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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清净泉 四

    周围静悄悄的, 步云邪沿着山道来到了后山。山顶十分荒芜,到处都是乱石堆和光秃秃的峭壁。这边有一座石头垒的屋子,门前有几个弟子守卫。步云邪藏在树丛里,悄然看着那边。门前的火光照出了里头黑洞洞的台阶, 向下延伸而去。

    地下有牢房?

    就算蜀山这样的大宗门, 也难免出几个叛逆之徒, 或者门人弟子捉了妖物也得有个关的地方,有地牢很正常。步云邪细细分辨气场, 石牢里弥漫着一股阴沉的气息, 但至多是痛苦、愤怒、失望, 远不到邪恶的程度。

    “呃——啊啊啊啊……”

    牢里传来一声沙哑的呼喊,那人好像极力想诉说什么, 发出的声音却含糊不清。

    守卫的弟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站着无动于衷。步云邪待了一会儿, 探不出别的情况,便悄然回去了。

    次日一早,段星河从睡梦中醒来,外头鸟雀叽叽喳喳的, 已经是辰时了。他好久没睡这么踏实了, 伸了个懒腰, 感觉神清气爽。他打开了窗户,魏小雨和白云观的小道童在庭院里拿白灰画了几个格子,正在跳房子。

    魏小雨单腿蹦完了双腿蹦, 跳了一个来回,道:“该你了。”

    小蝉没怎么玩过这个, 两条腿倒腾不过来,差点打了结。魏小雨哈哈直笑, 道:“笨蛋,连这都不会!”

    小蝉脸涨得通红,道:“这有什么难的,看着——”

    他又跳了一回,这次没有头一回那么笨拙了。小对眼跟在他身后跳来跳去,墨墨蹲在一旁看着,仿佛觉得很有趣。

    段星河洗漱完了,招了招手,把瓜皮叫了过来。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它背上的毛,也不知道它被那个小魔星当了多久的擦脚布,还好背上的毛没秃,依旧油光水滑的。他把儿子抱起来闻了一下,也没有什么脚丫子的臭味,反而有股被太阳晒过的暖洋洋的气息。

    段星河还是有点心疼,对墨墨道:“以后别让她往你身上擦脚了,没点脾气可还行?”

    墨墨的黑豆眼亮晶晶的,仿佛觉得哄孩子而已,没什么好计较的。段星河有时候觉得它有种超越年龄的包容心,以前他觉得是儿子的性格过于温顺了,可它打起架来也挺猛的,一点也不怕事,可见平时都是它让着别人。

    他盯着瓜皮看了片刻,道:“你多大了?”

    墨墨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段星河想它也不会回答自己,于是捏开它的嘴,想看看它长了几颗牙齿。

    步云邪从外头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他敲了敲门,道:“醒了吗,来吃饭了。”

    段星河看着儿子黑洞洞的大嘴,它长着两排整齐的牙齿,好像已经换过乳牙了。从磨损程度看不出年龄,也不知道貘长这么多牙需要几年。步云邪奇怪道:“你在干什么?”

    段星河放开了墨墨,道:“你说它多大了?”

    步云邪道:“两岁。”

    段星河道:“不止吧,为什么这么确定?”

    步云邪把饭菜放在桌上,一边道:“从我认识它到现在一共两年,就算两岁好了。”

    他这么想倒是挺省事的,段星河道:“生日呢?”

    步云邪随手摸了摸它,道:“就是认识我的那一天嘛。”

    段星河笑了,这样也挺好。他从桌上拿了一个黄苹果递给儿子,黄苹果比红苹果的香味更浓,也更酸甜好吃。墨墨开心地眯起了眼,抱着它的宝贝苹果飞出去了,打算找个高一点的地方慢慢吃掉它。

    桌上摆着几个白面馒头,一大碗青菜炒豆腐,两碗杂粮粥。蜀山弟子注重修行,平日里经常辟谷,对于饮食并不在意。两个人吃着饭,段星河道:“睡得好么?”

    步云邪道:“还行,就是……”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看到的情形,声音低了下去,道:“昨晚遇见一桩怪事。”

    段星河道:“什么?”

    步云邪把看到刘伯桥去后山地牢的事说了,道:“你觉得有问题么?”

    当时的情形他没看到,不知道有多诡异。段星河道:“蜀山弟子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地牢里关几个妖物也不奇怪吧。”

    步云邪摇了摇头,道:“我没感觉到有妖气,倒像是人。”

    段星河陷入了沉默,觉得大约是蜀山内部的事,他们身为外人也不好过问那么多。这时候吴祎从外头来了,神采奕奕道:“段兄,步兄,吃饭呢。”

    段星河客气道:“一起吃点么?”

    “吃过啦,”吴祎扯了个凳子,在一旁坐下道,“寅时初起的,卯时下的早课。闲来无事,跟你们唠会儿。”

    他把段星河当成了朋友,跟他一点都不见外。蜀山中不少弟子对段星河他们感兴趣的,都来问吴祎发生了什么事。吴祎因为跟他们相熟,这几天在弟子中成了大红人,有空就跟他们讲段星河等人是如何战胜了千机门的怪物,夺回四灵山的事迹,几乎成了个说书先生。

    大家听的啧啧赞叹,他们来蜀山本来也是为了成为剑仙,快意江湖的。结果几十年如一日打坐练气,一直没能出去斩妖除魔。如今听一听别人的事迹,心里也觉得过瘾。

    能结交这样的英雄,吴祎也觉得与有荣焉,没事就往他们这边跑,感觉自己也成了他们中的一份子。

    他掏出一把瓜子,道:“蜀山的饭菜有点清淡,你们吃的惯么?”

    段星河道:“还好,我们平时吃的也差不多,修行之人不讲究这么多。”

    吴祎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小声道:“后山有不少兔子,都肥的很。你们要是实在馋了,可以偷偷打一只吃。烤的时候别被人发现了,去年有个师兄烤玉米的时候走了水,差点把后山的地牢烧了。”

    话说到这儿,步云邪的心思微微一动,道:“后山有牢房?”

    吴祎嗑着瓜子道:“有啊,本来打算用来关大妖的,但这些年也没遇上什么妖物,就关了几个活人。”

    步云邪道:“昨天晚上我听见有人大喊大叫,好像是从山顶传过来的,是牢里的人么?”

    夜深人静的时候声音传的格外远,即使在这里也有可能听见。吴祎没起疑,神色反而有些严肃,道:“牢里有个疯子,有时候会大喊大叫的。那边的囚犯很危险,都是走了邪道要堕魔的人。师父慈悲,一直用道法感化他们。咱们这些小辈的修为不够,千万要离那边远一些。”

    步云邪没再说什么,心想人家门派内部的事,的确是不管为妙。

    吃完了饭,魏小雨已经和小道童去别处玩了,咯咯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初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照下来,庭院里有种安宁的气氛。吴祎看着门前用白灰画的格子,觉得十分有趣,道:“当小孩儿多好啊。”

    段星河道:“人总有长大的一天嘛,长大了也挺好的,起码很多事能自己做主了。”

    吴祎摇头道:“长大了有很多责任要背。唉……我们这种末流小弟子还好,像我们大师姐一天到晚要处好多事,忙的不得了,我已经很久没见她笑过了。”

    段星河想起了刘毅君,她好像总是不开心似的。他道:“偶尔也休息一天嘛,把自己逼这么紧干什么?”

    吴祎摇了摇头,道:“忙点好啊,闲下来更难过,遇上她的事谁能高兴的起来啊。”

    段星河有点奇怪,道:“怎么了?”

    吴祎嗑着瓜子,八卦道:“她有个定了亲的未婚夫,也是我们蜀山的人,本来是前途无量的。但两年前出去游历,就音讯全无了。大师姐卜了好几次卦,都说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大师姐跟他感情很深的,好端端的人没了,她能不难过么。”

    段星河的心思微微一动,道:“那人叫什么?”

    吴祎道:“他道号凌虚子,本名叫……张凌越来着。他从小跟大师姐一起长大,修真的天赋很高,大师伯很喜欢他的。”

    段星河想起刚来天外天时,自己被关在采石场,李如芝拿他当药人试药。当时还有一个倒霉蛋跟自己关在一起,那人就叫张凌越。他死前说自己有个未婚妻在蜀山,求段星河把他的腰牌带回蜀山,让她别再等自己了。过了这么久,他几乎要把这事忘了。如今吴祎一说,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事。

    吴祎见他忽然沉默下来,有点奇怪,道:“怎么了段兄?”

    段星河回过神来,道:“没事,我有点事想请教你们大师姐,她在什么地方?”

    吴祎寻思道:“她这会儿应该在静室打坐,半山腰那边。”

    他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走到山崖边,指着半山腰的一处道场,一排白墙黑瓦的房子坐落在竹林旁边。他道:“那边灵气充沛,她下了早课总会在那边待一会儿。”

    段星河道了一声多谢,送走了吴祎,从行囊里找出了那块残破的腰牌,托在手心里注视了良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千里迢迢来了,总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灵修台掩映在竹林中,旁边有个清澈的水潭。段星河走进院中,一名女弟子在外守着,道:“你是……喔,大幽来的客人啊,有事么?”

    段星河客气道:“我想见你们大师姐。”

    那女弟子有些为难,道:“大师姐正在打坐,不好打扰,你能等一会儿么?”

    段星河道:“要等多久?”

    那女弟子道:“起码还要半个时辰吧。”

    这时候屋门吱呀一声响了,刘毅君听见了声音,从屋里出来道:“什么事?”

    她穿着一身白衣裳,神色依旧淡漠。段星河心中一轻,道:“刘姑娘,在下有一物要交于你。”

    刘毅君道:“什么东西?”

    段星河没回答,示意不方便说。刘毅君想了一下,道:“请进来喝杯茶吧。”

    段星河随她去了花厅,两人隔着一张八仙桌相对而坐,一名女弟子端茶过来,屋里飘着淡淡的香气。刘毅君道:“阁下有什么要交给我?”

    段星河掏出了一块残破的腰牌,上面还有张凌越的名字。看到它的一瞬间,刘毅君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她道:“啊……他的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她还是头一次在人前如此动容,显得十分急切。段星河道:“姑娘认得此物?”

    刘毅君道:“这是我师弟的腰牌,你见过他?”

    段星河把东西递给了她,道:“我们在大幽相遇,他说他有个未婚妻在蜀山,让我日后有机会把它交给你。”

    刘毅君的手微微颤抖,把腰牌接了过去,神情有些恍惚。蜀山弟子的印信不能轻易离身,人在物在。如今只有腰牌回来了,那他人……

    刘毅君颤声道:“他怎么样了?”

    段星河沉默了片刻,道:“他不在了。”

    虽然早就已经猜到是这样,刘毅君还是悲痛难当,眼泪瞬间淌了下来。毕竟是难兄难弟一场,想起那时的情形,段星河也有些难过。张凌越变异之前还尽力维持着智,不想伤害任何人。若是没遭遇那一切,他应该早就与刘毅君成婚,过着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了。

    可造化弄人,那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实在让人惋惜。

    刘毅君道:“他怎么死的?”

    段星河有些难以启齿,毕竟害死他的人是钦天监的司正,自己如今也是钦天监的人,怕是会被她当成同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无法欺骗她,道:“大幽皇帝痴迷于求仙,让人炼了不少丹药。他刚到大幽都城就被人抓住了,关在采石场里,被强行喂了一些丹药试毒,就这么……就这么去世了。当时我跟他关在一个牢房里,他就把腰牌托付给我了。”

    刘毅君的身体微微一震,仿佛感到了那种绝望。她道:“他走的痛苦么?”

    段星河想起凌虚子的脑袋裂开,从中长出一个巨婴脑袋的血腥情形,实在不忍心告诉她。他道:“他走的很安详,丹药效力很猛,他吐了几口血就没了。”

    刘毅君握紧了腰牌的残片,如果不是他送遗物回来,自己还要一直这样煎熬下去。她哑声道:“谢谢你。”

    段星河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他说他不能陪你了,让你别太难过,好好顾惜自己。”

    刘毅君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段星河觉得他们两个着实可怜,叹了口气道:“刘姑娘,你想开一点,凌虚子一定也希望你好好的。”

    刘毅君沉默着没说话,泪水一个劲儿地往下淌。东西已经送到了,她此时应该希望一个人待一会儿。段星河起身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刘毅君抹去了泪水,站起来道:“抱歉,让你看到这么失态的样子。”

    段星河摇了摇头,道:“无妨,姑娘是重情重义之人,在下解。”

    他说着举步要走,刘毅君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段公子,你们都是好人,我不忍心见你们受到伤害。但有些事我也……不方便说太多。”

    段星河有些奇怪,回头望着她。刘毅君脸上的泪痕未干,带着难掩的悲伤,又藏着几分深沉。她低声道:“在这里千万要小心,不要相信你看到的、听到的任何东西。”

    段星河的心一沉,警觉起来道:“刘姑娘,这是何意?”

    风轻轻吹过,把院中的玉兰花吹得不住动荡。明明置身于明媚春景之中,段星河心里却生出了一股阴寒之气。

    刘毅君正要开口,忽然见一个年轻男子从月洞门外过来。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袍,进屋道:“毅君,去年冬天的炭火钱结算完了没?”

    刘毅君道:“算完了,比计划的有些结余,都记在账簿上了。”

    那人是刘伯桥的师弟,名叫张青蜉。他看了段星河一眼,道:“你是……大幽来的小子啊,怎么还在这里没走呢?”

    他说话这么不客气,让在场的人都怔住了。刘毅君有点尴尬,道:“小师叔,师祖答应了要传段公子修行之法,他们可能还要在这儿待一段时间。”

    张青蜉皱起了眉头,一副不耐烦的表情,道:“蜀山的修炼法门岂能随随便便教给外人。钦天监没有一个好东西,留他干什么?”

    段星河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就算他是长辈,也不能这么不把人放在眼里。刘毅君不想让客人难堪,连忙道:“小师叔,咱们去看账本吧。”

    她说着走在前面,想把张青蜉带走。小师叔还一副眼里不揉沙子的态度,道:“蜀山没钱养闲人,没事就赶紧走,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段星河看着他们走远了,心里很不舒服。自己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付出了这么大代价,总不能因为个别人的不欢迎,就这么离开。

    他回到住处,安静歇了几日,这天一早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白云观的小道士穿戴整齐,站在刚冒新芽的梧桐树下,跟魏小雨道:“师父、师叔祖他们要回四灵山去,我也得走了。”

    这几天他们一直在一起玩,两个人差不多大,很是投缘。刚交了一个朋友就要分开了,魏小雨有点失望,揪着衣角道:“喔……”

    小蝉也有点舍不得,道:“我们就在白云观住,有空你可以来找我玩。”

    魏小雨点了点头,道:“好。”

    小蝉蹲下来看着小对眼,把手指插在它厚厚的毛里揉了揉,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冬青子从外面回来,见了段星河便露出了笑容。他道:“小兄弟,你起来了。我们刚去拜别了天玺真人,就等着跟你辞行呢。”

    段星河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回去了,道:“你们这就走,身上的伤还没养好吧?”

    另一名道士背着包袱从屋里走出来,头上还缠着白布条,脸上也有点擦伤的痕迹。他道:“回去再养吧,不好意思老在别人家叨扰。白云观要花点时间才能修起来呢,幸好天已经暖和了,一边修一边凑合着过吧。”

    他说着招了招手,对小道童道:“去拿你包袱。”

    小蝉跑回了屋里,背着一个红色的小包袱走了出来。几个道士背着剑,朝他们抱拳行礼道:“我们走了,有空来白云观做客,咱们永远是好朋友!”

    段星河和步云邪向他们回礼作别,目送他们下山去了。

    白云观的人消失在远处,两个人都有点怅然若失。魏小雨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白灰格子里,没人跟她一起玩,跳房子也变得没什么意思了。

    段星河回到房中,倒了杯茶喝了,好像有点闷闷不乐。步云邪道:“怎么了?”

    段星河道:“之前在大幽的采石场,有个跟我被关在一起的人。他吃了李司正炼的丹药,直接分裂出了元婴……”

    步云邪想起来了,当时他也远远地望见了,好端端的一个人被撑得四分五裂,腔子里长出了个血糊糊的怪物,会发出婴儿的啼哭,靠本能吞噬一切活物,极其骇人。

    凡人要修炼到元婴境界,总得五六十年。特别有天赋和机缘的,如段星河、沈绿腰这样的人,也得修个十几二十年才能达到这等境界。但李如芝想要一蹴而就,最好是吃了立刻分化出元婴,结果催生出了人性中至恶的一面,把本体都吞噬了。他就像个疯子一样,这些年为了炼丹害了不少人,丹修的名声就是被这种人败坏的。

    步云邪仿佛信仰被人玷污了,皱眉道:“那怎么能算是元婴,根本就是怪物!”

    段星河嗯了一声,道:“被害的那个人叫张凌越,是刘毅君的未婚夫。他临死之前给了我一块腰牌,让我交给刘姑娘,让她别等了。”

    步云邪见过那块牌子,道:“你给她了,她说什么?”

    段星河道:“她难过得很,捂着脸哭了一阵子。又让我小心这里的人,别相信看到的、听到的一切。”

    步云邪有点奇怪,道:“什么意思?”

    段星河摇了摇头,觉得这里的人都不太正常。前两天见到的那个小师叔也对自己嫌弃的很,恨不能一脚把他们都踢出去。难怪白云观的人一听说千机门的人被赶走了,就收拾东西回四灵山去了。看来应该也是在这里待得不自在,不想一直看人眼色生活。

    步云邪道:“咱们怎么办?”

    一切还不明朗,他们对蜀山也有所求,还不能离开。段星河道:“多留个心眼吧,看看再说,小心一点总没错。”

    在蜀山住了数日,大家一路积累的疲劳渐渐消除了。不用风餐露宿,能住上有顶的房子就是好。段星河寻思着兄弟们老是跟着自己居无定所的不行,有机会得在这边买个房子,老的旧的都没关系,只要能安心洗澡睡觉就行了。

    他寻思着,忽听外头有人道:“掌教真人,您怎么来了?”

    段星河抬头向外望去,就见伏顺从庭院经过,遇到了天玺真人。老仙师带着两个弟子一同前来,他穿着一身葛黄色的常服,神色淡淡道:“段小公子在么?”

    伏顺还没回答,段星河已然应声道:“在,前辈找我何事?”

    他快步出门迎接,其他人都没露头。步云邪不知道带着魏小雨去哪儿闲逛了,司空玉她们在午睡。天玺真人微微一笑,道:“我来看看你,最近休息的好么?”

    段星河道:“托前辈的福,我们休息的很好。”

    他们一起进了屋,那两个弟子在外头守着。天玺真人在罗汉床上坐下了,他是老前辈,段星河不敢跟他平起平坐,在一旁站着。天玺真人道:“不必拘礼,你也坐吧。”

    段星河这才在侧面的一张柳木椅子上坐下了。伏顺泡了茶端过来,站在一旁。天玺真人打发道:“你去歇着吧,让我的弟子在外头守着便是了。”

    伏顺喔了一声,寻思着老仙师可能有话要单独跟段星河说,便回了自己屋。天玺真人道:“把手给我,我给你把脉瞧瞧。”

    段星河过去坐在他对面,手放在茶桌上。天玺真人探了片刻,沉吟道:“不太好,比上次的脉象还乱,身上有几处淤塞。”

    段星河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他最近时常感觉煞气涌动。春天肝阳上亢,木多火塞,狂躁更容易发作。他道:“晚辈平日尽力控制情绪,但还是有失控的时候,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玺真人道:“这样吧,我先帮你把身上的淤塞打通。等把身体调好了,咱们再说修炼的事。”

    他考虑的这么周全,就像救治自己的亲传弟子一般。段星河很感激,道:“多谢前辈。”

    段星河在罗汉床上盘膝而坐,天玺真人的手掌抵住他背心,将一道强大的灵力传过来。段星河感到那股力量游走在自己的经脉中,找到了淤塞之处,一点点地将其冲开。淤血没了,气血走的就通畅了,心烦气躁的感觉也就少了。

    他一路上积累了不少伤痛,给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打通了两处淤塞,段星河忽然感觉心脉处一阵剧痛,却是灵力走到了此处。

    段星河自己行气的时候便知道此处有阻滞,顾虑着心脉是性命攸关的要地,不敢用蛮力去冲。天玺真人却毫不留情,灵力陡然增强,如同决堤的洪水滚滚而来,简直要把他的心脉冲垮。

    段星河的心脏就像被重锤一下又一下地击打,痛的脸色发白,可在行功之时又说不出话来。他头上冒出了大量的冷汗,拼命想要挣脱,那股灵力却把他紧紧地吸住了。

    怎么回事?

    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若是自己就这么死了,他也不会有半分动容。

    段星河骤然想起了刘毅君的话——别相信你看到的一切,也别相信你听到的一切。

    他现在才意识到,此处的危险是真实存在的。刘毅君身为弟子,没办法直接说出来,只能旁敲侧击。可他此时明白过来已经晚了,他的心脏疼的几乎要裂开,体内的煞气趁机冲出来,到处肆虐。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要这样死了。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他不甘心,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时候忽然听见有人道:“咦,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段星河的心猛的一跳,是步云邪的声音。门外的弟子道:“掌教真人在为段公子疗伤,还请几位保持安静,莫要打扰。”

    阿云若是走了,自己就真没救了。段星河心中竭力道:“别走,别听他们的!”

    他几乎就要这么喊出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体内的灵力越发汹涌,压制住了他全部的心声,让他只能眼看着自己一点点被痛苦吞噬。

    第102章 清净泉 五

    几个人拦在屋外, 态度有些慌张。步云邪莫名有种不安的感觉,往前走了一步。那弟子道:“公子,不可进去。”

    步云邪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了段星河的情况。他微微低着头, 汗水不住往下淌, 表情好像十分痛苦。他皱起了眉头, 扬声道:“我师兄昨天夜里刚着了风寒,经不起折腾, 请老仙师改日再给他疗伤吧。”

    不光步云邪回来了, 李玉真也跟在他身后, 隔壁的宋胡缨午睡醒了,也揉着眼走了出来, 道:“怎么了?”

    周围吵吵嚷嚷的,天玺真人收了功, 站了起来。段星河一口血喷了出来,向前倒了过去。众人都大吃一惊,一股脑地涌了进来,纷纷道:“大师兄, 段兄, 你怎么了!”

    步云邪把段星河扶了起来, 伸手探他脉搏,感觉他虽然看起来糟糕,脉象却比之前好了一些。杂乱的脉象变得平缓多了, 体内的阻滞也少了许多,只是陡然受到这么强烈的冲击, 身体有些虚弱。

    步云邪一时间也有点混乱,不知道他是真的帮段星河, 还是有意要害他。段星河睁开了眼,还有些恍惚。步云邪道:“你怎么样?”

    段星河摇了摇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天玺真人整了整衣袖,道:“他体内的气息太乱,我为他打通了几处淤塞,或许有些疼痛,把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众人半信半疑的,蜀山的掌教德高望重,不至于伤害一个后生小辈。步云邪没说什么,看着段星河沾着血的嘴角,心里藏着防备。李玉真觉得场面有点僵,段星河虽然受了点损伤,但治病也有些剑走偏锋的方法,说不定老仙师是为了他好呢。

    他打圆场道:“多谢前辈医治,辛苦了。”

    天玺真人神色淡然,道:“不用谢,你们帮我清除了蜀山周围的忧患,这是我该做的。”

    他迈步出了房门,道:“让他好生休息,过几天我再来看他。”

    天玺真人带着徒弟走了,段星河倒在罗汉床上,整个人都虚脱了。他感觉自己的气机确实比之前通畅了许多,可刚才那种濒死的感觉也并非是虚假的。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误会了天玺真人,或许他是真的想救自己。可如果当时步云邪他们没有回来,自己此时还能活着么?

    其他人担忧地看着他,段星河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步云邪坐在床边,道:“我看着他,你们回去休息吧。”

    其他人都走了,步云邪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仿佛在为刚才的事后怕,不敢想如果自己回来再晚一点会怎么样。李玉真站在一旁,拢着袖子似乎有话要说。步云邪道:“怎么?”

    李玉真往外看了一眼,庭院里静悄悄的。他低声道:“步兄,我知道你心里有疑虑,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想法。但咱们在这地头上,不好直接跟他们翻脸。若是实在不放心,等段兄养一养身体,咱们就离开这里吧。”

    现在再去探究对方这么做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已经没有意义了。疑念一但生出来,就很难打消。他们虽然远道而来,但跟此处没有缘分,也没办法强求。

    步云邪明白他的意思,寻思了片刻,道:“那就去四灵山吧,离这边不算太远,白云观的道士人也不错。”

    李玉真点了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吧。”

    段星河休息了一日,感觉没有那么痛苦了。步云邪熬了点参汤,端来看着他喝了,神色有些忧虑。段星河道:“怎么了?”

    步云邪低声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段星河也已经意识到了,他们长途跋涉了这么久,像朝圣一样来到这里,没想到蜀山的人却这样难以捉摸。他也有些心灰意冷了,道:“等过几天,咱们就走吧。”

    步云邪嗯了一声,道:“你身上煞气的事,咱们再慢慢想办法。师父传你的四正森*晚*整*罡气也很高明,先练着吧,多少能控制一些。”

    段星河心里清楚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他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靠四正罡气压制身上的煞气,但一直是杯水车薪。想要化解煞气只能另寻别的法子,可如今要从头找起,又谈何容易呢?

    他不想让步云邪难受,道:“想开点,历练了这段时间,咱们的修为都长进了不少。要是一直在青岩山待着,你我还只是两个什么都不会的毛头小子呢。”

    步云邪垂着眼没说话,心里觉得若是谁也不曾受伤,就算到现在大家还什么都不会,也不是件坏事。

    这时候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吴祎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

    “段兄,在吗?”

    步云邪收拾了药碗,站了起来。吴祎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锦盒,进屋道:“诶,怎么了,病啦?”

    段星河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坐在床头,显得有点憔悴。

    他道:“没事,就是有点着凉。”

    吴祎喔了一声,道:“山上早晚气温变化大,冷了多穿点,夜里别踢被子。”

    段星河点了点头,道:“有事?”

    吴祎想起了正事,眼睛亮起来道:“有大好事,掌教真人托我给你拿来的,说是蜀山的内功口诀,助你疗伤修行用的。”

    他把锦盒递了过去,道:“掌教真人亲自给的心法,一定十分高明,快打开看看!”

    段星河揭开来,见里头放着一本青色的书,封面写着灵光要诀。他还没说什么,吴祎兴奋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下意识道:“啊……怎么是这个?”

    段星河道:“这个怎么了?”

    步云邪洗完了碗,从外头回来了。他看着锦盒道:“他还真把蜀山的心法送来了,这书难练么?”

    段星河翻开一页,见头一章的内容是引气入体,再往后是一些行气的基础,薄薄的册子两三下就翻完了,没有任何高深的内容。他十分诧异,怀疑吴祎拿错了。

    吴祎也疑惑道:“这个是蜀山弟子入门的基础,就跟小孩子学的三字经、千字文似的,这个……层次有点低啊。”

    要不是吴祎在旁边看着,段星河就把书扔了。他把灵光要诀放回锦盒里,淡淡道:“替我多谢掌教真人。”

    吴祎也不知道掌教为什么要这么做,简直像打发要饭的,让他一个寻常弟子都觉得有些难堪。

    他寻思了一阵子,觉得掌教真人这么做,必然有他老人家的道。这么一想,他的精神又振奋起来,在朋友跟前也有了面子,道:“说不定是掌教真人想让你从头学习蜀山的功法,循序渐进,以后再传授你更高深的心法。要不然就是这本书里藏着什么奥秘,封皮里有什么丝绢之类的东西,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么?”

    他说着试图去拆封皮,然而封面薄薄的一张,根本没有夹层。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一阵子,对着太阳看,甚至把纸放在火苗上烤,也没找出什么异常之处。

    入门书就是入门书,浅显的就像一碗清汤白水煮的素面,一点多余的价值也没有。

    他跟另外两人大眼对小眼,气氛一度十分尴尬。吴祎把书放回了桌上,清了清嗓子道:“好吧,没什么奥秘……但咱们也得领会掌教真人的用心,好生参悟。”

    段星河觉得吴祎这么擅长自我攻略,都是被他师祖一天到晚精神控制搞出来的。老爷子随便扔点什么边角料给他,他就能脑补出一堆高深莫测的东西来,好像从来没见过点好的。他有些同情吴祎,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

    步云邪对他刚才的话有点兴趣,道:“还有什么高阶的功法,能说说么?”

    吴祎想他们也不是外人,压低了声音道:“有个厉害的功法,叫太一心经,极其精深奥妙,凡是练过的人都飞升了。掌教真人一直痴迷于练此功法,以后都未必会传给大师伯,像我们这种寻常弟子也只能向往一下。不过段兄你资质这么好,又帮了正道这么大的忙,说不定掌教真人就是在考验你,打算过一阵子就把太一心经传给你了呢?”

    连本门最优秀的弟子都难有资格修习,段星河觉得自己一个外人应该不可能有这种机缘,还是少自作多情为妙。吴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道:“不过师祖肯定有要求的,法不轻传嘛。你至少要拜入蜀山,做个记名弟子。”

    段星河觉得那倒是无妨,反正拜入蜀山也只是挂个名,不耽误自己做逍遥观的弟子。但是就怕天玺真人没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拿一本入门的三字经敷衍自己。段星河不知道还要耗多久,再这样下去,自己早晚要煞气攻心,精神失常而死。

    吴祎又坐了一会儿便走了,段星河坐在床上,感觉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意义了。往好处说,蜀山至多对他怠慢敷衍。要是天玺真人再下重手给他疗一次伤,很可能就把他直接送走了。

    步云邪坐在一旁,显然也颇为失望。连正道的龙头都对他们这样敷衍,他们实在不知道该向谁寻求帮助。段星河忽然想起了四灵神,蜀山长老或许会心存偏私,但凤神座前的使者应该是公正的。他低声念诵义灵使的名号,想问一问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念诵了两遍,义灵使都没有回应。段星河闭上了眼睛,试图与它的灵力共鸣,感觉一团金光若隐若现,就像呼吸一样有节奏地起伏着。步云邪道:“怎么了?”

    段星河挠了挠头,道:“它好像睡着了。”

    用强烈一点的力量召唤,它应该会醒,不过暂时没这个必要。段星河只是想跟它聊一聊,也没什么急事。

    神明也有打盹的时候,过去它被封印了这么久,已经睡习惯了。步云邪道:“它在什么地方?”

    四周黑漆漆的,远处隐约有水流和鸟鸣的声音,它应该又回到了四灵山的那个山洞里。那个山洞确实挺舒服的,在里面不会被人打扰,还能补充灵力,是个休憩的好地方。

    段星河道:“应该是在四灵山的山谷里。”

    步云邪道:“那怎么办?”

    段星河寻思了一下,道:“要不然咱们就去找它吧。去了问问义灵使该怎么做,在白云观叨扰一段时间也行。或者咱们自己买个地儿,静下心来修炼一阵子。”

    步云邪觉得也好,反正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他道:“什么时候走?”

    段星河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儿,感觉身体已经养的差不多了。他道:“明天吧,等会儿你跟兄弟们说一声,咱们一早就走。”

    次日一早,段星河等人收拾了东西,去昭元殿跟天玺真人告辞。陈松屿不在,他的女儿刘毅君带着几个弟子在殿外当值。天玺真人有些意外,道:“怎么这就走?”

    段星河道:“感谢掌教为我打通经脉,我感觉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打算继续历练。等修为提上去了,煞气自然也能压制住了。”

    天玺真人见他们去意已决,神色淡淡道:“那好,祝你们一路顺风。”

    段星河等人行过了礼,从大殿里出来。刘毅君微微点头,道:“多多保重。”

    段星河道:“多谢,有缘再见。”

    一行人离开了蜀山,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花了一年半走到这里,却又只能从头再来,而且前路渺茫,实在让人有些气馁。

    其他人都显得有些没精打采,司空玉已经送完了琴,按说该回大新去了。但六幺没提,司空玉也就没说。先前他们战胜了那么多妖魔,已经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了,六幺也舍不得就这么跟他们分开,大家再一起待一段时间也好。

    旁边的马车掀着帘子,司空玉和魏小雨坐在车里,看着外面的风景。春天到了,漫山遍野开着桃花、梨花,风一吹花雨纷纷飘落,空气都是香的。

    段星河转头道:“要见到小蝉了,开不开心?”

    魏小雨确实挺高兴,扒着车窗道:“嗯,我最近教了小对眼一个新把戏,到时候演给他看。”

    步云邪有点好奇,道:“什么把戏?”

    魏小雨兴奋道:“后空翻,真的,翻的可溜了!”

    众人都有些惊讶,没想到它还学了新本事。司空玉笑道:“我作证,我刚看过。”

    步云邪微微扬眉,道:“宋姑娘的猫会后空翻,李兄知不知道?”

    李玉真的声音从大车里传出来,道:“不知道,我没去她家看过!”

    宋胡缨一脸面瘫,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小对眼嗷呜一声叫,从车窗里露出了一双毛茸茸的耳朵。魏小雨认真道:“等会儿我让它演给你们看,记得要夸它哦。”

    大车走了两日,来到了四灵山脚下,头顶的天黑沉沉的。前阵子他们离开的时候,这里已经云开雾散,有了恢复的迹象。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又弥漫起了一股阴沉的气息。

    段星河抬头望着天空,有种不好的预感。其他人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感觉这里又被什么妖物盯上了。

    “又是千机门的人?”

    步云邪凝神感知了片刻,道:“不像。”

    这地方的灵气充沛,就像一块肥肉。就算千机门的人败退了,其他宗门的人也对这里虎视眈眈。段星河意识到白云观的道士有危险,头上不觉间渗出了冷汗,道:“上去看看!”

    他往山上赶去,其他人跟在他身后,心中很是不安。一行人来到了半山腰,白云观的大门敞开着,一阵难闻的气息扑面而来。段星河停住了脚步,面前的情形让人震惊。一个道士趴在门槛上断了气,他的背心有个腐烂的大洞,竟是在逃命的过程中被杀了。

    魏小雨个子小,看不着前头的情形,不知道师兄们为什么站住了。几个身高八尺的青年站在前面,就像一堵墙。她想挤到前面去,司空玉一把拉住了她,道:“先别过去。”

    地上的血迹已经干了,淋淋漓漓地撒了一路。段星河感觉浑身都凉了,颤抖着手把尸体翻了过来,那道士脸上的肉都已经没了,森森白骨露了出来。看这个腐烂程度,他去世总有十天左右了。

    段星河抬眼向道观里望过去,庭院里一片凌乱,干涸的血迹漫了一地。众人的心沉了下来,意识到这一场屠杀已经发生很久了。这些道士的尸体倒在这里,不知道多久才会被人发现,而冬青子和小蝉很有可能也在其中。

    一阵风吹过,带来透骨的凉意,那股难以形容的气息散播的更远了。

    段星河不想让小孩子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道:“县主,你带着小雨在外面等一等吧。”

    司空玉点了点头,和结香、赵大海一起等在道观外面。其他人跟着段星河进了白云观,众人把道观搜了一遍,果不其然,冬青子等人回来之后,这里遭受了一场屠杀。

    大家一共找到了十具尸体,都抬到了庭院中,并排放在了正殿的前方。那些人的尸体都已经残破不堪了,除了几个年轻一些的人之外,还有一个年纪大的死者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他们的脸已经分辨不出是谁了,那具年老的尸体的骨头有些变形。段星河想起冬青子有点佝偻的脊背,心像是被攥紧了一般。这位老道长是自己来这个世界之后,少有的几个会关心自己和伙伴们的人。他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聚在一起,眯着眼很是和善。如果自己还有爷爷,应该就是他这样吧。

    伏顺红了眼圈,心里也很难过。还记得刚见面的时候,冬青子一直缩头缩脑的,逮着机会就要逃跑。他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就像无数普通人一样,没什么大本事,却又很善良。他本来应该在白云观里晨钟暮鼓地安度晚年的,却还是没能逃过劫难。他那么惜命的人,临终之前该有多害怕?

    宋胡缨低声道:“要是没有他帮忙,咱们身上的诅咒也解除不了。”

    其他人更加沉默了,老道士为他们指了条明路,可他在受难的时候,自己这些人却什么都不知道。

    段星河攥紧了拳头,心中十分懊悔。如果自己阻止他们回来,说不定就可以避免这一场灾难了。

    他哑声道:“老先生,我没能早一点回来保护你们……对不起。”

    不光他难过,其他人也很不好受。步云邪低声道:“别自责,不是你的错。”

    伏顺也道:“就是,他们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以前也过得好好的,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见小雨从外面跑了过来。司空玉等人在后面追她,大声道:“小雨,别过去!”

    魏小雨在外面等了好久,心里渐渐不安起来。她想起了大师兄他们的反应,表情都很凝重。她忽然意识到,白云观应该出事了。

    小蝉还在这里,他出事了没有?

    她踮起脚来往道观里看,大门半掩着,什么也看不到。她心一横,挣脱了司空玉,拼命跑了进去。赵大海蹲在远一点的地方,没来得及拦住她。魏小雨冲到庭院中间,看到了那十具排列在一起的尸体,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好多死人,好可怕——

    她的呼吸颤抖着,目光停在了最小的那一具上。她后退了一步,道:“不是他吧……”

    她求助的目光看向了步云邪。步云邪也没办法回答她,避开了眼神。

    那种冲击力对一个小孩子来说简直无法承受,她不光失去了朋友,更有一种直面死亡的恐惧感。不久前还跟自己有说有笑一起玩的小伙伴,如今却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魏小雨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浑身发抖,哇地一声哭了。

    “小蝉……”

    段星河把她搂了过去,她的脑袋埋在段星河的身上,滚烫的眼泪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裳。

    魏小雨哽咽道:“他说他一直在这里……让我来找他玩,要我记得带着猫……呜……”

    段星河摸了摸她的头发,心里也很不好受,道:“我知道,我明白。”

    魏小雨哭了一阵子,哑声道:“大师兄……有一天,我也会这么死掉吧?”

    段星河不知道她怎么就联系到了自己身上,道:“你还小,不会的。”

    魏小雨愤怒道:“长大了就会死,你们、我,大家以后都会死的!”

    她的情绪太激动了,钻进了痛苦的牛角尖,整个人都变得混乱起来。段星河沉默着,其他人面对她的质问,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亦或他们心中也有同样的恐惧,只是不能像个孩子一样宣之于口,这世间又有谁能坦然地面对死亡呢?

    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司空玉走了过来,握住了魏小雨的手,带着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了。她注视着魏小雨的眼睛,道:“安静下来,深呼吸。”

    她的声音平和,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魏小雨虽然还在哭,声音却低了下去,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了。司空玉给她擦去了眼泪,温声道:“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事,不能因为害怕死亡就惶惶不可终日。人生的意义,在于这一辈子经历了什么。你才十二岁,以后还有很长的路,有很多事等着你去经历,那些都是很美好的。”

    魏小雨还是不甘心,哽咽道:“可是小蝉死了,他才十一岁。”

    司空玉的态度依然平静,道:“所以你要好好地活着,替他把他没能经历的人生好好活一遍,好么?”

    她虽然年轻,却有种超然的智慧。温柔的话如同一场细雨,轻轻地洗去了魏小雨的痛苦,也让其他人有所安慰。

    魏小雨若有所思,一直垂着头,还是有些难过。

    司空玉拥抱了她一下,道:“好好送他一程吧,他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哭哭啼啼的。”

    魏小雨点了点头,抬手擦了一下脸,想让自己坚强起来。

    尸体一直这样放着不行,段星河道:“弄些柴火来,把几位道长火化了吧。”

    伏顺和赵大海去周围找了些柴草,堆在一起,把尸体抬在上面。伏顺浇上了桐油,点燃了几个火把。众人将火把引燃了柴草,扔在了火堆里。大火熊熊燃烧起来,很快冒起了滚滚浓烟,火舌吞没了那些道士的遗体。

    “茫茫三界,浩浩百川。生死有短长之日,轮回无暂息之间——”

    李玉真闭目念了一段经文,为这些道友超度。

    “人生在世,如石火之电光,命丧百年,似朝霜之晓露……欲除有漏之因,顿悟无生之道。仰冀灵魂,俯垂谛听。”

    第103章 蜀山 一

    头顶的那个旋涡还在吸取此处的力量, 段星河望着阴沉的天空,皱起了眉头。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让行凶者付出代价!

    他凝神召请义灵使,嗡地一声金光一现, 一个层层嵌套的金色车轮出现在他面前。

    “叫我何事?”

    它总算醒过来了, 可一切已经太迟了。段星河道:“这山中又有其他宗门的人来了么?”

    义灵使道:“我出去游历了一阵子, 回来就进山谷里睡觉了。发生什么事了?”

    它注意到了那些被火化的道士,显得有些惊讶。

    段星河的神色凝重, 道:“这些是白云观的道士, 大约半个月前, 他们被人杀了。”

    义灵使很意外,它知道这些道士一直在四灵山修行, 守卫着山谷,不让外人擅闯, 也不让门下弟子去打扰四灵神。如今他们遭遇了不幸,义灵使也有些动容。

    它道:“是谁干的?”

    众人都没有说话,段星河抬起头来,见天空中掠过一个巨大的黑影, 把太阳都遮蔽了。有什么尖锐地鸣叫了一声, 张开巨大的翅膀飞过来, 现身在他们面前。

    这边浓烟滚滚的,吸引了敌人的注意。不用他们去找,对方已经自己来了。

    一只巨大的凤凰停在半空中, 硕大的翅膀时而挥动一下。它通体漆黑,只有一双眼睛是赤红的, 周身弥漫着一股阴邪之气,黑色的火焰不住向外涌出来。

    魏小雨抬头望着面前的巨鸟, 从来没想过传说当中的瑞兽会是这个样子,愕然道:“是凤凰,它好邪恶……”

    “别管它了,交给你师兄。”

    司空玉拉着魏小雨,和结香一起退到后面,免得打起来被波及到。赵大海架起了盾牌,在前面保护她们。

    这本来是守护蜀山的神兽,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个世界的四灵神都被污染了,玄武白天睡觉,夜里吃伥鬼吃剩的残骸;白虎为邪宗驱使,到处吃人;青龙要求信徒供奉人牲,传播诅咒。他们本以为朱雀守卫着蜀山会好一些,没想到它直接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段星河攥着幽冥剑,抬头望着它,大声道:“是你杀了这些白云观的道友么?”

    黑凤凰的神色十分轻蔑,发出了锐利的声音。

    “不是本座亲手杀的,不过也差不多了。”

    它这么说,多半是有同伙。段星河气得眼都红了,道:“你们为何杀人?”

    黑凤凰道:“他们没本事还占据着这里,就是自寻死路。我要替主人收集这里的灵力,这帮臭道士在这里碍眼得很,当然要清掉他们!”

    其他人也愤怒起来,白云观的道士世代居住在这里,一向与人为善。这些妖邪抢夺地盘就算了,还要杀人,简直无法无天。

    李玉真愤然道:“这里可是巴蜀,蜀山就在左近,你们怎么敢做这样的事,谁指使你的?”

    黑凤凰发出了一声冷笑,根本没把这些年轻人放在眼里,轻蔑道:“想知道啊,打赢我再说。”

    义灵使道:“要我帮忙么?”

    段星河最近修为又有长进,想试试自己的能力,道:“不用,我自己来。”

    “射日弓——”

    段星河将幽冥剑化作一张巨大的弓,以灵力为箭,陡然拉满。一道紫色的灵力嗖地一下射出去,像流星一样瞬间划破了天空。

    凤凰一拍翅膀飞到了高处,接连几箭擦着它的身体划过去,却总是射不中它。

    “就这?”

    这家伙这么大个头,倒是挺灵活的,比那头青龙机灵多了。

    它在空中盘旋着,发出讥诮的笑声,道:“来啊,来射我啊。你这毛头小子,能碰得到本座么?”

    它不光身体变得漆黑,心性也尖酸刻薄。

    “这家伙是四圣兽中嘴最欠的一个。”段星河想着,握弓的手攥得发白,很想在它的屁股上踢一脚。

    他拉满了弓,追着它又放了数箭,却不知为何渐渐觉得身体有些不适。黑色的火焰在他的视线里灼烧着,让他感觉弓弩变得沉重起来。

    黑凤凰落下了几片羽毛,被沾上的草木立即就枯萎了。黑色的烈焰在它周身燃烧,那股邪恶的力量会掠夺人的生命力。难怪它不怕段星河拿箭射自己,反而要引得他一直盯着自己看。

    段星河意识到它在窃取自己的力量,闭上了眼,可不看它怎么赢?

    步云邪低声道:“再放一箭,有没有把握射中?”

    他手中凝结着白色的灵光,寒气从他周身散发出来。段星河明白了他的意思,自信道:“手到擒来。”

    步云邪嘴角一扬,将一道寒气拍了过去。寒风带着大量的霜花裹住了那只凤凰,它身上沾满了冰雪,身体变得僵硬起来。

    段星河蓄足了力量,嗖地一箭射了过去。灵光化成的箭猛地洞穿了它的右翼,半空中登时羽毛乱舞,它像断线的风筝似的摔了下来。

    众人呼啦一下子退开,黑凤凰一头栽在地上,羽毛零落了一地。它周身还燃烧着黑色的火焰,羽毛也有剧毒,大家不敢靠近它,也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才好。凤凰的翅膀还在流血,扑腾了几下也起不来。段星河冷冷道:“就这?”

    黑凤凰气得不行,道:“你们这些小崽子搞偷袭,刚才我是大意了,没有闪——”

    段星河懒得跟它废话,回头看义灵使,道:“怎么办?”

    义灵使道:“它被邪气污染了,得先净化了再说。”

    段星河想起山顶有个清净泉,道:“洗洗能恢复正常么?把它弄过去试试吧。”

    义灵使嗡地一声响,从体内分裂出一个轮子,飞过去套在了黑凤凰的头颈上。那家伙还想挣扎,金色的轮子骤然缩小,就像个紧箍咒一样卡在它的脖子上。它喘不过气来,挣扎道:“松开……咳咳,勒死我了……”

    义灵使淡淡道:“一会儿就松,你先忍一忍吧。”

    它说着,金色的轮子浮了起来,拽着黑凤凰向山顶飞了过去。那股力气极大,黑凤凰不想被勒死,只好跟着拍翅膀,歪歪斜斜地飞到了山顶。众人感到了大他者的碾压感,互相看了一眼,有点说不上来的心情。六幺感叹道:“真厉害啊,治它跟玩似的。”

    周围的云雾若隐若现,一个灰衣人站在远处的山崖上,一直悄然注视着这边。他见朱雀被这些人擒下了,有些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放弃了它。那人把一个紫金葫芦往空中一抛,葫芦陡然变得有一人多大,他骑在上面飞走了。结香站在人群边上,转头看着远处的山间,道:“那边有人么?”

    伏顺望了过去,什么也没看见,道:“有吗?”

    白雾散去了,没什么异常,只有几块嶙峋的山石和松柏。她眨了眨眼,道:“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众人一起上了山顶,到了清净泉跟前,就见一个金色的车轮按着一只大鸟,在泉水里直扑腾。凤凰不甘心就这么被净化了,大声道:“洗干净了,放开我。喂,别踩我背!鸟的背是能让人随便踩的吗?”

    扑通——哗啦——

    义灵使生就一副铁石心肠,不管它说什么,照旧把它按回水里。每次水漫过头顶,都有一圈黑色的波纹荡开来,跟洗砚台似的,也不知道它攒了多少脏东西。

    凤凰身上黑色的火焰被扑灭了,渐渐现出了本来的颜色,是一只红里带着金色的凤凰,丰满的羽翼极其华丽。这才是朱雀本来的样子,神圣清净,让人心生敬畏。

    朱雀身上的羽毛湿了,翅膀和尾羽十分沉重,只好化作了人形。他漆黑的头发垂在泉池边,身上穿着金红交织的锦袍,外面披着黄金缕织成的云肩,跟头发都缠在了一起,漂亮而又狼狈。众人还是头一次见到四圣兽变成人的模样,睁大了眼睛。他浑身都湿透了,一双凤眼变成了黑色,模样极其俊美。

    他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道:“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净化之后,它的声音也变得温柔持重起来,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你醒了,陵光,这段时间的事还记得么?”

    四圣兽与四灵神本来就是老相识,义灵使漂浮在它面前,金轮骤然松开,从他脖子上脱落下来,嵌合回了自己的身体。朱雀出了片刻神,还以为这段时间自己做了个梦,但他渐渐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

    朱雀十分懊悔,道:“是我心志不坚,受了恶人的污染,堕为了邪神。我没能保护好蜀山,还助纣为虐,伤害了不少无辜之人……”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段星河道:“是什么人污染了你,神君知道么?”

    朱雀的神色沉了下来,道:“是刘伯桥,有人假扮成他的模样,一直在放大我的恶念,煽动心魔控制了我……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蜀山的掌教真人恐怕也……”

    司空玉心中早有怀疑,此时皱起了眉头,道:“难怪天玺真人对我送去的琴没有反应,原来是个冒牌货!”

    段星河的心提了起来,道:“刘伯桥是谁假扮的?”

    “我不知道,”朱雀道,“他让我来帮他掠夺灵力,刚才他还在附近的。”

    周围的气息宁静,那人似乎已经走了,应该是回了蜀山。朱雀忽然打了个激灵,道:“不好——这边的事情一败露,他们很可能要狗急跳墙,咱们必须赶紧回去!”

    蜀山的高层已经被邪魔入侵了。朱雀一旦清醒过来,那些伪装者就无法继续鸠占鹊巢了。能拿走的,他们要一并带走;拿不走的,必然要统统毁掉。如果不赶紧去阻止,白云观的悲剧恐怕要再次上演。

    众人意识到了情势有多危险,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段星河立刻道:“赶紧回去,去找刘毅君,让她保护好门下弟子!”

    赶车太慢了,快的话也得花一天时间,等到了就晚了。义灵使分化出了几个金轮,道:“我带你们去吧。”

    几个金轮套住了众人,周围生出了球形的金光。义灵使道:“走吧——”

    就见金光一闪,光球漂浮到了半空中,朝蜀山方向飞去。

    亥时末,蜀山中夜雾沉沉。山上的灯火熄灭了,蜀山的弟子都陷入了熟睡。几名值守的弟子站在昭元殿外,有些疲惫。

    一人打了个呵欠,道:“好困……”

    吴祎是他们的队长,低声斥责道:“懒蛋,刚换班才多久,你就犯困。”

    那人不服气道:“刚才老十三脑袋还一点一点的呢,别光说我啊。”

    又一人道:“别说话了,大师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巡查,逮到你们偷懒可要罚的!”

    众人对刘毅君十分敬畏,都老实多了。安静了片刻,一人道:“欸,那是什么……好像是个葫芦?”

    其他人抬头望过去,什么也没看见,道:“你看见蛾子了,还是困的眼花了?”

    那人挠了挠头,觉得可能真是自己看走眼了,便沉默了下来。

    刘伯桥落了地,将紫金葫芦收到袖子里,身体化作一阵黑烟,嗡地一声穿墙而过,径自来到了昭元殿的书房前。莲花铜炉里飘散出袅袅烟气,丝帛制成的山水屏风后点着一盏灯,映出一个打坐的身影。

    刘伯桥站在屏风后,低声道:“主上,属下有急事禀报。”

    天玺真人道:“过来说。”

    刘伯桥绕过了屏风,天玺真人盘膝坐在床上。他穿着一身褐色的道袍,右手拿着一串翠玉珠,闭着眼养气。刘伯桥道:“钦天监的那帮小子离开蜀山之后,直接去了四灵山。白云观被屠的事败露了……”

    天玺真人睁开了眼,皱眉道:“败露了又怎么样,朱雀不是跟你在一起么,你们两个联手,难道对付不了几个元婴期的人?”

    刘伯桥显得十分为难,低声道:“属下自然是不怕他们的,可……那小子鬼心思多得很,之前跟咱们藏了私。他已经把四灵神之一放出来了,现在义灵使听他们的。那家伙的本事在朱雀之上,我们打不过他森*晚*整*。”

    天玺真人的脸色十分难看,道:“朱雀呢?”

    刘伯桥道:“它被义灵使降服了,那帮人用清净泉水洗去了它身上的邪力。它现在应该已经想起从前的事了。”

    天玺真人咬牙切齿道:“所以你就一个人夹着尾巴回来了?”

    刘伯桥小声道:“属下想赶紧回来给主上报信,并非贪生怕死。”

    “没用的东西!”天玺真人猛地把手里的串珠砸了过去,绳子断裂了,翠绿的珠子弹跳着滚了一地。

    刘伯桥吓了一跳,跪在了地上,连忙道:“主上息怒!”

    几名守卫的弟子在大殿外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互相看了一眼,道:“怎么了?”

    吴祎想了想,道:“老十三,你送杯茶去。师祖要是没事,你就退出来。”

    一名弟子答应了,去隔间泡了一壶云雾茶。他怕打扰了掌教休息,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吴祎怕有贼,万一惊扰到掌教,明天他们都要挨罚。他让其他几人好生守着正殿门口,自己在大殿外巡视了一圈。他来到了书房外的窗户下,见里头还亮着灯,刘伯桥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们恐怕很快就要来了,咱们怎么办?”

    吴祎有些奇怪,方才他一直守在大殿外,没见大师伯过来,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吴祎猫着腰凑近了点,想听的清楚一些。

    天玺真人本来还想慢慢把蜀山倒空,如今是不成了。他下床站了起来,阴沉道:“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抢在他们来之前,把能拿的统统拿走,带不走的全都杀光、烧光,也算是给教主立了一大功。”

    刘伯桥还有些迟疑,天玺真人吩咐道:“立刻行动,天亮之前把事情办完。金环使就在附近,处利索了咱们一起回万象门。”

    吴祎在窗户底下听得一清二楚,骇得手都凉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家一直以来信任的掌教和师父居然是敌人假扮的,蜀山上下这么多弟子,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听话里的意思,他们的行迹已经败露了,今晚就要大清洗。

    刘伯桥走了出去,迎面撞上了来送茶的弟子。那弟子道:“师伯、师祖,请用茶。”

    刘伯桥审视着他,见他脸色发白,额头上满是汗水,道:“多久了?”

    弟子端着茶盘的手不住打颤,哑声道:“刚沏好的,不冷不烫,刚好入口。”

    刘伯桥的声音沉了下来,道:“我是说,你偷听了多久了?”

    那弟子打了个寒战,手里的茶盘落在了地上,颤声道:“弟子不敢,师伯……师伯饶命!”

    看来是都听见了,那就没有留着他的必要了。刘伯桥露出一个狞笑,道:“小子运气不错,那就由你做第一个吧。”

    刘伯桥扭了扭脖子,体内仿佛有一股力量躁动不安。大殿里的烛火摇曳着,他的影子投在窗户上,仿佛要摆脱禁锢似的战栗着——他的肩膀骤然比之前宽阔了一倍,腿上的肌肉也撕裂了,整个人迅速分裂生长着,眨眼间比先前长高了三尺多,骨骼粗大,成了一个巨人。

    刘伯桥的道袍被撕裂成了褴褛,一双大脚也从麻鞋里冒了出来,漆黑的指甲又尖又长。他的眉目依稀还是原本的模样,却又几乎要成为一个怪物了。

    那弟子目睹了这一切,吓得动弹不得,下意识道:“救、救……救命——”

    他话音未落,脖子已经被一把掐住了。刘伯桥化作的巨人把他凌空提了起来,随即一下子抓穿了他的胸膛。鲜血哧地一声溅在窗纱上,吴祎躲在窗下,一瞬间感到血腥气扑面而来,有种想要作呕的冲动。

    他捂着嘴,拼命压抑着那种恐惧感,一动也不敢动。

    屋里传来了刘伯桥沙哑的声音:“上好的血食,不能浪费,主上请用。”

    他的手已经变成了粗糙的爪子,上头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甚至还微弱地搏动着。天玺真人把心脏接了过去,几口吞下了肚,满意道:“算你孝顺,赶紧去吧,我等你好消息。”

    门外守卫的弟子听见了异动,大步朝这边赶了过来。一人大声道:“掌教,可有外人闯入么?”

    刘伯桥啧了一声,仿佛觉得这些人麻烦似的。他打了个响指,道:“去会会他们。”

    倒在地上的那具尸体僵硬地动了一下,慢慢地以一个扭曲的姿态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屏风外走去。他的脸色铁青,眼神毫无焦距,明明已经死了,却好像有一股强烈的力量促使着他去找更多的人,把他们一起拖进地狱里。

    那几个弟子见老十三的胸膛被掏空了,歪歪斜斜地朝他们扑过来,都吓了一跳。一人躲得慢了一些,被一口咬中了脖子。其他人慌了,想要救那个被咬的兄弟,拉扯中又被那丧尸抓伤了好几个。

    丧尸带着强烈的尸毒,一旦被咬中,就很可能被他们同化。

    被咬伤的弟子抽搐了一阵子,脸变成了灰色,缓缓地爬了起来,也开始抓人、咬人。其他弟子见了都十分恐惧,摇头道:“怎么回事,好兄弟,你们醒醒啊!”

    那两具丧尸已经听不懂人话了,咆哮着扑上去,对着另外几个人一通撕咬,谁也没能幸免于难。

    天玺真人看着那情形,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缓缓道:“好孩子,出去转转。咱们万象门来接管蜀山了,把这个好消息传出去,让更多的人加入咱们!”

    那几个丧尸听话地爬起来,歪歪斜斜地走了出去。远处有些巡山弟子打着灯笼经过,遇上了他们,正要盘查,几个丧尸朝他们扑了过去。灯笼落在地上,点燃了草丛,大火蔓延开来,到处一片混乱。

    血洗开始了,刘伯桥走出了昭元殿,不时杀几个遇见的弟子,让他们把这场灾难传播的更快一些。丧尸一传十,十传百,在整个蜀山上游荡,所过之处都是惨叫的声音。

    那么多人死在自己面前,吴祎恐惧到了极点,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他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心知一定要赶紧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不然还会有更多人受害。他趁着没人注意,悄然离开了这里,拔腿向西边跑去。

    咕咚、咕咚,他心脏狂跳着,还好后面没人追过来。吴祎穿过了吊桥,冲到了弟子房跟前,用力拍刘毅君的门。

    “大师姐,快醒醒,快啊!”

    大晚上的,他一个男弟子闯过来十分无礼。刘毅君开了门,皱眉道:“什么事?”

    吴祎喘着气,把刚才看到的事跟刘毅君说了一遍。这种事突然跟谁说,都让人难以相信,更何况他亲眼看见异变的怪物是大师姐的父亲。刘毅君有些迟疑,道:“真的?”

    “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骗人,值守的师弟们都死了!”吴祎急得快哭了,回头指着中峰道,“它们快来了,赶紧想想办法!”

    远处的山头上冒着火光,风里传来了丧尸的咆哮,弟子房这边人最多,它们很快就要来到这里了。

    刘毅君意识到情况不妙,果断回屋拿起了剑,去庭院里撞起了钟,当当当当当当——

    摄人心魄的钟声回荡在西峰上,弟子们被吵醒了,从屋里出来,揉着眼道:“怎么了?”

    刘毅君的神色严肃,大声道:“列队!有敌人,准备迎战!”

    为了应对邪魔入侵,蜀山时常会进行一些演习。弟子们清醒过来,拿了兵刃按队列站好。小师叔也从屋里出来了,他披着衣裳,看着急忙奔走的弟子们有些茫然。他过来道:“怎么了?”

    大家以为是寻常的训练,本来没放在心上。刘毅君的神色凝重,简短道:“蜀山有邪魔入侵,伪装成了掌教真人和师父的模样。山上有不少丧尸游荡,马上就要过来了,咱们一定要守住西峰!”

    众弟子意识到情况危急,应声道:“是,誓死守卫西峰!”

    年长一辈的陈松屿和肖月明云游在外,山上能靠得住的只有小师叔张青蜉和大师姐了。大家习惯了听大师姐的吩咐,如同一群忠诚的士兵。小师叔和刘毅君得知了这件事,没有质疑、痛苦,反而能迅速冷静下来应对,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她是刘伯桥的女儿,父亲有一点变化,别人兴许看不出来,她心里却最清楚。小师叔聪明敏锐,肯定也早就看出了师兄与以前大不相同,只是迫于形势不敢说出口来。

    吴祎想起自己发现大师伯与掌教密谋的情形,心想大师姐他们多半也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却不能明言。难怪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郁郁寡欢,小师叔的脾气也很不好,对人总是冷嘲热讽的。那些妖魔既然能代替得了掌教和大师伯,就也能取代得了其他人。为了救出真正的掌教和师父,他们只能暂且忍耐,与敌人虚与委蛇。

    通往西峰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吊桥,与中峰相连;还有一条是狭窄的山道,通往山下。只要那些丧尸过不来,就什么都好说。张青蜉道:“我去把吊桥砍了,你守住山道。”

    刘毅君道:“好。”

    大部分弟子都住在这里,还有一部分弟子在东峰,必须有人去通知他们。张青蜉道:“砍了吊桥,我就去东峰让人做好防备。”

    刘毅君道:“千万小心!”

    “你也是,”张青蜉嘱咐道,“好好活着,咱们天亮再见。”

    吴祎迟疑了一下,道:“那我……”

    张青蜉道:“你跟我来吧,这边人手够了。”

    刘毅君让人推来了石头、沙袋和盾牌,把山道堵得严严实实的。他们守在这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守到天亮,那些丧尸就失去活力了。

    她大声道:“两人一组,看好自己的伙伴。如果对方变异了,就在他变成丧尸之前把他的头砍下来,不得心软!”

    众弟子知道丧尸的残酷,一旦传染开来,这些人就都完蛋了。他们应道:“是!”

    刘毅君回头看向身后的师妹,道:“阿英——”

    刘毅君道:“如果我开始变异了,你就砍了我。”

    阿英神色一凛,却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这么做才是最智的。她的声音有些发抖,道:“我知道了,师姐。”

    火把的光照着蜿蜒的山道,前方一群丧尸摇摇晃晃地游荡过来,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刘毅君握紧了剑,下了视死如归的决心。她虽然是女子,却有一副能撑住事的铁脊梁,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师弟妹,守住这里。

    第104章 蜀山 二

    张青蜉赶到东边山崖, 一阵大风吹来,吊桥在风里不住摇晃。暗夜里,对面已经有几个丧尸摇摇晃晃地过来了。吴祎指着桥上道:“那里,他们来了!”

    张青蜉拔剑锵地一下砍在铁索上, 火花迸溅出来, 几下砍断了一根铁索。吴祎也拔出剑来, 对着另外一边用力劈砍。他的修为尚浅,几剑下去只把铁索砍了个缺口。

    “让开。”

    张青蜉一把推开了他, 卯足力气斩下去, 铁索断为两截。哗啦一声, 吊桥轰然塌了下去,桥上的几个丧尸惨叫着跌进了万丈深渊。吴祎往下看了一眼, 下头山风森寒,白雾缭绕, 摔下去势必支离破碎,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捡不着了。

    还没来得及过桥的丧尸被堵在对面的山崖上,黑压压一片朝这边咆哮着,却过不来。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张青蜉撮唇吹了几下口哨。片刻夜空中传来一声鹤啼回应, 一只巨大的仙鹤朝这边飞过来。

    这是小师叔养的灵兽, 它听见了召唤,飞来落在两人身边。张青蜉骑在鹤背上,又把吴祎拉上来, 道:“去东峰。”

    灵鹤拍着翅膀向东边飞去,两人俯瞰下去, 中峰上的丧尸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到处游荡。这边的弟子不多, 被感染的只有一些守卫的弟子。吴祎抱着一线希望,盼着东峰的情况能好一些。

    灵鹤飞到了东边上空,就见几个丧尸扑倒了一个弟子,那弟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群丧尸撕咬一个,那个人很快就没救了。不远处,又有一群丧尸从山下游荡过来,到处都是人影,却几乎没有一个活人了。

    吴祎的背后渗出了冷汗,道:“怎么会这样……”

    这里已经沦陷了,如果他们没有及时砍断吊桥,西峰现在应该也变成这样了。灵鹤拍着翅膀在高空盘旋,不敢下去。张青蜉的神色凝重,道:“没办法了……只能救一头,咱们尽力了。”

    这时候就见远处的夜空中,有个人骑着葫芦朝西峰去了,那人灰色的衣袍在风中不住摆荡。张青蜉意识到那人是刘伯桥,下意识道:“糟了——”

    虽然丧尸会被石头堵住,但刘伯桥能飞过去。如果他到了西峰,势必大开杀戒,将会制造出更多的丧尸。

    两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边已经失守了,万一西峰也被攻陷,整个蜀山就全完了。

    刘毅君一个人守不住,必须有人去帮她。张青蜉道:“你走小路下山,去外头找援兵,我回去帮毅君她们。”

    下面那么多丧尸,吴祎打心眼里害怕,下意识道:“啊……我……”

    张青蜉道:“去凤来城,找浩荡盟的刘盟主,他会帮忙的。”

    吴祎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逃出去,但现在除了自己也指望不上别人了。多耽误一刻都是无数人命,张青蜉急了,吼道:“你能不能行!”

    吴祎知道如果消息透不出去,这些人就一点指望都没有了。他咬了咬牙道:“我能行!”

    张青蜉从怀里掏出一瓶上好的解毒药,递过去道:“万一被咬伤了,割掉那块肉,迅速服药还能有救。”

    吴祎收好了药瓶,知道这就是自己的保命符。张青蜉骑着灵鹤把他送到了中峰后山的小路上,这里没有光,也没有人影,暂时是安全的。张青蜉跟他拥抱了一下,郑重道:“就靠你了。”

    吴祎点了点头,张青蜉便骑着灵鹤飞了起来,去西峰支援刘毅君了。

    四下黑漆漆的,吴祎独自往山下走去。远处传来丧尸的吼声,好像就离他不远。吴祎心里怕极了,但这么多人都指望自己,他不能打退堂鼓。

    山道狭窄,上面布满了碎石子,很不好走。吴祎听见身后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吼声,就像疯狗咬人之前龇牙的动静。他的头皮顿时炸起来了,没想到这里也有落单的丧尸。他头也不敢回,拔腿往前跑去。

    后头那只丧尸从树丛里钻出来,跑的东倒西歪的,还弃而不舍地撵着他。吴祎喘着气道:“别追了,兄弟,咱们说不定还在一个饭堂吃过饭,跟一个师父学过功课。你死了我也很同情,但你不能拉我一起下水……我责任重大,你就放我一马成不成——”

    他说着,踩到了一块石头,脚下一滑顺着山路滚了下去。他摔的一阵天旋地转,不知道滚了多久,终于到了底。前头软绵绵的,他一头撞了上去,疼的眼前直冒金星。

    周围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息,他睁眼一看,却见自己摔进了死去的丧尸堆里。这些家伙被撕咬的支离破碎,连行尸走肉都做不成,倒在了这里。

    摔在这里,吴祎也不知道自己是走运还是倒霉。他伸手一摸,幸好怀里的药瓶还在。这时候山路上转过来几个丧尸,漫无目的地走了过来。吴祎没地方躲,只好屏住了呼吸,躺在死尸堆里。他骇得浑身冰凉,心里一个劲儿地默念:“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那几个丧尸从他旁边经过,一眼也没看他。吴祎悄然睁开一只眼,看着它们走远了,松了口气。

    他能不被发现都是因为周围有这么多尸体。吴祎灵机一动,忍着恶心把一具尸体的外袍扒了下来,穿在了自己身上,又往脸上抹了点泥巴。那衣服浸透了尸气,盖住了他身上的活人气息。

    离山脚已经不远了,吴祎鼓起勇气往山下走去。没走出几步,前头的树林里又钻出几个丧尸来。那些丧尸僵硬地转过头,注视着他,仿佛在分辨他的气息。他往后退了一步,听见身后也传来了丧尸的低吼声。

    吴祎头上冒出了冷汗,意识到自己被包围了。到了这个地步,跑也跑不了,打也打不过。他把心一横,寻思道:“算了,打不过就加入吧。”

    他把头一歪,做出手脚抽搐的模样,旁若无人地向前走去。那些丧尸感觉他身上的气息跟同类一样,没有撕咬他,反而跟他一起向山下走去。

    吴祎混在丧尸群里,随波逐流地往前走。到处都是能要自己命的怪物,尸体的腐臭味淹没了他。他整个人都麻了,不知道生为何物,死为何物,自己为何物。短短一炷香的山路,他像是走了一辈子,感觉整个人都要悟道了。

    他跟着丧尸群走到了山脚下,前头是一片开阔地。丧尸们远离了金顶,就仿佛失去了指挥,分散开各逛各的。吴祎趁机钻进了一片树丛里,偷偷看着外头的情形。

    石牌坊就在前方,但周围有不少丧尸。他绕着树丛转了一大圈,想找个合适的空隙逃出去。这时候就见半空中有几团金光,从远处飞了过来。

    段星河等人乘着金光来到了蜀山脚下,刚到此处,便感到一股强烈的邪气笼罩着整片地域。金光散去,众人在石牌坊外落了地,就见前方树丛里钻出了一个人,连滚带爬地朝他们跑过来。

    那人脸上抹着泥巴,浑身都是血,带着一股强烈的尸臭味。六幺拔出了长剑,那人慌忙道:“是我啊,好兄弟,别动手!”

    月光照下来,他来到了近前,众人这才认出了吴祎。段星河诧异道:“怎么是你,蜀山怎么了?”

    见了自己人,吴祎方才一直压抑着的恐惧爆发出来,握住了他的手,语无伦次道:“妖魔扮成掌教和大师伯的样子,杀了好多人,被杀的人都变成丧尸了……他们是万象门的人。东峰已经沦陷了,小师叔和大师姐在西峰撑着,快去救他们!”

    段星河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果然不出他们所料,那帮妖邪一见事情败露就狗急跳墙了。幸亏他们反应快,来的还算及时。前头有几个丧尸在来回游荡,脸上的肉都没了。魏小雨小声道:“好可怕。”

    李玉真看着山道上涌动的丧尸,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道:“你一个人怎么下来的?”

    吴祎道:“我扮做丧尸混在里头逃出来的,要不是我机灵,这会儿就没命了!”

    段星河抬头向西峰望去,那边山上好像已经打起来了。他道:“去西峰看看。”

    义灵使化作了一团金光,把他们包裹起来,嗡地一声朝那边飞了过去。

    大量丧尸涌到了西峰的山道口,被堵在障碍后面,嗷嗷地挠着石头和沙包。石头啃不烂、挠不坏,越来越多的丧尸被堵在了这里。前面的丧尸被压在了下面,后面的踩着前边的身体爬了上来。弟子们十分恐惧,道:“大师姐,它们爬过来了!”

    刘毅君一剑砍翻了一个爬过来的丧尸,道:“守住,不准放过来一个!”

    弟子们提剑砍了过去,不断有丧尸惨叫着摔落悬崖。那些人都是他们曾经的同门,大家一开始还有些不忍心,后来杀的多了,也渐渐麻木了。那些人已经死了,如果不这么做,自己也要跟他们一起陪葬。

    坚持下去应该有希望,不知道东峰怎么样。已经丑时了,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刘毅君握紧了手中的剑,这么多人都指望着自己,她不能放弃。

    天空中一人骑着个紫金葫芦来了,刘伯桥落了下来,轻轻一拂衣袖,把葫芦收拢了。他的身材粗壮,比原来高大了不少,已经现出了妖魔的模样。刘毅君握紧了剑,厉声道:“站住,不准过来!”

    刘伯桥停下了脚步,慈祥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这么跟你父亲说话?”

    刘毅君道:“你不是我爹,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了。赶紧离开这里,不然我杀了你!”

    刘伯桥露出了愠色,道:“你这孩子莫不是被妖魔迷了心窍,在这里胡言乱语,连你父亲都不认得了?”

    其他弟子站在她身后,手里紧握着兵刃,没有放松警惕。刘伯桥看向他们,沉声道:“为师教你们功夫,你们却对为师刀剑相向,简直不孝。还不快把兵器放下,向为师请罪!”

    他虽然已经变成了半魔的模样,却仍然以师父的姿态来教训他们。他的话仿佛有种让人无法抵抗的力量,那些弟子听了他的话,神志便混沌起来。个别意志薄弱的人已经扔下了刀剑,跪在了地上。

    刘毅君怒道:“别听他的,他是假的!”

    刘伯桥痛心疾首道:“女儿,你疯了。为父知道你因为未婚夫失踪的事一直很难过,你想开一点,爹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道:“放下兵刃,让为父保护你。”

    他注视着刘毅君,眼睛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刹那间慑住了她的神魂。刘毅君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了,下意识就要照他的吩咐去做。

    “别看他的眼睛!”

    张青蜉骑着鹤飞了过来,从刘伯桥头顶掠过,打断了他的摄魂术。刘毅君清醒过来,暗自出了一身冷汗,道:“小师叔,你来了!”

    张青蜉落在刘毅君身前,拔出了剑。丧尸在山道后面挠着石头,假冒的刘伯桥身上邪气冲天,这边的情形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道:“你这妖魔是什么来路,潜伏在蜀山想干什么!”

    刘伯桥没想到半路来了个打岔的,却不慌不忙道:“什么妖不妖魔的,我们父女说话,你在这里挑拨什么?”

    张青蜉蔑然道:“你也不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的模样,还在这里骗人,能骗得了谁?”

    刘伯桥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变得像野兽一样粗哑:“怎么骗不了,刚才他们可是差一点就要缴械投降了呢!”

    山上的弟子们被冷风一吹,渐渐恢复了神智。刘伯桥眼看迷惑不了他们,冷笑道:“方才本座不过是逗你们玩玩,不喜欢的话,咱们就换点别的——”

    他张开了双手,周身弥漫的阴气像泥浆一样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又一个人形的鬼影。鬼影越聚越多,摇摇晃晃地朝前扑过来。蜀山弟子顿时睁大了眼,失声道:“伥鬼……他是万象门的人!”

    刘伯桥露出了狰狞的笑容,道:“去吧,跟他们好好玩一玩。”

    后头的山道上堵着大量的丧尸,西峰上又多了这些伥鬼,那情形简直像地狱一样。蜀山弟子无路可退,只能死战。刘毅君吼道:“斩妖除魔,杀——”

    众人跟那些伥鬼厮杀了起来。刘伯桥身上还在不住往下滴落泥浆,只要有他在,这些伥鬼便会源源不绝地生出来。张青蜉提剑朝他砍过去,想要釜底抽薪。刘伯桥早料到他要对付自己,闪身躲过了那一剑。

    张青蜉追着他连斩数剑,却连他一片衣角都沾不到。他愤恨地盯着那半人不鬼的东西,道:“你把我大师兄藏到哪里去了?”

    刘伯桥袍袖一拂,摆出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道:“小师弟,你这是说什么疯话。我就是你大师兄,你的剑法还是我代师传艺教给你的呢。”

    张青蜉一剑斩了过去,恨声道:“还给我演——!”

    这妖魔的反应像野兽一般敏捷,刘伯桥躲过了那一击,反手一掌拍过来,打中了张青蜉的胸膛。

    那一掌的力道十分沉重,张青蜉的心口疼得厉害,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他喉头一甜,没能压制住,一线血从嘴角淌了出来。

    身后的伥鬼越来越多,蜀山弟子尽力厮杀,还是落了下风。不少弟子倒了下去,活着的人被逼得退到了山壁前。刘毅君身上受了好几处伤,脸上也沾了血。灵鹤在头顶盘旋着,想要接主人和刘毅君一起离开这里。张青蜉知道留下来的结果是什么,还是选择了义无反顾。这些人喊他一声小师叔,他就得庇护他们,决不能扔下他们独活。

    他生于蜀山,长于蜀山,立志要斩妖除魔,如今能以身殉道,也是此生无憾了。

    他道:“你自己走吧,不必管我。”

    灵鹤发出凄厉的啼声,十分急切。刘伯桥不耐烦起来,手里凝结了一道黑色的邪气,一掌朝灵鹤拍了过去。灵鹤的左翼被打中了,嘶鸣了一声,挣扎着落进了深渊里。

    灵鹤陪伴张青蜉多年,跟他情同老友。张青蜉怒道:“你干什么!”

    刘伯桥一拂衣袖,冷冷道:“这扁毛畜牲我瞧着碍眼,我不但要杀它,还要把你们都杀光呢——”

    他手中凝起了一道更加强烈的黑气,骤然朝众人拍了过去。张青蜉把刘毅君和一众弟子护在了身后,使出全身力量展开了金光法阵。

    刘毅君的心猛地一沉,知道以小师叔的修为未必能抵挡得下这一击。若是硬接的话,恐怕要被碾得粉身碎骨。强横的邪力排山倒海地冲过来,张青蜉被震得往后退了一步,却并没有被打倒。

    一道强烈的光芒从天而降,融合进了他的屏障中,把那道邪气挡在了外面。众人一阵哗然,抬头望去,就见段星河等人周身笼着金光飞了过来。众人落了地,金色的光芒骤然收拢,化作一个几重金轮嵌套的球体,飘浮在半空中。

    众人又惊又喜,没想到千钧一发之时来了救星。吴祎激动道:“大师姐,小师叔,我带人帮你们来了!”

    张青蜉死里逃生,方觉刚才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这些年轻人及时赶到,自己已经被轰的粉身碎骨了。他道:“多谢,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小师叔还不知道义灵使的厉害,不想让他们也卷进危险中来。段星河的神色平静,道:“不必担心,我们既然敢回来,就有收拾它的本事。”

    刘伯桥的脸色阴沉,握紧了拳头道:“臭小子,你少说大话!”

    锵地一声,段星河把幽冥剑拔了出来。寒光照亮了他的眼神,他凌厉道:“我有没有说大话,来比划比划你就知道了。”

    山崖上夜风呼啸,段星河与刘伯桥相对而立。义灵使漂浮在一旁,道:“要我帮忙么?”

    段星河恨这些妖人害死了白云观的人,道:“不必,我有话要问他。”

    他提剑砍了过去,刘伯桥只得拔剑招架。段星河的力道极大,每一剑砍下去都有火花迸溅出来。他恨声道:“冬青子他们是你杀的?”

    “冬青子是谁?”刘伯桥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咧嘴笑道,“你说白云观的那些道士啊——是我杀的,怎么了?”

    他非但毫无愧疚之心,反而洋洋得意。段星河道:“为什么杀他们!”

    刘伯桥道:“他们没什么本事,又要占据着四灵山那么好的地方。我清了他们,有什么问题?”

    他说着,回味当时情形似的说:“那老头儿临死之前,还求我放过他的小徒孙……我一把就把那小孩儿捏死了,跟捏死一只耗子似的。没用的东西就该消失,这个世界是属于强者的,懂么?”

    其他人听了这话都十分愤怒。魏小雨双眼通红,跺脚道:“大师兄,快杀了他,给小蝉他们报仇!”

    段星河也气得怒发冲冠,接连几剑斩过去,一剑擦着刘伯桥的身体斩过去,将他身后的石崖都砍出了个缺口。刘伯桥没想到这小子这么难对付,皱起了眉头道:“你这小疯子,一身煞气自己都压制不住,还发这么大脾气,不要命了么?”

    段星河冷冷道:“用不着你来操心!”

    刘伯桥纵身一跃,落到了一棵大树上。他手中生出一道黑色的邪力,抛到了山道上的那些丧尸身上,扬声道:“孩儿们,过来跟他们耍一耍!”

    那些丧尸融合了他的邪气,被催化的更加凶恶,发狂地吼叫着,奋力爬过石堆。守山道的弟子把它们砍下去,后面的也毫不害怕,像浪花一样涌过来,前赴后继地往前爬。

    很快有弟子被它们扑倒了,后面的丧尸一拥而上,从缺口处爬了过来。弟子们顿时慌了,嘶声喊道:“快拦住它们!森*晚*整*”

    丧尸撕咬着周围的弟子,不断有人发出惨叫声,被感染成了新的丧尸。宋胡缨和李玉真等人都去帮刘毅君了,六幺留下来护着司空玉和魏小雨。整个西峰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人影。结香忽然听见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回过头来时,就见一个丧尸朝她扑了过来。

    她吓得浑身都僵住了,一时间动弹不得。

    “小心!”伏顺从不远处冲过来,一下子把她推开了。

    那只丧尸扑了个空,发出了愤怒的吼叫,一把薅住了伏顺的腿。它脸上的肉都被同类啃没了,张开大嘴,向伏顺的小腿上狠狠咬去。

    “啊啊啊啊——”

    那一口咬的极狠,伏顺腿上的肉被丧尸硬生生撕下来了。伏顺疼的放声惨叫,比少了块肉更可怕的是,他沾上了丧尸的口水,要被感染了。

    又有其他丧尸冲过来,伸出七八只手来,要分食伏顺。赵大海怒吼一声,扛着盾牌冲过来,把那些丧尸都撞开了。丧尸爬过来要撕咬赵大海,伏顺的腿还疼的厉害,却爬过去压在赵大海身上,嘶吼道:“要咬就咬我,反正老子已经被你们啃了,别再祸害我兄弟!”

    他一向贪生怕死,却把兄弟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此时就见血花四溅,宋胡缨提着斩马/刀砍杀了那几个僵尸,道:“你们没事吧!”

    伏顺背上满是被抓伤的痕迹,腿上的伤口也开始发乌了,躺在地上直倒气。赵大海连忙把他扛起来,来到了人少一些的地方。结香看着他身上的伤口,眼泪顿时淌了下来,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是我对不起你!”

    伏顺摇了摇头,虚弱道:“没事……我愿意的,你没受伤就好。”

    他说着咧嘴傻笑起来,心里一点也不后悔。他怂了一辈子,终于也做了一回英雄。他救了自己喜欢的人,也救了自己的好兄弟,就算死了也不亏了。

    赵大海浑身不住发抖,求助的目光看着周围的人,道:“怎么办,二师兄,你想想办法啊!”

    步云邪对于丧尸之毒也一筹莫展,只能用尽全力为他疗伤。他道:“忍一下。”

    步云邪把一块手帕塞进伏顺的嘴里,拿刀把他伤口处的肉割掉了。伏顺疼的像一条砧板上的鱼,弓着身体不住挣扎。赵大海拼命按住他,仿佛也感到了他的痛苦,哑声道:“好兄弟,忍一忍,能治好的!”

    步云邪手上凝结了一道金光,笼罩着伏顺的伤口。他用尽了浑身的力量治疗,汗水不住从额角淌下来。伏顺身上尸毒蔓延的速度减缓了一些,手指却已经开始痉挛了,耳中也听到了一阵嗡嗡的轰鸣,仿佛有什么在召唤着他。

    痛觉渐渐消失了,他生出了一股饥饿的感觉,强烈的饿火灼烧着他,让他迫切地想吞吃掉一些东西,草木、石头……人,只要能填补内心的空虚感,随便什么都好。

    这样下去,他早晚也会跟那些人一样,变成一具没有感觉六亲不认的行尸走肉。

    吴祎从人群后面挤过来,大声道:“让开,让一下,让我试试——!”

    他扑到伏顺身边,道:“我这有药,小师叔给的。他是元婴期的丹修,厉害得很,快吃了试试!”

    他拿出药瓶,倒出五六颗药,一股脑地塞进伏顺嘴里。伏顺吞了下去,一时间感觉有些恍惚。

    “怎么样?”

    众人都看着他,伏顺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寒热交织,两股力量在体内交锋。赵大海握着他的手,伏顺的嘴唇一阵发麻,空洞的眼睛映着远处的火光,恍惚地想:“我比他们幸运多了,起码死之前,还有这么多人在乎我。那些人……却要孤零零的死去,谁会眷顾他们?”

    涌过来的丧尸如同潮水决堤,被感染的弟子也越来越多。还没被抓伤的弟子都慌了,每个人都喘着气,发着抖,生怕自己会成为一下个被感染的人。

    刘毅君的脸色惨白,握剑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虽然已经预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可一旦面对,她还是难以下这个狠心。

    一人道:“大师姐,怎么办?”

    刘毅君的指甲抠进了手心里,颤声道:“把变异的人……都杀了!”

    第105章 蜀山 三

    凛冽的山风吹过, 刘毅君的发丝猎猎飞了起来,眼睛映着火光,隐忍着悲痛的泪水。

    被感染的人都是跟他们朝夕相处过的同门,做这个决定实在太难了。可如果不这么做, 所有人都会变成丧尸。刘毅君背着沉重的压力, 为了活着的人必须下这个狠心。

    “且慢。”

    一个无机质的声音响起, 那个金色的球体飞了起来,缓缓道:“丧尸之毒么……让本座来试试。”

    “净化——”

    一道金光生出来, 从西峰上空展开, 穹光覆盖了整个蜀山。光芒照在正在变异的弟子身上, 那些人如同被金色的流水包裹着,涤荡了全身。正在抽搐的人渐渐舒展了身体, 平静下来。那些身受重创实在无法挽救的人,也没有那么痛苦了, 在临终前获得了最后一点安慰。

    伏顺的身体被金光笼罩着,体内那股灼热的感觉渐渐消失,意识又回来了。腿上的痛感让他的表情扭曲起来,道:“疼疼……我的腿好疼啊!”

    还未完全被尸毒感染的人受到了净化, 渐渐恢复了意识。众人见了那情形都激动不已, 仿佛看到了奇迹。有人低声道:“还有救, 他们有救了……咱们也有救了!”

    那些变异的人中有他们的好友,也有亲人,他们有救了, 大家都热泪盈眶。

    刘伯桥本来已经胜券在握了,没想到这些丧尸能被义灵使净化。刘毅君等人仇恨地看着他, 恨不能把这妖魔千刀万剐。刘伯桥见自己腹背受敌,有些慌了。段星河神色凌厉, 已经提剑朝他砍了过来。

    幽冥剑极其沉重,刘伯桥勉强招架了一剑,虎口被震得发麻。段星河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是一剑斩过去。哧地一声,把他从右肩倾斜向下,砍出了一道一尺长的血口。鲜血迸溅出来,那具身体已经不堪用了,刘伯桥捂着伤口踉跄了两步,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有意思,看来不动点真格的是不行了!”

    他浑身不住震颤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他歪过头,脖子滋啦一下子裂开了一道口子。那道伤口越撕越大,跟他身上的伤口连在了一起,露出了森森的骨骼和肌肉,他却全然不觉得疼。一个硕大的黑影从他体内扭动着钻了出来,却是一只大伥。

    操纵肉身的东西离开了,刘伯桥变成了一个扁扁的皮囊,就这么瘫落在地上。

    众人看着那情形,都十分惊愕。伏顺想起了从前自己就被这种东西寄生过,害得他脑袋痒得要命。他下意识道:“双生蛊,这是双生蛊!”

    这邪门玩意儿是万象门独有的东西,会偷偷寄生在宿主身上,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渐渐生长成他的模样。在取代本人之前,它应该已经暗中观察刘伯桥很久了,要不然也不能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模仿的这么像。

    大伥漂浮在半空中,残破的白袍不住摆荡,虚空一般漆黑的脸上浮着一双赤红的眼和一个咧开的大嘴,仿佛在嘲讽他们。段星河道:“刘伯桥本人呢?”

    大伥得意道:“他早就死了,被我吃掉啦,一点骨头渣也没剩。我早就说过了,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和刘伯桥已经融为一体了!”

    段星河道:“天玺真人也是假的?”

    大伥伸出了手,巨大的爪子往虚空中一握,傲然道:“什么是假的,什么又是真的。蜀山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力量在我们手中,我们的一切自然就是真的!”

    段星河与它说话之时,李玉真悄悄从袖中捻出一道符咒。它尚在洋洋得意,李玉真将符咒向天上一抛,一道烈焰燃尽了黄符,骤然生出了一道符文构成的锁链,哗啦啦地从四面八方围绕而来,把它困在了其中。

    “拘鬼阵——”

    此阵专门针对厉鬼和阴邪之物,若是它不脱窍而出,此时李玉真还对付不了他。那大伥顿时慌了,左冲右突,却无法逃出去。锁链叮当直响,被碰到的一瞬间便生出一道火焰。它逃不出去,大怒道:“你们居然骗我……我不服,放我出去,我要跟你们大战八百回合!”

    张青蜉冷冷道:“想一对一,你这卑鄙小人不配。”

    他说话声中,刘毅君提起了手中长剑,带着强烈的除祟金光,朝它狠狠地斩了过去。

    刘毅君对它恨得入骨,那一剑凝结了她全身的灵力。大伥身上缠满了锁链,眼看着她冲了过来。它拼命挣扎,把铁链晃得哗哗作响,赤红的眼睛越睁越大——

    哧的一声,长剑狠狠斩过,把大伥砍成了两半。白色的袍子飘落在地,大伥的身体扭曲着,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嚎叫。

    “我不服,我不服——就凭你们,我、我不……”

    它被斩的魂飞魄散,像流沙一般消散在众人面前。刘毅君的手发着抖,喃喃道:“爹,女儿为你报仇了,你看见了么?”

    长久压抑的情绪爆发出来,纵使坚强如她,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很久之前,她就已经发现父亲的异样了,一开始,他总是躲避着自己,后来渐渐露出了越来越多的马脚。

    他的习惯、爱好,细微的表情,都与原来不同,行事也变得贪婪狂妄,与从前判若两人。刘毅君意识到那个人不是自己的父亲了,她有过迷惘,也有过冲动,想要直接问一问他,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弱了,贸然去质问只有死路一条。那些人既然能取代父亲,就能轻而易举地取代自己,接管她手下的弟子。为了师弟妹们,她也不能轻举妄动,只能跟那些非人的家伙虚与委蛇,看着它们窃据高位,忍受着屈辱和愤怒,蛰伏着,等待一个把蜀山夺回来的机会。

    陈师叔和肖师叔应该也发现了,流露出了反抗的意思,但无法跟掌教抗衡,只能出外云游避祸。后来小师叔也看了出来,这里已经被妖魔窃取了,掌门、长徒,甚至守山的朱雀也被污染了,更不必说还有多少他们没发现的卧底弟子。阴云笼罩着这片天空,妖气肆意弥漫。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和小师叔守着这个秘密,相依为命。如果没有对方跟自己分担,他们可能早就崩溃了。如今他们终于杀了眼前的恶魔,却没有轻松的感觉,因为还有更难对付的敌人没有铲除。

    一道阴云聚集起来,巨大的阴影笼罩了西峰,天玺真人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

    “这就不行了……枉本座对他这么信任,真是没用!”

    阴沉的声音传来,又带着一高一低两个声音,就像有锉刀摩擦着人的耳朵似的。他飘浮在半空,苍老的面容带着一股阴鸷的气息。而在他的左右两侧,又分别多出了两个脑袋,一共长着六根胳膊。赵大海抬起了头,道:“好家伙,三头六臂啊。”

    蜀山的弟子们看到掌教真人变成这个样子,都极为震惊,简直不敢想象蜀山被这些妖物窃据了这么许久。段星河道:“你也是万象门的大伥?扮成这个样子想做什么!”

    那怪物哈哈大笑,白色的须发在风中乱舞,道:“干什么?蜀山这帮老儿又臭又硬,跟浩荡盟联手与我主上作对。咱们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取而代之——”

    他袍袖一拂,故意要刺激刘毅君似的道:“我们在这里吸取了不少能量,还要多谢你们没早翻脸。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保命为上。不过你要是能早一点发现,你爹就不用死了!”

    刘毅君被气得浑身发抖,张青蜉低声道:“别听它的,这妖物故意激你。”

    段星河道:“真正的天玺长老在哪儿?”

    那怪物袍袖一拂,冷笑道:“那老头儿还活着,但本座日万机,忘了把他埋在什么地方了。你们有本事就慢慢找,说不定运气好,能在他断气之前找到呢?”

    一众蜀山弟子都十分愤怒,刘毅君的呼吸都在发颤,恨声道:“给我死——”

    她纵身掠过去,一剑朝那怪物砍过去。它骤然躲过了,反手一掌打过来,强烈的气流将她冲击得向后飞了出去。张青蜉一跃而起,将她接住了,两个人都被那股力量冲得倒在了地上。

    其他弟子涌上来,急道:“小师叔,大师姐,你们没事吧!”

    刘毅君吐了一口血,脏腑疼的厉害,张青蜉的脸色也十分难看。这怪物比之前那家伙难对付多了,它在蜀山伪装多时,吸收了大量的灵力,甚至还掠夺了天玺真人本身的力量,这些小辈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刘毅君握紧了拳头,很不甘心。那怪物打伤了刘毅君,转身看着段星河等人,缓缓道:“小子,轮到你们了——”

    他袍袖一拂,兴起了一阵狂风。段星河持剑挡在众人身前,其他人被大风吹得连连后退。那家伙左手凝结着阴邪之气,右手嗡地化出了几根两尺长的银色钩子,带着寒光向段星河抓了过来。

    那一爪擦着他胸膛划过,哧地一声撕裂了他的衣裳。段星河心中一凛,连忙向后退去,那妖物追过来,接二连三抓向他。段星河感觉这东西身上的邪气极重,跟它过了几十招,自己体内的煞气仿佛有所感应,也跟着沸腾起来。

    他拼命控制着煞气,想靠自己的力量战胜对方。那怪物却哈哈大笑道:“小子,想赢我么?光靠你自己那点本事可不够啊,你不是有煞气么,把自己交给本能,来啊——”

    段星河咬紧了牙关,知道这妖物故意煽动自己,那不是把自己交给本能,而是交给魔鬼。如果滥用这股力量,自己的神志被侵蚀殆尽,最终的结果就是堕魔。

    “闭嘴!”

    他怒吼一声,一剑朝那妖魔斩去。对方轻飘飘地躲过了,道:“差的太远了,小伙子,你还在坚持什么?良心、正义,抛弃那些没用的东西让自己过得更轻松一点不好么?拥抱绝对的力量,看谁不顺眼就杀,碾压一切,多痛快!”

    段星河体内的煞气越来越强烈,汗水从额头上滴下来。

    他一剑插在地上,勉强想让自己站住。仿佛有火焰灼烧着他的身体,要撕裂他的每一寸皮肤。他的脖颈上出现了细小的裂纹,血丝现了出来,那种感觉让他想起了不久之前,这妖魔假扮天玺真人,给他洗经伐髓时的情形。

    那妖物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大笑道:“像你这样的瑰宝千年难得一见,沉寂了就太可惜了。本座已经为你打通了经脉,你的煞气会加速侵蚀身体。还不早点屈从于我们万象门,为我们教主效力!”

    眼前的情形已经扭曲变形了,到处都是纷乱的火光,声音也变得时远时近。段星河拼命拽住一线智,哑声道:“你……休想!”

    步云邪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快救他!”

    义灵使身上的金光微微一亮,正要出手,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清越的啼鸣,声音响彻云霄。

    众人抬头望去,就见一只硕大的凤凰飞了过来。那凤凰身披红色与金色的羽毛,身带赤炎灵光,极其华丽。

    蜀山弟子们激动起来,纷纷道:“是守山神兽!”、“陵光神君来了!”

    义灵使道:“你怎么才来?”

    朱雀道:“我从东峰过来,一群弟子反应及时,躲到了山洞里,我在外面护着他们。刚把丧尸打退了,给你们救了五百来个人,还不谢我?”

    刘毅君等人顿时睁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能听到这么好的消息。张青蜉方才在东峰上空看到一片惨状,还以为那边沦陷了,没想到还有幸存者。

    朱雀尾羽一摆,转头看向半空中,十分憎恨那假扮成天玺真人的妖物。这家伙极其擅长洗脑,之前就是这妖魔趁朱雀不备,侵蚀了它的神志。朱雀扬声道:“别听他胡说八道,在场的都默念清静经,背不过的听别人念。”

    它毕竟是上古神兽,一开口就有一派长者的威严,弟子们下意识都照它的吩咐去做。朱雀张嘴喷出一口三昧真火,顿时把那妖物的半边衣裳都烧着了。它用力拍打了数下,好歹把火苗扑灭了,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朱雀冷冷道,“烧你就烧你,还用挑日子么!”

    那怪物有些慌了,却还想迷惑人的心智,道:“你是本座的坐骑,蜀山的护山神兽,怎么能帮外人?”

    它不过是一个套着双生蛊皮囊的大伥,窃取了一点力量,还真以为自己能与这些上古大神平起平坐。朱雀的脸都黑了,怒道:“就凭你也想骑我,你算什么东西!”

    说话声中,它喷出一片火海,烧的那怪物惨叫一声,挣扎着向远处飞去了。朱雀一拍硕大的翅膀,伸出爪子往它的背上抓去。朱雀的爪子又尖又利,力大无比,几下子就把那怪物的一根胳膊撕了下来。

    众人看着那情形,都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义灵使看着那边,道:“还用我出手么?”

    那怪物被朱雀扯断了两条胳膊,又被撕掉了一个头,挣扎着飞了回来。混乱中它还了朱雀两招,把它的翅膀抓伤了。朱雀身上流着血,还对它穷追不舍,非要把这妖物撕得粉身碎骨不可。

    步云邪眼看那怪物向弟子们冲过来了,意识到它狗急跳墙,想以这些弟子的性命作为要挟。他喊道:“快拦住它!”

    嗡地一声,义灵使身上的金轮分解开来,大大小小的金环挡在了那怪物面前,有的套住了它的脖子,有的套住了它的手脚,骤然收缩。金轮把它扯成了个大字型,朝四面八方用力,如同车裂之刑一般。它大吃一惊,用力挣扎道:“干什么!放开我!”

    那些金轮越勒越紧,就听哧地一声,血肉迸溅出来,那妖物侧面的一个脑袋被勒断了,随即多出来的几条手臂也纷纷落在了地上。它虽然浑身血淋淋的,但至少剩下了一个头和两根胳膊,看起来比刚才像人多了。

    义灵使淡淡道:“本座帮你恢复了正常,你喜欢么?”

    那怪物疼的龇牙咧嘴,怒吼道:“我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嘲弄我!”

    义灵使漠然道:“对本座出言不逊,找死——”

    它说话声中,金色的轮子顿时从那怪物身上脱落下来,带着强烈的金光漫天乱舞。那妖物转头要逃,就听嗡地一声,后背被一个轮子撞了一下。它惨叫了一声,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向前摔了过去,又一个轮子从前面拦路,哐地迎面撞了它一记。七八个轮子围着那怪物,像蹴鞠一样,把它踢来踢去的。

    它浑身的血肉不住滴落下来,骨头也被踢的寸寸折断。那情形虽然惨,比起被他害死的那些人又不算什么了。

    众人觉得十分解气,纷纷喊道:“好!干的漂亮!”

    义灵使整治得他够了,道:“蜀山真正的掌教在什么地方?”

    那妖物摔在地上,接连吐了几口血,恨声道:“我偏不告诉你们……有本事就杀了我,我要他跟我一起陪葬!”

    朱雀能感到老掌教的灵力还在,只要尽力搜寻,应该能找到。它道:“杀了吧,咱们自己找就是了。”

    义灵使对它那张脸也看够了,厌倦似的道:“处决——”

    那几个轮子合并成一个硕大的轮子,哐地一声碾过来,把它下半截身体碾得粉碎。那怪物的惨叫声撕心裂肺,身体不住抽搐。它仿佛还不甘心,抬头看向上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伸出手,道:“救救我……救……”

    它的手臂垂下来,就这么断了气。朱雀落在地上,化作了一个身穿红色锦衣的青年男子。他伸出手,将那妖物体内的灵力吸了出来。白色的灵光融合着丝丝缕缕的邪气,聚合成了一颗灵核。

    干净的气息是它从老掌门身上夺取的,邪气是这妖物自身的。朱雀掌心中托着灵核,道:“得先花点时间净化了。尽快把真正的老掌教找回来,他失去了灵力,身体应该很虚弱。”

    张青蜉道:“我带人去找,天一亮就开始。”

    台阶上满是鲜血,到处都是尸体。这一仗他们虽然打赢了,损失也极其惨重。

    黑暗中,一人漂浮在乌云之后,把这边的情形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身材高大结实,左臂上缠着一条金色的蛇形臂箍,却是万象门的金环使。苦心经营了这么久,到头来却一败涂地。他看着那被碾碎的怪物,低声道:“废物!”

    此处败局已经无可挽回,他一摆身后披风,身体化作一捧黑色的流沙,就这么消失了。

    东方发白,长风吹过山巅,将众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经过了一夜的厮杀,一切终于结束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尘土、鲜血,带着极度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喜悦。他们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战胜了敌人,有人坐在地上,有人捂着脸痛哭起来,宣泄着心底一直压抑着的恐惧。

    刘毅君攥着剑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哑声道:“咱们赢了。”

    张青蜉道:“是啊,多亏了这些朋友帮忙。”

    他向段星河抱拳,道:“多谢各位,之前我出言不逊,实非得已。还请各位见谅。”

    先前他一见了段星河他们,就一个劲儿地赶他们走,其实是早已知道了蜀山已经被妖魔控制了,不想让他们卷进来。段星河明白他的心意,道:“阁下是一片好意,我们都解的。”

    张青蜉看向了刘毅君,道:“你清点一下剩下弟子的人数,陵光神君在东峰还救下了五百来个人。再把不幸去世的人也统计一下,好生葬了吧。”

    这些事起码得忙三四天,索性没什么大事,慢慢来就行了。刘毅君让人拿了簿册过来,开始清点幸存者的名字。一面又让人把整个山头巡视一遍,免得还有遗漏的妖魔。

    张青蜉带着一队弟子带在西峰上清尸体,收拾残局。他对段星河道:“你们辛苦了,且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

    众人确实累了,便去了弟子房。段星河躺在床上,脑海中仿佛还残留着夜里那些人的呼喊声、攒动的火光和刀光剑影,呼吸渐渐沉了下去,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众人歇了一日,刘毅君他们把蜀山清干净了。这天一早,段星河醒了过来。他推开门,站在走廊上。阳光照下来,蜀山一片光明宏伟的气势。笼罩着蜀山许久的阴云终于散去了,他恍然意识到,蜀山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隔壁有人在说话,门开着,段星河走了过去,见其他人都在,义灵使像个轮子似的,忽悠悠地飘在半空。吴祎道:“段兄,你醒啦,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段星河道:“怎么了?”

    吴祎激动道:“昨天我们找到掌教真人了,他被关在山顶的牢房深处。是陵光神君找到的!”

    段星河下意识看向步云邪,想起之前他跟自己说过,山顶的石牢有些奇怪,没想到真正的掌教真人就被囚禁在里头。吴祎道:“先前他们说山顶上关着疯子,我还以为师父心地慈悲,愿意度化那些堕魔之人。没想到真正的恶魔逍遥法外,被关起来的才是好人……”

    他挠了挠头,道:“咦,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很有道的话?”

    李玉真笑了,道:“感觉是挺有哲的。”

    “哎不管了,”吴祎道,“掌教真人已经回昭元殿了,他听说你们帮了蜀山大忙,想要见一见你们。”

    段星河没什么事,道:“那这就去吧。”

    一群人来到了昭元殿,天玺真人在后头的寝殿休息。朱雀已经把从那妖物身上夺回的灵力还给他了,天玺真人的修为尚在,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众人来到他的床榻前,天玺真人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靠在床头,朱雀在一旁守护着他,刘毅君和张青蜉也在。吴祎道:“掌教,钦天监的朋友来了。”

    被剥夺了灵力,对他来说确实造成了一些损伤。吴祎说老掌教以前鹤发童颜,虽然几百岁了,神采一点也不老。如今他不光头发苍白,脸上也生出了一些细细的皱纹。

    他看着面前的几个年轻人,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他起了身,刘毅君连忙上前扶住他,道:“师祖,您身体还不好,别起来。”

    天玺真人轻轻把刘毅君推开,道:“不妨事,我没什么大碍了。”

    他双手交叠,躬身行礼道:“多谢几位小友铲除了妖魔,救了我蜀山众多弟子!”

    段星河岂敢受他的礼,连忙让了一步,回礼道:“老前辈千万别客气,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义灵使漂浮在旁边,天玺真人认出了它,恭敬道:“义灵使也出山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您,晚生幸甚。”

    它被封印在四灵山许多年,世间已经很少有人认得它了。这位大宗师见了它,都要自称晚生,让众人暗自咋舌。义灵使道:“我从前见过你,我来找陵光。见曲长老在西峰上教你们御剑,你学得很快,比其他弟子聪明多了。”

    天玺真人听见了那个名字,一时间有些恍惚。白云苍狗,一眨眼那么多人都化作了尘烟。他道:“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的目光逡巡了一圈,停在了步云邪身上,诧异道:“这位是……”

    步云邪怀里抱着墨墨,它把鼻子伸了出来,想要嗅一嗅这位老仙师。这是它跟人打招呼的方式,但对于头一次见的人来说太唐突了。步云邪道:“在下步云邪,这是我养的灵兽,叫墨墨。”

    他说着把墨墨的鼻子按了回去,低声道:“别乱闻。”

    天玺真人注视了他片刻,微微一笑道:“不妨事。”

    他转身看向小徒弟,道:“青蚨,你把这边的事跟几位朋友说明了吧。”

    张青蜉道:“那两个妖魔的事我们已经查清楚了。是万象门的人用双生蛊附在了我大师兄刘伯桥身上,制造出了一副血肉傀儡,然后杀了他取而代之。师尊当时忙于修炼,没发现妖魔潜入了蜀山。那妖人便趁着师父打坐之时,把他打成了重伤。另一个大伥夺走了师尊的修为,用双生蛊的皮囊冒充他,把真正的师尊关在了地牢里。”

    众人没有特别惊讶,前天夜里他们见那两个妖人脱去了身上的皮囊,便已经猜出大概是这样了。

    天玺真人沉重道:“我一时大意,导致蜀山蒙受灾难,现在遭受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惩罚。但弟子们无辜,我会好生忏悔,尽到自己的责任,不会再让蜀山落入妖魔之手。”

    朱雀道:“掌教不必自责,是敌人太狡猾了。”

    义灵使淡淡道:“那是,要不然陵光也不会被他们迷惑了。”

    朱雀想起了自己被心魔控制的情形,有些难堪,低声道:“你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义灵使发出了低低的笑声,道:“行,不让说就不说了。”

    天玺真人注视着段星河,从刚才起就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古怪。他道:“小友除魔卫道,本应该一身凛然正气才对。可你身上有一股强烈的煞气,却是为何?”

    段星河大老远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差点就把它给忘了。他道:“多谢老仙师垂问。我们几个本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晚辈不幸受了邪神诅咒,才变成这个样子。”

    他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天玺真人听罢,沉吟了片刻道:“原来如此,你们大老远来这里,足见你们的诚意。你们一路上为正道做了不少事,又帮了我蜀山大忙,我应当尽力为你医治。”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觉得有希望了。天玺真人道:“小友,你把手给我。”

    段星河把手伸过去,老仙师摸了他脉搏片刻,脸色沉了下来。众人都紧张地看着他,张青蜉道:“师尊,如何?”

    天玺真人摇了摇头,道:“这诅咒太阴狠,乃是这世界的缔造者施加的,老朽一介凡人,无法破解。”

    众人的心沉了下去,连蜀山掌门都没办法解除,难道他要被这诅咒折磨一辈子么?

    段星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此时也不免失望。煞气一直侵蚀着他,段星河能感到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差,若是就这么下去,说不定有一天,自己真的会森*晚*整*控制不住堕魔。

    天玺真人也想到了此节,道:“你身上的诅咒以凡人之力难以解除,只有潜心修行一途。纵使无法彻底消解,至少能控制住它。若是来日有机缘登阶,见到了凤神,它自然会为你解除身上的诅咒。”

    这样的话,段星河也听燕丘的萨满说过。他道:“是,多谢前辈。”

    他的态度虽然恭敬,却显得有些黯然。他清楚以自己修行的速度,恐怕还没登阶,便已经被诅咒侵蚀殆尽了。天玺真人道:“小友现在练的是什么心法?”

    段星河道:“晚辈师承逍遥观,练的是师父传的四正罡气。”

    天玺真人方才摸了他的脉搏,知道他到了元婴期,以他的年纪能练到这个境界,已经很有天赋了。若是能换一套更高明的心法,修炼的速度必然会更快一些。

    这孩子救了蜀山这么多人,就是将蜀山的至高心法传给他,也不算过分。

    天玺真人生出了惜才之心,温声道:“我看你根骨奇佳,又有侠义心肠,很是喜欢。老朽想传你一套修炼的心法,你在这个世界,还不曾拜过师父吧?”

    修仙之人一般只能拜一个师门,但逍遥观在另外一个世界,算是钻了这个规矩的空子。之前步云邪也在这边拜了李慈心为师,学了一身好医术。

    蜀山收徒十分严格,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来。众人看出老仙师要收他为徒,都激动起来。吴祎小声道:“他在这边还没师父呢。段兄,快拜师啊!”

    第106章 蜀山 四

    段星河知道天玺真人是一片好意, 为了给自己治病,破例收自己为徒。他心头一热,撩衣跪在他面前,道:“师父在上, 请受徒弟一拜。”

    天玺真人露出了笑容, 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叩了三个头, 把他扶了起来,道:“好孩子,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蜀山的弟子了。你且歇一歇, 等过几日, 为师从头教你修炼法门,帮你慢慢调身体。”

    段星河十分感动, 自从师父过世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感到这种长辈的关爱了。他道:“多谢师父。”

    天玺真人大病初愈, 还有些虚弱,道:“今日先到这里,为师也要休息一下。毅君帮他安排一下在这里的事宜,好好招待这些小友们。”

    刘毅君恭敬道:“是, 弟子这就去办。”

    众人行过礼, 退出了昭元殿, 朱雀留下来照看天玺真人。段星河走出了大殿,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蜀山弟子,觉得很荣耀。刘毅君道:“我去给你拿弟子服, 腰牌让人给你做一个。”

    段星河道:“好,多谢。”

    他和步云邪等人先回住处去了, 吴祎跟着刘毅君去帮忙拿东西,还挺高兴。走了一阵子, 他忽然回味过来了,道:“不是……段兄拜了师祖为师,那他不是比我高一辈了?”

    刘毅君嗯了一声,道:“现在他是小师叔了,青蚨师叔不是叔辈最小的了。”

    张青蜉双手抱着臂,道:“就是个称呼,也没什么。小段肯定不在意的。”

    吴祎挠了挠头道:“我在意啊,以后我见了他要行礼了。”

    刘毅君道:“行礼就行礼呗,有什么了。”

    几人说着话走远了,山间云雾缭绕,几只白鹤啼鸣了一声,张开硕大的翅膀向云中飞去了。

    下午吴祎和刘毅君送来了弟子服和发冠。段星河回里屋换上了,浅蓝色的衣袍,白色的内衬,因为跟张青蜉同辈,衣摆上还有些金线绣的云雾纹样,与一般弟子有所区分。衣裳合体,布帛轻软,行动起来格外飘逸。

    他的身材结实修长,穿上这身道袍,缓和了几分眉眼间的锐利之色,别有一番道骨仙风的气质。

    大家费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如今段星河终于拜入了蜀山门下,兄弟们也很为他高兴。

    司空玉在旁边看着,叹道:“哎呀,有几分剑仙的样子了。”

    李玉真道:“确实挺帅的,什么时候学御剑,也带我上天玩玩。”

    刘毅君道:“一般人元婴后期就能御剑了,据说像曲长老那么有天赋的人,也是从元婴期才开始御剑的。”

    段星河刚才在昭元殿就听义灵使提到了这个名字,道:“曲长老是谁?”

    他刚来蜀山,对很多人和事都不清楚。刘毅君道:“他是咱们掌门的师叔,叫曲玉霖,修道的天赋极高,本来很有希望继承掌教之位的。后来为了铲除妖魔,不幸牺牲了。”

    吴祎坐在旁边的罗汉床上,八卦道:“大家总说他是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到底有多厉害,谁也不知道。不过他生的是真好看,那眉毛,那眼睛,那气质,简直是天人之姿。”

    刘毅君看了他一眼,道:“你见过?”

    “见过啊,”吴祎道,“先贤祠里就挂着他的画像呢。头发虽然是白的,但也就二十二三岁的模样。他去世的时候也就三百多岁吧,已经修到炼虚期了,真的可惜。”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想去看看了。

    天玺真人如今五百多岁,也才修到化神期,这已经十分难得了。一般人练到这个阶段,至少要七八百岁。看来那位曲长老还真的天赋卓绝,只可惜英年早逝。要是他还活着,不知道现在又是怎样一番风采。

    “想什么呢?”

    步云邪静静地看着他,道:“人家说老前辈的事,你也走神。”

    段星河想起了自己拜入逍遥观的时候,除了给师父叩头,还要去给祖师爷上香。他道:“我还没拜过祖师爷,要不要去拜见一下?”

    刘毅君道:“过几天掌门应该会带你去的,先安心休息一阵子吧。”

    段星河这段时间接连跟人动手,体内的煞气涌动,确实有些疲惫。刘毅君带了些人参和当归等物过来,说:“你消耗了不少气力,青蚨师叔让我给你拿点药材来,好好补一补。”

    蜀山的药品质比外头好多了,步云邪一看就知道十分珍贵。大家的身体一直都是他调的,他道:“交给我,放心就是了。”

    吴祎从刚才就憋着话想说,此时道:“段兄,我能不能不叫你小师叔,怪别扭的。”

    他这么一说,段星河才意识到自己比他们高了一辈。他们要是真这么老老实实地叫,自己也受不了。他道:“不用这么讲究,咱们还跟以前一样就行了。”

    吴祎高兴起来,道:“那我还叫你段兄,以后你辈分上罩我,我生活上罩你,咱们俩还是好兄弟。”

    刘毅君觉得亏了,道:“你跟他称兄道弟,那我怎么办?”

    吴祎道:“哎呀,咱们各论各的。我管他叫哥,你管他叫叔,我管你叫姐。”

    李玉真在旁边笑了,道:“挺好的,没毛病。”

    步云邪熬了汤药,段星河调养了几天身体,心中的烦恶感平息了许多。这天傍晚他喝了参汤,有弟子来道:“段师叔,掌门让你今晚亥时初去先贤祠一趟。”

    段星河还不习惯被他们这么称呼,站了起来,道:“多谢。”

    那弟子见他站起来了,连忙后退一步,恭敬地向他行礼。段星河虽然是逍遥观的大师兄,但师兄弟之间没有这么严格的规矩,以至于到了蜀山还有点不适应。步云邪轻轻一拍他肩膀,段星河知道再这么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只得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步云邪看着那弟子走了,含笑道:“刚当上小师叔,还不习惯么?”

    段星河道:“好多人比我年纪还大呢,怎么习惯?”

    步云邪悠然端起了茶,道:“出去多逛逛,让人多喊你几声,听得耳朵长茧子就好了。”

    段星河昨天出去逛了一圈,本来想熟悉一下地形。掌教真人收他为徒的事已经通告下去了,弟子们见了他,纷纷让到路边,恭敬地向他行礼。他是救了蜀山的英雄,大家都很感激他,得知掌教收他做了徒弟,非但没有嫉妒,反而都很高兴。

    两人说着话,魏小雨跟小对眼在院子里玩。几个女弟子在外面叽叽喳喳地说话,互相挤来挤去的,道:“你去,你去嘛。”

    小雨有些奇怪,过去道:“几位姐姐,你们找谁?”

    那几个女弟子有点尴尬,一人手里拿着点心,还有人手里抱着一大捧玉兰花,道:“听说段小师叔住在这里,我们想给他送点东西。”

    魏小雨见有吃的,顿时高兴起来,道:“我帮你交给他!”

    她拿了点心,又接过了堆雪般的玉兰花,快步进了屋。段星河看着比她还高半头的花枝子,道:“哪来的?”

    魏小雨把东西堆在桌子上,道:“外头几个姐姐送的。”

    段星河推开窗户,见几个女弟子从月洞门外探着头。一人见到了他,顿时兴奋道:“他看咱们了。”

    另一人道:“这点出息,你不是要跟他说话的吗?”

    又一人道:“他救了咱们大家,不光我想看他,别人不也想看么。”

    另一人道:“你少来,花还是你弄来的呢,把树都撅秃了。”

    那几个女孩子跟吴祎似的,对他十分崇拜。虽然段星河对她们没什么印象,她们已经在心里把他盘了百八十遍了。魏小雨拿了她们的点心,段星河不好没有表示。他走了出去,那几个女孩儿顿时紧张起来,道:“来了、来了!”

    段星河站在月洞门内,跟她们保持着一点距离,客气道:“多谢各位,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以后不用费心送东西来。”

    那几个女孩子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就觉得他嘴一张一合的,说话的声音带着磁性,很是好听。

    段星河高大英俊,对女子态度温和,骨子里又透着一股野性,这种气质找遍整个正道都难寻到第二个了。师叔辈里只有张青蜉的年纪小一点,但他性情严格,嘴也刻薄,大家都有点怕他。如今蜀山年轻一辈里终于有了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俊朗男子,让她们都很兴奋。

    她们像一窝雏鸟一样,互相挤了挤,推出了一个代表。那个送花的女孩子道:“小师叔,那天晚上你救了我们,大家都很感激你。那个……我是修无情道的,你别误会,我们对你没有别的意思。”

    她越紧张,越是词不达意。其他姑娘觉得有点惨不忍睹,把她拉了回去。另一个人道:“小师叔,那天晚上有个僵尸要扑我,你一剑把它砍死了。我特别感激你,本来想着你要是走了,我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你这么帅的人了。还好掌教收你为徒了,我们就可以天天看到你了。”

    她这么爽朗,其他女孩子也都笑了起来。段星河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多女孩子包围,也有点赧然。他道:“应该的。”

    另一个女孩子道:“那个点心是我做的,有桂花糕,也有枣花酥,你们喜欢哪种?”

    魏小雨凑了过来,道:“我喜欢枣花酥。”

    女孩子们都笑了,步云邪随手摸了摸她脑袋,道:“别麻烦姐姐们。”

    那女孩子道:“不麻烦,你们喜欢,我以后再做一些来。”

    一群人望着段星河,有种围绕着英雄的快乐。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阵子话,这才散去了。段星河回了屋,接了点水,把花插在了一个青釉大花瓶里。花朵晶莹洁白,像琉璃一样,看着确实赏心悦目。

    魏小雨把点心打开了,自己先吃了一块,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道:“好吃,大家都尝尝。”

    她给段星河留了一份,又拿了一份去隔壁敲门。

    “司空姐姐,你在吗?”

    门半开着,司空玉不知道去哪儿了。桌上放着几本蓝皮的线装书,一本是《大新游记》,另一本是《霸道师兄爱上我》,作者不梦君。

    魏小雨:???

    书旁边放着一沓纸,墨迹还未干透。魏小雨有些好奇,过去看了一眼,见上头写着:“段傲天带着十万士兵从极北苦寒之地回来,一把推开了沉重的院门,神色冷峻道:‘三年之期已到,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她又往前翻了几页,见上面写着:“罗刹国女王一脚踩在他的背上,手里的鞭子轻轻搔了搔他的下巴,冷笑道:‘男人,想要兵马,求我啊,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把纸抽走了。宋胡缨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一脸冷淡道:“看什么,少儿不宜。”

    魏小雨满头问号,道:“这是什么,你写的么?”

    宋胡缨轻咳了一声,道:“你觉得像吗?”

    魏小雨想她整天把丈二长的刀抡得跟风车似的,根本没工夫写这些东西。倒是自己有时候看到司空玉拿着个小本子,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写什么,偶尔还会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以前魏小雨问的时候,她只说写日记,如今总算知道她在写什么了。

    她道:“你看过吗?”

    宋胡缨一副受害者的模样,靠在书桌旁边道:“我在家的时候就看过了,那时候还不知道是她写的呢。后来有一次我跟她闲聊,说有个人叫不梦君,话本写的特别好,经常一到货就全卖空了。她就老是笑,什么也不说。我还以为她家教严,正儿八经的淑女哪有看这个的。结果……我信她个鬼的淑女,平时不声不响的,拿起笔来就没有她不敢写的东西。”

    魏小雨十分好奇,道:“我能看看嘛?”

    宋胡缨严肃道:“你多大了?”

    魏小雨道:“我下个月就十三了。”

    宋胡缨道:“十三不行,起码十五。”

    这时候门轻轻一响,魏小雨回头望去,见司空玉站在门口。她已经听见了她们的话,显得有点局促,道:“姐妹,咱们不是拉过勾了嘛,你答应过帮我保密的。”

    宋胡缨面无表情道:“我来的时候,她已经看见了。”

    司空玉道:“那怎么办?”

    两个人齐齐看向魏小雨,考虑着让她保密的法子。魏小雨被她俩的阴影笼罩着,感到了强烈的压力,怀疑自己要被灭口了。

    宋胡缨眼睛一动,有了主意,道:“要不然给她一本吧,把她拉下水就行了。”

    她把那本《大新游记》塞给了魏小雨。魏小雨没那么好糊弄,指着另一本说:“我要看这个。”

    司空玉连忙道:“不成不成,段大哥要是知道了,非说咱们把孩子教坏了。”

    宋胡缨道:“十三岁都有成亲的啦,你怕什么。”

    反正不行就是不行,司空玉把书塞回抽屉,寻思着措辞,道:“小雨,你知道,成年人的生活很无聊,有时候需要一点无伤大雅的东西来排遣一下,正所谓物质生活丰富了,精神生活也不能太匮乏。姐姐麻烦你件事……”

    魏小雨道:“我不会说的。”

    她这么上道,司空玉反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魏小雨求知欲十分旺盛,道:“我跟你拉钩,给你保密。书能给我看看吗?”

    司空玉沉默了片刻,守住了她的底线,道:“等你十五岁再说。”

    魏小雨有点失望,司空玉把小拇指伸了过来,道:“拉钩。”

    魏小雨勾住了她的手,轻轻晃了晃道:“好吧,反正再过两年我就十五了。”

    夜色降临了,段星河从西峰出来,往先贤祠走去。

    先贤祠在中峰昭元殿后面,是蜀山供奉历代师长的地方。两名弟子在外面看守,一人见了他道:“小师叔,掌教在里面等着你了。”

    段星河走了进去,天玺真人站在大殿中,给一盏灯加上了灯油。架子上满是长明灯的火光,大殿正中供奉着蜀山祖师爷的画像,是一位白发苍苍的慈祥老者。两旁还挂着数十张画像,有男有女,都是蜀山杰出的前辈。段星河注意到侧旁一个年轻男子的画像,那人穿着一身白衣,身后挽着一柄长剑,修长的双眼注视着画外之人,目光极为深刻。他想起了吴祎的话,曲长老是蜀山几百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先贤祠里最好看的那张画像就是他了。

    段星河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但好看的人总有相似之处,也没什么特别的。天玺真人转过身来,段星河行礼道:“师父,弟子来了。”

    天玺真人的神色平和,道:“今日叫你前来拜见创派祖师,你向他磕头吧。”

    段星河撩衣跪在蒲团上,向祖师爷行了三拜九叩大礼,恭敬道:“弟子段星河,拜见祖师。”

    天玺真人点燃了三柱香,插在了香炉中,向正中的祖师祷祝道:“此子救护蜀山有功,却被邪神诅咒已久,深受折磨。弟子想将我宗的至高心法传授给他,助他缓解病痛,请问祖师是否应允?”

    段星河的心微微一动,没想到师父竟然对自己这么舍得。大殿中静悄悄的,等待了片刻,三柱香青烟袅袅,都笔直向上而去。三炷香燃烧的速度不同,从左至右由低到高,乃是功行全备,神灵默佑之意。

    天玺真人微微一笑,道:“祖师爷准了,还不快谢谢他老人家。”

    段星河也松了口气,向画中的老人又磕了三个头,道:“多谢祖师爷!”

    画中的老人拈须而立,神态慈和,仿佛也在静静地看着他。段星河有种被神灵接纳的感觉,头一次真正地对这里生出了归属感。

    天玺真人道:“跟我来吧。”

    他经过庭院,来到了最深处的一间大殿前。天玺真人走了进去,屋里垂着白色的帷幔,陈设简单清雅,是个适于清修的好地方。

    对面也有一间屋,空间小一些,正中摆着个紫金丹炉。天玺真人走过去,手掌虚虚一拂,一个宝象花状的金色纹样浮现出来,石墙轰地一声开了,原来里头别有洞天。

    他端着一盏灯走了进去,屋里摆着一张榻,一个书架和一副桌椅。天玺真人从书架上取下了一个紫檀的盒子,从里头拿出了一本书。

    他神色郑重道:“此书名为太一心经,是蜀山的不传之秘。你为了救护蜀山立下了大功,为师破例将此心法传给你,你要好生修练,千万不得外传。”

    这是世间至高无上的修炼心法,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段星河却得到了这样的机缘。他的心情激动,双手接过了那本书,道:“多谢师父!”

    天玺真人道:“修练此功法,能让你修行的速度事半功倍,也能压制你身上的煞气。你学会之后,不可恃强凌弱,要尽力匡扶正道。”

    段星河认真道:“师父传授弟子本事,弟子绝不敢去欺凌弱小。”

    天玺真人道:“很好,你先坐下吧。”

    他一拂衣袖,在床榻上坐下了,段星河在他对面盘膝而坐。天玺真人道:“此功一共三重境界,第一重为阴仪,第二重为阳仪,第三重融合为一,便是太一境界。为师会一一讲解与你,你领会贯通之后,记在心里。全部记下之前,不可出去。”

    段星河来之前也没想过要被关禁闭,道:“那要多久?”

    天玺真人道:“此功法一直是面面相传,师父把此功法传我时,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能多久领会熟记,就看你自己的资质了。”

    段星河点了点头,道:“是。”

    天玺真人手轻轻一拂,一道金色的灵光飘在太一心经上,那本书自己掀开了一页。本来空白的书页里,渐渐浮现起了文字。段星河十分惊讶,不愧是天书,若是无师长指引,就算无德者窃取到了,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金色的文字纷纷聚集成篇,形成了引子:“大道旷荡,无不制围,括囊万有,通而为一,谓之太一也。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分阴分阳,两仪立焉……”

    段星河看完一页,书页自己翻了过去。他的头脑聪明,只是默读了一遍,心中便有所领悟。天玺真人给他讲解了第一重境界的含义,又把行气方式传授给了他。

    段星河依照师父教的方法打坐运气,感觉确实比自己从前学的心法精妙许多。他丹田内涌出了一股热流,在体内运行得极为顺畅。天玺真人在一旁给他护法,见他很快就掌握了行气方式,很是欣慰。

    段星河将气息行走了一个周天,发觉体内的煞气渐渐生了出来,跟那股力量要争夺这句身体的统治权似的,互相冲撞起来。段星河感觉十分痛苦,想要收功,却又无法停止。他的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双目紧闭着,嘴角渗出了一股鲜血。

    天玺真人吃了一惊,连忙将手掌抵在他后心,将一道真力输送过去。真气暂时压制住了那股煞气,引着他自身的正气回到了丹田中。段星河这才放松下来,浑身的冷汗把衣服都湿透了。

    天玺真人也没想到他体内的煞气有这么霸道,像抵抗外来者一般,要把他体内的正气驱逐出去,甚至不惜跟这具身体的主人同归于尽。方才若不是自己看着,段星河就要经脉爆裂而死了。

    段星河身体疼得厉害,哑声道:“师父……咳,方才煞气冲出来了。”

    天玺真人伸手摸他脉搏,幸亏救的及时,他的经脉没有受损。他的身体被诅咒侵蚀了这么久,煞气已经成了气候,突然引入一股强烈的正气,必然会形成冲突。天玺真人道:“是为师考虑不周,你身上的煞气太重了,得先抑制住才能修习正法。”

    他起身拿了一颗金丹过来,道:“你把这颗素心丹吃了,暂时压一压煞气。”

    段星河把药吃了,闭目调息了片刻,胸口闷痛的感觉减轻了一些,烦恶感也渐渐消下去了。

    天玺真人看他的状态缓和了,道:“修习此法,起初不必过于追求克制煞气,还是以耗泄敌党为主。等后期正气占据了主位,再慢慢压制余党。”

    段星河道:“是。”

    天玺真人还有些不放心,嘱咐道:“你的身体与别人不同,得时刻看着自己的状态。日后有时间,你去四灵山的清净泉里凿一块石头带在身上。那里的玉石受清净泉净化,是世上至纯至正之物。如果你的状况恶化了,它的颜色就会变得污浊。”

    段星河正需要这样的东西来提醒自己,记在了心里,道:“多谢师父,我知道了。”

    段星河在先贤祠后的静室中潜心修炼了一个半月,把太一心经的内容全都记在了心里。天玺真人考较了他一番,发现段星河记得只字不差,赞许道:“很好,你已经全都记住了,可以出去了。”

    段星河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被闷在这里一个多月,感觉自己都要发霉了。他毕竟是年轻人心性,静不下来。天玺真人微微一笑,道:“修习此功是天长日久的功夫,以后为师不在时,你也要勤加修习,不可懈怠。”

    段星河道:“是。”

    他这段时间已经想好了,道:“弟子过几天就去四灵山凿玉,师父有什么吩咐么?”

    天玺真人想了一下,道:“那就顺便送义灵使回去吧,那边灵力充沛,它也好休养。”

    先前义灵使为了保护蜀山弟子,动用了不少灵力,也该闭关一顿时间了。

    段星河向师父行了礼,破关而出。灿烂的阳光照在身上,清风拂面,是个明朗的好日子。他心中一阵喜悦,想着兄弟们应该都很想念自己了,大步向西峰走去。

    第107章 白云观 一

    段星河回到了弟子房, 此时还没到中午,大家闲来无事都聚在步云邪屋里。伏顺和赵大海正歪在罗汉床上打叶子牌,听见了脚步声,还以为是有人来查房了, 连忙把东西胡乱一收, 塞到了屁股底下。

    众人听说大师兄去先贤祠后面的静室修炼了, 都很替他高兴,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刘毅君说起码两三个月, 大家便在这里住着, 每天晒晒太阳, 自己修炼一阵子,日子过得很是悠闲。没想到这才两个月不到, 段星河就回来了。众人喜出望外,围上去道:“怎么样, 大师兄,学成了吗?”

    段星河微微一笑道:“入门了,总得再修行个百八十年,慢慢来吧。”

    天玺真人都修了好几百年了, 头发胡子花白一大把还没练成, 急也没有用。不管怎么样, 他学到了蜀山的不传之秘,大家都很替他高兴。步云邪看着他,感觉他的目光内敛, 浑身蕴藏着力量,确实跟从前不一样了。

    他道:“星哥, 恭喜你。”

    李玉真也道:“学了这个心法,以后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吧?”

    段星河道:“只要坚持修习, 就能慢慢控制煞气,日久天长总能缓解的。”

    其他人以为没事了,都很高兴,步云邪跟他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知道他们的处境只是稍微缓和了一点。段星河转头看向了伏顺,见他腿上缠着白色的绷带,墙角放着一根拐杖。他道:“你腿没事了吧?”

    伏顺之前被丧尸咬伤了腿,伤口处的肉被割掉了,一个多月了还没长齐全。他在床上躺了好一阵子,最近实在憋得难受,每天拄着拐杖到处乱蹦。他道:“没事了,身上的毒都清干净了,就是腿脚还不利索。二师兄说再养半个月就能好起来了。”

    “那就好,”段星河在罗汉床上坐下了,“多休息,吃点好的。让厨房给你炖点猪蹄子,以形补形。”

    伏顺挺高兴,片刻回味过来了,道:“哥你说我是猪。”

    段星河扬起嘴角道:“少臭美了,你哪有猪可爱。”

    墨墨飞到了他的腿上,段星河把儿子举起来蹭了蹭,道:“瓜皮,想我了吗?”

    墨墨鼻子扬得老高,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十分想他。段星河摸了摸它的小肚子,感觉肉墩墩的,道:“胖了,喂得不错啊。”

    步云邪道:“我一直带着它,免得被人拿去擦脚。它最近除了吃就是睡,肯定长膘。”

    魏小雨感觉师兄们在说自己,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她挠了挠头道:“我没……我脚又不臭。”

    她想否认,宋胡缨她们都知道,自己也抵赖不了。瓜皮跑了,最近被拿来擦脚的成了小对眼,它身上的毛厚,擦起来软软的很舒服。但小对眼的脾气没有那么好,有时候会对人伸爪子。魏小雨惹了它几回,自己的脚上也被抓了几道,终于放弃了。

    段星河随手把床上的叶子牌拢起来,扔到了茶桌上,道:“玩牌就玩,藏什么,狗狗祟祟的。”

    赵大海委屈道:“刘大姐不让玩,说我们玩起来大呼小叫的,不合规矩。她看见就没收,都拿走好几副牌了。”

    他说的应该是刘毅君,她带领着蜀山这么多弟子,对规矩抓的很严。李玉真是太清宫出来的,从小受父亲的管教,知道这些大宗门要求有多严格,道:“这里是清修的地方,就算不出动静,老这么个玩法也不合适。”

    伏顺道:“酒不能喝,肉也不让吃,打牌也不许……一个个都活的像老头子一样,太没意思了吧。”

    六幺坐在一旁,低头看了一眼剑,补了一句:“还不让杀人打架,我的剑都要长锈了。”

    司空玉道:“那你去找几个妖魔杀嘛,别说这么吓人的话。”

    段星河没说话,自己的这些兄弟是有点自由散漫,但他们天性如此,不爱受约束。老是陪自己在蜀山待着,他们束手缚脚的不舒服。但若是不约束他们,对于蜀山的其他弟子也不公平。

    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段星河沉吟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时候嗡的一声,就见书架顶上的一个篮子里,有个金色圆环嵌套而成的球体微微转动,飘了起来。

    是义灵使,它变得这么小,刚才段星河都没注意到它。他见金球飘了一阵子,又回到篮子里,森*晚*整*静静地沉了下去。段星河有点疑惑,道:“它怎么了?”

    “梦游吧,”步云邪道,“它睡了十来天了,有时候会浮起来飘一会儿,喊它也没反应。”

    魏小雨道:“梦游为什么老原地打转?”

    六幺抱着臂道:“它以前被关在山洞里,就那么大点地方,走得远了会撞墙吧。”

    大家觉得很有道,又有点同情它。它虽然不喜欢被关着,但也已经习惯那个黑漆漆的山洞了,那么孤寂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几百年,无聊得灵魂都要变成石头了。也难怪它一点架子也没有,就喜欢跟小辈待在一起。

    段星河道:“义灵使之前净化蜀山,消耗了不少力量。咱们送它回四灵山吧,让它好好休息一阵子。我也要去清净泉一趟,师父让我凿块玉带在身上。”

    大家正好在这里待得憋闷,一想到出去了就不用守这么多规矩了,都高兴起来。赵大海兴奋道:“好啊,咱们什么时候走?”

    段星河道:“明天吧,大家收拾一下,早上就出发。”

    次日一早,众人离开了蜀山。赵大海赶着他的大车格外有精神,道:“总算有点活儿干了,之前们在山上都快闲出屁来了。兄弟们,我一半的灵魂复活了!”

    伏顺道:“另一半呢?”

    李玉真笑了,道:“我知道,做大锅饭的时候复活另一半。”

    众人仿佛闻到了玉米粥的味道,都沉默了下来。义灵使在马车里打着瞌睡,金色的光芒像呼吸一样,一闪一闪的。伏顺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它,金色的球滚了一下,又滚了回来,跟不倒翁似的。伏顺有种摸老虎屁股的兴奋感,道:“真有意思,这还没醒呢。”

    李玉真额头上渗出了汗,不想年纪轻轻的就去见祖师爷,道:“别乱动啊,小心它一拳给你揍到地里去,抠都抠不出来。”

    伏顺见识过它的厉害,讪讪地缩回了手。大车走了两天,傍晚来到了四灵山。赵大海先驾着车来到了禁地山谷,众人下了车,伏顺探头进了车厢,道:“老神仙,到家啦,该醒醒啦。”

    义灵使周身的金环转了几下,嗖地一下浮了起来。它飘在自己住过的山洞前,感慨道:“回来了……这熟悉又可恨的地方。”

    段星河道:“不喜欢吗?”

    义灵使道:“也没什么喜不喜欢的,总归是习惯了。多谢你们送我回来,你们还要回蜀山么?”

    段星河刚来,不想这么快就走。他道:“我得去清净泉里凿块石头,然后找个地方修炼,再说吧……还没想好呢。”

    义灵使笑了,了然道:“年轻人,是觉得蜀山的规矩多,不愿意受约束?”

    段星河被它说中了,笑了一下。义灵使道:“这里的灵气充沛,跟蜀山相差无几,你在这儿待着就行了。本座送你个名目,你师父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让你留下来陪着我的。”

    段星河寻思了一下,觉得这样倒是不错,只是这么多人没地方住。义灵使道:“半山腰还有个道观,你去看看能不能住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脑子不要太死板。”

    步云邪的心思一动,道:“前辈说的是啊,白云观不是空着么?”

    李玉真道:“就是怕不合适。”

    步云邪道:“天天空着,也是让野猫野狗、孤魂野鬼抢去做了道场,还不如有点人气,还能护一护房子。”

    段星河想了想,道:“等会儿过去问问吧,跟原主人商量商量。”

    宋胡缨漠然道:“人都死了,你跟谁问?”

    段星河道:“占卜问灵嘛,去了再说。”

    义灵使操完了心,道:“我要睡觉了,你们忙你们的吧,有事再喊本座。”

    它嗡地一声飞进了山洞里,金光渐渐黯淡下去,跟之前的浅睡不同,这回是陷入深层次的休眠了。

    赵大海驾着大车来到半山腰,把东西放在了白云观门口。段星河道:“我先上山一趟,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步云邪没什么事,跟他一起去了。此时是暮春时节,山中的海棠花已经褪去了艳色,变成了白色的花朵。风一吹,花瓣像雪一样飞散,有种寂然的美感。

    两人来到了山顶,清净泉清澈见底,三股泉水骨突突的。步云邪鞠了一捧水喝了,感觉十分甘甜。段星河取水洗了一把脸,也觉得精神一震。

    泉池里的石头是莹白色的,如玉石一般。段星河拔出了幽冥剑,找了一块凸起的石头,用力凿了几下,撬下了一块巴掌大的清净石。步云邪道:“这样有点粗糙吧?”

    段星河道:“拿回去打磨一下,反正也不讲究,弄个圆形的无事牌好了。”

    有了这石头,他就能时刻监控自己的状态了。段星河揣着它,心里踏实了不少。

    两人一起回到半山腰,见赵大海他们坐在大车上,正在啃带来的干粮,凑合着垫了肚子。段星河眼看天色快暗下来了,道:“走吧,咱们进去看看。”

    众人来到白云观里,先前他们火葬了冬青子等人,因为时间仓促,只能先把骨灰装在坛子里。如今有时间了,段星河打算找个合适的日子给他们下葬。

    白云观北边有个祠堂,里头供奉着历代掌教。这里虽然跟蜀山不能比,但也有自己的传承,堂里挂着几代先师的画像。段星河点了四柱香,祷祝道:“在下段星河,与冬青子先生是忘年之交。先前妖魔杀害了白云观的道友,在下为不幸遇难的弟子报了仇。如今我等想借贵宝地修炼,不知列位前辈能否答允?”

    他把香插进了香炉里,见旁边有两片筊杯,拿起来合在手心里,虔诚道:“若允许我等居住在此,晚辈会为白云观再收弟子,接续香火,请前辈示下。”

    伏顺等人本来觉得反正没人住了,直接搬进来就成了。但段星河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不欺鬼神,这么坦坦荡荡的也很好。

    他掷了三次,结果阴圣圣,是浮云将散,家业中兴之意。段星河松了口气,道:“多谢前辈。”

    他向画像行了一礼,转身露出了笑容,道:“把东西拿进来吧,前辈同意了!”

    众人欢呼起来,呼啦一下子涌出了祠堂,朝大门外奔去。赵大海把大车驶进来,把马牵到了牲口棚里。六幺和李玉真把沉重的行李、帐篷等物卸下来,找到库房放了进去。司空玉闲来无事,见院子一角歪着一把大笤帚,捡起来帮忙扫地。六幺从库房回来,见县主在亲自扫地,吓了一跳。他一个箭步冲过来,道:“万万不可,放着我来!”

    司空玉道:“我扫个地而已,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六幺将笤帚拿走了,道:“县主看着小对眼它们吧,一会儿就吃饭了。”

    自己在这里,他们都不放心,还要唠唠叨叨的。司空玉只好抱起了小对眼,伸手一招,墨墨拍着翅膀飞过来,跟她进屋歇着去了。

    结香收拾了几间卧房出来,把被褥换成了他们自己带来的。床帐上满是灰尘,躺一宿就要被呛死了。她都摘了下来,堆在走廊上。等太阳出来了,洗完晒完,总得两三天时间。

    赵大海找到了厨房,把大米、面粉和粟米口袋都堆了进去,鸡蛋满满地装在篮子里,干辣椒和腊肉挂在了窗外。他攥着大勺,感觉自己的另外一半灵魂复苏了。这么好的日子,怎么说也得熬一大锅玉米粥庆祝一下。

    段星河和步云邪把厅堂和饭堂收拾干净了,宋胡缨打了一大缸水,又把客房的桌椅擦了一遍。天黑了下来,李玉真点起了灯笼,大声道:“开饭啦——”

    人散落在各个地方,也不知道他们在忙活什么,只能靠吼。幸亏大家都饿了,听见动静就围了过来。这边的饭堂挺大的,能容纳百十来人吃饭。但白云观原来也只有五十来个人,可见他们早先还是人丁兴旺过一阵子的。晚上有火腿炒鸡蛋、白菜炖豆腐、笋干炒腊肉、白米饭和玉米粥。伏顺道:“咱们在这住下了,大师兄要说几句么?”

    段星河简短道:“有家了,大家静下心来好好修炼一阵子,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他们在这个世界漂泊了这么久,一直都没有根,如今终于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都发自内心的高兴,纷纷应道:“好!”

    段星河不想讲究太多,道:“吃饭吧。”

    众人饱餐了一顿,都累坏了,各自回屋去休息。结香留在院子里洗碗,伏顺拄着拐杖,道:“水多凉啊,把你手冻坏了。”

    “我没事,”结香道,“你腿不好,快回去休息。”

    伏顺已经扬声道:“大傻,有没有热水,给你妹子兑一兑。”

    赵大海收拾着东西,道:“你自己进来拿嘛。”

    伏顺拄着拐杖进了厨房,舀了一瓢热水倒在洗衣盆里。水暖和起来了,结香道:“谢谢。”

    伏顺道:“以后这些活儿留给我,我帮你干。”

    结香摇了摇头,道:“我平时也没什么用,要是连碗都不洗,跟着大家吃白饭多不好意思。”

    “谁说的,”伏顺皱起了眉头,道,“你帮大家缝缝补补,打扫收拾,不少活儿都是你干的。没有你,大家的日子哪能过得这么舒服。”

    从前她在家里,爹娘哥哥只会嫌她懒,如今却有人夸她。结香心里一暖,目光也温柔了起来。

    赵大海刷完了锅,在围裙上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了。他见伏顺拄着拐杖还要跟姑娘搭话,实在是身残志坚。赵大海有点看不过去,道:“兄弟,我送你回去吧。”

    伏顺还舍不得走,道:“我腿不疼,没事!”

    赵大海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过他的拐杖,架着伏顺的胳膊就把他拉走了。结香噗嗤一笑,垂下了眼,继续洗起了盆里的碗。

    回到住处,段星河点起了一盏灯,把屋子照亮了。结香她们把房间收拾的很干净,桌子上没有一点灰尘,床也铺的整整齐齐的。段星河打开窗户,柔和的晚风吹了进来,感觉很舒畅。

    既然决定要在这里住下了,还是得跟师父报备一声。他找了一叠信笺,提笔写了封信,说这里灵气充沛,自己打算在这里修炼一段时间。他把信叠了起来,去隔壁找李玉真,道:“李兄,睡了吗?”

    李玉真刚洗漱完,开门道:“怎么啦?”

    段星河道:“帮我寄封信成不成?”

    李玉真道:“有什么不成的,往哪儿送?”

    “往蜀山,”段星河道,“咱们在这儿住下了,跟我师父说一声。”

    李玉真拿黄纸叠了个纸鹤,手中结了一道蓝色的灵光,融入了纸鹤中。他把信塞到了纸鹤的肚子里,道:“去蜀山,嗯,内围有结界……送到山门口就行了,会有弟子帮忙送上山去的。”

    纸鹤拍了拍翅膀,带着灵光从窗户里飞了出去,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段星河道:“多谢了。”

    李玉真道:“有什么好客气的。明天早上我睡懒觉,别叫我啊。”

    “放心吧,”段星河道,“大家都想睡到自然醒,没人叫你。”

    一群人在白云观睡了一大觉,次日下午才起来,段星河带着众人把冬青子等人的骨灰埋在了墓园里,了却了一桩心事。傍晚时分,那只纸鹤飞了回来,冒着金色的灵光漂浮在段星河的窗户前。伏顺拄着拐杖从走廊上经过,道:“这是什么,金色传说?”

    段星河从屋里伸出手,把它捞了进去,打开来一看,见上头就写着一个字。

    “可。”

    段星河露出了笑容,道:“师父准了,踏实在这儿待着吧。”

    众人顿时高兴起来,在这里无拘无束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几点起就几点起,可比蜀山自在多了。再说段星河是蜀山弟子,他们又不是,跟着在那里也别扭,还是在这里舒服。

    步云邪本来靠在罗汉床上,此时胳膊支在小茶桌上,转头看着他道:“咱们在这儿待多久,有打算么?”

    外头的墙被那些怪物轰塌了,里头也破破烂烂的,损毁程度在四成左右。要是打算长住,就不能这么凑合了。

    段星河道:“先把房子修一修,在这里修炼一段时间。明天大海跟我下山一趟,我找几个工匠过来,怎么说也得把墙砌上。”

    赵大海答应了,李玉真拿了张纸,把大家要买的东西记了下来。姑娘们需要香胰子、擦脸油、笔墨纸张,结香要棉布和针线,赵大海要屯一些油盐酱醋,鲜肉和蔬菜。

    次日一早,他们出了白云观。清风徐徐吹来,段星河坐在大车里,胳膊搭在窗户上,看着远处的天空,蓦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两年前他们就这样下了青岩山,去帮师娘买祭祀用的三牲。那时候他们还穷得很,师娘当了簪子才有钱买东西。当时段星河就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挣大钱,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后来他攒了足够的钱,回去盖了房子,给师娘买了新的簪子,还找回了小雨。

    那么多愿望都实现了,他也该静下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

    他的身体需要慢慢调养,可能要花三五十年,也可能要三五百年。对于修仙的人来说,那都不是太遥远的事。他已经学到了太一心经,只要慢慢修炼,总会好起来的。

    等过一段时间,他身体的情况稳定了,就想办法送小雨回去。天外天的灵气充沛,他准备以后长时间在这里修炼。杀害师父的凶手还没找到,他打算慢慢查访,只要多加留意,总能找到线索。

    马车从碎石子路上驶过,赵大海挥了一下鞭子,道:“大师兄,咱们兜兜转转的,好像走了一圈又回来了。这里是巴蜀的地界,四灵山跟咱们老家青岩山也挺像的,就像一面镜子照着两边似的。”

    段星河嗯了一声,也有这种感觉。有时候他怀疑一切都是一场梦,这边的世界虽然光怪陆离,却也是真实的。或许宇宙中有许多个平行的世界,他们所在的这两个世界,也只如芥子微尘一般,飘浮在浩瀚的时间与空间之中。

    离开家也快一年了,赵大海坐在车前道:“你想家么,我有点想师娘她们了。”

    段星河道:“等过段时间,咱们找个通道回家看看。”

    赵大海兴奋起来,道:“巴蜀有通道吗?”

    “应该有吧,”段星河道,“李兄说每个地界上都有一两个。遇上了就在地图上标出来,以后就不用瞎跑了。”

    赵大海道:“诶,于百川不是搞情报的吗,你说他们会不会知道具体的位置?”

    他这么一说,段星河的精神顿时一振,本来还觉得要找通道是件麻烦事,但若是于百川的话,说不定真的知道。他道:“有机会找个他们的分舵问一问。”

    两人去了附近的镇子上,赵大海去买东西。段星河找了几个工匠,让他们去四灵山把白云观修一修。工头说明天先去看看情况,估个价再说。从工匠铺子里出来,街上熙熙攘攘的,店铺林立,还有凌烟阁的分舵。段星河进了前头门面,从腰包里掏出几颗青龙血,道:“帮我看看这个多少钱。”

    鉴宝师本来没怎么在意,拿起来对着光一照,发现那几颗宝石暗红里透着绿,沉甸甸的颇有分量,质地有些像琥珀,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他脸色顿时变了,道:“青龙血?”

    段星河道:“对,收么?”

    四圣兽身上的东西极其罕见,是有市无价的宝贝。鉴宝师手心里的汗都渗出来了,道:“你怎么弄到手的?”

    段星河靠在柜台上,轻描淡写道:“自己打的。”

    鉴宝师的脸都青了,看这青年神光内敛,颇有一派威仪,好像真有些本事。他看了一眼左右,店里没有外人。他道:“还有半年才开拍卖会,阁下是要代卖,还是直接卖给我们?”

    段星河急着用钱,等半年房子透风撒气的,人都遭老罪了。他道:“直接买给你们,估个价吧。”

    鉴宝师道:“稍等。”

    他去后头跟他们掌柜的说了几句,掌柜的拿着个镶金的放大镜出来了,对着光看了半天,又放在灯烛上烧了片刻,宝石上升起一股青烟,整个屋子里都弥漫起一股让人迷醉的异香。那两人确认是真货,慎重道:“三百两银子一钱。”

    这种东西在市面上极其罕见,多少钱也没个定数。他们出的价格肯定低于正常价,段星河道:“低了。”

    鉴宝师跟掌柜的互相看了一眼,道:“这个未必有人卖,我们收这个也担风险。”

    段星河把桌上的宝石一收,道:“那就算了。”

    他转身要走,那两个人急了,这宝贝世间难求,是修炼的法宝,不少人就需要这东西来突破境界,花多少钱他们都愿意。掌柜的道:“小兄弟,你等等,咱们好商量。三百五十两银子一钱……不,四百两,我血亏了!”

    他从小帮师娘买东西,知道还价要往三分之一里砍。他漠然道:“一千两一钱,收不收,不收我走了。”

    掌柜的脸扭曲了一下,肉疼道:“八百两一钱,不能再多了。”

    段星河把品质好的都给阿云留下炼丹了,剩下这些绿豆一样大小的留着也没大用,多少换些钱,回去也能给兄弟们分一分。他道:“行吧,给我称称。”

    他把宝石放在了柜台上,鉴宝师称完了,把算盘打得噼啪响,道:“一共一两四钱,白银一万一千二百两,要现钱还是银票?”

    段星河要了一千二百两现银,其他的兑成银票。他走出凌烟阁,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有些感慨。如今自己今非昔比,再也不用为了钱发愁了。

    赵大海买完了东西,车里塞满了牛羊肉、时鲜果子和好几筐蔬菜,还有成堆的布匹和一些日用品。赵大海道:“再去什么地方?”

    段星河一身轻松,道:“没事了,等会儿我贴张告示。”

    大车来到了镇子口的公告牌前,段星河从车里拿出了一张告示,刷了点浆糊贴在板子上。旁边有人路过,道:“这干嘛的……招募?”

    纸上写着:“四灵山白云观招徒弟,有修行基础的最好,要求识字、身体健康、品行周正,男女不限,包食宿,教修行功课。”

    他承诺了帮白云观传香火,就得做到。段星河拍了拍手上的灰,倒退看了一眼,满意道:“行了,走吧。”

    第108章 白云观 二

    两个人坐着大车回去了, 次日工人们来到观里,到处看了一圈,估了个包工包料的价格,全弄好八百两。段星河道:“多长时间修完?”

    工头拿烟杆搔了搔背, 说:“得一个月吧。”

    段星河道:“行, 明天开工吧。”

    他付了定金, 工人们就去准备材料了。伏顺跃跃欲试道:“哥,哪来那么多钱?”

    段星河知道他闻见钱味儿了, 之前拿到青龙血就说卖了钱给大家分。他故意道:“早先挣的呗, 修房子都花完了, 以后得吃青菜豆腐了。”

    伏顺浑身都像撒了气似的,道:“不是吧, 折腾了这么久,越混越穷?”

    段星河扬眉道:“没钱你就不跟着哥了?”

    不跟着他们, 伏顺也没什么活命的本事,这样起码还包吃住。他道:“再穷你也是我哥嘛……不至于这么困难吧,连买身新衣裳的钱都没有?”

    段星河便笑了,招了招手, 道:“兄弟们, 来。”

    大家跟他进了屋, 段星河已经把钱准备好了。他给其他人各发了五百两银票,给结香和魏小雨每人一百两。结香没想到自己一个丫鬟也能分这么多钱,十分高兴, 福了一福道:“多谢段师兄。”

    段星河道:“小雨这钱是给你的,你现在还小, 哥先帮你存着。”

    他两指夹着银票在魏小雨面前一晃,要给她闻味儿似的, 随即收了回去。魏小雨就知道大师兄虚晃一枪,噘着嘴道:“你怎么跟我娘一样,老说帮我存着,然后就没下文了。”

    其他人笑了,大家小时候都差不多。段星河从腰包里掏出一块银子递给她,道:“小孩儿拿那么多钱惹事。给你零钱,花完了再跟我要。”

    那块银子有一两,够她买不少糖吃了。魏小雨总算消停了,跟小对眼去外头玩了。大家分了钱也很高兴,有钱有地方住,可以安心休息一段时间了。

    结香自从跟着他们,攒了不少私房钱,一个人养老过一辈子都够了。她刚从村子里出来时还小心翼翼的,生怕行差踏错了半步。如今却开朗多了,脸上常带着笑容。

    跟着他们离开老家,是她这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选择。大家不像父母哥哥一样,对她呼来喝去的,而是把她当成人来尊重,只是这一点就让她很感激了。宋胡缨和司空玉对她很好,赵大海也一直在保护她。结香以前有点怕伏顺,但相处久了,发现他其实人不坏。在蜀山上时,他为了保护自己还被丧尸咬伤了。

    那是要命的事,他想也不想就把自己推开了,结香当时就懵了,实在想不到他会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幸亏义灵使净化了他体内的尸毒,要不然结香真的要内疚一辈子。

    她觉得自己欠他一条命,这段时间一直在尽力弥补他。伏顺吃的药都是她熬的,最近他身体渐渐好起来了,要在外面走一走,结香便时常过来扶着他锻炼腿脚。

    伏顺平时拄着拐杖健步如飞,没事就去找赵大海打叶子牌。但自从结香来扶他锻炼之后,他的状况反而反向发展了。她不来,他就一直躺着哼哼唧唧的,好像真的瘫痪了似的。

    伏顺摊着双手双脚躺在床上,脸上盖满了银票,白花花的钱随着呼吸上下飘动,散发着醉人的香气。他喃喃道:“有钱真好啊……这都是用命挣的,老子的腿都要废了。”

    赵大海一屁股坐在床边,道:“你少来,昨天还看见你拄着拐杖撵着小对眼跑呢。”

    每天这个时候,结香就要来给自己送饭了。伏顺扒开了脸上的银票,道:“你没自己的事要做吗,能不能去忙一会儿?”

    赵大海打开了食盒,道:“我活都干完了,这不来给你送饭了吗。你是病人,吃点好消化的,我给你炒了菜,还熬了粥——”

    他端出了一碗玉米粥,伏顺的脸都绿了,说:“我不饿,真的。”

    赵大海拿勺子舀了一点送到他嘴边,道:“别客气,我喂你。”

    伏顺觉得有必要跟他把话说清楚了,严肃道:“大海,你做的饭没有锅气,我想吃结香做的饭。”

    赵大海有点懵,说:“什么锅气?”

    伏顺大手一挥,比了个开盖的动作,说:“剑有剑气,锅有锅气。就是一开盖,那种油盐酱醋柴火味炖化了的肉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很难形容。但是你闭眼想一想,就能感受得到。”

    赵大海闭眼想了一会儿,只能想到玉米粥的味道。他说:“你就是嫌弃我。”

    伏顺这辈子还没谈过恋爱,就算被人骂重色轻友,这个王八蛋他也当定了。他往床头上一靠道:“啊对对对,反正我受伤了,我就是要吃结香做的饭。”

    结香拿着食盒从外面进来,没想到他已经在吃了。她道:“大海哥,你也在啊。我带了黄豆炖猪蹄,都切成小块了,尝尝吗?”

    伏顺耸了耸鼻子,闻见了香气,道:“我要吃猪蹄。”

    赵大海道:“先把粥喝完。”

    伏顺硬生生打了个嗝,道:“我喝不下了,我想吃肉。”

    赵大海有点生气了,把勺子往碗里一撂。伏顺不管他高不高兴,探头望着结香,道:“大师兄说得对,受伤了要以形补形,快给我补补!”

    结香从食盒里拿出了炖猪蹄,肉炖的软软的,还冒着热气。伏顺咽了一下口水,道:“你们也吃啊。”

    赵大海没说话,仿佛闹小孩儿脾气似的,收拾了东西站起来,沉默着出去了。结香有点犹豫,道:“大海哥怎么了?”

    “他就那样,别管他。”伏顺迫不及待道,“我张嘴了快喂我,啊——”

    伏顺刚吃了一块肉,忽然听见外头噔噔噔一阵响。却是赵大海越想越气,没走多远又回来了。他冷冷道:“就是装的!”

    他一把抓起伏顺放在床头的银票,大步往外走去,顺手把他的拐杖也拿走了,看他来不来追。伏顺急眼了,道:“诶,怎么抢钱呢,回来——”

    结香懵了,伏顺从床上下来,扶着墙一瘸一拐地撵了出去。

    赵大海在院子里站着,手里攥着银票,等着伏顺来抢。伏顺道:“你干嘛?”

    赵大海道:“你这不是能走吗?”

    伏顺一把将银票夺了回去,道:“那又怎么了,瘸子急了还能跑呢!”

    “你还演,”赵大海道,“信不信我把你这条好腿也踹瘸了?”

    他还没动,伏顺就碰瓷似的一歪身子坐在地上,大声道:“我腿都快断了,你还欺负我,什么人呐!”

    结香从屋里出来,见伏顺虚弱地倒在地上,赵大海一副凶巴巴的表情。结香道:“大海哥,他身体还不好,你别惹他。”

    赵大海没想到连结香都向着他,简直要气死了。他道:“好……好,你们俩一伙是吧,我不碍你们事了!”

    他转身就走,独自回了厨房。他坐在磨台边发了一会儿呆,觉得浪费了不好,打开食盒喃喃道:“你不吃,我自己吃。”

    他吃几口,吸一下鼻子,好像难过的哭了。工人们在远处修房子,有的砌墙,有的锯木头,搬着东西来来回回,哐哐哐当当当的。墨墨嫌那边吵,来这边躲清静。它从屋顶上飞下来,在赵大海身边看了他片刻,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腿,仿佛在安慰他。

    赵大海把碗递了过去,道:“你饿了吗,要吃粥吗?”

    墨墨立刻卷起了鼻子,往后退去。赵大海顿时更难过了,站起来把粥和饭菜往鸡食盆里一扣,道:“都嫌弃我,我不做饭了,以后谁爱做谁做!”

    鸡被吓得满棚乱窜,咯咯直叫。他像一头熊似的,低着头回屋去了。墨墨望着他的背影,有点莫名其妙,片刻拍了拍翅膀,找地方睡觉去了。

    当天晚上大家来到饭堂,发现桌子上干干净净的,厨房里也没有人,都觉得奇怪。李玉真道:“晚上吃什么?”

    结香下午在洗衣服,赵大海不让她抢自己的活,她没事也不去厨房,都是在忙活别的。

    赵大海一罢工,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大家饿着肚子坐在一起,纷纷道:“大海病了吗,谁去弄点吃的。”

    结香站了起来,道:“我来吧。”

    晚饭她炒了一大锅鸡蛋,之前赵大海在山下买了几只鸡养着,每天都能捡到新鲜的鸡蛋。她手脚利索,很快就烙了一笸箩油酥烧饼,又炒了几个新鲜的菜蔬。大家吃着饭,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平时虽然觉得大海做的大锅饭普通,可一旦没人做饭了,才显出他的重要性。

    段星河看着桌上的饭菜,道:“没有玉米粥吗?”

    步云邪道:“你真喝上瘾了?”

    段星河道:“习惯了,一顿没有还怪想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道:“他怎么了,真病了?”

    伏顺刚才拄着拐杖在附近溜达,此时也在。他寻思着是自己把大海气着了,有点后悔。伏顺沉默着吃完了饭,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他。

    月亮照在屋前,赵大海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块绿豆糕,两口就吃完了。他肚子有点饿,又拉不下脸去吃饭。这时候忽然闻见了一股香喷喷的葱油味,一阵热气贴了贴他的脸。他转过身,却是伏顺拿着个油纸包,给他送吃的来了。

    伏顺没拄拐杖森*晚*整*,是从走廊上绕过来的。赵大海还记得自己在生气,道:“你怎么来了……喔,你腿好了?”

    伏顺在他身边坐下,也没白天碰瓷的那股劲儿了,嘿嘿一笑道:“确实好的差不多了,我就想赖着结香多照顾我几天,别老拆穿我成不成?”

    他把油酥烧饼递给赵大海,道:“吃吧。”

    赵大海毕竟肚子饿了,接过去啃了一口,烧饼还热乎着,又酥又香。他一口气吃了大半个,这才想起除了自己之外也没人会做饭了,道:“这哪来的?”

    伏顺道:“结香做的。”

    赵大海沉默下来,觉得是比自己做得好吃,可能这就是伏顺说的锅气吧。他意识到自己做饭的天赋真的很一般,不由得悲从中来,心情更难过了。

    伏顺拿胳膊肘碰了碰他,道:“晚上没有粥喝,大家都不习惯,明天早晨你再熬点吧?”

    赵大海闷闷不乐道:“往锅里撒一把玉米糁,狗都会熬。”

    “哎呀,别生我气了,”伏顺道,“马勺还有碰锅沿的时候呢,你抢我银票我不也没说什么吗。”

    他说着伸手去搂他肩膀,赵大海闹别扭地挪了一下。伏顺不放弃,跟着挪过去,一把搂住了他。

    “说正经的,”伏顺道,“我救了结香,人家想报答我嘛,所以常来送药送饭的,你别不高兴。”

    赵大海看着他道:“我也想报答你啊。”

    伏顺一愣,忽然想起那天晚上,自己不光救了结香,还拼命护住了赵大海。自己腿上的这块肉,其实就是为了救大海被丧尸咬掉的。

    他没想到自己追着别人跑的时候,兄弟也在默默看着自己。他意识到自己伤了好兄弟的心,忽然就内疚起来了。大家出生入死了这么久,自己实在不该这么无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才好,索性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道:“对不起。”

    赵大海吓了一跳,道:“你打自己干什么?”

    伏顺道:“我不讲兄弟义气,该打。”

    赵大海摇了摇头,静了许久道:“你没有错,人不能在原地待一辈子。”

    两人坐在月亮下,虫儿在草丛里滴铃铃地叫着。赵大海看着远处,道:“我想通了,亲兄弟也有成家的一天。我只是觉得有点孤独,可能……以后我也该成个家了。”

    以前他们在青岩山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有过这种顾虑,总觉得能这么嘻嘻哈哈地过一辈子。伏顺以前总怕自己娶不到媳妇,可如今真的有姑娘搭自己了,他才意识到,其实兄弟对他来说才是更重要的。

    伏顺的心情有些惆怅,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但大家都是这么向前走的。他道:“那就找个喜欢的姑娘。以后咱们回老家了,还能天天在一起。”

    赵大海没说什么,伏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说好了,以后还是你做饭,大家都爱吃。大师兄点名要喝玉米粥,别忘了啊。”

    赵大海笑了一下,道:“知道了。”

    次日一早,桌上又出现了熟悉的玉米粥。赵大海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系着围裙坐在饭堂里。段星河喝了一口粥,安心的感觉又回来了,道:“房子快修好了吧?”

    步云邪道:“昨天我转了一圈,看外头墙都堵上了,里头坏的地方也修的差不多了。”

    段星河道:“等修好了放一挂鞭炮,庆祝一下。”

    李玉真道:“好啊,放挂大的,一万响的那种,迎点喜气。”

    步云邪道:“不是说要收徒弟吗,道观都快整好了还没人来。”

    段星河把粥喝完了,道:“这种事急不得,看缘分吧。”

    上午众人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有的洗衣服,有的在修炼,有的喝茶抠脚。司空玉在屋里拿着小本子不知道在写什么。李玉真右手比作剑指,夹着一张黄符,凝神向前一甩。黄符放出了淡淡的灵光,围着他转了几圈,嗡嗡直响。

    李玉真的头发和衣袖都被灵力震得猎猎飞舞,他感觉自己的阵法快要练成了,十分兴奋。黄符在风中不住震颤,忽然掉了下去,啪地一下子糊在了小对眼的背上。

    小对眼本来在屋檐下睡觉,忽然像被火烫了一般,嗷地一声跳起来。李玉真吓了一跳,伸手一挥,符咒飘悠悠地落下来。李玉真慌张道:“对不住我失手了,我看看,哎呀……毛秃了一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糊味,小对眼觉得他太不靠谱了,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窜到了屋顶上,飞檐走壁地找它妈去了。

    练武场上,一红一碧两个身影交错而过,冰冷的兵刃映着头顶的烈日,放出夺目的光芒。锵地一声,宋胡缨手中的斩马/刀挥了过去,六幺提剑架住了。她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起来,红色的衣袂不住飘荡。

    六幺的眼神认真起来,道:“有两下子!”

    宋胡缨道:“你也不差。”

    两人相约在练武场切磋,打了上百个回合,不分胜负。伏顺在旁边看着,嫌拐杖碍事扔在了地上,大声赞叹:“好,斗宗强者,恐怖如斯!”

    宋胡缨冷冷道:“贫嘴。”

    伏顺真诚道:“没贫,反正都比我强。”

    太阳越升越高,晒得众人都有些热,六幺抹了一把汗,想找点水喝。就见小对眼从外头冲过来,冲它妈嗷嗷一顿告状,模样又可怜又委屈。宋胡缨虽然没听懂,但看它背上有个长条形的秃斑,像极了被符咒烫的。她的脸沉了下来,道:“李玉真干的?”

    小对眼:“呜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宋胡缨把刀一收,道:“等会儿我找他去。”

    小对眼:“喵呜呜呜呜呜呜。”

    结香端了一壶绿豆汤,穿过月洞门走进来,道:“大小姐……啊,都在呢,喝点绿豆汤解暑吧。”

    六幺小声提醒道:“拐杖、拐杖!”

    伏顺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装病,连忙架起了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结香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但看她的表情似乎是已经看出来了。

    伏顺有点尴尬,搔了搔头,转移话题道:“最近没见二师兄呢,他在忙什么?”

    六幺道:“一直在丹房吧,他不是丹修么。”

    伏顺喔了一声,道:“那大师兄呢?”

    宋胡缨道:“可能在看工人修房子吧,没人看着进度也不成……咦,什么声音?”

    伏顺竖起耳朵听了听,哐哐哐,哐哐哐,好像前头有人在敲门。

    “有人来了,”他道,“这荒郊野岭的,谁会来找咱们?”

    前院堆着一些木料和石头,段星河帮工人抬了几根木头,抬手擦了一把汗,忽然听见大门响了。

    漆黑的山门半开着,来的人还挺礼貌,敲三下停一阵,又敲了三下,但是没擅自进来。

    段星河走到大门前,把两扇门都推开了,漫不经心道:“找谁?”

    面前站着三个小孩儿,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也就八岁左右。两男一女,小脸抹得脏兮兮的,跟逃荒的一样。

    段星河有点奇怪,带头的那个大孩子怯生生地看着他,道:“请问,你们这里……收徒弟吗?”

    大门前站着三个小孩儿,紧张地看着段星河,生怕被他拒绝。

    凌霄花越过墙头,嫩绿的叶子生得挤挤挨挨的。几只鸟雀从高处的枝头上飞起来,拍着翅膀向晴空里飞去了。段星河等了大半个月,就等来了这几个小豆丁,有点失望。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得从头教起,要下不少功夫。但不管怎么样,有人来总比没有的好。

    段星河让自己的态度缓和了一点,道:“你们修过道吗,字识得多少?”

    最大的那个男孩儿口齿清楚,人也聪明,说自己跟着一个游方道士念过几天经,后来他师父去世了,他就在街上流浪了。另外两个孩子念过三字经,认得一点基本的字。前阵子闹瘟疫,他们的父母没了,他们就成了小乞儿。三个人认识也没几天,见告示上说附近招徒弟,包吃住,觉得是条生路,就搭着伙儿一起来了。

    段星河看着他们,莫名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己被师娘带回青岩山时也脏兮兮的,什么都不会,还像头小狼崽子似的凶性十足。师父也没嫌弃他,收他做了大弟子。段星河生出了恻隐之心,温声道:“你们进来吧。”

    他还没说拜师的事,但那三个小孩儿十分激动,纳头便拜,大声道:“拜见师父!”

    三个人反应这么一致,看来是来的路上已经商量好了。段星河有点哭笑不得,道:“先别拜,等会儿!”

    他像拎猫崽子似的,伸手把那个大孩子提了起来,喝道:“你们俩也起来,站直了。”

    那两个小孩儿这才站起来,纷纷道:“师父,我们勤快,吃得少能干活,你就收下我们吧!”

    段星河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大孩子道:“我叫刘铁柱,我爹叫我柱子。他叫张狗剩,小妹叫李招娣。”

    听着就挺好养活的,就是不像修道的名字。段星河道:“我给你们取个道号吧,以后你叫晓风,小圆脸叫明月。小姑娘的个头最小,就叫朝露吧。”

    魏小雨怀里抱着墨墨,从旁边探出头来,道:“你们是新来的吗?”

    段星河道:“这是小雨姐姐……喔,她比你们高一辈,要叫她师叔了。”

    三个小孩儿立刻大声道:“拜见师叔!”

    魏小雨一直吊车尾,还是头一次给别人当长辈,眼睛都亮起来了,道:“很好,哈哈哈哈,以后我罩你们了!”

    三个小孩儿觉得这里的人接纳自己了,都很高兴。段星河道:“你们跟我来吧。”

    他带着几个孩子来到了后头的祠堂里,点了四柱香道:“各位前辈,今日我替白云观收了三个徒弟,传承贵派衣钵。”

    他把香插进香炉里,指了一下桌上的牌位,对他们道:“我替故人收徒,你们就拜这位冬青子先生为师吧。”

    三个小孩儿面面相觑,只听说过跟大公鸡拜堂的,没听说过跟木牌拜师的。朝露忍不住道:“为什么要认一块牌子做师父?”

    晓风拿胳膊肘捣了她一下,低声道:“让你磕头就磕头,哪那么多废话。”

    当道士有饭吃有衣穿,比在街上要饭强多了。他们是真正把这个当成生计来做的,不过是几个头而已,磕就是了。三个孩子噼里啪啦磕了十来个头,段星河道:“好了起来吧。”

    三个孩子望着他,十分虔诚。段星河道:“等会儿让结香姐给你们量一量个子,做几件衣服。吃饭了吗?”

    明月的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道:“没有。”

    对于他们来说,吃饭是头等大事。段星河轻轻一笑,道:“走吧,先吃饭再说。”

    李玉真弄没了小对眼的毛,害怕宋胡缨找自己算账。他奔回屋里,翻出旧衣服剪了一截袖子,打算给它遮一遮。他拿着袖子比划过来,比划过去,觉得还是有点自欺欺人。

    他想了片刻,觉得逃避不是办法,索性去找步云邪。

    步云邪正在屋里看千金医典,李玉真敲了敲门,道:“步兄,有空吗,聊聊?”

    步云邪合上了书,随手给他倒了杯茶,道:“坐。”

    李玉真扯了个圆凳坐在书桌边,一脸迫切道:“步兄,你医术高明,有没有快速长出毛发的药方?”

    步云邪下意识看他脑袋,见也没有秃的迹象,道:“怎么了?”

    “不是我,”李玉真道,“就是刚才我不小心,把小对眼背上的毛烧掉了一块,很难看,你有没有办法?”

    步云邪被勾起了好奇心,道:“有多难看?”

    李玉真还没说话,就听宋胡缨在外面拍门,道:“步兄,李玉真躲在你这里吗?”

    李玉真顿时出了一头冷汗,猫着腰躲在了帷幔后面,道:“就说我不在。”

    步云邪道:“他不在。”

    宋胡缨一脚迈过了门槛,冷冷道:“是吗,刚才有人看见他进了你的院子啊。”

    她怀里抱着小对眼,进了门把它放在了桌上,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它背上有一个长条形的秃斑,被烧的黑乎乎的。步云邪噗嗤一声笑了,心想:“原来是这么个难看法。”

    宋胡缨一脸冷淡,道:“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步云邪收敛了笑容,一副正经的模样。宋胡缨道:“人呢,把他交出来,不算你连带责任。”

    步云邪沉默着,手悄悄指了指帷幔后面。宋胡缨大步走过去,提着耳朵把人拽出来了。李玉真歪着头道:“啊疼疼疼,耳朵要掉了!”

    宋胡缨把他拽到小对眼面前,道:“是你干的么?”

    李玉真一副倒霉的样子,道:“我真不是故意的,那什么,我给它做了个马甲……毛长出来之前,先穿着挡一挡。”

    他从怀里掏出了刚才剪的半截袖子,不由分说给小对眼套上了。袖子剪得参差不齐,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小对眼显得不伦不类的,比刚才更难看了。

    小对眼十分不满,扑腾了几下,把衣服撕了下来。宋胡缨面无表情道:“它不喜欢。”

    李玉真也没有办法,道:“那怎么办?夏天快到了,要不就把毛都剃了……算了当我没说……”

    宋胡缨的脸色越发冷淡了,小对眼也一副委屈的模样。步云邪怕他们吵起来,连忙道:“我给它配一点长毛的药,保证半个月就长回来了。”

    宋胡缨道:“有这种药?”

    步云邪道:“调调肝肾就行了,交给我吧。”

    他的医术高明,宋胡缨暂且相信了他。她抱起了小对眼,道:“都是坏人,以后别跟他们玩。”

    她说着转身走了,李玉真和步云邪都松了口气,护国大将军的女儿生气起来真的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李玉真抹了一把汗,道:“多谢,差点就死了。”

    步云邪道:“没那么夸张,顶多就是给你也剃个斑秃而已。”

    李玉真想那也够要命的了。屋里有点闷热,他搬了个凳子在门廊上坐着。步云邪抓了几服药,放在铜臼里捣着,开始给小对眼配药。

    魏小雨从院门前经过,见了李玉真,跑过来道:“大师兄收徒弟啦!”

    那两人都有些惊讶,李玉真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啊,”魏小雨道,“大师兄已经带他们吃过饭了,现在到处溜达呢,带他们熟悉环境。”

    步云邪有点好奇,抱着铜臼起身,道:“走,看看去。”

    第109章 白云观 三

    他和李玉真出了院门, 远远地就见段星河带着三个小孩儿从前头经过。他虽然让他们管冬青子叫师父,但他们就认准了段星河,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步云邪看了片刻,觉得有点好笑, 道:“你看像不像刚破壳的小鸡。”

    李玉真揣着袖子道:“真像, 哈哈哈。”

    段星河听见了这边的声音, 扭过头来看了一眼。步云邪捣着药,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 扬声道:“恭喜啊, 收徒弟了——”

    李玉真也道:“恭喜恭喜。”

    段星河不能让他俩跑了, 指着那边道:“他俩是你们的二师父和三师父,快喊!”

    三个小孩儿中气十足地喊道:“二师父, 三师父!”

    段星河道:“以后二师父教你们修炼,三师父教你们画符。”

    步云邪和李玉真笑不出来了, 魏小雨道:“那你教什么?”

    段星河之前打扫的时候,了一下白云观的心法,各大宗门练气的基础大同小异。他替白云观收徒,还是得教白云观的东西, 打算过几天就教他们入门。段星河道:“他俩不管的都归我管。”

    他带着三个孩子在白云观里转了一圈, 跟大家打了招呼, 安排他们住下了。结香烧了水,给他们洗了个热水澡。她给孩子们把打绺的头发细细地梳开,扎起了道髻, 换上了新衣裳。

    段星河从院外进来,透过窗户见结香给朝露穿上了外衣。小女孩还没凳子高, 两只脚悬空着晃来晃去的。另外两个孩子在隔间坐着,已经收拾好了, 也是一副规矩整齐的模样。他远远地端详着他们,心里很满意。步云邪站在他旁边,道:“捡到宝了。”

    段星河道:“确实……要不是脏兮兮的,也轮不到咱们捡。”

    步云邪笑了,道:“说什么呢,小心让孩子听见。”

    段星河道:“听不着,他们乖着呢。”

    屋里那两个小孩侧身对着外面,没注意到远处的人。晓风小声道:“二师父真好看,你觉得呢?”

    明月憨憨地说:“有吗,我看不出来。”

    他还不到十岁,吃饭和睡觉对他来说吸引力更大。晓风想了想说:“你还太小了,等以后就知道什么叫好看了。”

    朝露听见了,在里间大声道:“他脸盲,根本分不清二师父和三师父谁是谁,只认得大师父。”

    那两个小孩子认识的久一点,对彼此知根知底的。晓风诧异道:“你眼神不好?”

    明月搔了搔头,道:“我眼神没不好,就是……看谁都长得差不多。”

    结香听着他们聊天,忍不住笑了,逗小女孩儿道:“那你觉得谁最好看?”

    朝露显得有点忸怩,道:“我觉得大师父好看。”

    段星河从外头进来,听见了朝露的话,扬起了嘴角。步云邪道:“美得你。”

    结香从里屋出来了,道:“步公子,刚才晓风夸你好看呢。”

    晓风也不好意思起来,道:“我没有……”

    逗小孩儿适可而止,段星河拍了拍手,道:“好了,都站好。”

    三个孩子站在一起,段星河道:“说一下日常,以后每天卯时初去守一堂上早课,卯时正去饭堂吃饭。辰时回守一堂上课,每五日休沐一次。缺什么跟我说,生病了找二师父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三个小孩儿道:“没了。”

    段星河把从祠堂拿来的门规放在桌上,道:“很好,自行把门规看一看。从明天起,开始修行。”

    段星河每隔三天抽一个时辰去守一堂给他们讲经,下次来时给他们答疑。大师父没课的时候,步云邪会来教他们练气,李玉真教他们画符,司空玉教他们认字和算数,宋胡缨带着他们在院子里扎马步。其他时候几个孩子自己打一打坐、念一念经,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等以后领进了门,他们就能自己修行了。几个小孩儿闲不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就开始到处乱窜。这天三个人背着竹筐从山里回来了,十分自豪,纷纷道:“大海师父,看我们带什么来啦!”

    赵大海系着围裙从厨房里钻出来,看着他们筐子里堆得满满的柴草和蘑菇,道:“你们是来修道的,还是来干活的?”

    朝露道:“我们不想吃白饭。”

    明月道:“对,我们也能干活的。”

    虽然他们是一片好意,赵大海怕他们在山里乱走碰上野兽,赶鸭子似的道:“以后别去了。这些活儿我来干,没事就练功去吧。”

    那两个小孩子有些失望,晓风放下了柴草筐,道:“咱们走吧。”

    明月和朝露也放下了筐子,跟着他一起往回走。小对眼从旁边经过,停下来蹭了蹭明月的脚。明月摸了摸它,道:“大海师父不让去捡柴了,咱们以后干点什么好。”

    小对眼哇地叫了一声,竖起尾巴回头看着他们,好像叫他们跟自己去玩。晓风觉得老是想着做点什么也没意思,道:“下午没课,要不就玩会儿吧。”

    朝露道:“玩什么?”

    晓风道:“大师父不是给了咱们一个球么,叫上小雨师叔,等会儿去踢球好了。”

    工匠们忙活了一个月,终于把房子修好了。白云观破损的地方都补起来了,院墙重新刷了一层白灰,大门上了一层黑漆,地上碎掉的砖和破洞的屋顶也重新修过了,铺了一层新的青瓦片。练武场上放着练功用的木人桩、箭靶子、兵器架,花园里摆了几块太湖石。屋里的帷幔、床帐、被褥也都换了新的,整个道观焕然一新。

    段星河挑了个好日子,挑着一挂一万响的大红鞭炮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地炸了一地,众人都聚在大门前,喜气洋洋的。三个小徒弟捂着耳朵在旁边看着,十分兴奋,感觉跟过年似的。

    炮仗放完了,伏顺从旁边递过来一面大铜锣。段星河拿起棒槌抡了一下,铜锣哐地一声响,声音回荡在山中。他长声道:“诸恶退散,瑞气盈门——”

    他当先迈过了门槛,其他人跟着进了道观,白云观从此算是获得新生了。

    天空中传来一声啼鸣,众人抬眼望去,一只火红的凤凰从远处飞了过来。凤凰通身带着灿烂的金光,在白云观上空盘旋了一周,强大而又温柔的灵力笼罩着白云观,仿佛赐福于此处。

    朱雀飞到庭院中,翩然落了地,变成了一个身穿红色锦衣,披着金丝云肩的男子。他乌黑的头发垂着,末尾束在一起,脸旁的碎发也用细小的金箍结成了一束束发缕,随着行走微微摆动,透着说不尽的风流神采。

    三个小徒弟只在年画上见过凤凰,都惊呆了。朝露小声道:“好漂亮啊……”

    大喜之日,朱雀亲临,当真是祥瑞赐福。段星河带人迎上去,行礼道:“陵光神君,您怎么来了?”

    朱雀和气道:“前天你跟掌教真人送信,说今天开张,掌教让我来给你送点喜气。”

    师尊对自己这样上心,段星河十分感动,道:“多谢陵光神君,替我多谢师父。白云观有你赐福,必然能吉祥昌盛!”

    朱雀道:“应该的,不必这么客气。”

    那三个小孩儿望着朱雀,眼睛亮晶晶的。朝露被他迷得脑子都转不动了,想摸一摸他金灿灿的衣角。朱雀看见了她欲伸又止的小手,轻轻跟她握了一下,道:“你就是新收的小徒弟?”

    朝露顿时心花怒放,点了点头,道:“我叫朝露。”

    朱雀端详着他们,微微一笑道:“不错,都挺精神的。”

    众人一起往花厅走去,结香烧好了水,把茶端了上来。朱雀道:“义灵使呢?”

    段星河道:“它还在山谷休息。”

    朱雀叹了口气道:“一天到晚就知道睡,都睡成石头了。你也想想办法,把另外几个使者放出来给它做个伴吧,要不然就它自己也怪无聊的。”

    他说得这么轻巧,好像随随便便就能放出来似的。段星河手里的那几块碧玺不够,至少得再找到一块才能放一个出来。他道:“我尽力,以后看机缘吧。”

    朱雀喝了一口茶,道:“刚才我来时见山下有人过来,应该还有客。”

    段星河有些疑惑,不知道这荒郊野岭的会有谁来道贺。正寻思着,就见伏顺从外头跑过来,道:“哥,纵横派的人来了!”

    段星河站了起来,就见一名纵横派的弟子背着行囊从外头进来了。他放下身后的竹箧,从里头拿出一封信来,道:“二哥,开门大吉,这是我们大哥让我给你送来的!”

    段星河对这人有点印象,之前在莽山见过他,那时候他们还在山寨里强行护送人过路。如今事业发展起来了,不少城镇出现了他们的情报站。段星河之前在山下的镇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纵横派的标志。

    段星河有点遗憾,道:“你们的站子还没开过来?”

    “还没有,不过快了。”小弟道,“大家每天都能接不少活,挣钱挺多的。”

    段星河看了一眼他鼓鼓囊囊的背包,道:“你们都忙活什么?”

    小弟道:“未来的目标是做情报买卖,纵横捭阖,掌握国家命运。但现在就是……大哥说要脚踏实地,从小事做起。”

    魏小雨插嘴道:“具体呢?”

    小弟搔了搔头道:“送信、找猫找狗、代买菜买药、代骂代分手,代哭丧……”

    这日常跟他们的宏图伟业差的也太多了。李玉真刚喝了口茶,没忍住喷出来了,道:“呛死我了,咳……还有代分手的?”

    “有啊,”小弟道,“男的始乱终弃怕被揍,就来找我们去说。女的气不过又找我们去代骂,一来一回,生意不就做起来了吗。”

    李玉真点了点头,比了个大拇指道:“头脑灵活,了不起。”

    小弟道:“大哥最近忙着没空过来,但是很想念二哥,让我画两张图带回去。”

    这里也没什么机密情报,段星河挥了挥手,示意他自便,一边拆开了信。于百川的笔迹跟他本人一样,鲜明跳脱,浑身是劲儿。

    段星河翘起了二郎腿,见于百川写道:“好兄弟,好久不见,一向可好?听说你前阵子毁了满月盛会,杀了拜月教的教主,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投名状啊!邪宗的人恨你恨得要死,白道的人把你当成了个大宝贝……大英雄。蜀山掌教收你做了关门弟子,飞黄腾达了,大哥也替你高兴。以后说出去,我于百川的兄弟是蜀山长老最中意的徒弟,太有面子了!听说你在白云观落脚了,信送到的时候,房子应该就修好了吧。我们最近又建了三个站点,加起来已经有十一个分站了,以后打算在你家门口也建一个,咱们兄弟通信就方便了。纵横派的总舵在大新已经建好了,有空来找哥哥玩,等你!”

    小弟走到院子里,拿着笔比划了几下,一脸严肃。魏小雨道:“他比划什么呢?”

    “量比例,”司空玉道,“西洋画讲究透视,你不懂。”

    小弟在院子里唰唰一通画,片刻来到客厅里,道:“大家笑一下,茄子——”

    段星河等人配合地露出笑容,小弟奋笔疾画,片刻完成了,递给段星河让他过目。一张是白云观修好了的样子,一张是他们的画像。羊皮纸上所有人都在,三个小徒弟簇拥在朱雀身边,试图沾一点他的仙气。魏小雨抱着墨墨站在左边,段星河和朱雀坐在上首,赵大海和伏顺站在段星河身后。步云邪和李玉真、宋胡缨和司空玉坐在两旁,小对眼蹲在它妈脚边。六幺抱着剑站在司空玉身后,结香站在另外一边。

    魏小雨凑过来看了一眼,道:“哇,画的真好,跟全家福似的。”

    “就是全家福,”小弟道,“大哥说二哥是他最好的兄弟,要把他的全家福好好收藏起来。”

    朱雀看了一眼,道:“确实不错啊,你们也想要吗?”

    小雨道:“再画一张吗?”

    “不用,”朱雀道,“给我张纸。”

    小弟有没用完的羊皮纸,递了过去。朱雀抬手一拂,灵光散落在空白的纸上,形成了一副跟原来一模一样的画。三个小徒弟十分惊讶,道:“哇,这样也行!”

    小弟也震惊了,没想到他的朋友还有这样的神通。段星河收起了画,打算弄个框放在屋里,道:“还有个事想问你们,这里跟外面的世界有通道,你们知道在什么地方么?”

    小弟倒是听说过,但不清楚具体的位置,道:“我回去帮你查一下,写信送到驿站。”

    段星河点了点头,道:“好,替我多谢于兄,我以后有机会去看他。”

    小弟道:“收到,还有什么吗?”

    段星河想了想,道:“没了,休息一天再走吧,我让人给你做点饭。”

    小弟背起了竹箧,往上一颠道:“不了,下午有别的信要送,晚上还有个代骂业务。纵横天下,使命必达——我们的目标是,天下太平!”

    他喊完了口号,热血沸腾地走了。其他人沉默着,觉得他们这么有奔头其实也挺好的,说不定哪天就真的实现愿望了呢。

    朱雀喝了一会儿茶,跟他们在院子里逛了一圈,见白云观修的这么整齐,叹了口气。段星河想起之前他被侵蚀了心智,受妖人唆使,轰塌了大半个白云观。他心中应该是愧疚的,远远地看见了祠堂,没再向前走,转身绕开了。

    段星河和其他人去张罗做饭的事了,想好好招待客人。步云邪陪着朱雀散步,两人来到了丹房,桌上放着一本长生经。朱雀拿起了那本书,见扣在御龙长生丹这一页,道:“你也在炼这个啊。”

    步云邪道:“晚辈受钦天监之命,给大幽皇帝炼的。”

    朱雀道:“正宗邪宗的人有不少炼这个的,一个是材料难得,对炼药者医的要求也挺高的,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可要当心。”

    先前李司正炼药失败,就催生出了许多变异的怪物,差点就逃出去酿成大祸。步云邪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直很小心,道:“我有灵兽试药,又从小学医,没事的。”

    朱雀想起了他养的灵貘,那小家伙能辟百毒,确实是试药的神物。这后生倒是得天独厚,说不定真的能炼出点名堂来。

    他道:“药材都收集齐备了么?”

    步云邪一直想开口求他,苦于没有机会,此时行礼道:“陵光神君,晚辈还缺一味朱雀烬,不知前辈能否赐我一根羽毛?”森*晚*整*

    方才他就一直盼着朱雀能掉一根羽毛,默默地盯了一路了。但朱雀身上的羽毛都长得挺结实的,大老远飞过来都没掉一根。步云邪没办法,只好开口讨要了。

    朱雀倒没觉得被冒犯,在桌边坐下了,道:“这可是凤毛麟角,世间难得的稀罕物。你想要,拿什么来跟我换?”

    步云邪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跟他交易的,但感觉他似乎有话要说。他道:“还请前辈示下。”

    朱雀的神色认真起来,道:“好好教养那三个小孩儿,来日白云观复苏,就靠他们了。”

    步云邪一怔,明白过来了。先前朱雀把白云观弄成了一片废墟,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若是这一门就此灭绝了,他必然很自责。如今段星河他们重新修复了这里,又收了三个徒弟,为白云观传承了香火,朱雀其实很感激他们,要不然今日也不会专门来道贺。

    只要这三个孩子能好好长大,继承白云观,自己的错误也算得到弥补了。

    步云邪道:“我们只要还在一天,就会好好尽自己的责任,保护这几个孩子。”

    朱雀道:“你们要走?”

    步云邪道:“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家。以后若有变数,这几个孩子有陵光神君照拂,自然也不会吃亏。”

    朱雀静了片刻,知道他说的不错。这世间变数这么多,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承诺太远的事也没有意义。

    再有三五年,这些孩子就长大了,能教给他们的东西也教的差不多了,他们就能把白云观传承下去了。

    “也罢,”他轻轻一笑道,“你们先好生带着,以后若是回家了,我再来看着他们。”

    朱雀从耳后拔下了两根头发,摊在手心里,变成了两根羽毛。红色的凤羽散发着金色的灵光,步云邪的心都跳得快起来了,有了此物,离炼成金丹又近了一步。他接过了凤羽,感激道:“多谢神君厚赐。”

    朱雀道:“你费尽心血炼这丹药,该不会只为了那皇帝老儿吧?”

    步云邪淡然道:“这药不知道要炼多久,陛下年事已高,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朱雀明白了他的意思,道:“那就慢慢来吧。你师兄不是一直想登阶么,你若真能炼好,便是帮了他大忙了。”

    步云邪的目光流转,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他道:“还差一份忘川河水,这一味药……怕是活着就取不来了。”

    朱雀沉吟了片刻,道:“说不定以后有缘法呢,该来的时候,就都会来了。”

    两人说着话,魏小雨从外头跑过来,道:“饭做好了,大师兄让我来请客人去用饭。”

    这边的事都办完了,朱雀道:“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有什么事可以来蜀山找我。”

    他说着起身出了门,化作一只凤凰,一拍翅膀飞到了空中。那三个孩子望着天空,道:“大师父,凤凰走了!”

    段星河刚把饭菜放在桌上,没想到他这就走了。

    孩子们跳起来,朝那边挥了挥手。朱雀啼鸣了一声回应,飞进了云层里,渐渐远去了。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段星河坐在桌子旁,手里拿着块清净石慢慢打磨。他捡起了从前的爱好,一连打磨了好几天,终于差不多了。他把玉石放在水里洗了洗,冲掉了石粉,拿起来端详了片刻。

    白色的无事牌打磨的平整光洁,如满月一般。段星河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想打个孔穿起来,又舍不得破坏它。桌上有一块钦天监发的鎏金怀表,他想了想,用小刀把表芯撬下来,把玉牌放了进去,差不多大。他调整了一下外壳,把玉镶嵌牢固了,啪地一声合上了盖儿。

    以后把玉贴身带着,就能时刻监控自己的情况了。段星河解决了一桩心事,长舒一口气。步云邪从外头进来,道:“星哥,你让我找的,喏。”

    他把一个银相框放在桌上,道:“走的时候从钦天监顺了一大箱子西洋玩意儿,不翻翻都忘了,有不少有趣的小东西呢。”

    段星河道:“还有什么?”

    步云邪漫不经心道:“有个会跳舞的小人儿八音盒,还有个万花筒,送给晓风他们玩去了。”

    段星河抬眼道:“三个孩子分两个玩具,你搁这二桃杀三士呢?”

    步云邪道:“哪有这么夸张,一起玩不就行了吗?”

    段星河帮师娘带过不少孩子,对此有丰富且惨痛的经验,道:“你不懂,当长辈的,最重要的是一碗水端平。”

    两人说着话,就听见走廊尽头噔噔噔一阵脚步声。明月呜呜地哭着来了,道:“大师父,你在吗……他们欺负我。”

    段星河道:“怎么啦?”

    明月委屈道:“朝露拿着八音盒不给我玩,晓风睡觉都搂着那个万花筒,碰都不让我碰一下。我等了好久,什么也没有,呜呜……”

    段星河看了步云邪一眼,仿佛是说:“你看吧。”

    步云邪头上渗出了冷汗,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家好几个孩子,玩具都买一样的了。免得吵架哭闹,说爹娘偏心。

    步云邪道:“把脸擦擦,啧……鼻涕出来了。你先回去,为师再给你找找。”

    “不用了,”段星河道,“你只要不哭,师父就给你个更好的。”

    明月掏出手绢,哧地擤了一下鼻涕,道:“我不哭了。”

    段星河打开抽屉,从里头掏出一个清净石雕的小葫芦,有拇指大小,石头晶莹透亮,不但好看,而且有清心宁神的作用,戴在身上能让修行更加专注。这是他前几天拿边角料练手的成品,一共做废了四个,这是唯一个能看的。他本来想给步云邪拿着玩的,如今只好先哄孩子。

    段星河在小葫芦的腰上系了一根红绳,给明月揣在了衣兜里,道:“你的比他们的好,不准炫耀。要是有人问,就说你从小就有的。”

    明月头一次拥有这么漂亮的小物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道:“我不说,谢谢师父!”

    受过穷的孩子是更机灵一点,知道师父是怕他们每个人都来要一个。段星河微微一笑,道:“去吧。”

    明月开心地走了,步云邪松了口气,感觉看孩子真是一门学问。段星河抿着一丝笑,把那张全家福塞进了相框里,道:“带孩子虽然麻烦,但是看着这么一大家子人在一起,也挺满足的。”

    步云邪看着那张画,心中蓦然有所触动。段星河是个家族观念很重的人,他虽然没有亲人,却把青岩山的师弟妹都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来到这里之后,更是把所有人都找了回来。这对于一般人来说,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硬是做到了。

    这么多人一起来,就要一起回家,一个也不能少。

    他近乎执拗地保护着所有人,只要跟他在一起,大家就有勇气面对一切。先前步云邪中了邪神之眼,怕自己会再也看不见了,可有他陪着,也一步步从泥潭里走了出来,重见了光明。

    初夏的风从庭院吹过,带来荼蘼花的香气,白色的小花开得如堆雪一般。步云邪望着远处的庭院,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段星河道:“怎么了?”

    “没什么,”步云邪道,“就是觉得活着很好,跟你们在一起很好。”

    他注视着段星河,目光柔和道:“能再看到你,也很好。”

    在这个乱世中,他们互相支撑着,彼此就是对方的依靠。

    段星河轻轻一笑,眼里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也只是道:“我也一样。”

    第110章 白云观 四

    伏顺闲来无事, 拿着把大剪子在前院修剪花木。剪下来的冬青叶子堆在路边,散发着草木的清香。知了在树荫里嘶鸣着,伏顺擦了把汗,感觉一天比一天热了。

    门外叩了几声, 一人道:“有人么?”

    伏顺觉得有些奇怪, 这深山老林的, 有谁会来?他去开了门,见一个健壮的大和尚和一个小沙弥站在外面。那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贫僧瀚海, 请问段星河施主在么?”

    伏顺在无双城见过他, 咧嘴笑道:“是瀚海大师啊,大师兄在呢, 快请进!”

    他请那两个和尚去花厅坐下了,去段星河住处道:“哥, 大悲寺的瀚海大师来了,专门来看你的。”

    段星河一怔,顿时露出了笑容。看来自己在白云观落脚的事传的挺快的,正道上的朋友都来了。他整了整衣裳, 起身道:“快去迎接。”

    结香送上了茶水和素点心。小沙弥坐在椅子上, 看着一群小孩儿抱着球从院子里经过, 有说有笑的,有些羡慕。魏小雨听说在凤来城帮过自己的大和尚来做客了,连忙过来看他们。

    小沙弥吃了一块绿豆糕, 忽听一人道:“你来啦,莫……莫愁。”

    他转过头, 就见魏小雨从外面跑了进来,高兴地望着他。

    小沙弥在人家家里规矩了不少, 也不张嘴就嗔了,道:“我叫莫嗔。”

    魏小雨搔了搔头,哈哈地笑了,道:“不好意思,我给忘了。好久不见了,大师好吗?”

    瀚海大师微微一笑,道:“贫僧很好,小友看起来也不错。”

    魏小雨道:“大师兄收了好几个徒弟,都跟我差不多大,有人跟我作伴了。”

    她抬了一辈,逢人就要炫耀这件事。她对莫嗔道:“要一起玩吗,他们去道观后面踢球了,我带你一起去。”

    瀚海大师点了点头,道:“去吧。”

    小沙弥跟着师父到处游历,很少有机会跟同龄人一起玩。他站了起来,魏小雨一把拉过他的手,道:“快来!”

    瀚海大师喝了一杯茶,段星河快步从外头走了进来,道:“瀚海大师,好久不见!”

    瀚海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笑容,道:“段施主,好久不见了。我听说你在这里落了脚,刚好我和徒儿从这里经过,就来看一看老朋友。”

    段星河落了座,道:“欢迎,好不容易来了,可要留下来好好住一段时间。”

    瀚海也不推辞,道:“既然如此,那贫僧就叨扰些时日。”

    段星河最近的事在正道中都传开了。瀚海已经知道他成为了蜀山的弟子,道:“施主一路斩妖除魔,救护了不少百姓。如今能加入天下第一大宗门,贫僧也很为你高兴。”

    段星河微微一笑,道:“多谢大师。”

    瀚海看他的气色,跟先前相比有了些好转,道:“之前我见你脸上浮着青气,如今似乎好了许多。”

    段星河道:“我最近一直在静心练气,身体比从前调的好了些。”

    瀚海微微点头,段星河道:“大师这段时间去了什么地方,有何见闻?”

    瀚海想了一下,道:“我从东南边过来,带着小徒沿途散播佛法,却被啸山宗的人抓了去,关了好几天。”

    啸山宗就在巴蜀东南方向,段星河跟那帮人打过交道,知道那些人十分凶横无礼,道:“他们为什么抓你们?”

    瀚海叹了口气,道:“他们不准我们在啸山宗的地界上传法,说谁要是敢念一句阿弥陀佛,就把他抓起来,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还要拿鞭子蘸盐水抽,一直打到悔改为止。”

    段星河皱起了眉头,道:“天下宗门林立,各自凭本事发展壮大,哪有按头让人信这个不准信那个的?”

    瀚海道:“谁说不是呢,唉……反正他们也没关我多久。后来贫僧趁他们换岗时大意,打倒了几个守卫,这才逃了出来。”

    瀚海外号金钵法王,一生降过无数妖魔。他常年在外行走,脸庞晒得黝黑,身材锻炼得尤其结实,两条胳膊跟一般人的腿差不多粗,拳头攥起来有碗口一般大。他心地慈悲,一向主张与人讲道,可若是动起手来,一般人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段星河看他浑身上下也没有大的损伤,便放了心。他道:“然后呢?”

    “别的没什么了,”瀚海道,“贫僧皮糙肉厚的,挨几顿打也不妨事。我们本来打算北上继续游历,听说老朋友在此处,就过来看一看。”

    他们这一路受了不少苦,需要一个休养的地方。段星河道:“大师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必客气。”

    瀚海大师微微颔首,想了想又道:“南宫青萝如何了?”

    段星河端着茶杯的手一滞,水荡漾了数圈,渐渐平息下来。他轻声道:“他死了。”

    瀚海大师十分诧异,欠身道:“怎么回事?”

    段星河说了事情的经过,瀚海大师有些遗憾,良久叹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他也算得到解脱了。”

    段星河垂下了眼,一想起当时的情形,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结香从后边过来,行礼道:“段师兄,素斋做好了,现在用饭么。”

    段星河站了起来,道:“走吧,用点便饭,等会儿带大师去客房休息。”

    瀚海大师在白云观住下了,观里地方大,段星河很欢迎他在这儿住着。瀚海大师每天就在屋里打一打坐,闲来无事去练武场练一下拳脚。

    莫嗔每天念完了经,就跟魏小雨他们一起踢球、粘知了猴。段星河自己小时候也不喜欢总在屋里坐着念书,如今也不约束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在外头跑一跑,晒晒太阳,对小孩子很有好处。

    白云观后面有一大片空地,初夏时节,草长得又高又软,就算摔倒了也不疼。魏小雨带着莫嗔和三个小师侄在这里踢球,一群孩子大呼小叫的,玩的很开心。

    原来他们人少,只能乱踢一通。如今人多了,就两人一组。晓风跟朝露一组,魏小雨和莫嗔一组,明月温吞吞的,被打发去当裁判。

    他们在场地两边垒了两个石头窝,明月喊了一声开始,一群人一窝蜂地冲上来,拼命争抢。

    前几天/朝露不会玩,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球就跑,脑袋上的道髻都跑散了,披头散发的还十分兴奋。晓风追上来让她把球放下,她非但不听,还扭头咬了晓风一口,气得晓风好几天没她。朝露觉得是晓风输不起,还小心眼儿。后来魏小雨知道了,笑了他们半天,说:“蹴鞠都是用脚踢的,不能用手拿,咬人就更犯规了。”

    朝露还不服气,说:“为什么不能用牙咬,以前在街上有人欺负我,我就咬他们。那些人害怕,就不敢过来了。”

    她在街上流浪过一阵子,没人保护她。她要是不凶一点,恐怕都活不到现在了。

    魏小雨想起自己刚来到这边的时候,也受了不少苦,就因为啃了人家几口药草,差点被浩荡盟的人抓去杀了。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谁是孩子,就对谁格外温柔,朝露也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想保护自己而已。

    魏小雨缓和道:“这是比赛嘛。如今跟在外面不一样了,有那么多师父保护你,以后谁欺负你,你就用拳脚打回去。”

    朝露沉默着,若有所思。后来再踢球的时候,她就守规矩多了。但她的胜负欲太重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趁着混乱铲人。所以他们不得不分出一个人来当裁判,免得有人偷偷搞小动作。

    莫嗔抢到了球,从右脚换到左脚,趁人不备传给了在前头接应的魏小雨。魏小雨以前在青岩山时就常常跟人踢球,虽然是个女孩儿,却踢得最好。朝露急道:“快拦住她!”

    晓风追了上去,从侧面拦了一脚。魏小雨轻巧一跃,轻轻松松带球过人。朝露也冲了过来,气势汹汹地道:“看我的!”

    明月连忙提醒道:“不准铲人,再铲人就罚下去了!”

    朝露一迟疑,魏小雨已经抬脚一记远射,把球向门那边踢了过去。那一脚用力大了一些,球撞到石头上弹了起来。明月道:“没进!”

    球斜斜向上飞去,众人生怕在深山里滚没了,连忙追了上去。到处都是石头和草木,一个棕色的皮球没了,实在很难找到。众人到处转了一圈,没找到球的踪影,都很失望。

    “踢没了,怎么办?”

    魏小雨摸了摸鼻子,道:“我弄丢的,我出零花钱再买一个好了。”

    她觉得有点倒霉,但也没有办法。这时候就听咦的一声,莫嗔望着前头的天空,道:“你们看……那是咱们的球吗?”

    众人围了过去,见半空中漂浮着个皮球。它没有任何东西支撑,就这么静静地停在那里。

    大家都觉得奇怪,魏小雨跳了起来,伸手去够那个球。另外几个小孩儿也此起彼伏地跳了起来,一个个像雨后的青蛙一样,却都够不着。

    皮球像被他们一脚踢到了一间悬空的屋子里,四周的墙壁是透明的。他们看得见里面的东西,却拿不到。

    魏小雨不甘心,从地上捡起了一根长长的树枝,踮着脚戳了戳。奇怪的事发生了,树枝戳过去的一瞬间,魏小雨感到了一股力量,就像是碰到湖水的波动和浮力,微妙地排斥着她。魏小雨想把皮球扒拉出来,却听嗡地一声,树枝也被吸了进去,跟那个皮球一起悬在了半空中。

    其他人都十分惊讶,魏小雨低头看着手,手心里还残留着那种嗡嗡的震感。明月道:“怎么回事?”

    莫嗔有点害怕,道:“不知道,去告诉师父吧。”

    道观后面有这么个奇怪的空间,是该告诉段星河他们。魏小雨道:“我去找大师兄,你们先回去吧。”

    段星河没在自己屋里,而是在步云邪的丹房里待着。他用清净石打磨了个玉环,刚才拿了过来。步云邪确实很需要这种帮助人凝神专注的东西,高兴道:“多谢。”

    他端详了片刻,发现玉环打磨的十分光滑,忍不住笑了,道:“回归老本行了是吧。”

    段星河有好一阵子没玩砂纸了,最近练不进功的时候,就一直在摆弄这个玉环。他靠在椅背上道:“用机器打磨的没灵魂,我用手一点点搓的。你随便戴着,弄坏了我再给你做。”

    他费了这么大功夫打磨的,步云邪自然不舍得弄坏,都有点舍不得用了。

    段星河道:“戴上试试嘛。”

    步云邪便拿了条深蓝色的丝绦系在两头,挂在了腰上,道:“好看么?”

    他的身姿修长,腰带束出劲瘦的腰身,佩上玉环显得更加俊美。段星河欣赏道:“不错。”

    他喝了一口茶,忽然见魏小雨跑了过来。她喘着气道:“大师兄……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段星河道:“怎么了?”

    魏小雨道:“我们刚才在道观后面踢球,然后球一脚踢到天上去,就停在半空中了。我用树枝拨弄,结果树枝子也被吸进去了。”

    段星河有点奇怪,站起来道:“去看看。”

    他和步云邪一起去了道观后面的那块空地,找到了那颗悬浮着的皮球。段星河凝神观想,感觉半空中有一个独立的空间,里头充满了怨念和阴气。他回头看步云邪,道:“你觉得怎么样?”

    步云邪沉吟道:“有个虚空境界,有点危险。”

    这种东西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四灵山的,或许它一直都存在,如果不是魏小雨把球踢了进去,它悄然浮在半空中,可能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

    段星河道:“你们等一下,我去看一眼。”

    步云邪道:“太危险了,你——”

    他话还没说完,段星河已经一个纵身跃了进去。他的身影如同钻进了帘幕中一般,变得模糊起来。步云邪有点焦急,还不知道里头怎么回事他就进去了,这也太虎了。

    他和魏小雨在原地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半空中微微动荡,段星河搂着那个皮球,轻轻跃了出来。步云邪松了口气,道:“怎么样?”

    段星河的脸色铁青,一时间没说话,手里的皮球没拿住掉在了地上,魏小雨慌忙追着球跑了。步云邪更加好奇了,道:“到底怎么了,里头有什么?”

    段星河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出来这么长时间了还在瞳孔地震。他勉强定住了神,哑声道:“有一些……不太好说的东西,很奇怪。”

    步云邪道:“到底是什么?”

    段星河沉默下来,仿佛一想起来就觉得头皮发麻。魏小雨捡回了球,道:“有妖怪吗,它们会不会钻出来害人?”

    “出不来,”段星河道,“那里头到处都是符咒,它们只能在中心的一片地方活动。不过那地方蛮大的,深处可能还有更恶心的东西。”

    步云邪越发好奇了,想要进去看一看。段星河一把拉住了他,道:“别看了。”

    自家附近有这么一个奇怪的空间,实在让人不太舒服。段星河道:“反正它们出不来,你就当不知道,照常过咱们的就是了。”

    这地方离道观说远不远的,不是刻意往这边走,也不耽误生活。步云邪还是想知道:“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

    段星河拗不过他,想着刚才看到的情形,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几下,感觉不对,用脚擦掉了。他又画了几笔,奇异的画面充斥着他的脑海,那种厌恶感更加强烈了。那是一种不可名状,无法直视的恐怖,让人很不舒服。

    魏小雨见他在地上画了个长着很多触手的怪物;又有一个形状奇怪,看起来软软的东西,上头满是圆圈。魏小雨道:“这圆的一堆是什么?”

    段星河刚才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道:“眼睛,此起彼伏的,在一大滩肉里蛄蛹。”

    那两个人都露出了恶心的表情,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一言难尽了。步云邪道:“这空间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吓人的东西?”

    段星河摇了摇头,对此一无所知。那些东西虽然恶心,就力量而言,又是更高阶的存在。这个世界里,他们不明白的事还是太多了。他以为自己走了很多地方,见识了很多东西,其实到现在看到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魏小雨打了个寒战,道:“算了吧,我不想知道了……以后换个地方踢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段星河整个人还沉浸在那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中,脸色很不好看。步云邪道:“义灵使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吧,等他睡醒了,问问他就是了。”

    段星河没说什么,仿佛连提也不想再提了。他淡淡道:“不早了,回去吃饭吧。”

    他说着迈步往回走去,很想把刚才看到的东西都忘个一干二净。步云邪回头看了半空一眼,段星河已经走远了。他连忙快步跟了上去,道:“星哥,等等我。”

    回去之后,段星河一直沉默着,一想起那个虚空秘境就不寒而栗。

    那里头到处都是一片混沌,天光像是半夜晦暗不明的状态。看清楚那些怪物的瞬间,他这么多年对世界的认知都被打破了。狂风呼啸,怪物的低吼远远地传来,让人的灵魂都为之震颤。

    那么多难以形容的怪物游荡在空间里,互相吞吃,又胡乱地交/媾,彼此攻击、侵吞对方来壮大自己,又被更强悍的怪物吞掉,到处弥漫着一股震人心魄的恐惧感。

    金色的符咒漂浮在半空中,交织成金色的锁链,限制着那些怪物。

    外围有些硕大的残骸,骨头和一些难以形容的东西都已经变成了石头。应该是有些怪物不甘心,想要逃出来。结果被符咒烧的遍体鳞伤,最终死在了秘境外围。

    那里面的符咒相当厉害,段星河能感受到制作它的人灵力十分强大。有几只小一点的怪兽穿过铁链之间的缝隙,从他身边飘过,却好像没有觉察到他。

    段星河当时按着剑没妄动,生怕跟捅马蜂窝似的,杀一个招来一群。后来寻思起来,说不定就是自己身上的清净石起了作用。那块石头能净化周身的气场,掩盖了他的生人气息。那些小怪兽以为他也是境界里的怪物,个头又比自己大,因此没敢攻击他。

    他让孩子们不要去那边玩耍了,其他人也不要靠近那里。在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还是不要跟那些东西扯上关系为妙。

    安静地过了几日,这一天上午,段星河正在屋里打坐,忽然听见有人过来敲门。

    段星河起身道:“什么事?”

    伏顺在门口道:“大师兄……不好了,又有人来了。”

    段星河道:“有人来又怎么了,慌什么?”

    伏顺道:“不是……是千机门的人,叫渠什么的那个,在外头等着呢。他说想给你送封信,让进么?”

    段星河一诧,白云观早先挨了两回轰炸,头一遭便是被千机门的人害的。他心中一凛,连忙迈步赶了出去。

    宋胡缨和瀚海大师已经在门口拦着了,一左一右跟门神一样。宋胡缨手里提着斩马/刀,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那人穿着一身铁灰色的道袍,骑着机械仙鹤飘浮在道观门前,却是千机门的首徒渠阳子。他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道:“别这么紧张嘛,师父让我来送封信,你们家做主的人呢?”

    段星河来到门前,冷冷道:“阁下有什么事?”

    渠阳子微微一笑,道:“段兄,好久不见了。听说你们在白云观落了脚,师父让我来送贺礼。”

    他从仙鹤背上掀起一块铁板,从里头取出了几个盒子,道:“上好的何首乌和雪莲,还有一些难得的药材。你家有个炼药的小郎君是不是,替他收着吧!”

    他把成堆的锦盒抛了过去,段星河站着没动。伏顺接了个满怀,往后倒退了一步。这些人跟其他邪修一样,也崇尚弱肉强食。之前白云观的道士软弱可欺,千机门的人就放机关兽掠夺此地的灵力,还杀了不少人。如今段星河把这里接了过来,他们非但不敢再放机关兽来侵犯,反而上赶着送贺礼,也是很会看人下菜了。

    渠阳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上面盖着千机门主的火漆印章,是一只鹈鹕的形象。他道:“家师请段公子把信看完,让我捎个口信回去。”

    段星河拆开了信,见里头的笔迹十分纤细,是用鹅毛笔所写,字迹倾斜颇为漂亮。信中写道:“吾友,一向可好。虽然你我未曾谋面,但我已听闻了你很多事迹。先前阁下请我小儿调查之事,已有结果。阁下深受虺神青睐,自当是我等的贵客。若阁下不弃,还请来通天岛上一叙。某已备茶酒,静候阁下前来——千机门门主裴千秋。”

    段星河一诧,之前那个杂耍班子的人用融合兽害死了师父魏清风。段星河一直想调查那帮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可后来他走了很多地方,一直没有再遇见他们。那些人奇形怪状的,若是出现了,必然很引人注意,可他们好像就这么人间蒸发了一样。

    段星河一度怀疑是千机门的人干的,毕竟天底下只有千机门会制作融合兽和机关兽。后来在酒楼相见,他曾经质问过千机门的少主。裴少卿却十分冤枉,说必然是有人利用他们卖出的融合兽做了坏事,他们对此完全不知情。

    铁匠虽然卖刀,但也不必为卖出的每一把刀负责。不过就算如此,裴少卿也答应了帮他查找线索。过了这么久,段星河以为他们没有下文了,没想到千机门的人这时候回复了他。

    对方知道他对什么最感兴趣,抛出了追查的结果来钓他。段星河确实无法拒绝这个条件,然而他刚弄坏了千机门的机关兽,又杀了千机门的人,对方还没跟他们算账,这次去不知道是不是一场鸿门宴。

    渠阳子坐在鹤背上,衣袂在风里飘飘荡荡的,耐心等着他的答复,道:“段公子,我们教主诚心邀约,你意下如何?”

    段星河沉默着,一时间没有回答。千机门的人表面上对他们还算客气,但实际上怎么想的很难说。这些人骨子里也视人命如草芥,论起心肠之歹毒,与万象门的人不遑多让。

    他静了片刻,道:“最近观里事忙,我再考虑一下,阁下先回去吧。”

    他没答应去,倒也没有拒绝。渠阳子明白这就是他的答复了,微微一森*晚*整*笑道:“好,那我先回去。阁下若是得空,请来岛上坐一坐,我们都欢迎之至。”

    他拱手行了一礼,驾着机械仙鹤飞了起来,向北边去了。众人松了口气,段星河手里攥着信,往回走去。伏顺怀里抱着小山似的一堆锦盒,道:“大师兄,你慢点……拿不了了。”

    步云邪听说千机门的人来了,出来看时,见段星河已经进了花厅。伏顺把东西堆在了墙角,道:“二师兄,都是药材,要用么?”

    步云邪道:“先放那儿吧,有空我验验毒再说。”

    步云邪低声问了伏顺几句,得知了怎么回事。段星河坐在上首,手里捏着那封信,一直沉默着。千机门的人若是想跟他们动手,直接来阴的就是了,没必要专程送信来邀请。

    步云邪虽然想追查师父的死因,但也怕对方不怀好意。他们的修为已经今非昔比了,若是对方想要扣留,他们至少也能全身而退。

    步云邪道:“星哥,如果你想去,我就陪你。”

    瀚海大师道:“贫僧的修为尚可,我也可以陪你。”

    宋胡缨道:“我也去。”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他们不清楚的事,就如同那个虚空境界,里头为何会关着那么多怪物。万象门到底想要做什么,千机门又为何跟他们争斗不休。世间无数人生灵涂炭,都因为他们之间的争端而生。若是去了,总能弄清楚一二。

    段星河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火漆上的鹈鹕图腾侧面对着人,巨大的囊袋代表着无尽的贪婪,也隐藏了许多秘密。段星河下定了决心,道:“那就去一趟。伏顺,哥托付你件事。”

    伏顺道:“大师兄只管说。”

    段星河道:“我们一来一回,大约要花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到时候没回来,你就去蜀山,跟天玺真人报备这边的事。”

    他怕师父阻止自己,不敢先说此事。伏顺有点担忧,道:“哥……要不然就别去了吧?”

    段星河淡淡道:“他们的人说来就来,咱们也总不能怕了他们。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他下定了决心,目光投向了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烟波浩渺的小岛。还有更多未知的事在等着他们,前方的重重云障,也该揭开了。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