再仔细看看她的模样,也不知小妹是不是怕了自己身子弱的缘故,将人养的十分健康,长相俏丽不说,身子高挑面色红润,一看就是个气血旺的好孩子。

    冉霖此刻便在心里头盘算起自己往日熟知的那几家人来,想着有没有相同岁数的好替宋沂相看。这样文静贤淑,又有她亲自教导出的姑娘,想来日后婆家不会太差。

    等一行人一路奔波到了金陵,才下船坐马车入城门时,就听见城门口那里挤挤攘攘,众人眉飞色舞讲起才刚发生的故事来。

    原来是两个书生争起船上花娘,在城门口遇见就闹了起来,听说还动了手。

    “这些书生!”大姨母皱着眉头,前些时日国子监说要额外招人,来了不少外府书生,将这金陵风气闹得乱七八糟。

    她随即看向宋沂,新故事加旧回忆,忙告诫起外甥女来,“你可听见了,这些人不是什么好的,千万别挨着他们,一个个就嘴巴厉害,实际上什么也不会。你若是一个不妨头,他们就能将你糊弄了,到那时,你再后悔可就晚了!”

    冉霁坐在马车里咳嗽,大姐说什么呢,谁后悔了。

    第49章 书生(已修改)

    大姨母在南京的家并不是大姨父买的宅院,而是还住在祖上留下来的别院之中。

    至于真正的祖宅,早在宋沂祖父亡故那两年就被卖了,一家子全都搬迁到了别院居住,万幸这别院也是好好挑选过的,离大街不远,从这里出了门,左拐走巷子往前便能直接到国子监,算是个挨着繁华区的住所。

    地理位置优越,占地也大,门面三间到底四层,算起来也有几十间屋子,便是卖都能值几百两,这还只是个别院而已,单从这里看,大姨母的自傲确实有本钱,人家出身那会家里是真的富裕。

    “小妹,你还记得那会儿买了咱们家的那个什么侍郎吗?”大姨母幸灾乐祸道:“当年他家仗势倚财的强压着咱们卖了宅院,果然是现世报,现如今他家也要被人逼着让出那屋子了。”

    “不是听说后来还升了大官么,怎么有人敢闹腾?”冉霁原本坐在马车里透过轿帘回忆四周,听她姐一说不由得好奇起来。

    “哼!早就不是什么尚书了,听说儿子也是个不成器的,一家子如今白占着这么大的宅院,谁能服气,自然也有旁人看上了,只等这个儿子一落败就上门去,咱们且等着看吧。”大姨母的怨气颇重,她比冉霁年纪大得多,她才是那个在祖宅住的最久的人。

    “要是应棋得个功名,说不准将来他就能把老房子给拿回来呢。”冉霁宽慰她大姐道:“应棋的天资聪慧,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谁不说他有个好前程的。”

    宋沂在旁人说起八卦时,是向来很懂礼貌的,这会子安静听着娘姐妹两个提旧事也不打断,直等说到个不认识的才悄声问她娘,这人是谁。

    原来冉母说的应棋便是大姨母冉霖的小儿子,大姨母与姨父生有二子一女,大儿子董应陆才学平平性格放荡,至今也没得个什么功名;二儿子董应棋倒是有些天赋,家里头大姨父的荫生名额就给了他去,如今在国子监里读书,哥俩个不怎么在家。

    宋沂要与之相处的是小女儿慧娘,今年十五岁了,正在商议定亲。宋沂的大姨母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教宋沂好好观摩一番官宦人家的婚丧嫁娶这些大事是怎么办的。

    若是放在县城里头,只怕吹锣打鼓一顶喜轿子就完了,哪有什么多余的规矩去,便是冉霁想教都没现成的实物,更别说她嫁人那会儿距今已有十来年,连她自己都有些记不清,要不怎么会寄信给冉霖低了头呢。

    三辆马车从角门进一直到仪门才停下,大姨母比县城里其他家娘子更讲规矩,打从这里起就不许外男进来了,几人下了马车只叫仆妇丫头们搬行李去,那车夫自去前头院子找账房要钱,她与车夫并不接触。

    宋沂打眼一瞧,这别院规模不算小,可内里摆设却显得有些陈旧,远不如她在曾家看到的那些,后院里头下人也不算多,只两个仆妇和一个年纪约莫二十的丫头,外头进来时也只看见两个男仆来。

    只是虽是这样,那丫头仆妇身上穿的却也很体面,都是绸缎衣裳青缎背心,头上手上也有首饰,真论起来,宋沂没挣钱之前的冉霁,兴许还有些比不上她们的穿着。

    进了院子,大姨母看着宋沂一行人犹豫了片刻,冉霁便笑道:“大姐别安排了,我们来这一回倒别折腾起你们家来,不知花园里那个二层小楼还在不在,我离家这些年,如今倒想住那儿去。”

    “在,怎么不在,我记得你在老宅那会就爱踩楼梯板子上二楼的,爹就是为了你,才在别院里也修了二层绣楼,比着老宅的锦楼修的,一模一样呢,他也是够疼你的了。只是花园里没了花匠,种的那些花也没人收拾,乱糟糟的。你要是想就住那里,也好,一行人够住了,花园后头有道门直通外巷,就是出去也方便。”

    大姨母像是欲盖弥彰,又描补道:“原先家里头倒是也有十几二十来个仆人,只是你姐夫官场上的名声讲究简朴,为了他的前程,家里那些闲杂人等才都一概不要了,外甥女才来,若是住不习惯就和我说,我再另外挑好的去买。”

    “不用不用,她一个小人要多少人伺候,只怕折了福气,如今这样就很好,万一买着淘气的闹腾起来,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岂不成了我的过错。”冉霁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提醒着宋沂,宋沂也忙点头,示意她好静。

    “那就好。”大姨母像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就提起老宅那后花园子,“你别看他们抢了咱们的院子,可他们哪里会收拾,听老陶说那花园又移山石又栽竹子的,简直就是杂草地,把祖父当年的精心设计都给改了。”

    冉霁叹气道:“随他们去吧,如今已是别人家的屋子了。别说栽树,就是把咱们那锦楼拆了也是她们乐意,我还记得锦楼后头有个小隔间茶房,只要藏在那,大姐你们谁也找不着我。”

    又说了几句旧事记忆,大姨母才致歉往前头去了,留下冉霁等人在正房稍坐。

    看她走了,冉霁才与宋沂嘱咐道:“你大姨母这个人最重体面,她比我年纪大,早年也是十来个丫头伺候着的,只是自从爹走了之后,家里就渐渐入不敷出起来,加上你大姨父这个人只会守本,家中生计一日不如一日,所以她才不得已省俭起来,她和你娘过惯了苦日子不同,明白了吗。

    我知道你性子活泛有手段,可不许你笑话人,你瞧,你大姨母再省俭,可为了你大姨父,前头还特意养着个车夫和门房呢,她也不容易。”

    外头男人们要外面,不能丢脸,内里大姨母出门交际,丫头的身上也不能省俭,可不就得在没见着人的地方扣省了嘛。

    冉霁把一把钥匙交到了宋沂手里,指着那一个樟木箱子道:“这里是那些商人给咱们家送的一百两银子,还有五两碎银五串钱,娘都放在那里了,你只管用,别省坏了自己。

    家里头如今不缺钱,若是用完了就只管寄信给我,我再托人给你带来,千万别委屈自己。你大姨母若是哪里挑拣了,你也别顶嘴,背着她悄悄的做去,真被发现了,”说到这里,冉霁朝闺女眨眨眼,“你就只管推到我的身上,横竖我在她心里就是个胡闹惯了的。”

    两人说着话,行礼已经被人搬了过去,冉霁便也不打算真等着人去干完活,自己领着卫妈妈和一个叫耿妈妈的仆妇收拾楼房去,也不知卫妈妈怎么做到的,才来就和人搭上了关系,干活时手不停嘴也不停的在那讲些新鲜八卦,“姨太太从外头来,就没见着新奇事儿吗”

    “怎么没见,城门口那儿就闹起来了,听说是两个书生打架呢。”

    “嗐,这算什么呀,您不知道,前几天在珍珠桥那儿还见血了呢。如今乱的很,非但是花娘,本地有些混子见着这些书生们一个个的不通俗物,身上又有银子,他们也眼红,姨太太出门可得小心些,千万带了人。”

    好嘛,宋沂闻言就扭头去看她先生,怪不得人带武艺呢。

    感情这大城市也不安全。

    照这样看,她的枪法还是得多练,出门的倚仗不能丢。

    这下宋沂发觉她娘要住在小花园的好处了,地方在后头不说,还有个角门外出自由,就是花园现如今变成了杂草丛生有些不雅,不过也没什么事,也算是绿色,宋沂对环境不挑。

    一群人颠簸了一路,头一日便没有摆宴席,囫囵就睡下了,等到次日宋沂才和大姨父董自谨见上面。

    大姨夫是一个身形宽厚的中年男人,留着一把短须,肤色偏白不苟言笑,见着了宋沂也只点下头,恩几声的。看样子似乎对大姨母带人来并没有什么意见,甚至于小姨子一家来住也没什么异议。这样看来,这个家大部分做主的倒像是大姨母了。

    也对,这院子本就是大姨母的住所,她都安排了几十年了,天经地义的事。

    大姨母也不理会,只兴致勃勃同冉霁道:“我已经叫人传信给了雩娘,她一会就过来,咱们中午姐妹聚上一聚。只是她那孩子还在学里,一时怕是见不着。”

    “既然如此,不如姨母就先去那来宾楼上坐坐,我娘在家时常惦念他家的八宝汤呢。”宋沂出主意道。

    “也好,”冉霖想了想,只是三姐妹聚会,宋沂看着就有些碍事了。

    宋沂识趣的摆手:“大姨母,我坐船还是有些脚软,今儿就不出门了,您和娘去逛逛吧。”

    等人都走了,才和她先生一使眼色,“先生要不要回一趟家?”

    宋沂还记得她这先生是金陵人,这会儿正好来了金陵,先前在延清县时,还时常的给假叫五娘回家看望呢,这会儿自然也不会吝啬,放个回亲假不足为过。

    只是宋沂才说出口,许先生就摇头道:“算了,究竟有什么好回去的,倒是才来,我给小姐介绍几个有趣的地方。”记挂着耿妈妈的话,两人换了男装出来。

    沿着离家不远处,许凤仪这个本地人给宋沂介绍了好几家本地食铺,价格便宜不说,味道还好,叫宋沂离了延清县那是一点儿也不想念。

    早该来了,宋沂感动落泪,就冲这口吃的,她一时半会儿也不想离了金陵。

    酒足饭饱,又给人带了糕点,宋沂手松,噼里啪啦也不知买了多少,为着东西多,只得特意又买了根扁担抬着走。

    两人才要回去,路过街巷时,宋沂耳朵微动,好像听见了带老家乡音的斥责声,“你们这还算是个人吗?”

    一听就有故事,趁时机还早,正好她这会儿又穿着男装行走方便,便难耐好奇,师徒两个顺着声音往前走几步,在那巷子口拐了进去。

    巷子是个单行的,各家门都闭紧了门户,也不知里边有没有人,宋沂眯着眼睛,瞧见有两个身形瘦弱的汉子背对着她,威胁那坐地上的书生给钱。???

    就这么直白的敲诈人,没点什么手段的吗?

    宋沂对这种不带脑子的犯罪行为大为震撼,她与先生对视了一眼,许凤仪点了点头。

    那书生自己落到这种境地面色不改,还有余力身后护着一个瘦弱的孩子。他的脸上似乎已经被打了几拳,不过胆气倒是状,被人堵进这个巷子非但不给银钱,还在那里皱眉斥责起人来:“这孩子不过多得了我几文钱,你们连他手里的也要抢,还算是个人么,若是你们现在离了这里,我只当没这一回事,可若是还敢如此放肆,休怪我去告官。”

    “告官?”那大汉狞笑一声,“不用你告,爷爷我送你去见官老爷去!”

    说着就攥起沙包大的拳头挥舞,好叫外来书生尝尝他春大爷的厉害,只是人才一抬手,便听见了呼啸声,紧接着后脑勺便传来一阵剧痛,没等反应就眼前一黑扑在了地上。

    “卑……卑鄙……”

    废话,宋沂攥紧了手中的扁担,划掉,手中的无头枪,作为一个人生路不熟的弱女子,背后打闷棍岂不是个基本操作。

    见她先生也同样解决了一个,两个人堆在一起躺地上抽抽,宋沂才敢往巷子里走。

    诶呦嘿,那个狼狈模样的书生好生眼熟。

    宋沂撩起袍角蹲了下去,她实在好奇,“为什么每回见你,你都在做好事?”

    是有个什么日行一善系统吗?

    第50章 亲戚(已修改)

    那书生挣扎着起身,下意识先看了看身后的孩子无恙,然后才整理衣冠,向宋沂和身后头的许凤仪郑重道谢:“李峤多谢两位英雄救命之恩,只是不知峤何时见过英雄,哪来的每回呢?”

    宋沂哪里会回答他,而是反问道:“这你甭管,我既然认出来你这个李老三,那自然是见过的,今儿又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正道不走,怎么偏偏跑到这半尾巷子里头来了?若不是我们听见声音,只怕你今个就要挨顿皮肉之苦。”

    李峤苦笑着指身后那个身形瘦弱穿短衣裤子的孩子道:“实不是我蠢钝,而是见着这孩童着实可怜,所以才买了些吃食想给他拿去,哪想着我一进这巷子,可巧那两人也走了过来,才把我们两个给拦在了其中。”

    真有这么巧?

    宋沂盯着那孩童,见他神色惶恐不安,不敢抬头正眼看自己就猜到了真相,哪里是意外,分明是早就盯上了书生,故意联合小孩设的一个局。

    “你呀,长点心眼儿吧,大好人。”。宋沂没好气的摇头,转而去问那孩子:“这二人是谁?可有来历?你要老实回话,我可不像他那样好糊弄,若是撒谎,我连你一块打。”

    她也是未成年呢,打小孩合理合法不犯罪。

    那孩子见宋沂板起脸来厉声责问,他也不过才七八岁的,被唬的当即就下跪求饶:“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我不是有意的,是他们说这位老爷心眼好,叫我找他讨去,兴许能讨到我娘的药钱,所以我才上前的,实在没想到他们会叫我引了人去。”

    说罢便磕头哭求道:“求老爷饶命,我家真有人要看病,我娘病得糊涂了,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你别和我说这个,我只问你他们两个是谁?背后有没有人的?”宋沂脸色依旧严肃,只是叫小孩起身回话。

    那小孩乖巧,见宋沂不再追问他,就急着介绍道:“这两个是我们前头街上的无赖混混,一个叫赖三一个叫赖四,有个外号叫癞皮蛇,喜欢在街面上厮混,找人敲钱抢我们的零碎,至于背后有没有人,我也不知。”

    呸!真无耻,还抢小孩钱。宋沂鄙夷道:“还敢取个癞皮蛇的花名,巧了,我的枪正克着蛇呢。”

    男孩小心地看了宋沂一眼,实在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小声质疑道:“那不是扁担吗?”

    宋沂脸色当即一黑,才要翻脸,就见那书生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捂住了小孩的嘴道:“你懂什么,这是枪法高明的境界,所以拿着了什么都能当枪使,就连扁担都能使出章法来,可见确实武艺高超。”

    这就对了。

    宋沂满意地朝李峤点点头,很懂事嘛。见他这个苦主都不追究,宋沂也懒得多管闲事,便转身去了那两个混混那里准备翻包拾取战利品。

    “这怎么能行,还是叫我来吧。”李峤又跑了过来撸起袖子自我举荐。

    “也好。”宋沂拾起扁担威胁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人,叫李峤去他们的怀里、腰带甚至于把靴子解下,从袜子里翻翻,果然搜罗出来好几粒不规则的黑色碎银和几十枚大钱,还有不知从哪儿得来的一个鹊衔梅花的精绣荷包。

    价值不算高,况且是从这两人袜子里翻着的,宋沂嫌弃的看了几眼就叫那书生自己处置。

    李峤又鞠一躬,才将那些银钱全部都给了小孩,摸着他的头道:“快拿这些去救你娘吧,下回千万别再出来这样,旁人看来只觉着你与他们是一伙的,早晚害了自己。”

    “你就不信他也是个骗人的。”见小孩拿了银钱跑走,宋沂才好奇道,这个书生到底是个真善人还是个蠢货。

    李峤笑道:“我虽然好心,可也确实有些眼力,小……小老爷请看,那孩子虽然贫窘,可衣衫上的补丁补的针脚却好,袖口和衣角也确实有草药残留,可见家里真有病人。更何况在我进入巷中之时,也见着他确实慌张,不像是与人合伙。要不然躲在我背后时就该发力了,哪里还能撑到英雄来呢。”

    “你这书生,既然这么聪明,怎么回回还被人骗?又怎么来了金陵?”宋沂纳罕,她还以为自己在金陵遇不见旧人呢。

    李峤实在好奇,面前这位到底是什么时候遇见的他,他怎么毫无印象,而且,他真的没有每天都做好事啊!

    心里惦记,不由得老老实实回答道:“在下经越先生举荐,目前入了国子监正义堂精研四书,还未敢问阁下——”

    “瞧,你又问了。”宋沂依旧不答,只问他:“既然你在国子监里读书,那你可知国子监傅博士为人如何?”

    “怎么不知,傅大人诗词做得极好。”

    很好,确实是在本地读书的老实人,那就告辞。宋沂随意的摆手,与先生提了东西走人。

    许凤仪冷眼瞧着宋沂的举动,直到半路上才忍不住开口问她:“我看那李书生心眼倒好,又是旧识,他三番两次问你名姓,怎么不给他留个名的?”

    宋沂随意的摆手,“先生,咱做好事不留名。”万一被他漏给了人怎么办,万一混混追查怎么办?宋沂可不会因为人好就放下警惕心。

    两人从后花园那紧闭的小门开了锁进到其中,冉霁一行人果然还未回来,宋沂便叫五娘歇一会儿,吃些她带回来的点心,自己则走了大半程有些疲累,洗手换完衣裳便先在那床铺上歇息了一会儿。

    兴许是真的累了,这一睡便睡到了快天黑的时候。

    家里亲戚们都已过来,冉霁头先一直没叫醒宋沂,只等人脸蛋红彤彤的醒了,才笑着给她介绍人。

    虽然大姨母讲究男女有别,可如今冉霁也在,又是亲戚,所以大姨母家的二表哥和二姨母家的小表弟也都在这花厅之中坐着。

    至于大表哥嘛,他人还在外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大姨母也并不想叫他回来耽搁了学习,所以染剂这一回是见不着了。

    前头宋沂已经见过大姨父的长相,小姨父傅祉倒与大姨父董自谨完全不同,长相清俊文质彬彬,看着便很像是个读书人的模样,与二姨母冉雩站在一起十分登对。

    凭良心上说,只比宋沂她爹差那么一点而已。

    宋沂偷笑,想来这句夸赞,她爹听了应该不会再在屋里长吁短叹。

    二表哥董应棋长得有些不大像大姨父,而是像他娘亲,继承了冉家的相貌加成,看着与小姨父一般文气,说不得是念多了书的缘故,为人有些不大像这个岁数的小学究气质。

    宋沂见着他,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了那狼狈模样的李书生来,还真是两人两样,和二表哥一比,那李书生倒有些接地气了。

    宋沂见娘亲几人坐前头商议,自己朝董应棋勾勾手指头,将人引路到边上才问话道:“二表哥,你在国子监知道个叫李老三的书生吗,除了他,还有个姓景的老大和姓王的老大,那都是我们府学里出来的士子呢,我听说他们也来了金陵,可有进监堂吗,在堂里学的如何呀?”

    宋沂才说出话,发现不对,忙又填补了两个人来,都是那日赏花宴上听见的姓名。

    见她问出一连串人名,董应棋来不及思考表妹嘴里怎么忽然提了男人,反而搜刮起回忆细想起来,好一会才道:“实在没听说过有个姓景的学子,姓王的倒是有好几个,只是没有名姓叫我也不好找,倒是那个叫李老三的,前段时间确实在正义堂外张贴的佳卷里见着一个姓李的,正义堂是新来的人入的堂号,应该是才来,只是我也没细打听,不知道他名姓是不是叫老三。”

    “啊,那也无妨,只是随便问问,正好我在县城有个极好的朋友,她就是王书生的妹妹,知道我来金陵特意托我问问的,挂心她哥在金陵学的怎么样呢。”

    宋沂心里想着,王娘子确实是王秀才的妹妹,也确实炫耀过她哥,自己同她也见过面,四舍五入这对话没问题。

    确认了书生的身份,宋沂就对自己这位二表哥失去了兴趣,转而凑近坐在边上一直安安静静的表姐慧娘来,真说起来,她才是接下来董家的主题人物,大姨母就是为了她的亲事才回金陵的。

    慧表姐是个标标准准的小姐形象,文静腼腆,含蓄端淑,看见家里来了宋沂这么个表妹,心里高兴,脸上露出个带酒窝的笑来。

    说话声轻轻柔柔,拉着宋沂就在自己身边坐下跟她说话,那模样,叫宋沂不自觉连自己的声音都放轻了,生怕一时大了吓着表姐。

    慧娘也喜欢自己这个远道而来的小表妹,不只是喜欢,还多了一点怜爱,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小姨母的,嫁了个姨夫一直在县城里打转,难得娘松口把人接来住在自己家,实在是件好事。

    “要不然你就和我住吧,一个人住在后花园里多吓人呀。”慧表姐担忧道。

    “没事儿,有先生和丫头呢,”宋沂笑道:“我一个人睡惯了,要是一不小心踢着你了,我娘一定又要揪着耳朵骂我。”

    “真的?会不会很疼啊。”慧表姐信了,伸手就去看宋沂的耳朵,咬着嘴唇心疼道:“我和姨母去说,叫她千万别动手,怎么还打人呢。”

    “没有没有,我就开个玩笑。”宋沂难得的慌张了,摇着手赶紧说明清楚,生怕慧表姐真个去说,那她娘就该真动手了。

    姐妹两个才相处不过半日,慧表姐那关怀的态度就叫宋沂决定站起身,为她重拾旧手艺,帮忙去偷听慧表姐将来的夫婿是哪个。

    才混到大人中,二表哥忽然逮住了她,犹豫片刻才警告宋沂:“那李书生我虽然不认得,可既然他能考进国子监来,就证明家境不差,他岁数与你差着好几岁呢,实在不是……嗯……不是……”

    宋沂诧异的看着二表哥,疑惑道:“他好不好与我什么相干。”都隔了这么长时间才来炸她,二表哥手段不行啊。

    见自家小表妹脸上确实看不出什么异样,董应棋才放下心来,是了,他这个表妹才来,哪里知道什么。董应棋心里啐了自己一口,都是刚刚听她娘在那里商量各家婚事,害得他都给糊涂了。

    “那就好,那就好。”董应棋道:“我就是随口一说,表妹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宋沂笑眯眯的让二表哥放心,安啦,她的岁数还小呢,再说了,金陵这么大,怎么可能还能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