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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永夜城 三

    那男人来到了两人的桌边, 举手行了一礼,道:“两位兄弟,你们从哪儿来,交个朋友如何啊?”

    段星河故意做出一副提防的态度, 淡淡道:“我们从西边来, 请问阁下是?”

    那男人道:“我叫白老三, 是这城里土生土长的人。我刚才听说你们想寻个发财的路子,我这里倒是有点门路, 不知道你们感不感兴趣?”

    伏顺跟段星河一个唱红脸, 一个唱白脸。他欠身道:“当真?那快请坐, 跟我们兄弟说说。”

    白老三坐了下来,显得十分神秘, 道:“两位来到永夜城,定然知道咱们这里是万象门的地盘。万象门长期吸纳能人异士, 只要加入进来,虺神就会赐予你们无上的财富,满足你们的愿望。”

    段星河沉吟道:“真有这么厉害?”

    白老三道:“那是当然,伟大的虺神无所不能。你们有什么本领?”

    段星河道:“我会些五行道法, 拳脚功夫也不错。我兄弟长着一双巧手, 天底下没有他打不开的锁, 只要他相中的东西,就没有拿不到的。”

    白老三露出了笑容,道:“那妙的很啊, 组织就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明天正好是选拔的日子,你们若是愿意加入万象门, 我可以做你们的接引人。”

    段星河道:“若是有钱赚,我们愿意试一试。”

    白老三凑得近了一些, 低声道:“好,明天晚上戌时,你们去城西甜水巷子,里头有个小酒馆。你们进去要半壶烧刀子兑白水,说不掺水的不要。他们问你怎么来的,你说是白老三介绍来的,就有人来考察你们。”

    段星河跟伏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段星河道:“多谢白兄,日后我兄弟二人挣了钱,忘不了你的帮助。”

    拉一个人头给二两银子,白老三咧嘴一笑,道:“应该的,都是兄弟嘛,有财一起发。”

    次日傍晚,段星河和伏顺易了容,悄然往城西去了。甜水巷子的位置很隐蔽,两人花了些功夫才找到。巷子里黑漆漆的,只有小酒馆门口挂着一盏红幽幽的灯笼,在夜风里微微摆荡。

    两人进了小酒馆,段星河捡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了。小二哥过来,擦了擦桌子,打量着他们道:“两位,要点什么?”

    段星河道:“半壶烧刀子兑白水。”

    小二哥笑了,道:“客倌,我们这儿的酒都纯的很,可不会给您兑水。”

    段星河道:“我就好这一口,不兑水的不要。”

    小二哥的神色认真起来,道:“谁让你来的?”

    段星河道:“白老三。”

    小二哥点了点头,道:“稍等片刻,这就给您上酒!”

    他说着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转身走了。两人坐了一会儿,就见外头陆陆续续的又进来几个人对切口。片刻小二哥过来叫了众人,道:“你们几位请跟我来吧。”

    他在前头带路,领着众人穿过一间小门,过了一进院子,来到了一间大堂。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桌子,周围放着几把椅子。窗户都用黑色的窗纱糊着,白天也不透光。屋里点着许多蜡烛,火光幽幽地跳动着,透出一股阴森的气氛。小二哥让众人落了座,随即关上门,退了出去。十来个人围着桌子坐着,每个人看起来都其貌不扬,又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等了片刻,一个穿着白袍的大伥从后面过来了。段星河跟他们接触过几次,知道低阶伥鬼的衣袍是素白的,边缘总是弄得破破烂烂的,要不然就是沾满了血迹。而等级更高一些的大伥的白袍上有云雾的暗花,面具的额心也有一道竖着的红痕,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的地位差距。

    一群人想要站起来,那人摆了摆手道:“不必客气,安坐吧。”

    那人站在上首,看着屋内的众人道:“欢迎你们,我的朋友,我是这里的堂主,姓孙。各位既然来到了这里,想必都有过人的能力。请展示给我看一看,就从这位开始吧。”

    他摆了个请的动作,左手第一个男子站了起来。他穿着书生的长衫,显得文质彬彬的,自信道:“我擅长写字,能模仿各种笔迹,看过一次的字体就能写的九成以上相似,保证亲近的人都认不出来。”

    孙堂主一示意,有人去拿了几份字帖和纸张笔墨过来,让那人模仿。那人照着写了一份颜体,一份柳体,一份簪花小楷,有的厚重沉郁,有的飘逸秀美,根本不像出自同一个人之手。一个白衣伥鬼提笔写了几个字:“入我虺门,奉我虺神。千机万象,唯我独尊。”

    那人端详了片刻,照着写了下来,竟然分毫不差。

    孙堂主点了点头,虽然脸上戴着面具,还是能感觉到他对这人非常满意。

    一人小声道:“这本事虽然厉害,可也没什么用吧?”

    另一人道:“你是不是傻?模仿人的笔迹就能做假情报,光这一点就够厉害的了!”

    这还不止,伏顺低声道:“哥,你说他能不能把银票上的签章都模仿的一模一样?”

    段星河没说话,也已经想到这一点了。旁边几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意识到这人的本事若是能发挥出来,真的能起大作用。孙堂主道:“下一位。”

    第二个人生的膀大腰圆,身高八尺有余,粗声粗气地道:“俺是个打铁的,打的兵刃特别好使,修道的、练武的都排着队买俺的刀剑。俺不想埋没了这一身好本事,想锻剑给有真本事的人使,俺听说你们都挺厉害的,就带了几把兵刃过来,你们瞧瞧怎么样。”

    他进来的时候就把兵刃交给这里的伥鬼了,此时有人捧着一口苗刀和一柄剑进来。孙堂主把刀拔出来,一道寒光照亮了脸,钢上带着花纹,显然是经过千锤百炼而成的。他道:“你这兵刃怎么个好法?”

    打铁匠自豪道:“吹毛立断、杀人不沾血,坚韧无比!”

    孙堂主想起了自相矛盾的典故,半开玩笑道:“你的刀更坚固一些,还是剑更坚固一些?”

    打铁匠憨憨地说:“都一样的。要是它俩碰到森*晚*整*了一起,就得看用的人谁的本事更大一些,谁就能赢了。”

    孙堂主招了招手,一个伥鬼自觉伸过脑袋来。伏顺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要拿头试。就见孙堂主从那人头上拔下几根头发,放在刀刃上轻轻一吹,头发噗地一下断成了两截,飘然落了下去。众人纷纷点头,赞叹是一把好刀。

    孙堂主又拔出剑瞧了一眼,见长剑锻得如秋水一般,着实有些灵气。看不出这人五大三粗的,还是个了不起的铸剑师。

    孙堂主点了点头道:“好,下一位。”

    接下来的人有擅长做饭的,说自己的厨艺非凡;也有记忆力超强的人,号称过目不忘。孙堂主一一看过了,到了段星河这里,他道:“小兄弟,你有什么本领?”

    段星河道:“我是个修道之人,会一些道法。”

    他站起身来,摊开了手。他的手心上飘浮着一团白雾,白气生成了雪花,纷纷飘落下来。他把手一挥,寒气飘散在屋里,众人感到了一阵寒冷。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低声道:“好冷啊,这小子有点本事!”

    段星河又打了个响指,指尖生出了一团小火苗,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睛。他虽然戴着人皮面具,黝黑的眼睛却深邃好看,映着火光显得十分神秘。

    小火球燃烧着,渐渐变大,把屋里的温度烧的暖融融的。段星河轻轻一摆手,那团火球就哧地一声熄灭了。那些人都是寻常工匠,贩夫走卒,看这年轻人轻描淡写的就能够操纵五行之力,都啧啧称奇。

    孙堂主点了点头,道:“不错,你修炼到什么程度了?”

    段星河道:“在下不才,才到筑基中期。”

    他有意隐藏自己的能力,能混进去就行了,没必要引起人的注意。孙堂主摩挲着手上的银扳指,若有所思,片刻道:“好,下一位。”

    众人见伏顺生的又干又瘦,气质猥琐,觉得他必然没有什么能耐。伏顺也不在乎他们的眼光,道:“我会开锁,擅长偷盗。不管多难的锁,我都有办法把它打开。”

    孙堂主道:“拿个锁过来。”

    一名伥鬼离开了片刻,拿了个铜锁来。伏顺看了一眼锁眼,好像挺复杂的,扬起了嘴角。他从袖中掏出一根铁丝捅进去,捣了几下子,就听啪地一声,锁头弹开了。

    伏顺叉着手道:“有没有难一点的,一点挑战也没有。”

    孙堂主低声道:“拿锁魂链过来。”

    那伥鬼显得有些惊讶,还是快步去了。片刻他拿了一根铁链过来,那链子上头有些暗红的痕迹,似乎是血迹渗透进去了,也不知道它经历过什么,透着一股森森的阴气。

    孙堂主端然道:“这链子是咱们专门用来锁得道高人的,元婴期以下的人,凭道法都无法把它弄开。一炷香之内,你若是能把这根铁链解开,我就赠你十两银子。”

    伏顺自忖天底下还没有什么锁能困住自己,咧嘴一笑道:“那就来呗。”

    伥鬼把铁链哗啦啦地抖开,把伏顺绑在了椅子上,咔地一声锁上了锁头,又在铁链之间挂了好几把锁。伏顺的手背在身后,眼睛看不见,手能动的幅度也很有限,但一点也不慌。

    他摸索着找到了锁孔,把铁丝插进去捣了片刻,轻松地打开了一把锁。他把一只手抽了出来,摆弄了片刻,又打开了锁住左手的锁头。

    孙堂主点了点头,仿佛觉得这人不错。最后一把是锁魂链上自带的锁,有些难解。铁链拦胸把他捆在椅背上,伏顺这回花的时间久了一些,他侧过头,仔细分辨着锁里细微的变化,嘴角渐渐露出一丝笑容,道:“开。”

    他话音刚落,锁头应声弹了开来。众人都十分惊讶,对他刮目相看。偷盗属于下九流,虽然不是能上台面的事,但有时候还真需要有这种本事的人。

    伏顺把身上的铁链摘下来,哗啦一声扔在地上,自豪道:“瞧见没,我这本事可是偷遍天下无敌手,自居一声盗圣也不为过!”

    众人纷纷赞叹,一时间觉得他也没有那么猥琐了,反而浑身笼罩着一层侠盗的光环。孙堂主抚掌道:“好得很,这是十两银子,阁下收好!”

    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让伥鬼捧了过来。伏顺没想到来凑热闹还有钱赚,拱手道:“多谢多谢,我就不客气了。”

    孙堂主考察完了剩下的人,心里有了数。他道:“几位稍歇片刻,我去去就来。”

    他离开了一阵子,几名伥鬼捧着茶进来,放在了几个人跟前。一名伥鬼道:“各位辛苦了,喝完茶就请回去吧。”

    伏顺本来还觉得他们小气,沏茶不给所有人都来一杯,没想到是端茶送客。那几个被刷下来的人悻悻地站起来,拱手告辞。屋里只留下了十个人,几人互相看了一眼,知道自己是被选中了。

    孙堂主缓步走了出来,宣布道:“恭喜各位通过了初试。我们的虺神无所不能,加入万象门,虺神会赐予你们一切。但在这之前,你们还需要向虺神表达你们的决心。”

    众人看着他,都有些惴惴不安。在这永夜城中居住的人,对万象门的事都有所耳闻,知道将要面临着什么,但段星河对接下来的事还一无所知。

    孙堂主道:“半个月之内,你们要做一件丢人的事,目睹的人越多越好。斩断了退路,才能义无反顾地追随虺神。我们的人无处不在,只要你们表演的足够精彩,被组织认可,就可以加入万象门。”

    段星河的心猛地一跳,想起了之前在街上看到的那个喝醉闹事的杨镖头。当时他做出那么乖张的行为,事后又背着人痛哭流涕,好像有什么苦衷。段星河现在才明白,当时杨镖头是为了通过万象门的考验,才这么做的。

    众人答应了,孙堂主便起身道:“去吧,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人们站了起来,离开了小酒馆。段星河走在巷子的阴影中,心情有些沉重,没想到当个最普通的伥鬼还要经过这么多考验。他一向要面子,这回却要亲自把脸按在地上摩擦,实在不甘心。伏顺跟在他身边,低声道:“哥,怎么着?”

    段星河道:“让交投名状就交呗。不但要丢人,还得弄出点动静来丢大人,他们也是够损的。”

    伏顺把心一横,道:“那我来吧,我本来就是二皮脸,无所谓的。”

    段星河抬头向前望去,一起来的几个人都已经走远了,也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交差。他道:“你的是你的,算不到我头上,他们又不傻。”

    伏顺道:“那怎么办?”

    段星河叹了口气,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丢个人么,老子丢得起!”

    伏顺怕他丢人的力度不够,挠了挠头道:“哥,你可得陪着我啊。别让我自个儿进去了,我害怕。”

    段星河笑了,道:“不会的,我肯定跟你一起混进去。”

    两人回了客栈,歇了一宿。赵大海见段星河和伏顺每天都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的,觉得有些奇怪。早晨吃饭的时候,赵大海道:“大师兄,你最近怎么老跟伏顺在一起。”

    伏顺道:“一起行动怎么啦,大师兄带我不带你,你嫉妒啊?”

    赵大海道:“我就随便问问,你哪那么多话。”

    段星河道:“咱们得在这儿住几天,我们到处转转,熟悉一下情况。”

    赵大海想起了要摸底的事,低声道:“你们是不是开始行动了?”

    大堂里到处都是人,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人听见了。伏顺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道:“吃你的饭,别乱说话。”

    赵大海只好闭了嘴,又拿眼看其他人。李玉真等人已经知道了,随时准备在外围接应他们。赵大海搔了搔头,觉得自己知道多了反而露馅,还是不问算了。

    吃完了饭,段星河去街对面的小饭馆,取了定好的鸡汤。步云邪已经醒了,段星河端来了碗,坐在床头道:“把汤喝了吧。”

    步云邪惦记着他的事,没什么胃口,抬眼道:“万象门的事怎么样了?”

    段星河道:“跟那边的人搭上线了,他们让我进去当伥鬼。”

    一向只有伥鬼追着他们跑的份儿,如今段星河居然也要披上白袍装神弄鬼了。步云邪一想那情形就有点好笑,道:“他们有什么要求?”

    段星河没说要丢人的事,只是轻描淡写道:“招炮灰嘛,会送死就行了,还能有什么要求。喏——”

    他舀了一勺鸡汤递过去,步云邪道:“我自己来。”

    段星河好久没帮师娘喂孩子了,闲的难受。他道:“你生病了嘛,来,乖幺儿喝一口。”

    步云邪噗嗤一声笑了,垂下了眼,听话地把汤喝了。他道:“他们要是打架你别真上,混混得了。”

    段星河淡淡道:“放心,我有数。”

    步云邪坐了一会儿,又躺下歇了。段星河提着食盒出了门,见魏小雨蹲在走廊上,拿着一块牛肉干喂墨墨,学着段星河的口气道:“来,乖幺儿吃一口——”

    段星河随手弹了她个脑瓜崩,道:“别人说话,谁让你偷听了?”

    魏小雨捂着脑袋嘻嘻直笑,李玉真站在旁边,好像有话要跟他说。段星河道:“李兄,有事?”

    李玉真揣着袖子跟他一起往外走,低声道:“我寻思了好几天,还是觉得太凶险了。薛红玉和那个大个子随时会过来,万一你们被认出来了怎么办?”

    段星河倒是不担心这个,道:“我易了容,又不说话,她们就算站在我跟前也认不出来。”

    李玉真知道他心意已决,从袖子里取出两张符纸,道:“这是我画的飞天遁地符。你跟伏顺一人一张,遇到危险往心口一糊,一炷香的功夫里,包你一蹦三丈,疾走如飞。”

    符纸上带着淡淡的灵光,李玉真的神色却有些虚弱,显然是耗费了大量的灵力制成的。段星河接了过去,道:“好兄弟,谢谢你。”

    李玉真微微一笑,道:“应该的,记得安全第一啊。”

    段星河点了点头,回屋戴上了人皮面具,换了一身粗布衣裳。伏顺已经易完了容,正蹲在门口跟几个车夫唠闲嗑,一会儿功夫就磕了一地瓜子皮。

    段星河过来道:“走吧。”

    伏顺连忙跟了上去,道:“今天交投名状么,我都寻思好了。”

    早晨大街上弥漫着一层白雾,两人低声交谈着,没人注意他们。段星河道:“你想怎么办?”

    路边的店铺林立,有人支起了摊子,卖些拨浪鼓、虎头帽之类的东西。也有人挑着担子,带着水果和粮食来卖。行人驻足在摊子跟前,挑选着东西。伏顺眯起眼,瞄着前头的人群道:“不就是丢人么,老子给他闹个大动静,让这些人都好好看清楚了!”

    他一双小眼睛四处打量着,看见街上有个屠夫正在卖肉,一个胖大婶领着个小孩儿在摊子跟前挑肥拣瘦。一个小伙子挑着一担黄豆从路上经过,一边喊道:“借光,借光——”

    伏顺选中了目标,直奔着那胖大婶过去了。他假装挑肉,左手却暗中把那大婶腰上的荷包勾下来了。那荷包沉甸甸的,里头盛着不少钱。伏顺假装失手,把荷包掉在了地上。大婶听见铛的一声,低头一看,顿时叫嚷起来:“哎你这臭小子,怎么偷我钱!”

    伏顺劈手抓起一块油腻腻的肥肉糊在大婶脸上,堵住了她的嘴。屠夫把刀往案板上一剁,虎着脸道:“干什么,糟蹋老子的肉!”

    大婶把肥肉扒拉下来,沾的浑身都是油渍,身边的孩子被吓的哇哇大哭起来。伏顺趁这个机会抢起了荷包,拔腿就跑。

    大婶急得不行,放声大喊道:“不得了,有人抢钱啦,快抓住他!”

    大街上有几个小伙子听见了,回头望过来,就见伏顺手里攥着个大红的荷包,一个打滚翻过了一辆装满麻袋的小推车。有年轻人见义勇为,朝他追了过来。伏顺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喊道:“站住,小贼,站住——”

    伏顺迎面扒住那个挑黄豆的小贩,拽着他转了半个圈。小贩被他拉扯的摇摇欲坠,担子里的黄豆都要飞溅出来了。他大声道:“哎,别动,你干什么!”

    小贩被甩出去,一头撞在了后面的追兵身上,黄豆像暴雨似的撒得满地都是。他气得不行,大声道:“我的黄豆啊,谁赔我!”

    路上的人踩到了黄豆,脚底一个劲儿打滑,场面混乱不堪。伏顺还怕动静闹得不够大,回头冲那群人吹了个呼哨,瞬间挑衅拉满,简直要把人气死。

    他跑出去一阵子,忽然见前头有人追了过来。伏顺啧了一声,他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居然被人包抄了。

    路人都看着这边,不知道什么情况。伏顺也不慌张,围观的人越多越好,他要的就是这个。

    后头的人喘着气追过来,几个人把他逼到了一棵大梧桐树旁边。一人伸出手道:“把钱袋子交出来。”

    伏顺直气壮道:“老子凭本事偷的,凭什么还给你?”

    那人道:“嘿你这个小贼,大白天行窃你还有了!”

    他说着要擒他胳膊,伏顺脚下一蹬,爬到了身后的大树上。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伏顺纵身一跃,已经跳到了旁边的屋顶上。他抬脚一扫,哗啦啦地踢下一大堆瓦片来。众人生怕被砸到了,轰然向后退去,伏顺趁机踩着屋顶向前跑去。

    “抓贼啊——”

    伏顺生的干瘦,在街边的屋顶上奔跑,就像一只灵活的猴子。一群人在后面追,有凑热闹的听说要抓贼,也加入进来。追他的人越来越多,伏顺像放风筝似的,后头乌乌泱泱地拉了一大串人。段星河怕他出事,也混在人群里,一边看着四周,不知万象门的人有没有在看这场闹剧。

    伏顺跑了一条街,见前方路口有人家修房子,在路边堆了些砖头木料,就爬了上去。一群人围了过来,嚷道:“下来!”

    伏顺也累得够呛,扶着膝盖道:“不是……一个荷包而已,你们至于么?”

    一人道:“敢在夜游神的地盘上偷东西,你也不看看谁是干坏事的祖宗!”

    另一人从路边抄起一根竹竿,朝他捅了过去,道:“下不下来?”

    伏顺躲了两下,一不小心被戳中了,还挺疼的。他捂着肚子道:“好好好,荷包给你们!”

    他说着把荷包往前一扔,转身往后一纵,想要趁机逃跑。地上有不少沙子,又湿又滑,他摔了个屁股蹲,疼的龇牙咧嘴的。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几个大小伙子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他按在地上。一人得意道:“看你往哪儿跑!”

    伏顺的脸都被磨破了,挣扎道:“轻点、轻点!”

    一人道:“跟我去见官!”

    伏顺央求道:“大哥,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子,也是没办法才行此下策的。钱袋子都还给你们了,饶了我成不成?”

    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衣裳也破破烂烂的,日子好像确实不好过。那人提起拳头照着他身上打了几拳,伏顺连声惨叫,道:“疼、疼,大哥轻点!”

    那人一把搡开了伏顺,又踢了他一脚,道:“这次放过你,要是再有下次,老子把你脏手剁下来!”

    周围的人看着伏顺,指指点点地笑话他。也有人跟自己的孩子说:“看见没,偷东西就是这样的下场。”

    伏顺爬起来,拍去了身上的土。他闹这么大阵仗,万象门的人肯定已经知道了。他把人群拨开了个缺口,低着头挤了出去。

    远离了人群,伏顺走了几步路,感觉左边大胯疼得厉害,可能是刚才摔着了。这时候一只手扶住了他,道:“没事吧?”

    伏顺一看,是段星河跟过来了。他咧嘴一笑,道:“没事,我演的好不好?”

    段星河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灰,道:“辛苦你了。”

    “没什么辛不辛苦的,”伏顺道,“我本来就不在乎这个,哥你打算怎么交投名状?”

    段星河还没想好,双手抱着臂,显得有点焦躁。他不想像杨镖头一样喝了酒当众爬到树上去唱歌,也不能再来一次当街偷钱,何况他本身还有点好面子,这个考验对他来说实在太缺德了。

    段星河一路寻思着该怎么交差,头都要想裂了。回到客栈大门前,迎面就见刘正阳等人坐在大堂里喝酒,一群人大声谈笑,视旁人如无物。这些人口无遮拦得罪了当地的百姓,却要步云邪替他受苦。一想到阿云现在还在屋里养伤,段星河心里就生出一股怒意。

    他注视着刘正阳,眼里的阴狠一闪而逝,心道:“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来,就别怪我拿你开刀了!”

    第082章 永夜城 四

    段星河走过去, 在刘正阳身后坐下了。他要了两壶酒,一碟花生米,跟伏顺对饮。

    这会儿于九不在,刘正阳跟从笼子里放出来似的。他连说带比划的, 胳膊撞了段星河的后背一记。段星河皱起了眉头, 道:“兄台, 公共场合,小点声。”

    刘正阳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敢管自己。段星河现在易了容, 刘正阳认不出他来, 只是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他喝的有些醉了,道:“你算哪根葱, 敢教我做事?”

    段星河平静道:“我就是个过路的,随口奉劝几句。”

    刘正阳道:“过路的你管这么多闲事, 知不知道老子是哪里来的?”

    段星河道:“哪儿来的?”

    他身边的一个侍卫道:“我们是从大幽来的,是钦天监的人,听过没有?”

    段星河不以为然道:“没听过,很厉害么?”

    刘正阳本来挺起了胸膛, 觉得自己是吃皇粮的高人一等, 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恼了, 道:“你这个人怎么一点见识也没有,连钦天监都没听过,你是哪个山旮旯里钻出来的煤球?”

    段星河戴的人皮面具肤色黑黝黝的, 刘正阳这么一说,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伏顺道:“喂, 你怎么说话的?”

    刘正阳笑够了,道:“这就不乐意了, 好好,我给你赔礼。”

    他倒了杯酒站起来,段星河防着他要出幺蛾子,也站了起来。大堂里的人注意到了不对劲,朝这边回过头来。刘正阳跌跌撞撞地往前一走,假装没拿稳,把酒倒在了段星河身上,顿时把他的衣服弄湿了一大片。段星河冷着脸没说话,这个人跟自己真的是八字不合,只要一遇上,没有原因也能闹起来。

    伏顺连忙帮段星河擦拭身上的酒,淡绿的酒已经渗进去了,很难洗干净。他道:“你跟我哥道歉!”

    刘正阳仗着有这么多人在,一点也不怕,冷笑道:“我就不呢,你算老几就在这里狗叫?”

    伏顺恼了,道:“道歉!”

    段星河冷冷道:“不用。”

    他抓起桌上一个酒壶,狠狠地抡在了刘正阳的脑袋上。哐地一声,酒壶粉碎,酒淌的他满头满身都是。

    众人都懵了,血顺着刘正阳的脑袋慢慢淌了下来。

    刘正阳往后踉跄了一步,感觉脑袋一个劲儿地发晕。他看着段星河,感觉跟见了鬼似的,没想到这人看起来貌不惊人,下手居然这么狠。众人连忙扶住了他,纷纷道:“快坐下、坐下。”

    一名侍卫道:“反了天了,敢跟我们钦天监过不去,你当我们是好惹的吗?”

    伏顺寻思着大师兄正想大闹一场呢,这样正中下怀。他撸起袖子道:“想打架,来啊!”

    段星河又抓起一个酒壶,往前走了一步。刘正阳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头道:“拦住他,快拦住他!”

    一群人围了上来,段星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面无表情地把酒壶砸在了一个侍卫头上。伏顺哗地掀翻了一张桌子,双方打在了一起。大堂里的食客顿时哗然,四下逃散开来。段星河要的就是这个热闹劲儿,他踢翻了一个侍卫,拿板凳抡倒了一圈人,又冲过去揪住刘正阳的脖领子狠狠打了几拳。反正他戴着人皮面具,不打白不打,正好借这个机会出一口恶气。

    这时候就听外头有人喊道:“干什么呢,住手,谁让你们在这里打架了!”

    段星河回过头去,见一队官兵赶了过来,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多管闲事去报了官。刘正阳缩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丝瓜般的脸越发扭曲,大声道:“就是他,他打人!”

    其他钦天监的侍卫也纷纷道:“这人喝酒闹事,快把他抓起来!”

    官兵们一拥而上,把段星河和伏顺抓了起来。段星河作势挣扎了几下,回头盯了刘正阳一眼。那丝瓜瓤已经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了,有官兵撑腰一副得意的模样,道:“让你打人,给老子吃牢饭去吧!”

    一个官兵按了段星河后背一把,粗暴道:“看什么看,快走!”

    两人被他们押出了客栈,拿铁链一捆,塞进了囚车。路边有不少看热闹的,对这边指指点点。两人抱着膝盖坐在囚车里,可算够丢人的了。伏顺低声道:“哥,你说他们的人看见没?”

    路上这么多围观的,总能有一两个是万象门的人。段星河道:“肯定有。”

    伏顺道:“要是没有呢?”

    段星河道:“别说这么晦气的话。”

    伏顺还挺执着,道:“我说万一。”

    这么丢人的事,段星河不想再来一遍了。他咬牙切齿道:“万一没过,老子半夜摸过去,把它们堂主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万象门的守卫森严,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去的。伏顺知道他是说气话,寻思着一会儿过堂,肯定还要被扒一层皮,紧张道:“哥,一会儿他们会不会打人?”

    段星河沉默了片刻,显然也不能保证。伏顺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哥,我这可是工伤,你是不是得给我报销啊?”

    伏顺本来都已经能通过考验了,又陪着段星河再丢一趟人,也是够讲义气的。段星河道:“放心,他们要是动刑,我就说是我打的,你没动手。”

    一会儿囚车押到了官府,官老爷高坐在大堂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俩,道:“哪儿来的?”

    段星河道:“巴蜀。”

    他们确实带着巴蜀地方的口音,伪装不来。官老爷道:“来干什么?”

    段星河道:“修道之人,到处历练,四海为家。”

    官老爷一拍惊堂木,道:“你们这是历练么,这叫寻衅滋事!青天白日就敢公然打架,把官府放在眼里了么?”

    伏顺不服气,道:“是他们先动手的!”

    官老爷看了捕快一眼,道:“是么?”

    捕快去的时候,他们都快打完了,也分不清楚怎么回事。这些办差的一向糊弄事,案子不大,也懒得查那么多,道:“他把人家打的满头都是血,肯定是他俩找事。”

    官老爷见惯了这种江湖草莽,懒的跟他们多费口舌,道:“拉下去关三天,让他们知道违法乱纪的下场!”

    几名官差便上前来,把他俩押进一间牢房里,哐地一声锁上了门。牢里还关着几个乞丐、小偷,正无所事事地抠脚。伏顺没想到上午没进来,下午还是没能逃过坐牢,看来今天是逃不过牢狱之灾了。

    大牢里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霉味儿。两人坐在角落里,想起了从前被关在采石场的时光。伏顺道:“哥,三天好难熬啊。”

    段星河靠在墙边道:“是啊。”

    伏顺道:“出去了你是不是得好好补偿我?”

    说什么都是虚的,段星河闭着眼道:“一天给你三两银子。”

    伏顺顿时高兴起来,感觉这牢总算没白坐。其他人见段星河长得高大结实,一副不好惹的模样,也不敢过来招他。段星河感觉自己为了能混进那破地方,牺牲着实太大了。这次要是摸不出点有用的东西来,自己非一把火把它这个狗屁分舵烧了不可。

    晚上众人在大堂里吃饭,不见了段星河跟伏顺。墨墨围着桌子转来转去,东张西望。它的亲爹病了,二爹也一直没回来,它就像个没人管的倒霉孩子。司空玉一把将它捞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奇怪道:“段大哥呢?”

    李玉真道:“步兄的头疼病没好,他俩去给他找药去了,让咱们安心等两天。”

    司空玉想起了他们来永夜城的目的,知道段星河八成是潜进去当卧底了,有点替他担心。她回头看了六幺一眼,六幺端着碗专心吃饭,示意县主不该管的别管,反正自己跟他们也只是同路,没必要牵扯的太深。

    赵大海有点担心他们,手里拿着一块馒头掰碎了喂墨墨和小对眼。那两个崽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把大手张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墨墨吃到一块馒头,小对眼够不到,居然也跟着嚼空气。

    宋胡缨看了半天,没明白自己儿子这是什么意念吃法,道:“你吃饱了么?”

    小对眼有点委屈,嗷地叫了一声。宋胡缨把它抱了过去,撕了个鸡屁股喂给它,小对眼连忙吞了下去,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巴,显得意犹未尽。

    吃完了饭,李玉真和赵大海去看步云邪。魏小雨正在他屋里待着,手里拿着几张纸叠着玩。步云邪睡着了,她便悄悄的不出声。要是他醒了要喝水,魏小雨就给他送到床头。

    两人进了屋,悄声道:“好点了么?”

    魏小雨道:“还是头晕,吃了药就一直睡觉。”

    药里有安神的成分,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不好的。步云邪听见了声音,睁开了眼,道:“你们来了。”

    李玉真扯了个凳子坐在他床前,道:“来,吃药了。”

    步云邪看了一眼周围,见段星河没来,担心道:“星哥没事吧?”

    李玉真道:“他修为高,我还给了他两张跑路符,不会有事的。”

    他说别的还未必这么有说服力,论跑路他可是行家。步云邪放了心,把药接过来吃了。

    魏小雨拿纸叠了不少东西玩,赵大海从地上捡起了一个奇怪的长条,道:“这是什么?”

    魏小雨道:“纸蛇啊。”

    他们一路被万象门那帮人骚扰的够呛,一见蛇就头疼。赵大海道:“蛇有什么好的,你也不害怕。”

    魏小雨一副所当然的模样,道:“我之前一个人的时候在山上见过好多蛇呢。有时候抓到就烤来吃,蛇肉很嫩的,一点都不可怕。”

    赵大海听着都瘆得慌,道:“很多蛇都有毒的,有的头被砍断了还会跳起来咬人,你敢惹它们?”

    魏小雨接过那个长条,折的弯曲起来道:“我运气好,遇到的都是没有毒的。反正我也不怎么吃肉,大多数时间都吃果子。”

    她说着又拿起另外一个纸卷子,塞在嘴里忽地一吹。纸筒腾地一下子直了,又缩了回去,道:“这是另外一种蛇,哈哈哈,好不好玩?”

    她还挺会哄自己开心的,赵大海点了点头道:“你高兴就好。”

    天色不早了,大家便退了出去。来到走廊上,魏小雨不安道:“大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李玉真含糊道:“得过个三五天吧。你乖乖的,别让他担心。”

    魏小雨便喔了一声,道:“我的小风车坏了,能给我修修么?”

    赵大海道:“我给你买个新的,明天我带你上街去玩,还给你买糖吃。”

    魏小雨便高兴起来,也不再惦记段星河了,道:“好,一言为定!”

    兄弟俩在大牢里待了三天,终于熬出了头。官差过来打开了牢门,道:“你们可以走了,以后长点记性啊,别再闹事。”

    伏顺还在打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段星河如释重负地站起来,伏顺还在揉眼,道:“啊,怎么了?”

    段星河道:“走吧。”

    两个人出了牢房,眼睛习惯了黑暗,都不适应外头的天光了。出了衙门,两人走在街上,伏顺闻了闻自己的衣裳,皱着鼻子道:“哥,我都臭了。”

    段星河也差不多,道:“回去洗个澡就是了。”

    伏顺道:“你答应给人家的钱……”

    段星河道:“回去就给。”

    路上经过驿站,段星河进去看了一眼,想看看有没有钦天监寄给自己的东西。朝廷没有物资,倒是有一封从大悲寺寄来的信,是瀚海大师写的。段星河有些意外,在路边拆开了,森*晚*整*见上头写着:“段兄,自从你将玉蝉仙送来之后,师父带人日夜诵经,希望能助他早日修复魂魄。然而玉蝉仙性情乖戾,一直十分抗拒。南宫秀来要了几次人,都被师父挡了回去。就在昨夜,玉蝉仙将浮屠撞塌逃走,我等发现时,已不知道他去向何处。贫僧等受人之托,未能忠人之事,很是惭愧。我和几名师兄弟已经出来了,会想办法找回玉蝉仙,免得他再作祟伤害无辜百姓。也请段兄多加小心。”

    段星河的神色变得严峻起来,没想到阿萝的本事有这么大,连大悲寺的浮屠都能撞破。他的性子乖戾,对自己又恨之入骨,这一逃出去,怕是又要来找自己麻烦了。

    伏顺凑在旁边看了,诧异道:“不是吧,那些大和尚这么不靠谱,我还以为他们挺厉害呢。”

    段星河道:“瀚海大师他们已经出来找他了,稍微提防一下就行了,万一遇上了再说。”

    他把信揣进了怀里,拐过街角,迎面见一个人走了过来,正是拉他们入伙的白老三。他看来在这里等了一阵子了,见了两人呵呵一笑,道:“恭喜二位啊,出来了。”

    段星河一脸倒霉,道:“有什么好恭喜的,刚蹲了监狱。”

    白老三道:“组织让我来通知二位,你们通过考验了。”

    段星河松了一口气,受了这么多罪,感觉也没有多值得高兴的。白老三道:“明天晚上还是老时间、老地方,有人迎接你们加入万象门。”

    段星河拱手道:“多谢。”

    白老三嘿嘿一笑道:“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我看好你们!”

    他说着摆了摆手,缓步走远了,又开始物色新的人选。段星河和伏顺进了客栈,见没人注意,回屋换下了易容的装束。段星河三天没揭人皮面具,脸上长了一圈胡子,脑门上起了好几个痘子。他伸手摸了一下,嘶地倒抽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回来了,得好好透透气。过两天又把脸挡起来了,还不知道要憋几个痘。

    他洗了个澡,刮了胡子,换了身干净衣裳,出门先去隔壁。步云邪刚睡醒,正打算起来走一走。两人好几天没见,一直惦记着对方。

    段星河道:“你头疼好点了么?”

    步云邪道:“好多了,你怎么样?”

    段星河在椅子上坐下了,道:“很顺利,明天晚上就正式加入了。”

    他一向胆大心细,步云邪知道他肯定能全身而退,没说什么。段星河道:“我不急着走,明天再陪你一天。”

    步云邪的心情好了一些,道:“你吃饭了么?”

    段星河还饿着肚子,看了一眼天色,快到傍晚了。他道:“没吃呢,你吃了么?”

    步云邪道:“没呢,一起去吧。”

    两人下了楼,一会儿功夫,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下来了。司空玉见他回来了,十分高兴,道:“段大哥,你回来啦?”

    段星河道:“嗯,在附近转了转,没有卖上等天麻的,后天去凤来城看一眼。”

    司空玉心里知道他去哪儿,打哑谜似的道:“那你可多加小心,那地方的人都挺凶的,说不定还有跟你有过节的人。”

    段星河低声道:“没事,我戴个面具,他们认不出来。”

    墨墨好几天没见它爹了,眼睛亮晶晶的十分兴奋。赵大海抱着它从楼上下来,墨墨老远就扬着鼻子,一双翅膀一个劲儿地扑腾,要往它爹怀里钻。段星河一把将它接了过来,连头带背地摸了几下,道:“想我了是吧,我也想你了!”

    他撕了块鸡腿肉喂给儿子,墨墨吃的很开心。段星河又掰了块馒头,慢慢地喂给它。墨墨吃完了,蹭了蹭段星河的手心,乖巧的不得了。

    吃完了饭,段星河回屋给了伏顺十两银子的坐牢费。伏顺小心翼翼道:“哥,咱俩混进去挺危险的吧,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这兄弟虽然不错,但多少有点掉到钱眼里了。段星河叹了口气,道:“一天给你五两银子,出来给你结账。”

    伏顺忸怩道:“哥你老谈钱干什么,咱们兄弟之间算这么清楚太伤感情。”

    段星河道:“不要啊,那太好了。”

    伏顺立刻站直了,道:“要、要。钱都是小事,哥你只要吩咐一声,我永远为你赴汤蹈火,冲锋陷阵!”

    段星河收拾了东西,次日傍晚和伏顺再次去了甜水巷子。小酒馆依旧阴沉沉的,上次选出来的几个人又被筛掉了一部分。小二哥带他们去了后头的厅堂,孙堂主走了进来,脸上仍然戴着面具。他环顾了一圈,道:“恭喜你们通过了考验,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万象门的人了。”

    他一招手,一个伥鬼捧着个托盘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几个白色的面具,跟段星河之前见过的一样。每人拿了一个在手里,正看反看,觉得挺新鲜。

    伏顺已经迫不及待地戴上了,两个眼睛从洞里露出来,显得有点滑稽,又阴恻恻的有些瘆人。其他几个人也纷纷戴上了面具,互相看着彼此,谁也认不出谁来。

    孙堂主道:“跟我来。”

    他走在前头,从角门出了院子,在夜色中走了一阵,就见一座高大的建筑从白色的夜雾中浮现出来,黑色的瓦片与高大的亭台楼阁显得气势逼人,如同一座城堡一般。

    段星河的心跳的快了起来,自从来到永夜城,他还是头一次近距离观看这座宅邸,感觉仿佛一片黑色的潮水扑面而来,把人拉进了无尽深沉的海底。

    孙堂主走到近前,几名侍卫轰然一声开启了大门,众人走进了永夜城的核心。这里就是夜游神曾经住过的地方,虽然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建筑依旧宏伟坚固。这里的主人已经离开了许久,但余威仍在,宅子里到处弥漫着一股阴沉强大的气息。

    庭院里有些穿黑色劲装的侍卫,也有身穿白袍的伥鬼。大半夜一个个白衣人提着灯笼在宅子里乱晃,那情形实在让人毛骨悚然。那些伥鬼都有影子,是万象门最底层的部属,见了孙堂主纷纷退到路边,深深地低着头,对他十分恭敬。

    段星河不动声色,眼睛看着周围的路,默默地记着地形。正前方是个大厅,再往后有些楼阁,又有几排侍卫房,到处都守卫森严。越往深处,屋舍建造的越华丽神秘,就像宫殿一般。万象门的秘密应该都藏在大宅的深处,等在这里混熟了,得想个办法进去看看才是。

    一群人跟着孙堂主过了一进院,来到了一间厅堂中。这里是他们的祠堂,上首正中挂着一条大蛇的画像,它长着一双红眼睛,额心一点幽蓝,背后的双翅向两侧展开,跟他们在虺神洞的壁画上见过的一样。

    孙堂主庄严道:“这就是咱们万象门至高无上的虺神,它创造了这个世界,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常以大蛇的形象示人,但那也只是它老人家万千法身之一。它可以赐予信徒想要的一切,条件是你们要向它献上你们的忠诚。”

    众人纷纷道:“我等愿意!”

    孙堂主道:“很好,那就向虺神叩头吧。”

    一名白衣伥鬼在前面带领,众人跪倒在虺神的画像前,对它磕了十个头。段星河虽然磕头,心里想着的却是三清,暗道:“弟子今日不得已向邪物磕头,并非发自本心,万万做不得数。”

    周围的幔帐低垂着,幽红的烛火微微跳动。旁边几名白衣伥鬼站着,齐声道:“入我虺门,奉我虺神。千机万象,唯我独尊。”

    众人也跟着念了一遍,气氛阴沉沉的。虺神像旁边悬着一副黑衣男子的画像,画中的人身材魁梧,穿着一身铠甲,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挡着半张脸,露出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下颌。孙堂主指着那张画像道:“这位是夜游神,也就是夜尊。”

    大家对夜游神一向都是只闻其名,如今一见,觉得他气势威武,着实是个枭雄。段星河来就是为了看他的,见了夜游神的画像,感觉跟自己想象的差不多,又有些隔靴搔痒的感觉。他想亲眼看看他的容貌,更想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能拥有那么多信徒,让每个人都对他死心塌地。

    伏顺小声道:“还挺帅的。”

    段星河道:“又没露脸,哪帅了?”

    伏顺道:“半张脸就这么帅了,露全脸那还得了。”

    孙堂主道:“夜尊是虺神的左护法,是它最忠诚的信徒,法力高强,也是这里的主人。你们向他磕九个头。”

    众人照做了,孙堂主又指着上首另一侧的一张画像道:“这是咱们这一任的教主纪秋暝,你们向他再磕九个头,便算是拜他为师了。”

    画上的人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穿着一身青色的道袍,脸上戴着个青铜面具,看起来道骨仙风的,跟夜游神又是不一样的风度。众人对纪教主磕过了头,感觉脑浆都摇匀了。孙堂主一招手,一名白衣伥鬼拿来了一张画卷,展开来放在了地上,上头的人已经模糊了,还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有人道:“不会还要磕头吧?”

    孙堂主扬起嘴角一笑,道:“这是咱们虺教的叛徒,日游神。数百年前,虺神修养期间,裴千秋离开了主教,创立了千机门,把咱们的虺教一分两半。他门下所有人都是咱们的敌人,你们每个人都踩他一脚。”

    段星河十分诧异,他之前见过千机门的人,感觉他们还算好说话,行事也没有那么鬼蜮,顶多是一群对机关狂热的人罢了。没想到万象门的人这么恨他们,入门都要踩他家祖师爷,难怪之前渠阳子要用机关兽去轰炸那些伥鬼。

    伏顺排在第一个,生怕踩破了,上去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孙堂主叱道:“使劲儿,你没吃饭么!”

    伏顺只好用力跺了一脚,在日游神脸上留了个硕大的脚印子。那纸张应该用法力加持过,相当坚韧,被几万个人踩过了依然没有破裂。后头的人接二连三地上去踩,把日游神的脸踩得乌漆嘛黑。孙堂主很满意,道:“这就是叛徒的下场,你们要引以为戒!”

    众人纷纷道:“是。”

    一名伥鬼将万象门的教义朗声念诵给他们听,第一,永远尊崇虺神,服从它的任何启示,为它献上一切包括灵魂;第二,服从上级的一切要求;第三,保守组织的全部秘密……

    段星河听了一遍,感觉没什么有用的,看来想要知道他们深层的秘密,还得自己想办法去探索。

    新加入的人都是最低等级的见习者,孙堂主把身体好能打的分出来,发给他们一身黑色的侍卫服,让他们站岗放哨,叫做玄鬼。另一部分有特殊才能的分到了白袍,成为了伥鬼。

    那个打铁匠看着身上的黑衣裳,觉得有点大材小用了。他觉得凭自己的本事,一来肯定会被重用,没想到却要从站岗做起。他有些不甘心,孙堂主看了他一眼,道:“你有话说?”

    铁匠粗声道:“俺这一身本事是要为大人物效力的,可不是来看门的!”

    孙堂主哈哈一笑,拍了他肩膀一记,道:“有上进心是好事,但进了咱们万象门就得一步步来。先耐住性子锻炼一段时间,只要有能力,上头的人会抬举你们的。”

    段星河和伏顺被分到了玄鬼里,有人领他们去了住的地方。屋里是大通铺,从东到西躺了七八个人,晚上打呼噜磨牙都在一起。哥俩互相看了一眼,感觉条件有点凑合。伏顺道:“哥,你什么打算?”

    段星河低声道:“来都来了,混钱呗。”

    旁边有人听见了,仿佛觉得他们没什么大出息,对他们嗤之以鼻。伏顺知道他的意思是先混着,找机会再挖掘这里的秘密,道:“我都听你的。”

    通铺的另外一头,有人低声道:“听说明天有大人物要过来,咱们要是表现得好,说不定一下子就被提拔了。”

    另一人道:“多大的人物?”

    那人道:“不知道……反正比孙堂主大。哎,赶紧睡觉,把精神养足了最重要。”

    段星河暗中留了意,也不知道这消息准不准。片刻屋里传来一阵阵鼾声,段星河也闭了眼,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

    第083章 永夜城 五

    次日一早, 段星河穿上了黑色的侍卫服,佩着腰刀,成了这里的一名玄鬼。孙堂主安排他和伏顺去守着花园,那里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 机要的地方也不会让他们几个新人站岗。

    段星河站了一上午, 默默看着周围的情形, 想把地形摸清楚。到处都是松柏,远处是一些高大的楼阁。他借着解手的机会在附近转了一圈, 从花园往前就是他们来时的前院, 往后就是他们拜师的祠堂。偶尔还有些外人戴着面具往更深处走去, 那些人应该是城中有身份的大伥,是来这里集会的。

    这地方的等级很森严, 伥鬼和玄鬼要立了功才能升级成为大伥,这个过程可能一年半载, 也可能三年五年,能不能升上去全靠运气。低等级的人要无条件服从高等级的人的吩咐,很多秘密也只有高等级的人才能知道,上层的待遇也比下层好得多。因此加入进来的人都拼命想要立功, 竭尽所能地往上爬。

    还有一些非人的伥鬼, 也不知道是怎么召唤来的。那些真正的伥鬼怕阳光, 白天就都藏起来了,一到夜里就神出鬼没的。这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对它们视而不见, 新来的人却被吓得不轻。

    昨天夜里那个打铁匠起来解手,刚解开裤子, 就见旁边来了个人。那家伙跟他并排站着,仿佛要跟他一起搭伙尿尿。打铁匠觉得这人怪怪的, 低头一看它没有影子,飘在半空中也没有脚。打铁匠被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地冲回了屋里,连声道:“鬼、鬼啊——”

    其他人揉着眼坐起来,纷纷道:“怎么啦?”

    一个待得久一些的人道:“叫什么!”

    打铁匠吓得尿了一鞋,裹着被子直打哆嗦,道:“有鬼,真的是鬼,不是人扮的!”

    伥鬼穿着一身染血的白袍,在走廊里飘飘荡荡的。那人看了一眼,道:“不用管它,被咱们的人杀了就会变成伥,这玩意儿乖得很,不害自家兄弟。”

    其他人都怕的要命,根本不信。那人吹了个口哨,道:“转个圈。”

    那伥鬼便漂浮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跟自家养的狗子似的。那人道:“这些兄弟是刚来的,你别在这儿溜达,去吧。”

    那伥鬼便飘忽忽地离开了。段星河道:“这东西跟人扮的伥鬼有什么区别?”

    那人道:“这是最下等的使役鬼,脚程快,传令很好使。它们没什么脑子,也不知道害怕,打起架来让它们冲锋陷阵挺好使的。这种伥鬼修炼好了能融合成大伥,专门为大人物做使役鬼。”

    段星河很感兴趣,道:“怎么融合?”

    那人看了段星河一眼,仿佛觉得他问的太多了,道:“上头的人自然有他们的法子,你一个站岗放哨的,管这么多干什么?”

    段星河笑了,道:“就是好奇。”

    那人冷冷道:“这地方知道多了没什么好处,别瞎打听。”

    值完了上午的班,有人来替他们。玄鬼不当班的时候可以在宅子里走动,也可以出去买点东西,但不能去太远的地方。段星河寻思着夜长梦多,低声道:“今天先在宅子里逛逛。”

    伏顺跟着他过了前头两进院,这里还是他们能活动的范围。再往前守卫森严,是一些有身份的人物聚会的地方。段星河绕到了院子侧面,见左右无人,一跃翻了过去。伏顺也是爬墙钻洞的行家,嗖地一下过了墙。

    二人往前走了一阵子,这边比别处更加静谧,建筑也跟先前有些不同,檐角飞扬着,显得颇有气势,屋前有个莲花池。段星河低声道:“这里应该就是夜游神当年的寝殿了。”

    伏顺道:“进去瞧瞧么?”

    正前方有些玄鬼把守着,段星河见侧面窗户开着,他一招手,伏顺便跟着他潜了过去。

    两人趁人不备,从窗户翻了进去。大殿里的陈设十分华丽,地上铺着长绒毯子,家具都是绿檀雕的,正前方摆着个鎏金的交椅,桌上摆着的器具不是金的,就是玉的,深蓝的幔帐垂着,掩着深处的寝殿。

    两个穿着粉色衣裙的侍女端着盘子向外走过来,段星河和伏顺连忙躲在了帷幔后面。侍女没注意到他们,低声道:“收拾好了么?”

    另一人道:“都收拾好了,随时能休息。”

    侍女道:“主子眼里不揉沙子的,等会儿再检查一遍。”

    另一名侍女道:“是。”

    两人出去了,段星河悄然走了出来。他穿过大殿往后走去,伏顺有点紧张,道:“哥,小心点啊。”

    段星河凝神感受过了,这里没人了,这样的机会极其难得,要找什么得赶紧。他快步往寝殿走去,见侧面有一张华丽的大床。靠墙放着几排书架,摆放的都是一些寻常解闷儿的书,大部分有图,还有些万象门的修炼秘籍。

    他拿起一本来看了看,是给大伥等级的人用的功法,没什么大用,但总聊胜于无。他递给了伏顺,伏顺便把书塞进了怀里。两人到处张望了一圈,见前头还有一间屋子。

    那间屋子里放着个丹炉,墙体比别处更厚实,这里应该就是夜游神修炼的地方。一面墙上垂着厚厚的帷幔,里头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个人。伏顺吓了一跳,小声道:“哥,你看——”

    两人还以为被发现了,那人却站着一动不动,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幅壁画。

    段星河哗地一下子拉开了帷幔,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戴着面具,威严地看着这边,仿佛要替虺神传播它的意志。

    这幅画跟入门时见到的那幅很像,伏顺道:“他就是夜游神吧,这宽肩窄腰的,确实帅啊。”

    段星河却觉得有些遗憾,没想到都来到这里了,还是看不到夜游神的真面目。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作孽太多,走到哪里都不以真面目示人。

    接下来的几张壁画里,有的是他站在山巅之上俯瞰众生,有的是他在东海之畔与蛟龙搏斗,都是他战胜敌人的功绩,万象门的信徒单膝跪在地上,都对他十分崇拜。然而角落里有一张图,跟其他的壁画都不一样,让人看到的一瞬间便心生恐惧。

    夜游神手里拿着一柄重剑,刺穿了一个人的身体。他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些人,有的脖子上缠着绳子,有的头颅被砍了下来,每个人的表情都狰狞可怖,加起来一共有七具尸体。

    那些人都佩戴着金色的腰牌,是教中等级最高的鬼众,却不知为什么都死了。伏顺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名女子道:“这些人都是夜尊的侍卫,触怒了他老人家,被他用刑具一一处死。大家把壁画留在这里,就是让后人警醒,对上位者要绝对忠诚。”

    两人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却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居然是薛红玉,那个大个子阿蚺站在大殿里,原来昨天那些人说要来的大人物就是她。她走路像蛇一样悄无声息,两人一时间放松了警惕,被她逮了个正着。

    段星河平日里觉得薛红玉的身份也没有多高,没想到她还是这么多人眼里的大人物。她是纪教主跟前的红人,来到永夜城代表的是纪秋暝的身份,自然比孙堂主尊贵多了。

    她没认出他们来,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进来干什么?”

    段星河只能装傻,道:“宅子太大,我们走错了。”

    薛红玉端详着他俩,道:“新来的?”

    伏顺道:“是,小人是新来的,不熟悉路。”

    薛红玉见他身形瘦弱猥琐,不耐烦道:“跟你说话了么。”

    她看向段星河,觉得这人倒是生的高大魁梧,有些看头。她懒懒道:“搜一搜,看他们有没有偷东西。”

    几名玄鬼一拥而上,把他俩按在地上摸了一通,掏出了一本修炼的功法。一人捧到薛红玉跟前,道:“赤练使,他们偷了本书。”

    薛红玉看了一眼,见上头写着妖灵心法,也不是什么特别机密的东西,凡是大伥都人手一份。她道:“偷这个干什么?”

    段星河反应极快,道:“小人想学些本领,早日成为大伥,好多挣些钱养家。”

    伏顺也道:“对不起,我们太想进步了。”

    那两人被按在地上,一副倒霉的模样。薛红玉长途跋涉而来,不想一进门就又打又杀的,冷冷道:“想活命的话就管好自己,不该看的别看,不该碰的别碰。再敢到处乱走,我就杀了你们!”

    段星河和伏顺连忙低头,道:“是。”

    薛红玉一摆手,玄鬼便放了他们。两人站起来,就见孙堂主带着几个人大步赶了过来。阿蚺瞪了他们一眼,嫌他们不懂规矩,道:“乱晃什么,站着别动。”

    两人便退到了一边,正好听听他们说什么。孙堂主进了大殿,右手握成拳按在左心口上,向薛红玉行礼。薛红玉头上戴着金额饰,坐在上首的鎏金交椅上,鲜红的石榴裙拖在宝蓝色的地毯上,极其美艳妖娆,就像一条盘踞着的赤练蛇。以前这里是夜游神坐的地方,如今他不在了,薛红玉便占据了他的宝座。

    孙堂主道:“恭迎赤练使,不知赤练使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薛红玉道:“浩荡盟那帮人最近不安分,打伤了咱们不少兄弟,教主让我出来管管他们。这边人手够么?”

    孙堂主恭敬道:“最近又招纳了不少新人,总共有八百来个,全听赤练使调遣。”

    薛红玉看了一眼大殿外,一个个玄鬼站的像标枪一样,觉得新招的这批人质量还不错。她翘起了二郎腿,道:“明天一早给我二百个人。听说浩荡盟有批镖货要从北边过来,咱们去杀他个人仰马翻,让刘正锋知道咱们万象门不是好惹的!”

    孙堂主道:“是。”

    段星河在一旁听见了,目光微动。浩荡盟的人虽然跟自己有些小过节,但相比起来,还是万象门的人更讨人厌。他本身的立场居于这两者中间,不想管太多闲事,但浩荡盟毕竟是凤神那边的人。如果有机会,自己还是得想办法把消息放出去。

    薛红玉打了个呵欠,道:“行,你去安排吧。给我准备点水,我要洗澡。”

    孙堂主便躬身退了出来,走到庭下一招手,段星河和伏顺便跟过去了。两人出了院子,孙堂主停下来,抡圆了胳膊给了伏顺一个大逼斗,道:“谁让你们上这儿来的?”

    伏顺冷不防被他打懵了,捂着脑袋道:“我俩吃了饭想在附近转转,结果这地方太大了,到处都差不多,我们不小心就走到这里来了。”

    孙堂主抬手又是一巴掌,段星河反应快,一闪身躲过了。伏顺又挨了一下子,委屈道:“堂主,你不能老打我一个啊!”

    孙堂主冷着脸道:“少跟我贫,今天赤练使心情好,没杀你们就算你们命大。去前庭罚站,天黑之前不准回去!”

    伏顺脑瓜子被他打的嗡嗡的,只能自认倒霉。两人穿着薄袄站在前庭罚站,被寒风吹得直打哆嗦,伏顺打了个喷嚏,道:“哥,我好冷啊。”

    段星河往前挪了半步,道:“站我后头。”

    他虽然身材高大,也挡不了多少风,伏顺心里还是安慰了一些,感觉刚才挨的打也没有那么亏了。两个人一直站到傍晚,正想回去歇会儿。这时候就听一阵哨声响,四面八方的人都往中庭跑过去,却是孙堂主喊人集合了。

    打铁匠手里提着一包烧鸡,从旁边冲过来,连饭都来不及放下,扭头道:“愣着干什么,兄弟,站队啦!”

    旁边又有人嚷道:“快快快,迟了要倒三天尿桶的!”

    两人打了个激灵,连忙跑了过去,挤到人群中站好了。这会儿正是饭点,玄鬼们都在自由活动,有人刚从街上买饭回来;有人正在洗头,脑袋还是湿的;有人衣服穿了一半,敞着怀就跑过来了。

    孙堂主看着这群新人狼狈的样子,负手走了一圈,道:“很好,既然加入了万象门,就要遵守组织的纪律。不管你们正在做什么,集合声一响,就要立刻赶过来!”

    众人放声吼道:“是!”

    孙堂主下午已经点集了一些精锐,准备明天跟赤练使出门打架。薛红玉白天见了段星河他们,觉得新招的这一批人有些意思,叫孙堂主带几个一起去,好让他们见见世面。

    孙堂主便把人集合起来,道:“教主座前的赤练使来了,明天要出一趟任务。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需要五个人,你们谁愿意去?”

    众人静了片刻,那打铁匠一直想出人头地,往前迈了一步。先前那个镖局的杨镖头也往前迈了一步,表示愿意前往。段星河正想去瞧瞧热闹,便站了出来,伏顺也跟着他迈了出去。孙堂主随手又从人群中揪出一个胖子,道:“四缺一,你愿不愿去?”

    那胖子原本是个厨子,不敢拒绝,道:“愿意、小人愿意。”

    孙堂主道:“好好休息,明天听指挥,干得好有赏!”

    那五人纷纷道:“是。”

    孙堂主一摆手,众人便散去了。

    次日一早,队长带着二百个玄鬼在前庭集合。段星河等人站在最后面,他们是新来的,领口露出一道白边,其他人的里衣也是黑色的,新人老人一看便知道区别。薛红玉环视了他们一圈,道:“浩荡盟的人对咱们虺神不敬,杀害咱们的兄弟,打压咱们的信徒,咱们能忍得了这口气么?”

    玄鬼们吼道:“不能!”

    “很好,”薛红玉满意道,“他们的人押了一批镖货从北边来,咱们去给他劫了,让浩荡盟的人知道咱们的厉害!”

    玄鬼们纷纷道:“听凭赤练使吩咐!”

    薛红玉一扬手,玄鬼们纷纷上马。宅邸的府门大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东而去。凤来城和永夜城之间不算太远,骑马有五天的路程。

    薛红玉带人赶了两天路,提前到了地方埋伏下来。薛红玉怕烧火做饭会暴露行迹,让人只吃了点冷的干粮,一群人把马牵到树林里藏起来,就地休息。打铁匠百无聊赖道:“就这么干等着啊,他们什么时候来?”

    杨镖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周围的地面。他常年押镖,对来往的路很熟悉,道:“从北边去凤来城,这里是必经之路。咱们来的时候地上没有车辙和马蹄印,他们还没到。明天傍晚之前,肯定能等到他们。”

    那厨子啃着干瘪的大饼,感觉一点滋味都没有。段星河来之前也没找到机会把消息放出去,这次浩荡盟的人要是被劫了,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

    玄鬼们在树林里睡了一宿,天亮时浩荡盟的人还没来,他们人先快冻死了。伏顺呼出了一口白气,道:“有好日子不过,上这儿来受罪……真是钱难挣屎难吃。”

    旁边一人道:“少抱怨,刚来就让你们出任务,是上头瞧得起你们,别不识抬举!”

    伏顺只好闭了嘴,坐在大树边啃饼,一边道:“什么时候来啊。”

    这时候大地一阵颤动,似乎有不少人朝这边来了。他把脑袋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激动道:“来了,来人了!”

    有人爬到树上向远处张望,见从北边来了一队人,前头十来个人开路,中间押着十来辆大车,后头又有几十个人压阵,车上竖着一杆蓝底大旗,上头绣着旋涡状的太极图纹样,正是浩荡盟的标志。

    放哨的人抱着树溜下来,奔去跟赤练使报了信。薛红玉早就等的不耐烦了,站起来道:“兄弟们,准备迎战!”

    浩荡盟的人一路没遇到波折,本以为能顺利把东西运到凤来城,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没躲过。车队驶到近前,就听林子里传来一声唿哨,万象门的玄鬼们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一群人等了一宿,此时磨刀霍霍,非要打他们一个人仰马翻不可。刘正锋还在凤来城中坐镇,对此森*晚*整*一无所知。等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他的这些小弟都要被打残了。

    带头的是个老镖师,一看对面的人这身打扮就知道了他们的来路。他抱拳道:“几位朋友,我们是浩荡盟的,从此地路过。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阿蚺手里提着一把大砍刀,粗声道:“找的就是你们浩荡盟的。你们杀我万象门的兄弟,欺侮我们的信徒,咱们今天来关照关照你们,这叫礼尚往来。”

    他大手一挥道:“车还挺多,兄弟们,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几名玄鬼提着刀过去,浩荡盟的镖师挡在车前,道:“不准动。”

    阿蚺冷笑一声,道:“就凭你们几个还敢跟我们作对,不让动是吧,给他把车掀了!”

    一群玄鬼一拥而上,提起刀剑就砍。浩荡盟的人拔出兵刃抵挡,一边喊道:“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双方叮叮当当地打在了一起,打铁匠觉得发达的机会来了,提着大刀就要往上冲。那厨子一把拉住了他,道:“兄弟,小心啊,咱们犯不上刚来就拼命!”

    打铁匠道:“不用怕,让他们见识见识老子的刀有多厉害。”

    杨镖头也道:“我们都会功夫,你要是害怕就找个地方藏着吧。”

    那厨子实在怕死,躲在了一片灌木丛中。段星河本来就想混一混,没想到对面几个人提着刀直接朝他过来了。段星河道:“喂,有话好好说——”

    对面的人根本就不管那么多,提刀就砍,段星河只好举刀招架。那一群玄鬼十分凶蛮,一会儿功夫就把对面的车都掀了,划破了麻袋。里头像流水一样淌出了许多金银珠宝,还有些丝绸布匹,都是给城里的商号进的货。

    薛红玉一看有这么多宝贝,眼睛顿时亮起来,道:“好得很,还知道带好东西来孝敬姑奶奶。等会儿都收走,我要慢慢挑!”

    阿蚺砍翻了几个人,回头一望,就见灌木丛中藏着个胖子,正撅着屁股瑟瑟发抖。阿蚺一把将那厨子揪了出来,道:“人家都打架,你躲在这里当逃兵?”

    厨子颤声道:“不……不是,小人不会武功。”

    阿蚺道:“你不是杀猪的吗,砍人你不会啊?”

    厨子道:“我是做菜的,不是杀猪的。”

    阿蚺懒得跟他纠缠,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道:“少废话,给我上!”

    那厨子一个踉跄跌进了战阵里,一把钢刀擦着他头皮划过。厨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是两把刀砍了过来,厨子吓得抱住了脑袋,放声惨叫道:“救命啊!”

    就听铛的一声,一把钢刀架住了那两把刀。他睁眼一看,却是段星河救了他。

    段星河的力气大得惊人,把刀往前一挥,便把那两柄刀逼退了。他心道:“我不想伤你们,你们也别跟我为难。”

    对面一人见薛红玉站在一旁,以为她好对付,便要上前来砍她。段星河一刀拦住了那人,抬起一脚把那人踢翻在地。他踢得虽然重,但至多疼一阵子也就没事了,要是薛红玉出手,他可就活不成了。那人却不识好歹,恨声道:“魔教妖人,你助纣为虐,老天必然给你报应!”

    段星河啧了一声,道:“刚才这一脚踢的轻了是不是,再吃我一脚!”

    他说着抬起腿来,那人慌忙就地一滚,段星河追着他钻进了人群里,动作大开大合的,好像打得很积极,其实一直在混。薛红玉的目光跟随了他片刻,微微一扬嘴角道:“这小子不错,回去给他记一功。”

    此时玄鬼一方已经占据了上风,浩荡盟带头的那人眼看情况不利,只能舍下财物,保命要紧。他喝道:“兄弟们,别打了,撤——”

    浩荡盟的众人便聚在一起,跟着那人逃走了。段星河提着刀佯做追了几步,大声喊道:“别跑啊,回来!”

    那帮人倒也不傻,往树林里一钻,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

    这边离凤来城不远,那些人回去通风报了信,刘正锋很快就要赶过来。薛红玉本来就是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也没打算久待。她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其中有不少金银首饰。她十分满意,道:“很好,把东西收拾起来,咱们回去了。”

    玄鬼们驾着大车,骑着马向西而行,算是满载而归。众人怕刘正锋他们追上来,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次日中午回了永夜城。

    薛红玉让众人先去休息,隔天孙堂主笑容满面地来了,让人带了一盘银子过来,道:“事办的不错,这是赤练使赏你们的,凡是去的每人二十两银子。”

    其他玄鬼都已经领了赏钱,就剩下这几个新来的没拿到了。伏顺一个箭步上去拿了两锭银子,在怀里蹭了蹭,眉开眼笑道:“多谢孙堂主,多谢赤练使。”

    其他人也各自拿了赏钱,没去的人很羡慕他们。孙堂主道:“那谁……你,叫什么?”

    他看着这边,段星河道:“小人李大壮,这是我弟李老二。”

    “没问他,”孙堂主对伏顺不感兴趣,只看着段星河道,“你表现不错,赤练使抬举你,让你做副队,以后这些新来的就归你管了。有不懂的问正队,好好学着点。”

    段星河啊了一声,没想到这么快就升官了。孙堂主道:“啊什么啊,你不是挺想进步的吗?”

    他说着一招手,一名白衣伥鬼上前来给了他两件黑色的里衣,这样就跟那些老资格的玄鬼一样了。还有上次没能拿出来的那本妖灵心法,也一并赏给了他。

    孙堂主道:“赤练使说了,愿意学本事是好事。等你把这本书看明白了,她还赏新的秘笈给你。”

    队长看了这边一眼,不知道这小子使了什么迷魂术,这么快就吸引了赤练使的注意,对他有点嫉妒,又很是不屑。

    段星河也不知道薛红玉怎么老盯着自己,都换了张脸了,她居然还跟自己没完没了的。打铁匠十分羡慕,粗声道:“兄弟,你怎么混的,教教我呗。”

    段星河沉默着,心里宁愿她别老盯着自己,压力这么大,说不定哪一会儿就露馅儿了。

    孙堂主道:“把这身脏衣裳换了,洗把脸梳梳头,一会儿去后头见赤练使。她有事吩咐你。”

    段星河有些诧异,道:“找我做什么?”

    孙堂主的表情有点暧昧,含糊道:“让你去你就去,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他说着一拂袖,转身走了。段星河坐在大通铺上,寻思了片刻,感觉事情有点不妙。伏顺凑过来,低声道:“哥,你真厉害啊。在哪儿都能混的这么好,这么快就当上头牌了。”

    段星河不爽道:“什么头牌,你会说话不会?”

    伏顺连忙道:“副队、副队。二师兄再不好起来,你都能在这儿当上堂主了。”

    正队往这边看了一眼,道:“嘀嘀咕咕的干什么,赤练使让你去,你怎么还不动?”

    段星河没办法,只好把外衣脱下来,换上了黑色的里衣。他出去洗了把脸,伏顺跟上来道:“哥,我和你一起去。”

    段星河嗯了一声,和他一起往后头去了。上回两人擅自摸过来,被罚站了大半天,这回畅通无阻,段星河反而不想来了。时值黄昏,薛红玉坐在大殿里,身边站着几个白衣伥鬼,又有几个玄鬼匍匐在地上。

    玄鬼都生的精壮结实,赤裸着上半身。薛红玉闲来无事拿他们取乐,她从水晶盘里拿起一个红彤彤的橘子,道:“想吃么?”

    一群玄鬼趴在地上,盯着她雪白的手,目光极其渴望。薛红玉把橘子往地上一抛,玄鬼们立刻冲上去抢夺那一个橘子。薛红玉笑的前仰后合,道:“抢得好,谁抢赢了,本座重重有赏!”

    那些人毫无尊严,就像一群狗一样,不但龇牙咧嘴,还汪汪直叫。段星河进来时,见一群半裸的男人正在互相撕咬,震惊地停住了脚步。薛红玉看向了他,招了招手道:“等你好久了,过来。”

    段星河缓步走过去,眉头抑制不住地皱了起来。薛红玉道:“别怕,本座看你资质不错,打算抬举你。只要你听我的,包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段星河往后退了一步,显然不想领她的情。然而地上趴着的那些人却十分嫉妒,一个个恶狠狠地盯着他,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薛红玉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把段星河拖到跟前去。周围的白衣伥鬼对此视而不见,趴在地上的那些玄鬼则像狗一样,匍匐着不敢动弹。薛红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开他的领口,慢慢往下划去,充满了挑逗之意。段星河心里一阵窝火,要是在外头,自己根本不会给她近身的机会,如今陷在虎狼窝里要被这妖女摆布。

    他来之前只想卧底,可没打算失身。他让开一步,一手按住了衣襟道:“赤练使,这样不妥。”

    薛红玉微微一笑,道:“这么大人了还会害羞。脸皮薄的好啊,调教起来更有意思。”

    段星河正色道:“我家里有个青梅竹马的定亲对象,我出来挣钱就是为了娶她的。”

    薛红玉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那叫她一起来啊。咱们万象门的人都是兄弟姐妹,不用讲究外头那套。肉/体融合了,精神才能亲密无间,极致的快乐也是献给虺神的贡品。”

    谁家正经人会把未婚妻带来搞这乱七八糟的,段星河觉得她是疯了,冷冷道:“我做不到。”

    刚来的多少都有点要面子,不少像倔驴一样的人最后还是被驯服了。薛红玉也不以为忤,道:“这你就受不了了,你还没见过拜月教的人呢。论起玩的花,咱们都要甘拜下风。”

    段星河道:“什么拜月教?”

    薛红玉笑了,腻声道:“你什么也不懂,小笨蛋。来,给他把东西戴上。”

    一名白衣伥鬼出去了,片刻从外面牵了一条大狼狗进来。狼狗生的个头高大,浑身黝黑,牙齿雪白,不知是不是吃过人肉,眼睛里透着血红色,不住有口水从嘴角滴答下来。它嘴上戴着个铁嘴套,用皮带紧紧地扣在后脑上,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一名伥鬼上前把狼狗的嘴套取了下来,来到了段星河面前。段星河有种不好的预感,皱眉道:“干什么?”

    屋里的人都十分兴奋,薛红玉翘起了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名伥鬼嘿嘿一笑,道:“干什么,马上你就知道了!”

    第084章 永夜城 六

    铁嘴套上带着红褐色的血迹, 上面还散发着狼狗强烈的气味。段星河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冲出去。狼狗弓起了背,要攻击猎物。一人按住了它的脑袋,呵斥道:“等会儿, 人还没死呢, 这不是给你吃的。”

    薛红玉淡然道:“按住他。”

    两名玄鬼冲了上来, 分左右把段星河按在了地上。段星河不住挣扎,怒道:“放开我!”

    他若是真翻了脸, 这些人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要查的东西还没查到, 不能就这么暴露了身份, 不能使出全力来。他心中愤然,暗道:“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帮混蛋……”

    伏顺也急了眼,道:“喂, 你们干什么!”

    有人过去按住了伏顺,道:“老实点!”

    一人揪住了段星河的头发,拽得他仰起头来,另一人把嘴套戴在了他脸上, 动作相当粗暴。铁嘴套上还带着狼狗的气味, 腥臭难闻。段星河想摘下来, 几名玄鬼却把他牢牢地按在地上,让他动弹不得。

    这些人刚来的时候都受过这样的罪,只要是被薛红玉看上了的, 都免不了要被当成狗玩弄。他们当时也觉得屈辱,如今却已经习以为常, 还以折磨新来的人为乐。

    段星河的骨相长得好,就算易了容也是个帅气的青年。这么个大小伙子脸上戴着铁嘴套, 有种强烈的野性。段星河眼里透出了杀气,心道:“臭婆娘,你给我等着!”

    薛红玉看出他恼火来了,笑道:“呦,脾气还挺大。被本座看上的人都要从狗做起,你不愿意,有的是人愿意呢。不信你瞧,谁想做我的乖狗子啊?”

    她话音未落,下头的一群玄鬼争先恐后地叫了起来,汪,汪汪,汪汪汪!

    叫声此起彼伏,激烈得很,那条狼狗也跟着叫了起来。一人推了伏顺一把,呵斥道:“你怎么不叫?”

    伏顺寻思着敌众我寡,还是小命要紧,于是也跟着叫了起来,汪,汪汪。

    段星河咬着牙,虽然没叫,但愤怒的模样像极了一条龇牙的狼狗,好像要把宝座上的人吞吃入肚。薛红玉就喜欢他这么凶狠的样子,掩口笑道:“你生气啊,你越生气,我就越喜欢。”

    她抬脚轻轻一踢,把鞋子踢掉了,露出了一只白皙的脚。她居高临下道:“乖狗子,爬过来。”

    下头那些玄鬼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恨不能过去亲吻她的脚。薛红玉只让段星河过去,他却不识好歹,半天也不动一动。一名白衣伥鬼抬脚踢了段星河屁股一记,道:“让你过去,听不见啊!”

    段星河扭头看了他一眼,却不肯爬。伏顺眼看僵持住了,生怕他们恼羞成怒,连忙打圆场道:“我来,我是属狗的,我替我哥来一个!”

    他汪汪地叫了几声,爬到薛红玉跟前,低头蹭了蹭她的脚。薛红玉生的如桃花一般美艳,莫说这些玄鬼为她争风吃醋,宁可舍弃尊严给她当狗。就连伏顺闻见了她身上馥郁的香气也是一阵心动,脸不觉间红了起来。

    薛红玉把雪白的脚伸了下去,圆润的脚趾划过伏顺的肚子,动作轻轻的,柔柔的。伏顺陶醉在温柔乡里,有些不知所措。薛红玉忽然猛地往他胯/下一踹,差点把他踢得断子绝孙。伏顺嗷地一声惨叫,眼泪都淌出来了,疼得满地打滚。

    薛红玉沉下了脸,冷冷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连本座也敢觊觎!给我拖下去喂狗!”

    有人提起了狗链,狼狗原地又扑又跳的,已经按捺不住了。有人上前来拉扯伏顺,他慌忙道:“哥,救我,救我!”

    段星河急了,拼命拉住了伏顺道:“别伤我兄弟!你要我干什么,我答应你就是了!”

    薛红玉哼了一声,道:“又臭又硬的,我能用你做什么……给我戴着这嘴套,一天一夜不准吃饭,先学会当狗再说。”

    她想了想,觉得还不解气,道:“给我关到马棚里去,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几名玄鬼大步过来,把段星河和伏顺押到了马厩里,拿两根铁链栓到了马桩上。旁边的马厩里,一匹枣红马伸过脑袋来看了他俩一眼,噗地朝他们喷了一口气,仿佛很不欢迎他们。

    伏顺捂着马嘴把它推了回去,道:“大哥,借住一天,别喷了,我们不跟你抢草吃……马粪也不偷你的。”

    段星河靠着墙边坐着,脸上戴着那个铁嘴套。他还没受过这样的屈辱,伸手拽了几下,扯不下来。铁笼头按着他的鼻子和下巴,他说话都不利索,勉强道:“给我弄下来!”

    伏顺给他解了下来,把那晦气玩意儿扔在了草堆上。段星河狠狠踢了一脚,恨声道:“薛红玉……给我好好等着,早晚让你百倍奉还!”

    天渐渐黑了,段星河望着整座宅子的上空,见一道隐约的黑气冲天而起,是从深处的一座大殿中发出来的。上回他们只来得及去看了夜游神的寝殿,不知道后面是干什么的,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白受这些罪。那些人以为自己被锁在这里,必然放松了警惕,这倒是个出去的好机会。

    他低声道:“把链子打开。”

    伏顺道:“这就跑路?”

    “不跑,”段星河道,“最后面那个大殿咱们还没去看过呢,趁着天黑去转一圈。”

    伏顺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铁签子,捅到了锁眼里,轻而易举就把锁打开了。段星河活动着手腕,悄然出了马厩。在这里待久了的人说,后头的大殿是给虺神休憩的地方,里头藏着许多秘密,一般人不得靠近。

    段星河要找的就是他们的秘密,要不然也不至于冒着危险混进来。两人摸过来,见大殿前悬着块匾额,上头写着虺神殿三个大字。殿门外有两个玄鬼守卫着,远处有值夜的人提着灯笼巡逻,伏顺低声道:“有人看着,怎么办?”

    段星河低声道:“你在外面接应吧,我很快就回来。”

    他怀里揣着李玉真给他的飞天遁地符,用灵力激发出了其中的力量,趁人不备,脚下一蹬便飞上了大殿的屋顶。伏顺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神通。那两个玄鬼听见了衣袂的风声,回头望了过来,道:“有人?”

    伏顺连忙一矮身,躲到了旁边的灌木丛中,喵地叫了一声。段星河趁机一个倒挂金钩,从窗户里翻进了大殿。那两个侍卫巡视了一圈没发现有人,以为是野猫经过,便放松了警惕,又回到大门前站岗去了。

    大殿里空荡荡的,前方的架子上点着灯火,在黑暗里放出幽幽红光。周围回荡着他的脚步声,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显得有些凄凉。

    大殿正前方有一座巨大的虺神雕像,是用黄铜雕成的,足有三丈高。大蛇尾部盘绕着,上身直立,背后生着一双翅膀。段星河走到了雕像面前,抬头注视着它,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在梦里见过它很多次,但真正在现实中看到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还是有些震撼。

    大蛇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梦中的它那么可怕。段星河轻轻拍了拍它的身体,触摸到它实体的感觉有些奇妙,蛇尾上一枚枚鳞片纤毫毕现。毕竟是个死物,没什么好看的了。

    段星河环顾着四周,这地方最引人注意的就是这尊虺神像,除此之外就是雕像面前的那几块石头了。

    虺神的前方是一个用碎水晶拼成的圆形祭坛,上面摆放着几块黑曜石,正中飘浮着一块半透明的黑色宝石,石头中流动着金色的光芒,不知是什么稀罕物。几块石头之间用红褐色的血迹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法阵。

    这个法阵持续吸收着周围的阴邪之气,将这股力量输送给虺神以及要供养的人。段星河总觉得这法阵似曾相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漆黑的法阵向上放出光,仿佛投射着远方某一处的情形。段星河见光芒中隐约有个身影高坐在一个宝座上,那人的身形瘦弱,微微垂着头,就像一具提线木偶。段星河觉得奇怪,凑近了想看得清楚一些,那法阵却骤然一亮,啪地放出一道雷电,警告他不准靠近。

    段星河的脚趾头差点被它打中了,微微皱起眉头。他再定睛一看,光芒中的影子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片茫茫的黑色。

    这玩意不是什么好东西,绝对不能留下。他虽然没找到什么大秘密,但能破坏了他们的法阵,也不算白来一趟。虺神和凤神之间的力量此消彼长,灭了这条大蛇的威风,凤凰自然就支棱起来了。

    他将灵力凝结在手中,重重一掌拍下去,法阵正中的黑宝石登时破裂开来,那股强烈的力量如流沙一般散落开来。法阵维持了许多年,不至于一下子崩塌,中心的那股力量还没有完全消散,但比先前微弱多了。

    段星河又把另外几块黑曜石也打得粉碎,眼看着没有别的收获了,便悄然离开了。他从窗户里一跃而出,钻进了灌木丛中。伏顺在附近等他,低声道:“怎么样?”

    段星河道:“没什么好东西,我顺手把它们的摊子掀了。”

    两人怕被人发现,悄然回了马厩,照旧锁上铁链呼呼大睡,假装从来没离开过这里。次日一早,孙堂主过来看他们,他站在马厩跟前敲了敲栅栏,道:“睡得还挺踏实的,反省的怎么样?”

    段星河睁开了眼,坐了起来道:“我知道错了。”

    孙堂主道:“错哪儿了?”

    段星河心想自己错就错在没找个机会早点杀了那个妖女,让她在这里作威作福把自己关在马棚里。他面上却道:“小人不该违逆赤练使的吩咐。”

    孙堂主还算满意,道:“嘴套呢,谁让你摘下来的?”

    嘴套被扔在一旁的草堆上,段星河道:“戴着憋得慌,就摘了。”

    孙堂主对他的自作主张有些不满,但也懒的追究,道:“赤练使慈悲,让你俩回去休息。晚上开庆功会,你们过去站岗。”

    伏顺道:“什么庆功会?”

    孙堂主道:“昨天刚劫了浩荡盟的东西,赤练使要庆祝一番,叫了不少人来。你们有点眼色,别给主子丢人。”

    段星河倒是想瞧瞧这城里还有多少大人物也是万象门的人,便道:“是,小人一定好好站岗。”

    孙堂主一摆手,有人打开了马厩,解开了他们身上的铁链。段星河伸了个懒腰,缓步走了出来,伏顺跟他一起回了侍卫房。打铁匠吃完了饭,刚从外面回来,见这兄弟俩回来了,凑过来道:“你们上哪儿去了?”

    段星河道:“干活儿去了。”

    打铁匠兴奋道:“什么好活,具体说说?”

    他挤眉弄眼的,显然是知道点什么。被赤练使叫过去的多半都成了她的入幕之宾,何况段星河生得高大英俊,被看上了也不奇怪。其他人就算没过来问,心里也好奇得很,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段星河显得有些没精打采,道:“有什么好说的,去马厩拾粪了。”

    打铁匠还不信,段星河把胳膊抬起来,往他脸上一凑。打铁匠顿时闻到了一股马粪味儿,熏得往后退了一步,道:“唉呀妈呀,这什么味!”

    段星河拍打着身上的草屑,道:“都跟你说去拾粪了,你还不信。”

    其他人都很意外,寻思着多半是他不识抬举得罪了赤练使,这才被扔到了马棚里。一人低声道:“你小子是不是傻,双修多好的事啊,多少人想去还捞不着呢。”

    那不是双修,是给她当炉鼎,榨干了就扔。段星河皱眉道:“赤练使这么个搞法,是跟夜游神学的么?”

    那人怔了一下,道:“夜尊倒是不搞这一套。他一年到头就是打坐练功,要不然就是到处跟人打架,对女色没什么兴趣。”

    段星河寻思着在壁画上见他也是到处降龙伏虎的,一门心思修炼,恨不能把天捅个窟窿。薛红玉这帮人却就知道享乐,越活越倒退了。他往大通铺上一躺,开始补觉。伏顺也没什么事,在段星河身边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队长沉默地看着他们,觉得十分碍眼。这两个人跟饭桶一样,吃饭的时候一个能顶俩,睡起觉来能从天亮睡到天黑,干活不行,偷懒第一,也不知道赤练使相中他们什么了,非得抬举这两块烂泥。

    段星河本来也没想在这里上进,来就是混的,反正万象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他睡到申时左右,实在睡不着了,拿脚蹭了蹭伏顺,道:“起来吧。”

    伏顺闭着眼,迷迷糊糊地说:“起来干什么,放饭了吗。”

    段星河看着房梁道:“起来洗个脸,等收拾完了,厨房就放饭了。”

    杨镖头听着他俩的对话,觉得这两个小子简直懒的天怒人怨,要饭的头目见了这兄弟俩都要甘拜下风。他忍不住道:“你们俩差不多一点啊,小心队长给你打小报告,半夜拖出去喂了狗。”

    伏顺咋舌道:“这么瘆人啊,不就睡个懒觉吗,不至于吧?”

    杨镖头道:“至不至于我说了不算,反正队长已经盯上你们了,自求多福吧。”

    伏顺道:“不怕,我哥还是副队呢。”

    他说着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弯腰穿鞋。段星河把有马粪味儿的那身衣裳换下来了,去院子里打水擦了擦脸和脖子,重新把头发梳了一遍,又显得精神利索起来。

    两人一起往厨房走,伏顺小声道:“哥,你昨晚咋一下蹦那么老高呢,又学什么新本事了?”

    段星河这才想起忘记给他了,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符,递给伏顺道:“李玉真画的,叫飞天遁地符。你用的时候拿手一拍,把灵力灌注进去就行了。”

    两人去厨房领了几个大包子,就在路边蹲着吃了。伏顺道:“哥,咱在这儿待得差不多了吧,我感觉也摸不出什么东西了。”

    段星河本来以为永夜城是夜游神的地盘,应该藏着不少秘密,但自己找了这许久,也没找到什么有效的情报,甚至连夜游神的真容都没能看到,更别提解除自己身上诅咒的方法了。不过好在自己昨天夜里毁掉了他们吸取能量的法阵,也不算白来一趟。

    他抬眼看着远处的虺神殿,黄昏之中,阴沉的力量越来越弱了。

    天就快黑了,明天早晨他们应该就会发现异常。段星河打算天亮之前离开这里,在这之前先去庆功宴站岗,看看有多少大人物跟他们勾结在一起。他吃完了东西,在油纸上擦了擦手,站起来道:“先去瞧瞧热闹,一会儿就走。”

    庭院里的灯火渐次亮了起来,粉衣侍女和白衣伥鬼把盘盏捧进集会的大堂里,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和美酒。段星河和伏顺站在角落里,跟其他玄鬼一起守卫着此处。

    被邀请的大伥陆续到了,每个人脸上都戴着面具,挡着半边脸。段星河默默地注视着他们,不知道他们在人前的身份是什么。薛红玉坐在上首,微微一笑道:“欢迎各位前来,咱们近日战胜了浩荡盟,彰显了虺神的威仪。今晚宴请各位,请大家务必尽兴,将至高无上的快乐献给虺神!”

    她举起酒杯,大伥们也举起酒杯与她共饮。新来的厨子总算得以大展拳脚,今晚这桌宴席就是他做的。众人对这一桌佳肴很满意,嘴上吃的满是油花。有人称赞道:“赤练使,您可是找了个好厨子啊!”

    薛红玉道:“不光饭菜好,等会儿还有上好的节目给诸位欣赏。”

    那人便露出了笑容,道:“好、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这些人都参加过不止一次这样的聚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张张白色的面具晃动着,放出肆意的笑声。段星河等人头一次来,只感觉周围的气氛很是颓靡,又透着些诡异。片刻众人酒足饭饱,侍女们撤下了盘盏。薛红玉拍了拍手道:“上节目吧。”

    一名男旦身穿女蟒袍,打扮得极其华丽,从帘幕后盈盈走了出来。众人的眼前一亮,有人道:“是周春生,他也加入咱们万象门啦!”

    那男旦挑起兰花指,娇滴滴地开了嗓,唱的是一折贵妃醉酒。段星河想起曾经在街上看过有人把他的牌子摘了下来,说他要去万象门唱堂会,周围的人都很替他惋惜。段星河没想到自己还能亲眼看到他表演,静静地站在一旁,觉得这人唱功不错,慢慢来应该有出头之日,选择走这条路实在是可惜了。

    周春生唱着戏,下头的人色眯眯地看着他的扮相和身段。有人按捺不住了,直接摸他的手,也有的上去搂他的腰。周春生微微一笑,把那些人推开了,继续唱戏。然而下头的那些大伥根本没心思听曲儿,有人干脆过去把他扛了起来,扔到了桌子上。一只大手把他的云肩扯掉了,又有人摘掉了他头上的凤冠,一身珠翠扔的满地都是。大伥们围着他,仿佛狼群围着一只赤条条的白羊,那情形很快就让人无法直视了。

    薛红玉就在上首看着,没有制止,反而觉得饶有兴味。其他大伥拉过周围的侍女,直接就往脸上亲。那些女子也不恼,她们是除了伥鬼和玄鬼之外的第三种教众,叫做艳鬼。这些人在这里待的久了,已经被洗了脑,觉得与上位者媾和就是献给虺神的贡品。其他玄鬼痴迷地看着屋里的情形,也陷入了欲望之中。

    那一群大伥之中,有一人身材瘦高,脸上的面具被蹭歪了,露出了大半张脸来。段星河认出了他,却是永夜城的太守,前阵子就是他把段星河和伏顺关在了监狱里。这人在外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背地里却如此下流,实在让人不齿。

    屋里弥漫着淫靡的气息,到处都是白花花的□□。伏顺不敢多看,觉得自己浑身发烫,脑子都要炸了。来之前他也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情形,这些有钱人可比他想象的会玩多了。

    此处不能久留,段星森*晚*整*河往后挪了一步,见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悄悄地又挪了一步。侍卫队长注意到了他,道:“你干什么去?”

    段星河道:“我……解个手。”

    队长咧嘴一笑,道:“解手,是憋得难受吧。”

    段星河道:“没,是吃坏肚子了……我去去就回。”

    他说着快步往外走去,伏顺连忙跟上去道:“哥,等等我,我也拉肚子。”

    队长冷笑了一声,道:“这就顶不住了,没出息。”

    薛红玉沉浸在那一片淫靡的气氛中,颇为陶醉。她扬起脖颈,将一股气息深深地吸入了体内。她的面色渐渐变得红润起来,仿佛年轻了三四岁,神态也更像少女了。阿蚺站在一旁,一副冷淡的表情,对周围的情形无动于衷。他个头虽然高大,却是个天阉,对这种事一点反应也没有。薛红玉四下环顾,道:“昨天我调教的那小子呢?”

    队长道:“他去茅厕了。”

    薛红玉悻悻道:“懒驴上磨屎尿多,把他给我揪回来!”

    段星河回了侍卫房,把那本万象门的妖灵心法拿了出来,打算跟伏顺溜之大吉。这时候就见一人大步奔了过来,道:“赤练使找你,快回去。”

    段星河心里清楚回去没什么好事,嘴上答应道:“好好,这就去。”

    伏顺趁机用手刀对着那人后颈一砍,把那人劈得昏了过去。两人沿着墙根往外走去,宅子里有人注意到了人影,大声喊道:“站住,干什么的!”

    段星河懒得跟他们虚与委蛇了,抬手一按怀里的飞天遁地符,激发出了灵力,纵身一跃飞过了墙头。后头的人迅速追了过来,伏顺也学着他的模样一按符咒,只觉得脚下生风,如同踩着风火轮,嗖地一下就过了墙。

    伏顺正觉得新鲜有趣,忽然感到了一股下坠之势,原来那符咒被段星河用过一次了,飞到一半灵光就灭了。伏顺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听见身后府门大开,一群人乌乌泱泱地追了出来,喊道:“抓贼啊——”

    伏顺连忙钻进了一片灌木丛,后怕道:“哥,你又坑我!”

    段星河伸手扶了他一把,道:“嗐,两张符长得一样,我哪知道哪张用过了。”

    两人潜伏在树丛里,看着那帮人像没头苍蝇似的跑远了。段星河寻思着自己破坏了他们的法阵,那些人势必不肯善罢甘休,还是找个替死鬼为好。他招来了一道水流,在空地上冲击出了一个漩涡状的泥坑,模仿于九水遁之术的痕迹,把矛头引向了李司正那一路人。

    伏顺疑惑道:“哥,这什么意思?”

    段星河眼里带着一点促狭,道:“刘正阳不是咱们的好兄弟么。让他殿个后,他应该没有意见吧。”

    伏顺明白过来,露出了兴奋的笑容,道:“妙啊,谁让那小子天天跟着咱们,这口大锅给他背着正好!”

    这边布置完毕,追兵早就不见了踪影。他们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往城中客栈奔去了。

    屋里那些人还在纵情享乐,全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薛红玉等了片刻,听得外头一阵大呼小叫。忽然见孙堂主奔了进来,低声道:“赤练使,不好了、不好了!”

    薛红玉道:“怎么了?”

    孙堂主道:“方才院子里招了贼,属下带人出去追了片刻,没找到人。我不放心,回来又检查了一圈,感觉虺神殿里的力量越来越微弱。我过去一看,见中间的灵石被打得粉碎,法阵的灵力全散了。”

    薛红玉的脸色一变,立刻往外奔去。她冲进了虺神殿,看着那被破坏殆尽的法阵,感觉浑身都凉了。

    她双手捧起了中间粉碎的幽冥晶石,无论如何也拼不起来。其他的黑曜石还好说,只是中间的幽冥晶石是夜游神当年从极北至阴之地的洞穴里凿出来的,整个万象门也只有三块,一块在总舵,一块在纪教主手里,还有一块就在永夜城。只要有它构成的法阵在,他们就能源源不断地把世间的负面力量输送给虺神。如今晶石被打碎了一块,薛红玉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向教主交代。

    阿蚺看了那情形,也大吃一惊,道:“啊……这怎么办!”

    薛红玉低声道:“先别走漏消息,我想办法把它修复起来试试。”

    阿蚺担忧道:“大姐,那要花费很多精力的。”

    “那还能怎么样,”薛红玉道,“告诉教主的话,咱们这些人的小命都要不保!”

    她说着,警告似的看了孙堂主一眼。孙堂主噤若寒蝉,自然也不敢让别人知道此事。薛红玉盘膝而坐,将浑身的力量聚集在手中,一丝一缕的力量缠绕着幽冥晶石的碎片,渐渐地将它拼合在一起。

    她头上渗出了又细又密的汗珠,看得出来相当吃力。阿蚺和孙堂主不敢出声,良久薛红玉吐出了一口血,瘫坐在地上,显然是元气大伤了。

    那块晶石上面满是裂纹,费了这么大功夫也只拼回去三成,向总舵供应的能量大打折扣。这么一折腾,薛红玉也没精力再顾别的事了。她哑声道:“修复它是个天长日久的功夫,慢慢来吧。”

    只要晶石勉强能用,他们的小命就算保住了,这些人都松了口气。薛红玉擦去了嘴角的鲜血,恨声道:“给我好好查清楚到底是谁干的,我非把那个人的皮扒下来不可!”

    孙堂主峻声道:“属下一定仔细调查,绝对不放过他!”

    第085章 永夜城 七

    段星河扯下了人皮面具, 脱了玄鬼的黑衣扔在野外,从窗户钻回了客栈的房间。天刚蒙蒙亮,他便去隔壁敲门。步云邪披着衣裳来开门,见了他眼睛顿时一亮, 道:“你回来了!”

    段星河闪身进了屋, 道:“你头疼好了没?”

    步云邪道:“早就好了。”

    段星河伸手一摸他脉搏, 感觉确实气息调和,没什么大碍了。他道:“那好的很, 赶紧收拾东西, 叫其他人马上离开。”

    之前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都没动静, 忽然说走就走。步云邪意识到有危险,道:“怎么回事?”

    段星河低声道:“薛红玉他们来了, 等会儿应该就要搜过来。把刘正阳他们留下压阵,咱们赶紧走。”

    步云邪一凛, 登时道:“好,我去叫其他人。”

    段星河去把赵大海他们叫了起来,步云邪叫醒了李玉真等人。所有人迅速收拾停当,结了住店钱, 悄然出了城门。魏小雨还没睡够, 在司空玉的马车里睡得昏天黑地。墨墨和小对眼窝在她们脚边, 烤着暖炉十分惬意。六幺赶着车,扭头道:“县主,吃点东西吧, 包子要凉了。”

    他离开前买了些吃的,司空玉没什么胃口, 道:“小雨吃吧。”

    魏小雨摇了摇头,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 一直没精打采的。司空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儿,感觉不烫,她道:“哪儿不舒服么?”

    魏小雨半闭着眼,跟前阵子生龙活虎的模样孑然不同,大约是天冷的缘故。司空玉有些心疼,道:“难受就多睡一会儿吧。”

    她把火炉拨弄的暖和了一点,马车里暖融融的。魏小雨蜷缩着身体,片刻就睡熟了。

    薛红玉等人在附近找了一圈,没发现人,却找到了段星河留下的那个大坑。薛红玉蹲在泥坑旁边看了半天,伸手捻了捻潮湿的泥巴,道:“水遁之术,你们怎么回事,让小贼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逃跑了!”

    孙堂主讷讷的,显得有些害怕。薛红玉道:“让你查可疑的人,有线索没有?”

    孙堂主道:“前两天刚招进来的那兄弟两个不见了,就是您亲自调教的那小子。”

    薛红玉皱起了眉头,就觉得那小子有些不同寻常。她道:“是他把法阵破坏了?”

    孙堂主道:“应该是吧,除了他最近也没有可疑的人了。”

    阿蚺出声道:“那人什么来历,为什么破坏咱们的法阵?”

    孙堂主道:“属下怀疑他是浩荡盟派来的卧底,要不然也可能是钦天监的人……属下听说钦天监的那些人会水遁,但没亲眼见过。”

    薛红玉有些诧异,道:“什么钦天监,大幽的人来了,你怎么不早说?”

    她自从来了,一门心思跟浩荡盟的人作对,还不知道李如芝他们也在永夜城里。孙堂主道:“赤练使日万机,属下还没来得及跟赤练使汇报。”

    薛红玉微微皱眉,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孙堂主道:“在悦来客栈。”

    薛红玉一摆手,道:“叫上些兄弟,跟我一起去看看!”

    刘正阳等人还留在永夜城,打算在这边过了年再走。大清早几个人上街买了点豆腐脑,搭配着小笼包和茶叶蛋,打算回去好好吃一顿。刚回客栈大堂,就见一群黑衣人冲了进来。阿蚺道:“钦天监的人呢?”

    小二哥一脸茫然,道:“那不就在你身后站着呢,有事么?”

    众人回过头,迅速把刘正阳等人围了起来。薛红玉还是头一次跟刘正阳他们打照面,以为他们跟段星河关系不错,登时把新仇旧恨都算到这些人头上来了。她道:“就是你们的人混到万象门里来了?”

    刘正阳一脸茫然,道:“啊,你说什么?”

    薛红玉不耐烦道:“少给老娘装傻,谁干的,给我滚出来。要是不说,我就把你们都杀了!”

    于九看情况不妙,上前一步挡在了刘正阳身前,道:“这位姑娘,我们确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法阵到现在还没修补好,薛红玉心烦的要命。她提起鞭子,啪地朝于九抽了过去。于九眼疾手快,闪身躲过了,刘正阳的反应却慢得多,被一下子抽破了脸,登时大怒道:“你这个凶婆娘干什么,我又没得罪你们,人多了不起啊!”

    玄鬼们纷纷拔出刀来,道:“放肆,敢对我们赤练使无礼!”

    大堂里的百姓们见要打起来了,饭也不吃了,纷纷向外逃去。薛红玉一心要抓几个顶罪的,万一修不好幽冥晶石,也能跟教主交代。她皱眉道:“少跟他们废话,统统拿下!”

    钦天监的侍卫们也不是好惹的,顿时拔刀跟他们应战。李如芝听见了下面的吵嚷声,快步走到了楼梯口。他见双方打了起来,吃了一惊。刘正阳跟人过了几招,被一脚踢到了角落里,撞翻了一个垃圾桶。他浑身都是菜叶子鸡蛋壳,又臭又脏气的要命,道:“小师叔,这些人怎么这么不讲道?”

    于九寻思着这帮人来势汹汹的,好像确实被什么人得罪了。钦天监的人除了自己这一支之外,就是段星河他们了。多半是那小子偷偷去惹了事,把黑锅扣到了自己这些人头上。

    他大声道:“诸位,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听我解释——”

    客栈里乌乌泱泱的,根本没人听他说话。一名玄鬼提着刀砍了过来,于九来不及躲闪,使出了水遁,瞬息间出现在了不远处。其他的玄鬼看见了这情形,都睁大了眼,喊道:“他会水遁,就是他干的!快把他拿下!”

    于九不知道自己怎么使个水遁就得罪他们了,简直是会呼吸都有错。那帮人也不听他解释,像马蜂一样朝他涌了过来。于九没办法,只得一把拉起刘正阳,再次使出水遁之法,一道旋涡钻进了地下,嗖的一声不见了。一群玄鬼围了上来,却见人已经没影了,只剩下一道水流在原地荡漾。

    其他人不会水遁,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薛红玉咬牙切齿道:“给我把他们都拿下!”

    那些侍卫被重重包围住了,李如芝眼看救不了他们,快步回了二楼,拿了金银细软,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客栈里不断传出刀兵砍杀的声音,还有侍卫惨叫的声音。李如芝回头望了一眼,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却又喃喃道:“你们本来就是陛下派来护卫本官的,为我而死也是你们的职责,别怪我狠心。”

    他骑着马混入了人群,悄然出了城门。没走多远,就听身后一人喊道:“大人,等等我——”

    他回头一望,却见张掖骑着马赶了上来,身上也背着一大包财物。城里有那么多追兵,他能带着东西逃出来,也是有点本事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张掖喘着气道:“大人,我运气好,他们没注意到我。这人生地不熟的,您可千万别扔下我!”

    他不会道法,只有一张会拍马溜须的嘴,没有了李司正这座大靠山简直寸步难行。李司正也习惯了被他伺候,便道:“我知道你机灵,有法子逃出来,正要出城等着跟你汇合。”

    张掖虽然知道他是说漂亮话,还是赔着笑道:“多谢大人,我就知道您心里有我。”

    天气寒冷,两人站在路边,显得十分凄凉。昨天还是前呼后拥的司正大人,如今又成了光杆司令。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为什么总是这么大起大落,而且总是麻烦主动来找他。他怀疑是段星河那小子捅了马蜂窝,把黑锅扔到了自己的头上。他道:“姓段的那小子呢?”

    张掖道:“不知道,闹这么大动静也没见他们出来。那些人要是还在城里,万象门的人肯定不能放过他们。”

    李司正太了解那些人了,恨声道:“八成就是他们捣的鬼,提前跑路了,让咱们替他受过。”

    这些人一路上也没少坑了段星河,就算真是他们干的,也是礼尚往来罢了。

    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用了。张掖打了个喷嚏,冻得瑟瑟发抖,道:“大人,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李司正叹了口气,这地方这么凶险,就他们两个人实在很难活下去。他道:“先躲追兵吧,再想办法把于九他们找回来。”

    他凝神感受了片刻,感到一点微弱的灵力在南边不远处,似乎就是于九。他拨马回头,道:“他们应该去南边了,咱们去看看吧。”

    夜色深沉,山林中一个绿色的身影飘荡过来,月光照亮了他的脸,那人容貌昳丽,神色中却带着一股浓烈的怨气,却是南宫青萝。

    之前他被关在浮屠中,成日听一群和尚念经,念得他头大如斗。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想找段星河他们算账。他辛辛苦苦修炼了三百年,却被段星河打的奄奄一息,就连他以自己的神魂炼制成的法器捆神索也被那个姓李的小道士夺走了。阿萝简直气得要发疯,那些和尚却根本不问情由,只是一天到晚对着他念经,口口声声说要度化他。

    阿萝根本不需要什么度化,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活法,漂泊在世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受任何规则的约束。若真有来世,他也不想做人了,活着太苦,他宁可恣意妄为一番,最后灰飞烟灭也无所谓。

    老主持在外头念诵经文,阿萝躺在地上睡觉,一会儿梦见蚊子嗡嗡嗡嗡,不管朝哪儿都睡不踏实。他心烦起来,踢了石墙一脚,大声道:“臭和尚,你唠唠叨叨的说些什么?”

    老主持道:“此乃地藏经。听此经文,心生忏悔,可得有余涅槃。”

    阿萝不懂佛法,却知道涅槃便是死了。他道:“我死不了,也活不成,是个飘零人间的怪物,你别费这心思了。”

    老主持道:“万物有灵,一花一木皆可受佛法度化,何况阁下尚有智识。”

    阿萝冷笑了一声,起了心思要跟他辩一辩,盘腿坐了起来,道:“那你说什么是涅槃?”

    老主持缓缓道:“断一切烦恼而绝未来生死之因者,尚余今生之果报身体,谓之有余涅槃。其人今生之果报尽而归于寂灭,谓之无余涅槃。”

    他的声音庄严慈悲,是真的想令他开悟。阿萝的神色微微一动,道:“若是能死,我不想再入轮回,做人苦,堕三恶道更苦。有没有一了百了的法子?”

    老主持道:“我等长夜修习空法,得脱三界苦恼之患,住最后身有余涅槃。若想了却一切因果,乃是无余涅槃,非大成就者不能达。”

    阿萝听明白了,这些和尚日夜念经,最后也只能达到有余涅槃的境界。若想断绝一切,乃是无余涅槃,一般人还没有这个福分。

    以前他只觉得活着难,没想到要死的干净利落,再无转世也这么艰难。阿萝心灰意冷,倒了回去,道:“我就想死的透透的,三界六道再也没有我,那便好得很。可惜啊,大和尚,连你们也做不到,又何必来度我呢?”

    他大睡了几天,恢复了一部分法力,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卯足了劲儿往外一撞,把浮屠撞了口子,化作一团青烟飘了出来。

    阿萝想起当时的情形,抬手摸了摸头顶,感觉脑门还隐隐作痛。在此之前,他已经对着一个地方撞了好几天了,能把大悲寺的浮屠撞出一道口子,他应该也是头一个了。

    他张开了手,一点碧色的灵光浮动着,又悄然消失了。他身上的法力只剩下了三成,要找段星河他们算账,来硬的是不行了,只能想点别的法子。自己辛苦炼的法器还被他们拿着,他打算先杀了李玉真,夺回捆神索,恢复了法力再做其他打算。

    他听说段星河他们离开了永夜城,又往西去了。他便追了过来,路上却不见那一行人,只有苍凉的月光照下来,显得分外寂寥。

    他一跃上了一棵大杨树,坐在枝杈中间,想休息一会儿。忽然望见远处一队人骑着马朝这边赶来,幽红的马灯挂在鞍子上一晃一晃的,在夜里格外显眼。前方两个人跌跌撞撞的,无路可逃,一头钻进了这边的树林。

    那两人一路奔逃,不时回头望一眼来路,生怕被追上了。

    阿萝觉得有趣,看着他们跑到附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刘正阳和于九。他们从永夜城被万象门的人追杀,一直逃到了这里,想去找李如芝,到现在也没遇见他。阿蚺带着一队人,阴魂不散地跟着他们,非要抓他们回去不可。

    于九知道万象门的人心狠手辣,落在他们手里还不如死了。他带着刘正阳拼命逃到了这里,白天就吃了一顿饭,此时又累又饿,几乎已经力竭了。

    刘正阳扶着一棵大树,喘着气道:“小师叔,我走不动了,歇会儿。”

    于九也累得够呛,停了下来。刘正阳掏出水囊来,喝了一口水,骂道:“都追了三天了,还追……一帮疯子,属王八的咬着不放!”

    于九在一棵树下坐下了,格外珍惜这短暂的休息机会,沉默着不想浪费体力。刘正阳愤愤道:“都是段星河那臭小子,肯定是他捅了娄子,扔到咱们身上来了。那家伙心歹的很,不是头一次这么干了!”

    阿萝本来只想看看热闹,听见他提到了段星河,耳朵顿时竖了起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阿萝觉得这两个人有点意思,翩然一跃,现身在了那两人面前。

    刘正阳正在大骂,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少年。那人漂浮在半空中,身上绿色的衣衫在风里不住飘荡,皮肤白的几乎透明,就如同山野中的精怪一般。刘正阳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道:“你是谁?”

    于九也心生警惕,摸向了腰间的佩剑,站了起来。

    阿萝道:“你跟段星河什么关系?”

    刘正阳略一迟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阿萝沉下了脸,道:“本座问你,你就老实回答。”

    刘正阳把心一横,恨声道:“那小子是天底下第一混账王八蛋,老子平生最恨的人就是他。他干了坏事就跑,让老子替他背黑锅,要是让我见着了他,我非把他的皮扒下来不可!”

    阿萝哈哈大笑起来,满意道:“骂得好,本座就爱听人骂他!”

    他伸手一抓刘正阳的手臂,接触到他的一瞬间凝神观想,看到了他的意识。刘正阳的手上一麻,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阿萝发现面前的这小子跟段星河是同宗的师兄弟,后来又都进了钦天监做事。这小子总爱跟着段星河,段星河烦他烦的要命,经常捅了娄子扔在他头上,巴不得那些牛鬼蛇神把他杀了。刘正阳也不是什么善茬,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杀了段星河以解心头之恨。两个人冤冤相报,没完没了,着实是一对缠缠绵绵的好兄弟。

    阿萝正想找个人帮自己对付段星河,遇上了这个二杆子,简直正中下怀。

    刘正阳的意识回来了,挣脱了他的手,道:“你干什么?”

    阿萝也不以为忤,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道:“你想对付段星河,我可以帮你。”

    刘正阳半信半疑的,道:“你有这个本事么?”

    阿萝扬起了嘴角,道:“本座的本事大得很,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他说着一拂衣袖,一团白雾弥漫在山林中。阿蚺远远望见那两个人逃进了山林里,也带人钻了进来。他找了一阵子,忽然见前头漂浮着一片雾气,他带着人在林子里转来转去,却发现自己总在一个地方打转。

    一名玄鬼道:“大哥,这地方咱们是不是走过?”

    阿蚺四下环顾,感觉到处都差不多。他往前走了几步,见前头有个分叉路,左边似乎走过了,一挥手道:“这边。”

    一群人跟着他走了右边的路,身影渐渐消失在林子深处,被雾气淹没了。

    刘正阳就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见那些人原地鬼打墙了一阵子,迷迷瞪瞪地越走越远,竟就这么被骗走了。刘正阳和于九都心中大喜,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救命的神仙。两个人都对面前的少年刮目相看,于九抱拳行礼道:“多谢救命之恩,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阿萝端然道:“我是夷州王亲封的谶语师,能断人生死,看人的命运无一不准,大家都叫我——玉蝉仙。”

    他的来历这么大,却不知为何身处在这荒山野岭,看起来还有些狼狈。于九疑惑地看着他,道:“那阁下为何来这里?”

    阿萝道:“本座游历至此,跟你们也算有缘,随手拉你们一把,不必放在心上。”

    他虽然说别放在心上,却提醒他们二人的性命是自己救的。刘正阳对他心悦诚服,道:“大师,你会相命,那帮我看看,我的命运如何?”

    阿萝看他就是个头脑空空的草包,没什么大出息。然而他想利用此人夺回捆神索,便煞有介事地端详了他的脸一阵子,道:“你本身龙章凤姿,天赋异禀,乃是个修仙的天才。只是……唉!”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刘正阳被他吊起了胃口,道:“只是什么?”

    阿萝道:“你印堂发黑,一路不顺。显然是气运被人夺走了,因此一直郁郁不得志。”

    刘正阳的眼睛陡然睁得老大,他一直觉得自己天生高贵,不该碌碌无为一生。然而身边的人都说他是个没用的废物,他心里一直不服气。今日终于有人夸他,刘正阳喜不自胜,登时将这谶语师引为了知己,道:“大师,谁把我的气运夺走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阿萝道:“那姓段的小子我见过几面,是个混账无耻贪得无厌之徒,你的气运应当就是被他夺走的。只要杀了他,你就能拿回自己的气运,得道成仙!”

    刘正阳对此深信不疑,他早就羡慕段星河身边围绕着许多人,想做什么都有人帮他,说什么都有人信服。他恨声道:“我也想杀他,可是他身边的人太多了,没有下手的机会。”

    阿萝眼珠一转,想引他去杀了李玉真,道:“他身边有个小道士是保护他的,你只要杀了他身边那个小道士,就能杀了他了。”

    刘正阳有些迟疑,阿萝怕他不上当,又给他添了把火,道:“你不是凡俗之辈,只要你相信自己,就一定能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刘正阳攥紧了拳头,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可以。他回头看于九,想问他觉得如何。于九对这些话半信半疑的,还没说话,忽然发现那个绿衣少年已经不见了。

    刘正阳往前走了一步,小声道:“玉蝉仙,玉蝉仙?”

    山林中寂然无声,那少年如同梦幻泡影一般,就这么消失了。刘正阳觉得有些寂寥,想起他刚才的话,心中又生出了希望,兴奋道:“小师叔,这怕不是活神仙显灵,特意来帮咱们的?”

    于九也不知道那少年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想了想道:“别想那么多了,好不容易甩掉万象门的人了,赶紧跑路要紧。”

    段星河等人离开了永夜城,一路向西。他起初还担心万象门的人会追上来,走了两天,发现一点动静也没有。他觉得有点意思,没想到刘正阳他们看起来跟纸糊的似的,殿后的时候还挺有用的。

    这天晚上扎了营,赵大海和结香切开一个大冬瓜,准备炖腊肉吃。小对眼在火堆边跟墨墨扑来扑去的,一点也不怕冷。六幺剥开一个大黄柚子,递给司空玉道:“县主,吃点水果。”

    司空玉随手把一块柚子皮扣在小对眼头上,道:“送你个帽子,戴好了。”

    小对眼嗷呜了一声,甩了甩头把柚子皮拨弄下来,张嘴啃了一会儿,没吃出什么味道。墨墨拿鼻子拱着柚子皮,把它推到了火堆里。柚子皮散发出淡淡的香味,还挺好闻的。

    柚子瓤又酸又甜的,十分饱满,司空玉把果肉掰成几块,分给了身边的宋胡缨和李玉真。司空玉把一块柚子瓤递给小对眼,忽然道:“哎,猫能不能吃这个?”

    宋胡缨道:“不知道。”

    李玉真道:“不能吧,吃了会拉肚子?”

    司空玉连忙把小对眼嘴里的果肉抠了出来,小对眼不满地叫了一声,伸出爪子想把吃的抢回来。司空玉一只手顶着它的脑壳,道:“牛肉干呢,快给它!”

    李玉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牛肉干,塞到了小对眼嘴里,它总算消停了。墨墨趁他们没注意,伸出舌头一卷,把掉在地上的柚子瓤吃了下去。司空玉吓了一跳,道:“貘能不能吃柚子?”

    宋胡缨一脸茫然,依旧道:“不知道。”

    李玉真感觉跟带孩子似的,压下葫芦起了瓢。墨墨连石头都能吃,吃个橘子柚子之类的也没什么事,一会儿功夫又跑到旁边玩去了。大家等着结香他们做饭,一边慢慢剥着柚子,悠闲地聊着天。

    司空玉道:“阿缨,你的道心是什么?”

    宋胡缨道:“自由。”

    她现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是挺自由的。司空玉笑了,道:“风餐露宿的,不辛苦吗?”

    宋胡缨拨弄着篝火,道:“不会啊,你呢?”

    司空玉道:“无执,把一切都当成过眼云烟。”

    李玉真有点奇怪,感觉跟个老道姑似的。他道:“年纪轻轻的,这么早就四大皆空了?”

    司空玉淡淡道:“不看破也没办法啊,我爹娘早就没了,我跟着我哥哥长大,特别怕他离开我。后来我就想,与其天天担惊受怕,不如早点想开,不执着于生死,不执着于爱恨,只要什么都不在乎,就没有东西能打败我。”

    她跟说别人的事似的,一副超脱的态度。大家本来以为她出身高贵,人又聪明,没有任何烦恼,没想到她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一面。

    李玉真笑了一下,道:“挺好的。”

    司空玉的眼睛眨了眨,望着远处的段星河。火光映着他的侧脸,他的轮廓格外深邃。他一只手搭在膝上,黝黑的眼睛望着火焰,神情沉静。她小声道:“段兄的道心是什么?”

    李玉真含笑道:“你对他感兴趣?”

    司空玉轻咳了一声,道:“什么叫感兴趣,就是随便问问,不说算了。”

    李玉真笑了,道:“那你自己去问他啊。”

    女孩子脸皮都薄,司空玉摆了摆手,道:“不问了不问了,当我没说。”

    宋胡缨道:“他的道心是自在。”

    司空玉喔了一声,沉吟了良久,道:“那可不好办了……想求自在的人,可不会轻易被什么人拴住呢。”

    篝火不住跳动,干柴被烧得劈啪作响。步云邪在段星河身边坐下了,道:“卧底当的怎么样,里头什么情况?”

    段星河感觉也没摸到特别有用的消息,还差点让薛红玉占了自己的便宜,有点亏了。他下意识拉了一下衣领,道:“我把他们的人员构成搞清楚了,除了白衣伥鬼,还有些黑衣玄鬼,负责打打杀杀的。在这上面是大伥,一般都是有身份的人才能当,永夜城的太守就是大伥之一。再往上的事我这个身份接触不到,就不知道了。”

    步云邪还记着他最想知道的事,道:“搞清楚夜游神的事了么?”

    段星河摇了摇头,静了片刻道:“他没留下露脸的画像,城里有不少关于他的壁画森*晚*整*,都戴着面具。我怀疑那家伙不识字,架子上的书基本都是画,关于他的文字记载也几乎没有。”

    他们这回主要就是奔着夜游神去的,结果也没得到关于他的信息。步云邪有些遗憾,道:“还有么?”

    段星河寻思了一下,显得有点不自在,道:“那帮人乌烟瘴气的,没事就搞双修。喔对了,我拿了他们一本修炼的功法,你看看有没有用。”

    他起身从行李里翻出了那本妖灵心法,递了过来。步云邪看了片刻,觉得虽然是旁门左道,也有些可观之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是摸透了其中的破绽,可以对付薛红玉她们。前头是一些行气的法门,中后部分是一些双修之法,以及供奉虺神的邪术,有些内容确实辣眼睛。步云邪把书合上了,道:“行吧,有空我看看。你在那边没遇到危险吧?”

    伏顺插嘴道:“没有,大师兄在里头混得好着呢,才去两天就被人相中了,还差点当上头牌。”

    段星河拿胳膊肘捣了他一下,道:“什么头牌,别乱说!”

    步云邪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段星河道:“没什么好说的……我戴了个人皮面具,他们没认出我来,叫我跟着一帮玄鬼去劫了浩荡盟一车镖货。你别说,那帮正道人士都挺有钱的,让薛红玉捡了个大便宜。我估计刘正锋饶不了她,凤来城离永夜城这么近,他早晚得把东西抢回去。”

    正邪两道忙着打架,没人有功夫来为难他们,这倒是件好事。步云邪道:“那薛红玉为什么来追杀你,你暴露啦?”

    “那倒没有,”段星河扬起了嘴角,“我看他们有个法阵藏在大殿里,好像挺厉害的,就给他们弄碎了。我临走的时候在地上留了个水遁的大坑,薛红玉肯定要找李如芝他们算账,等那些人反应过来,咱们这不已经走远了么。”

    步云邪挺佩服他,道:“胆子还挺大的,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多心眼儿呢。”

    段星河从小在流民堆里长大,早就有八百个心眼子。他拨弄着火堆道:“你不坑人,人家就坑你。世间险恶,不多动点心眼儿,怎么活下来?”

    “就是,”伏顺道,“刘正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谁让他们一直跟着咱们了,这就是他应得的!”

    几人说着话,远处的树丛忽然动了动——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刘正阳顶着几片枯黄的叶子,悄悄地露出了半个脑袋。

    第086章 拜月教 一

    刘正阳躲在草丛里, 远远地望着那边的火光,露出了怨愤的表情。自从听了玉蝉仙的话,他就一直跃跃欲试地想要杀了段星河。他白天夜里都在想象等自己夺回了气运,呼风唤雨的日子该有多快活, 简直一刻也等不得。

    他一路往前追去, 果然没多久就找到了段星河他们。火光从远处照过来, 刘正阳的眼神格外阴沉。他恨声道:“可算让我找到了,我听着就像他们说话。小师叔, 怎么想办法修他们一顿?”

    于九觉得他最近有些不知高低, 听了人家几句话, 就觉得自己能上天了。他道:“他们那么多人,打不过, 算了吧。”

    刘正阳扭头道:“他们把咱们害得这么惨,你忍得下这口气?”

    这一路上他们背了段星河扔的黑锅, 挨了万象门好几顿毒打,跟李如芝到现在还没汇合,可谓惨不忍睹。

    那帮人正在做饭,围着篝火有说有笑的。刘正阳越看越生气, 悄悄攥紧了拳头。于九耸了耸鼻子, 被饭香味勾的有点饿, 道:“我去找点吃的,等我一会儿。”

    他站起身来,提着剑往树林深处去了。那帮人没意识到自己被人悄悄地注视着, 还在聊天。步云邪背对着这边,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段星河斜对着这边, 不知道说了什么,几个人都笑了。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过得这么好, 自己却像丧家之犬一样?

    刘正阳身上被万象门的人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稍微动一下就疼的厉害。他这一路上受了他们太多气,心中像是有一把火在烧,只想让这些人全部消失。

    玉蝉仙的话回荡在他耳边——那姓段的小子抢夺了你的气运,杀了他,他的一切就是你的了!

    虽然正面打不过,但自己在暗处,总有法子对付他们。

    刘正阳像被蛊惑了一般,悄然从背上扯下弓箭,拉满了弓弦,冰冷的箭头对准了段星河的眉心。弓弦发出紧绷的声音,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极快,手心中渗出了冷汗。段星河没感觉到异样,刘正阳迟疑了片刻,那两人他都恨,但终究还是觉得步云邪更可恶一些。

    他把箭移向了步云邪的后心,喃喃道:“不杀你我道心不稳——”

    嗖的一声,长箭离弦,朝步云邪背后射去。步云邪刹那间听见破空声响,下意识向前一扑,按着段星河倒在地上。一支白羽箭擦着二人的头顶飞过去,咚地一声射进了树里。箭头扎的极深,箭尾还在不住颤动。

    伏顺失声道:“啊……有人偷袭,谁!”

    众人都吃了一惊,朝那边望去。段星河见树丛动了一下,一道身影转身就跑。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喝道:“什么人,站住!”

    刘正阳心慌意乱的,提着弓就跑。段星河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衣领,拖着他回过头来,登时怒道:“是你!”

    他抬手就是一拳,把刘正阳的鼻子揍出了血,道:“让你放暗箭!”

    刘正阳被他打的摔在地上,连声道:“放开我,住手!”

    他拼命挣扎,甩脱了段星河的钳制,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前头有个小山坡,晚上黑黢黢的看不清路,刘正阳慌不择路,被树根一绊,从坡上摔了下去。

    “啊啊啊——”

    他放声惨叫,慌乱中一把薅住了段星河的胳膊,扯着他一起滚了下去。

    “我日……你先人的!”

    段星河气得要死,张嘴想要骂人,却灌了一嘴灰。刘正阳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去,满脸都是泥巴。两人摔到一半,撞在一块大石头上停了下来。步云邪等人连忙奔了过来,道:“大师兄,没事吧?”

    段星河后背被撞的生疼,吐掉了嘴里的泥巴,道:“没事,噗噗,呸!”

    刘正阳的头发散乱,扶着腰坐了起来,浑身都是沙子和枯草。众人围着他,恨不能每个人都踩他一脚。段星河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干什么放冷箭!”

    刘正阳又气又害怕,浑身不住发抖,道:“你凭什么扔给黑锅给我们,老子差点被万象门的杀了!”

    段星河怒道:“那你冲我来啊,动他干什么?”

    刘正阳不说话了,仿佛对步云邪有种天然的嫉恨。步云邪总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他心中有种奇特的感觉,似乎是不甘心,又有些久远的感觉。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于九听见声音赶了过来。他手里提着一只灰扑扑的兔子,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一会儿,这小子又给自己惹事了。

    他道:“怎么了?”

    段星河道:“他放暗箭,差点杀了阿云。”

    于九倒抽了一口冷气,没想到他这么莽。于九拍了他脑袋一下,道:“毕竟是同根同源的兄弟,小打小闹的就算了,你还真下狠手?”

    刘正阳坐在地上,咬着后槽牙,根本不他这茬。于九心里清楚,今天不给个说法,这些人是不会放他们走的。于九又拍了他脑门一下,道:“道歉!”

    刘正阳铁了心不服软,觉得自己有李司正撑腰,他们拿自己没办法。步云邪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说话,此时开口道:“不用了。”

    段星河以为他要息事宁人,然而下一刻,步云邪大步过去,对着刘正阳的肚子狠狠揍了一拳。刘正阳噗地咳了一声,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怒道:“你干什么!”

    步云邪甩了甩手,冷淡地说:“有仇不报非君子,我痛快了,你滚蛋吧。”

    他这么做已经是高抬贵手了,于九心里很感激,提起刘正阳领子道:“赶紧走!”

    刘正阳还觉得没面子,从地上捡起弓,跟他拉拉扯扯地走远了。李玉真道:“啊,就这么放过他了?”

    步云邪道:“不然还能怎么样,杀了他?”

    段星河拍去了身上的土,道:“也不是不行。”

    步云邪便笑了,道:“跟这蠢货计较什么。饭要凉了,吃东西去。”

    远处的树林里,一双眼睛透过繁茂的枝叶望过来,却是阿萝。他冷冷地看着那边的情形,见刘正阳被他们揍得鼻青脸肿,皱起了眉头。

    本来想借刀杀人,让他替自己杀了李玉真。结果这小子根本听不懂人话,一心只惦记着要杀步云邪,还被人逮到了,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阿萝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喃喃道:“蠢货!”

    刘正阳已经被他小师叔带走了,于九的警惕性高,再跟下去很可能被发现。

    靠他们是没指望了,阿萝只能等待下一个机会,钻进了树丛,悄然离去了。

    众人回到篝火旁,赵大海重新把饭热起来。一揭锅盖,冬瓜炖腊肉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结香把干粮热好了,软乎乎的大饼配冬瓜汤,让人感觉十分满足。众人围在火堆边吃饭,渐渐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

    段星河的脸上和手臂上有些擦伤,步云邪递给他一瓶金疮药。段星河撸起袖子,慢慢地敷着药。火光照着他的脸,他一直沉默着,脸色很难看。为了抓那姓刘的,差点从山上摔下去,太不值了。步云邪也有点后怕,道:“以后别这么冲动了。”

    段星河的手臂上还有些疼,皱眉道:“我气不过。”

    步云邪道:“我这不没事么。”

    那一箭奔着他后心去的,就是想要他的命,甚至是一箭双雕。段星河想起来就恼火,道:“还是揍得轻了!”

    步云邪摇了摇头道:“别想他了,早点休息。”

    段星河没再说什么,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子,感觉周围没有别人,这才没那么戒备了。

    吃完饭,结香收了碗去河边洗。伏顺怕刘正阳还在附近,围着营地巡视了一圈,没发现有人。他走到了小河边,见结香正在干活儿。虽然是冬天,她穿着一件浅黄色的棉袄,仍然看得出来腰身纤细,身材极好。她乌黑的头发上绑着红头绳,手腕上戴着一只银镯子,随着干活微微晃荡。

    伏顺看的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搭话道:“水冷不冷,我来吧。”

    结香头也没回,道:“不用了,快洗完了。”

    伏顺道:“女孩子手冻坏了就不好看了,还是我来吧。”

    结香不想被他抢了自己的活儿,使劲攥着碗不撒手。她从小是干农活长大的,伏顺没想到她力气居然有这么大,感觉再抢下去碗都要掰碎了。他只好放开了手,在旁边站了片刻,也没找到聊天的机会。

    赵大海从另外一边巡逻过来,发现他像苍蝇一样跟着结香,大声道:“伏顺,你干嘛呢?”

    伏顺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回了营地,道:“没什么。”

    结香仿佛要躲着他似的,磨磨蹭蹭地在河边洗碗,也不过来。段星河他们已经回帐篷休息了,赵大海坐在火堆边暖手,一边道:“我说,你没事老骚扰人家小姑娘干什么?”

    伏顺道:“我哪骚扰她了,我就是……想跟人家交个朋友,有机会的话发展一下。”

    “算了吧,”赵大海道,“人家不愿意跟你说话,别整的跟从来没见过女人一样。”

    伏顺觉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喜欢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他道:“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老婆。”

    赵大海哭笑不得道:“你这话说的,跟谁从小就有老婆似的。”

    伏顺一本正经道:“这是我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见的第二十一个想要保护的姑娘。”

    他人长得一般,心里惦记着的姑娘倒是不少。赵大海有点好奇,道:“第二十个呢?”

    伏顺道:“就老家跟我相亲的那个,给不起聘礼就散了。”

    赵大海喔了一声,道:“再上一个呢?”

    伏顺道:“燕丘的其其格嘛,你忘啦。”

    赵大海想起了那个花朵一般的小姑娘,道:“那个是挺漂亮的,不过人家不喜欢你,你也不能老是一厢情愿啊。”

    伏顺挺起了胸膛,自信道:“我那时候还不太成熟,现在经历的多了,已经有男人味了。她们如果再见到我,肯定会被我迷住!”

    赵大海笑了,道:“你行了吧,光长年纪不长本事。”

    伏顺不服气,道:“你等着瞧,这回我肯定让她喜欢上我。”

    赵大海不置可否,远远地看着结香提着盛碗的篮子回来了。她把碗放回大车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司空玉冲她招了招手,道:“结香,来吃柚子,给你留了半个呢。”

    结香露出了笑容,过去坐在了司空玉身边。伏顺越过火堆望着她,越发觉得她容貌秀丽可爱,要是她肯对自己这么笑就好了。

    次日清晨,伏顺很早就起来了。结香要给大家做饭,一直都是头一个起的。伏顺穿好了衣裳,去周围帮她拾柴。他一向爱偷懒耍滑,如今想追女孩子,竟也舍得下力气了,认认真真地捡了一大捆柴。结香洗完了脸,看他费劲儿地把柴火拖了过来,道:“妹子,这些柴火够使的吗?”

    结香不知道他抽什么风,突然变得这么殷勤起来了。她感觉有点不自在,道:“谢谢,够了。”

    她在河边打了一桶水,要起锅做饭。伏顺连忙抢过她手里的桶,提着往回走去,道:“我来、我来!”

    伏顺把水倒进大锅里,点起了柴火。结香感觉自己的活儿都被他抢了,非但没有半点开心,反而感到了一阵危机感。伏顺笑嘻嘻的,还觉得自己帮了她的大忙。结香从布口袋里掏出一把玉米糁撒上,看着锅里咕嘟嘟地冒泡,越发沉默了。

    伏顺前阵子在永夜城陪段星河当卧底的钱已经拿到了,他兜里有银子,心里也格外有底气。他在她旁边坐着,道:“结香,你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结香垂着眼道:“我不喜欢吃,也不爱玩,就想踏踏实实地干点活,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伏顺道:“踏实过日子好啊,我也是踏实过日子的人。以后有事你言语一声,我一定帮你。”

    结香摇了摇头,道:“我什么事都能自己干,不用别人帮。”

    她说着站了起来,伏顺还想跟着她。结香道:“你搅一搅锅,别熬糊了。”

    伏顺只好拿起了木勺,把玉米粥翻了几下。浓郁的热气扑面而来,结香已经躲到宋胡缨的帐篷里去了。伏顺觉得自己好像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怀疑一会儿宋胡缨就要撸着袖子替她的小姐妹来揍自己了。

    片刻赵大海起来了,他见锅里的粥都煮开了,意外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伏顺拿勺子搅着粥,低声道:“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赵大海茫然道:“谁?结香?”

    伏顺嗯了一声,赵大海道:“这还用说,肯定不喜欢啊。”

    伏顺差点没被他气死,哪有兄弟失恋了这么刺激人的。他扭头道:“你就不能安慰我两句,我长得不说英俊潇洒,也算是平头正脸的,至于这么嫌弃我吗?”

    赵大海觉得其实他跟平头正脸也有一点距离,不少人还说过伏顺长得獐头鼠目。他搔了搔头道:“男人长什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技傍身。你起码还会开锁嘛,实在不行回老家当个锁匠也能养家糊口,总会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你的。”

    伏顺感觉自己被他小瞧了,自己是要当修真界第一盗圣的人,岂能甘心回前头湾做一个小小的锁匠。他道:“我帮她干活,她也不肯看我一眼,好像觉得我碍事似的。”

    赵大海道:“喜欢这种事讲究缘分的,人家跟你看不对眼,你帮人家做再多事,也只是添乱而已啊。”

    伏顺觉得他今天是不能好好说话了,胳膊肘一直往外拐。赵大海一见结香就想起家乡的小妹子,老是护着她。伏顺有些心灰意冷,把勺子一搁道:“行行行,我不在她跟前碍眼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她不我,我去找别人就是了。”

    赵大海虽然看起来憨,还挺会气人的,道:“这么快就放弃了,你也没多喜欢人家嘛。”

    伏顺都站起来了,被他一句话又堵回来了。他一拳捶在赵大海肩膀上,道:“你想打架是不是,正好我心情不好,来啊!”

    赵大海皮糙肉厚的,挨两下也不疼,哈哈地笑了,道:“这么小气干什么,才说两句就急眼了。”

    伏顺悻悻道:“你们就是瞧不起我,你看我哪天非得找个老婆回来!”

    赵大海觉得就他现在这个样还是悬,但不想再刺激他了,道:“好好,你可以的。”

    其他人陆续起来了,段星河从帐篷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步云邪去洗了脸,把头发扎了起来,在火堆边坐下道:“快过年了吧?”

    段星河道:“还有两天过年。”

    大家本来想在永夜城过了年再往前走的,没想到出了意外,只能在外面过了。段星河掏出地图,道:“我记得前头有个小村子的,今天应该就能到了……”

    他指着羊皮道:“就这儿,大凉村,天黑之前能赶到。”

    步云邪凑过来看了一眼,见村子在山野之间,好像很荒凉,不过有地方落脚就不错了。他们最近一直颠沛流离的,段星河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大家。步云邪不想让他有压力,道:“这不是挺好的么,到地方停下来包顿饺子,安安稳稳地过个除夕吧。”

    魏小雨凑过来道:“能放炮仗么?”

    她最近精神好了一点,又活泼起来了。段星河道:“有卖的就给你买。”

    魏小雨举起手臂欢呼了一声,道:“一言为定,我要摔炮,还要放焰火!”

    她只听见段星河答应给她买炮仗,能不能买得到就不管了。段星河看着她追着小对眼跑了,有点无可奈何。

    吃过了早饭,准备继续赶路了。魏小雨不知道跟小对眼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吃饭的时候就没回来。段星河喊了两声,都没有回应。他对墨墨道:“你去找找她们。”

    墨墨拍着翅膀飞了起来,段星河坐在行李堆上等了片刻,就见儿子飞了回来。它原地盘旋了几圈,好像很着急。段星河道:“人呢?”

    墨墨啾地叫了一声,往前飞去。段星河追了过去,伏顺和步云邪也跟了上来,边走边喊:“小雨——”

    山林里回荡着他们的声音,又从四面八方传回来,仿佛山精鬼怪在嘲笑他们一般。

    一群人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走了一阵子,来到了一个干枯的水沟旁边,里头堆着泥巴、枯叶,一些不知道什么动物的骨头,还有一堆堆暗黄色的肉山。肉山略微透明,有半人多高,是一个个巴掌大的圆球连接而成的,仔细看来,上面还带着血丝,有点像猪皮下的肥肉,又有点像被扯出来扔进垃圾堆里的鱼内脏。

    大家看着那东西,脸上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伏顺捡起一根树枝,戳了戳那坨肉山,道:“这是什么鬼?”

    里面被戳疼了,疯狂地扭动起来,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嗷——!嗷嗷——!!!”

    伏顺吓了一跳,一个个箭步躲到了段星河身后。众人反应过来了,是小对眼的嚎叫声。

    “救命啊——”

    肉山里发出了闷闷的声音,魏小雨也跟着叫了起来。她艰难地动了动,把一根手指从里面探了出来,晃了晃:“有人吗,我在这里!”

    段星河吓了一跳,道:“怎么回事?”

    那坨肉山散发着难闻的腥味,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魏小雨刚才和小对眼在这儿玩,一不小心踩到了冰,一掉下去就被肉山裹住了。她惨叫道:“这玩意黏黏的,我出不来——啊,我要憋死了!”

    段星河连忙提起剑,把外面一层黄色的东西割下来。魏小雨的脑袋露出来了,长长地吸了口气,脸上满是黏液,道:“呸呸,好臭!”

    伏顺和段星河把她拽了出来,又扒开黏糊糊的肉堆,从里面找到了小对眼。兔狲蹲在路边干呕了一阵子,魏小雨被熏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道:“这是什么东西,好恶心!”

    其他人也不知道,那玩意儿被割伤了一部分,剩下的部分还有生命力,依然在微微地蠕动着。步云邪注意到旁边的几座肉山还在向外分泌粘液,时而朝天喷出几股。路边积满了黄白色的冰,应该就是它的分泌物凝结的。

    魏小雨也发现了,指着那边道:“啊……它还喷,就是这东西害我滑下去的!”

    段星河想起了猪笼草之类的东西,道:“这是它捕食的法子吧。”

    夷州的怪东西太多了,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只是看着就觉得十分邪恶。步云邪手里凝结了一团火光,几个沉重的火球轰然砸下去,顿时把那些黄色的怪东西烧焦了。

    众人松了口气,段星河伸手给魏小雨擦了擦脸,道:“没事了,以后别乱跑。”

    那东西黏黏的,段星河就碰了她一下,三根手指头就粘在一起了。他费了老大劲才分开,中间还荡悠悠地拉丝,咧嘴道:“噫——”

    步云邪忍不住笑了,道:“别甩了,回去洗洗吧。”

    魏小雨浑身都黏糊糊的,虽然心有余悸,但还挺坚强。她道:“我要换衣服。”

    段星河嗯了一声,道:“不着急,等你洗干净了再走。”

    一群人回到营地,帐篷还没拔,正好洗澡暖和。段星河让结香烧了水,魏小雨抱着小对眼跳进了澡盆,里头传来了哗啦哗啦的声音。赵大海把其他东西都装到车上,司空玉听他们说了刚才的事,连忙掏出了小本子,道:“还有这种怪事,那黄色的是什么?”

    段星河道:“不知道,臭气熏天的,看一眼恶心半年。”

    司空玉没能亲眼看看,觉得很遗憾。李玉真安慰道:“没关系,这地方这么邪性,肯定还有机会看到的。”

    魏小雨洗完了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终于清爽了。她伸出胳膊道:“闻闻,还臭吗?”

    宋胡缨温和道:“一股香胰子味。”

    魏小雨便松了口气,上了司空玉的马车。司空玉拿着把梳子,给小对眼把刚擦干的毛梳顺。小对眼舒服地趴在司空玉的腿上,眯着眼打起了盹儿。

    约莫辰时,小路上的晨雾还没散尽,到处一片白茫茫的。步云邪骑马走在路上,见前方隐隐约约有个人影,那人挽着发髻,似乎是个女子。荒郊野外的,不知道怎么会有女人独行。步云邪觉得有点奇怪,道:“星哥,你看。”

    段星河也看见了那个女人。她身段窈窕,穿着一身白衣裳,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身后放着个竹篓,怀里抱着个花布襁褓。段星河道:“回娘家的?”

    一众人走得近了,正想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就见那女子解开了衣裳,露出了雪白的胸脯,把襁褓里的孩子凑到怀里喂奶。段星河连忙扭过了头,不好意思多看。那女子抬手掠了一下头发,一直扭头看着他们,好像对他们很感兴趣。

    大车走出去一段路,伏顺还把脑袋伸在外面,仿佛没见过女人的胸似的。李玉真拢起扇子敲了他头一下,道:“诶——非礼勿视,看什么看!”

    外头的雾太大,伏顺看了半天也没看清楚,遗憾地缩了回来,砸了咂嘴道:“你别说,这少妇其实也挺不错的。有时候眼光放开一点,小媳妇比大姑娘有风韵多了。”

    李玉真觉得这人真是没救了,道:“有主儿的你都惦记,能不能像点样了?”

    伏顺嘿嘿一笑,道:“我就想想,想又没有错。”

    步云邪还是觉得有点不同寻常,道:“这地方这么荒,她不怕么?”

    她若是害怕,刚才这些人经过的时候,她应该就求助了。段星河道:“可能人家就住在这附近,前头不是有个村子么。”

    步云邪没说什么,心里却一直想着刚才的情形。早晨那些黏糊糊的肉山已经够邪性的了,荒郊野外又出现了漂亮的少妇,实在诡异。他总觉得到处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仿佛有什么在暗中窥视着他们,让人毛骨悚然。

    第087章 拜月教 二

    前头雾蒙蒙的, 什么也看不着。众人走到了下午,这才见前头出现了一个小村庄。这村子不大,但村庄周围有大片的耕地,地里种着绿油油的冬小麦, 房屋也盖的十分结实, 看来百姓的生活还是不错的。

    车队来到了村庄里, 几个人正在村口抽着旱烟,见来了一群外乡人, 都转头看着他们。

    段星河翻身下马, 拱手行礼道:“几位乡亲, 我们路过贵地,想在这儿住几天, 请问有借宿的地方吗?”

    一个大叔敲了敲旱烟道:“你们哪儿来的?”

    段星河道:“我们从大幽来的,要去巴蜀。”

    大叔看他们礼貌周至, 一副出家人打扮,道:“你们是修道的?”

    段星河道:“对,我们是出来历练的。”

    几个农夫互相看了一眼,觉得可以行个方便。那个大叔站了起来, 道:“我是村长, 你们跟我来吧。”

    他走在前头带路, 穿过村落,来到了一间宅院跟前。这座房子有些破旧了,周围生着些枯黄的野草。村长道:“这屋子的主人搬到城里去了, 托我给他看着老宅,租的话一天二钱银子, 床和桌椅家具都有,就是可能有点老鼠虫子什么的, 你们看看怎么样。”

    段星河推开了门,一股灰尘扑面而来。他挥了挥手,扯下一张蜘蛛网,见桌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屋里不但有桌椅和床,还有个大花瓶,墙上贴着个褪了色的福字。除了正屋之外,还有一间厢房,够他们这些人都住下了。

    步云邪道:“不错了。”

    他们在外颠簸了这么久,有个地方遮头就很满足了。赵大海道:“是不错,拿布擦擦就能住。”

    段星河便付了一两银子,打算过了年再走。村长收了钱,道:“村里有卖菜的地方,你们可以到处转转,但是天黑了就别出来了。”

    李玉真有些好奇,出声道:“为什么?”

    村长迟疑了一下,道:“附近的山里有狐狸……要不然就是黄鼠狼,不好说。”

    李玉真还想追问,村长不想跟这些外乡人多说,摆了摆手,已经转身走了。宋胡缨道:“到底是黄鼠狼还是狐狸?”

    村民们也说不清楚,家里丢了鸡鸭,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拖走的。李玉真道:“可能都有吧,晚上小心点就是了。”

    伏顺道:“不会是黄大仙吧,出来讨封的。”

    他说着,摆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揣着手幽幽道:“小后生,留步——你看我像什么?”

    他生的又干又瘦的,弓起背来活像一只成了精的黄鼠狼。赵大海把一根硕大的竹笤帚塞给他,道:“我看你像个帮我干活儿的小厮,干的活儿又多又快还不抱怨,快把地扫了去。”

    伏顺有点不甘心,道:“你怎么不干活?”

    “谁说我不干了,”赵大海撕了一块抹布道,“你扫地,我擦桌子、椅子、床。好几个屋呢,这么厚的灰没有一个时辰干不完,快干活吧。”

    他们说着话,步云邪已经走到了水井边揭开了盖,把桶扔进去,开始打水了。伏顺见二师兄都在干活,也不好再抱怨了,抡起笤帚开始扫地。

    司空玉和其他女孩子住在厢房里,段星河等人在主屋里住。打扫完了卫生,天色不觉间已然黑了。赵大海去厨房煮了一大锅胡萝卜炖土豆,道:“凑合着吃吧,明天再做好的。”

    结香道:“明天除夕了,我包饺子。”

    众人顿时期待起来,伏顺道:“吃什么馅儿的。”

    段星河道:“白菜的吧,韭菜也行,明天去买菜。”

    赵大海道:“我去买!”

    魏小雨还惦记着玩的事,道:“哥,你什么时候给我买炮仗?”

    段星河道:“明天吧,我带你在村子里转转。”

    魏小雨便高兴起来,众人吃了饭,各自回屋休息去了。大家好久没在软和的床上睡觉了,也不在乎有没有霉味,一躺下很快就睡着了。次日上午,段星河带着魏小雨和赵大海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在村口找到了几个卖菜的。赵大海买了一篮子鸡蛋,又买了一大把韭菜,几颗大白菜和葱姜蒜,去前头的屠户家里森*晚*整*买了一大块猪后腿肉、一只烧鸡。他提着两个沉甸甸的篮子,心情好的不得了,有这么多东西大家就能过个好年了。

    段星河陪着魏小雨去买了一大把摔炮,还有几个焰火筒,左手搂着一坛子高粱酒。魏小雨按捺不住,道:“我能放一个吗?”

    段星河道:“等晚上再放。”

    远处有几个小孩儿蹲在河沟旁边扔摔炮,魏小雨从段星河手里抠出一包摔炮来,道:“这个可以现在玩吧?”

    她仰着头看着他,眼巴巴的像只小动物似的。段星河拿她没办法,道:“玩吧,别炸着人就行。”

    魏小雨便兴奋地扔了一个,摔炮啪地一声响,她跟着乐开了花。赵大海提着篮子在前头等着他们,道:“大师兄,快点,手都酸了。”

    段星河过去接过了一个篮子,和他一起往回走。前头围着一群人,一个老妇人坐在屋门口呜呜地哭,道:“我的儿啊,怎么这种事就轮到你头上了呢——”

    段星河觉得有些奇怪,大过年的,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他们走到跟前,见村长也在。他也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正在安慰那老妇人,道:“未必是出事了,你先别着急,我让民兵去找找。”

    老妇人还是一个劲儿地哭,道:“我老头儿已经过世了,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也没了,我怎么过啊?”

    段星河低声问旁边的人,道:“怎么回事?”

    一个村民道:“她儿子不见了,十七八的大小伙子,昨天夜里出去了一会儿,到现在一直没回来。”

    赵大海觉得有些奇怪,道:“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的?”

    那村民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道:“最近失踪了好几个了,都是年轻小伙子。大家说是被狐狸勾走了,也有说被黄鼠狼拐走的。那些仙家就喜欢找你们这样的后生下手,你们可千万小心啊。”

    段星河没想到事情有这么严重,怪不得村长叮嘱他们夜里别出门。他道:“官府不管吗?”

    村民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有什么官府啊,就靠民兵守着了。大家都是地里干活的,没练过把式,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那老妇人哭的快昏过去了,她满头白发,脸上满是皱纹。段星河十分同情她,看了看周围,没见有什么端倪。他凝神感受了片刻,也没觉察到有妖怪的气息。赵大海道:“要是找到了有赏钱吗?”

    一个民兵道:“这里穷成这样,能给什么钱,顶多给点鸡蛋吧。”

    赵大海顿时没了干劲儿。村长觉得他们是修道之人,说不定会有办法。他道:“你们要是能帮忙把人找回来,村子里给你们凑点赏钱,五十两吧。”

    段星河没说话,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他也不好贸然把这事揽下来,打算先看看情况再说。村长觉得他们年纪轻轻的,顶多会念念经罢了,也没太指望他们。他又安慰了那老妇人几句,回头吩咐道:“晚上加紧巡逻,有消息立刻来通知我。”

    段星河等人回了住处,结香已经和好了面。赵大海道:“菜买回来了,剁馅子吧。”

    他扎上围裙进了厨房,跟结香一起干活。司空玉没下过厨,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结香两手一捏,一个雪白漂亮的饺子就出现了。她感慨道:“有趣。”

    吃饭的人太多,干活的人不够。赵大海扬声道:“兄弟们,还有会包饺子的吗?”

    段星河只能帮着摘一摘菜,包饺子这种细致活实在帮不上忙。六幺去洗了手,道:“我来吧。”

    段星河有些意外,道:“你会?”

    司空玉很是骄傲,道:“六幺补衣服做饭什么都会,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之前他还给我包过馄饨呢。”

    其他人眼前浮现起了六幺手里拿着衣服缝缝补补的样子,感觉跟他本人的落差有点大。六幺拿起了擀面杖,道:“我擀皮吧。”

    他在面板上撒了点面粉,几下就擀出了一个饺子皮,又园又结实。赵大海感觉他像头野豹子似的,跟人打架是把好手,但是跟做饭搭不上边,忍不住道:“你怎么会的?”

    六幺擀着皮道:“以前跟着师父生活,他做饭……不太好吃,经常把菜弄糊,我被逼着学会的。”

    他虽然面无表情地这么说,但众人已经能想象到有多难吃了,对他佩服之余又生出了一点同情。六幺一会儿功夫就擀出了一大把饺子皮,又帮着包了半个盖子的水饺,排的整整齐齐的。宋胡缨在厨房外看了一眼,佩服道:“了不起,有他在,你什么都不用愁。”

    司空玉怀里抱着猫,笑吟吟道:“确实了不起,回去要跟我哥好好夸他。”

    六幺听见司空玉这么说,一向冰冷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水沸腾起来了,赵大海把饺子下到了锅里。魏小雨在外面扔了几个摔炮,噼里啪啦直响,兴奋地喊道:“过年啦!”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年夜饭做好了,每个人都分到一大碗水饺,桌上又有炒鸡蛋、烧鸡和高粱酒。众人围在桌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在外头又过了一年,他们多了些新的伙伴。段星河从前没想过年的意义有这么大,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度过了那么多日夜,他们还好好地在一起,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了。

    他举杯道:“新的一年,祝大家平安,希望咱们能一直在一起。”

    众人纷纷举杯,道:“平安健康,新年快乐!”

    能喝的不能喝的,都沾了沾唇,算是讨点好彩头。魏小雨用筷子沾了一点酒舔了一口,咧嘴道:“好辣!”

    其他人都笑了,段星河道:“吃饭吧。”

    他动了筷子,大家便开吃了。饺子有韭菜猪肉的,有白菜鸡蛋的,还有纯肉大葱的,馅儿都十分饱满,一咬能流出汁来。伏顺在碗里浇上蒜泥和醋,狼吞虎咽的,一会儿功夫就吃了大半碗。李玉真道:“这手艺真不错!”

    司空玉称赞道:“六幺包的真好。”

    六幺道:“是结香馅子调的好。”

    结香不敢居功,道:“大海哥干的活儿最多,我就是打打下手而已。”

    小对眼和墨墨也分到了几个饺子,两个崽子并排蹲在食盆跟前,吃的十分满足。吃完了饭,魏小雨迫不及待地拿着焰火筒出去放。村子里有民兵举着火把巡逻,一队人影影幢幢的,渐渐走远了。魏小雨点燃了焰火,金色的火焰咻的一下子窜到了天上,星星点点地落了下来。

    魏小雨望着天空,喃喃道:“原来是这样的啊……”

    焰火的声音噼里啪啦的,段星河没听清,弯下腰道:“什么?”

    魏小雨漆黑的眼里映着焰火,痴痴地道:“真好看啊。”

    段星河觉得有些奇怪,以前他们在门派里也放过焰火,她却像头一次见似的。魏小雨放了几支焰火,远处别的人家也在放炮竹,此起彼伏的十分热闹。步云邪站在一旁,神色静静的。段星河道:“想什么呢?”

    步云邪有些伤感,轻声道:“没人给咱们发红包了。”

    去年这时候,他们还跟师父一起过年,如今却只剩下他们了。段星河想起了师父给他们压岁钱的情形,也难过起来。魏小雨还不知道父亲已经去世了,仰望着夜空,眼里满是无忧无虑的神采。

    师父不在了,大梁以后就由他这个大师兄来挑了。段星河擦了一下眼睛,勉强让自己的声音明朗起来,道:“没关系,明天我给你们发红包,少不了你们的压岁钱。”

    步云邪嗯了一声,道:“钱够不够,不够我可以借给你点。”

    段星河便笑了,道:“借你钱干什么,哥有的是钱。”

    放完了焰火,众人回屋磕了一会儿瓜子,热热闹闹地守岁到了半夜。李玉真怀里抱着小对眼,头一点一点的直打瞌睡。段星河道:“去睡觉吧,明天一早给你们发红包。”

    魏小雨恨不能天马上就亮起来,道:“我不困。”

    司空玉道:“不困也去睡,不睡觉长不高。”

    她说着拉起魏小雨的手,带着她去了厢房。众人歇下了,屋里传来低低的鼾声。伏顺翻了个身,感觉茶水喝多了,肚子有点涨。他悄然起身去放水,外头阴沉沉的,白色的夜雾弥漫在村落中。一阵夜风吹过来,伏顺打了个寒战,莫名有些瘆得慌。

    他提上裤子,正想赶紧回去,忽然见前头不远处有个幽红的灯笼飘飘悠悠的,渐渐朝这边来了。伏顺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穿粉色衣衫的年轻女子,手里提着个灯笼,缓缓朝这边走过来。

    那女子的面容从夜雾中露了出来,不过十八九岁,生的如花朵一般娇艳。她的头发和衣袖在风中微微摆荡,散发出一阵淡淡的幽香。伏顺的目光追随着她,一时间几乎忘却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只想多看她几眼。

    那女子走近了,对他微微一笑道:“小相公,奴家的父亲生病,我要去请郎中。人家夜里独行害怕,你能保护我一程么?”

    伏顺听着她柔柔的声音,整个人的骨头都酥了。美女有要求,他自然是要答应的,立刻道:“好,我陪你去。”

    他色迷心窍,也不觉得事情有蹊跷,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就这么跟着人家走了。

    夜色里,就见他跟着那女子沿着蜿蜒小路向前走去,渐渐不见了身影。

    天刚蒙蒙亮,附近的公鸡一声接着一声打鸣,声音回荡在整个村子上空。赵大海翻了个身,感觉身边空荡荡的。他睁眼一看,发现伏顺不见了。他去院子里转了一圈,茅厕没有,厨房没有,他好像凭空蒸发了。宋胡缨从隔壁厢房出来,道:“怎么了?”

    赵大海道:“顺子上哪儿去了?”

    宋胡缨也有点奇怪,道:“没见他啊,出去了么?”

    大年初一的,他能上哪儿去。赵大海挠了挠头,回屋叠起了被子。李玉真跟他一起睡地铺,旁边是六幺和段星河。步云邪前阵子受了伤,众人把床让给了他。几个人都醒了,六幺窸窸窣窣地穿上了衣裳,道:“我去包饺子。”

    赵大海寻思着等会儿吃饭,伏顺兴许就回来了,没再说什么。

    一会儿功夫,结香等人把饺子包好了,捞出了锅。众人吃完了饭,伏顺居然还没回来。他一向吃饭最积极,这会儿连饺子都不吃了,实在很不同寻常。

    魏小雨趴在桌子上道:“哥,什么时候发红包?”

    段星河道:“你先拜年。”

    魏小雨便从椅子上跳下来,双手作揖,认真拜了拜道:“哥,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财源广进,修为大进,红包拿来!”

    墨墨蹲在旁边,觉得十分有趣,学着她作揖的模样跟着晃了晃鼻子,乖巧的不得了。步云邪笑了,弯下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道:“好得很,灵貘拜年了,诸位一年都不会做噩梦。”

    小对眼歪着头看了片刻,十分疑惑。李玉真心里感叹还是别人家的孩子聪明,低声道:“你也跟着拜拜,学个一技之长,以后就有混饭的本事了。”

    小对眼拿爪子挠了挠地,李玉真无奈道:“不是埋屎,作揖懂不懂,爪子举起来。”

    小对眼根本不听他那一套,拿出了双倍的力气挠地,地上抓出了好几道爪印。司空玉噗嗤一声笑了,道:“也挺好的,这孩子把咱们一年的霉运都埋了,快奖它牛肉干吃。”

    那边逗着崽子,段星河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了过去。魏小雨欢天喜地的接过来,打开来看了一眼,见里头装着一两银子。她盘算着有这些钱够自己买好多糖葫芦了,高兴的不得了。

    段星河转头看向步云邪,道:“喏,给你的。”

    步云邪感觉自己被他当成了小孩儿,笑道:“不要,拿了你的钱,不是比你小了一辈么?”

    段星河没想占他便宜,平和道:“我替师父师娘发的,拿着吧,岁岁平安。”

    步云邪本来跟他开玩笑的,见他这么认真,心也变得温柔起来,接过去道:“多谢。”

    段星河给每个人都发了个红包,甚至连六幺也有一个,道:“见者有份。”

    六幺拿着红包一脸冷淡,想着上一次师父给自己发红包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司空玉对钱一向是多多益善的,已经拆开了红包,开心道:“哎呀,一两银子,够买糖吃的了!”

    六幺默默地把钱收到了荷包里,觉得大过年的,收到钱也挺好的。段星河给自己也发了一个,虽然知道里头有多少钱了,打开的一瞬间还是感到了开心。

    发完了钱,段星河手边还剩下一个红包,是给伏顺的。外头太阳都老高了,他还没回来。段星河想起了之前村子里就丢了好几个大小伙子,有些担心他,起身往外走去。

    赵大海跟了上来,道:“大师兄,你去哪儿?”

    外头有点冷,段星河披上了一件黑斗篷,系着带子道:“出去找找伏顺。”

    赵大海道:“等等,我也去。”

    两人在村子里转了半天,一直没见他人影。几个小孩儿在路边大呼小叫地玩片技,段星河过去道:“小兄弟,你们见着一个这么高,这么瘦的人了没有?”

    几个小孩儿都道:“没看见。”

    一个大一点小孩儿道:“我哥是打更的,他说昨天晚上看见两个人半夜在村子里乱走,好像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跟鬼似的。”

    段星河的心微微一动,道:“他们去哪儿了?”

    小孩儿道:“往南边去了吧,我哥看着害怕,也没敢过去仔细瞧。”

    段星河道了一声谢,抬头往南边望去。那边比这里荒凉,房屋也稀疏得多。段星河快步往南边奔去,赵大海连忙跟在他身后。

    路边都是落光了叶子的大树,地上满是尘土和枯草。段星河一直向南找去,没发现可疑的地方。他往前走了一阵子,离开村子有一段距离了,路边有一座破庙。地上隐约有些不大的脚印,像是女子的绣花鞋留下的。周围也没有其他去处了,段星河大步上前,一把推开了庙门。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天光照了进去,露出了一尊破旧的土地公神像,它身上的彩绘都斑驳了,露出了褐色的泥胎。神像前方悬着个人——伏顺的双手被反剪着捆住了,一根泛着乌光的绳子把他挂在房梁上,像一块腊肉一样悬着。他嘴里塞着一块破布,呜呜直叫,幸亏人还活着。

    段星河没想到他真的在这里,道:“你等着,我把你放下来!”

    伏顺拼命摇头,神色十分焦急,仿佛想说什么。段星河关心则乱,往前跨了一步,忽然感觉脚下踩中了什么。一根绳子猛然拴住了他的脚腕,嗖地一下子把他倒提了起来!

    段星河的视线一阵天旋地转,头发倒垂下来。伏顺一脸倒霉的模样,现在两个人都像腊肉一样挂在房梁上,没得救了。

    段星河用力挣扎,脚上的绳子似乎炼化过,坚韧得很。他皱眉道:“怎么回事?”

    神像后头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几个女人从后面转了出来,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模样有的妖娆,有的清纯,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把他们俩围了起来。

    一人道:“我就说留着这小子有大用吧,这么快就又引了一个后生过来。”

    一个穿粉色衣裳的女子走过来,正是昨天夜里把伏顺骗过来的那个提灯美人。她伸出手摸了摸段星河的脸,道:“这小子生的还挺俊的,比那贼眉鼠眼的可强多了。”

    一人道:“姐姐喜欢,那就收了他嘛,正好你老公不是刚死了么?”

    段星河感到一阵寒毛直竖,道:“你们是什么人?”

    一众女子笑了起来,道:“小哥哥,你别怕,我们都是拜月教的仙女。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你以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

    段星河眉头皱了起来,依稀记得有人提过这个宗门。他想起来了,薛红玉曾经说过拜月教,说那些人混乱淫靡,不但以玩弄男人为乐,而且敲骨吸髓压榨的渣都不剩,就连万象门的人见了她们都要甘拜下风。

    段星河心里咯噔一下子,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她们。自己好端端的又不好女色,却偏偏着了她们的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他不知为何,使不上力气。这时候赵大海跟了过来,庙门半开着,他刚要踏进来,忽地看见了段星河跟伏顺都被悬在房梁上。赵大海吓了一跳,一时间站着不敢动弹了。

    段星河抬起了头,拼命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快去搬救兵。这些女人身上带着邪气,不好对付,就凭他那两膀子傻力气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

    赵大海反应过来,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趁着没人注意这边,拔腿就往回跑。伏顺和段星河都松了口气,总算还有个通风报信的。

    段星河倒挂在房梁上,血都冲到了脑袋上,呼吸不畅难受的要命。他总算知道刚才伏顺摇头晃脑的是想提醒自己什么了,可惜当时没反应过来,自己也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他道:“你们想干什么?”

    那几个女子笑得十分开心,他们越慌张,她们便越兴奋。带头的那女子一摆手,那根绳子就轻巧地松开了,化作一根紫色的丝绦,轻巧地坠在她的腰带上。段星河扑通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眼睛直冒金星。伏顺嘴里堵着布,也想让她们把自己放下来,那些女子却嫌他模样生的不好,懒得他。

    几个女子一拥而上,有人拿了一块手绢往段星河脸上一捂,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那股无力感越发强烈了。他用力扭过头,却躲不开,皱眉道:“蒙汗药……你们也太卑鄙了吧!”

    带头的那女子像个急色鬼,道:“把衣裳脱了,我看看怎么样。”

    段星河急了,道:“喂,别乱来啊!我是出家人,别拉拉扯扯的!”

    其他的女子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几只又白又嫩的手一起伸了过来,把他上半截衣裳扒了个干净,有的摸他胸膛,有的摸他腹肌,还有人捏他胳膊,啧啧赞叹。段星河没有力气抵抗,只能眼看着她们围着自己品头论足,简直要被气死。有人用麻绳绕过他的脖子,把他的手臂从背后捆了起来。他的身体被绳子勒着,身上的肌肉更明显了。

    一个女子道:“这真是个绝品,除了教主姐姐,其他人都不配享用!”

    其他女子也纷纷道:“就是,这小子不但身材模样好,身上还有些修为,对姐姐修行大有好处,就他了吧。”

    那带头的粉衣女子笑吟吟地看着他,也对他很满意,道:“确实身强力壮的,应该能活很久吧。”

    段星河一点也不想被她们看上,一心盼着赵大海赶紧搬救兵过来。土地庙离村子有一段距离,他没什么办法,只能尽力拖延时间。

    他道:“你们什么意思?”

    一名女子笑盈盈道:“不是跟你说了么,我们是拜月教的人。这位是我们的教主,她想找个如意郎君一起修炼,你愿意做我们的姐夫吗?”

    那些女人有的身后背着个竹篓子,里头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好像是婴儿,又像是成年人的痛苦呻吟。一个绿衣女子扭过头去,低声道:“宝贝饿了是不是,别哭。”

    她摘下了篓子,坐在旁边给孩子喂奶。阳光穿过破窗户照在她身上,段星河忽然睁大了眼,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女子怀里抱着的并不是个孩子,而是个身体萎缩成一团,三十来岁的大男人!

    第088章 拜月教 三

    那人蜷缩在一块花布包袱里, 吮吸着绿衣女子的乳/房,手脚细得几乎看不出来了,身体萎缩的像婴儿一样,脸却是个成年人的模样, 腮上甚至还长着乱蓬蓬的胡子。

    段星河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觉得既恶心又恐怖, 也不知道她们用了什么手段把这个男人变成这样。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如果自己落在了她们的手里, 以后也会变得像这个男人一样凄惨。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见过的那个女子, 荒郊野外的, 她非但毫不害怕,反而坦胸露怀地给孩子喂奶, 一点也不避讳这些男人。段星河当时觉得有些古怪,如今看来, 那个女子应该就是拜月教的人。自己这一行人刚到这地界上,就被人悄悄地盯上了。

    带头的那女子伸出纤细的手,摸了摸段星河的脸颊,道:“你多大了, 叫什么名字?”

    段星河没会她, 粉衣女子轻轻一笑, 道:“还挺害羞的,无妨。我是拜月教的教主,叫张夜来。我看你模样生的俊俏, 愿不愿意做我的夫君啊?”

    段星河冷着脸道:“婚姻大事要由长辈做主,你既然是一教之主, 岂能与人私相授受?”

    张夜来轻轻打了他个耳刮子,道:“小牛鼻子, 年纪不大,脾气倒是古板得很。”

    其他女子都笑了,张夜来道:“不过我就喜欢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倔驴,调/教起来格外有意思。来,姐姐先让你尝点甜头——”

    她说着,缓缓解开了上衣,把段星河抱到了怀里,就像其他女人抱着竹篓子里的男人一样,把他的头按到了自己雪白的胸膛上。

    她的胸膛柔软,又带着馥郁的香气,就像一朵硕大而美丽的花向他张开了一层层花瓣,紧紧地裹住了他。伏顺还被吊在房梁上,顿时睁大了眼,脸红了起来,居然有些羡慕他的艳福。

    段星河还没跟女人这么亲昵过,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想要挣扎,身上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张夜来的乳/沟里忽地张开一道裂缝,从里头伸出了十来条褐色的触手,缠住了段星河的下巴、脖子和耳朵,把他死死地往那道缝隙里拉进去。

    伏顺的瞳孔骤然放大,羡慕的眼神变得恐惧起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生还会看到这么恐怖的情形。

    “呜——放开……唔!”

    段星河被触手捂着鼻子和嘴巴,几乎要窒息了。他眼前浮现起刚才那萎缩的男人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也会变成那个样子,整个人都被强烈的恐惧笼罩了。

    张夜来缓缓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七八条触手也跟着拍打他的身体,还有的触手在一旁蜷曲着,有的舞动着,就像一朵硕大的海葵。她悠然道:“以后咱们就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了。你既是我的老公,又是我的亲亲宝贝,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段星河的脸都被憋青了,拼命摇头。张夜来终于松开了触手,段星河倒在她腿上,不住咳嗽。张夜来哈哈直笑,得意道:“小傻瓜,我吓唬你的。你现在的身体太大了,咱们还没办法结合在一起。等过上一两个月,我把你改造好了,咱们就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改造……什么改造?

    段星河想到了那些身体萎缩的男人,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那些人不是生来就这个样子的,他浑身都是她身上的脂粉香气,被熏的头昏脑涨的。他道:“谁要跟你当一家人……咳,咳咳,村子里那些失踪的人都是被你们抓走的么?”

    “是又怎么样,”张夜来道,“他们自己色迷心窍,我们姐妹勾一勾手指,他们就跟着来了。我们也没亏待他们,那些男人现在都活得好好的呢。”

    这时候就听一个男人道:“那可不,小兄弟,乖乖跟着教主不好吗?被她看上是你的福气,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那人的声音幸灾乐祸的,觉得又多了一个倒霉蛋跟自己作伴,自己也没那么孤独了。段星河注意到旁边一个黄衣女子穿着轻纱上襦,胸脯上有个人脸一样的东西,脸皱巴巴的,刚才就是它在对自己说话。

    那女子见段星河看了过来,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把衣衫褪下半边来,露出了肩膀和大半个心口,道:“来,你们好好聊聊。”

    那个痈疮露了出来,猛地一看好像只是一块肉,但它有自己的想法,还会张嘴说话,竟是个独立的活物。段星河皱起了眉头,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人露出了嘲讽的表情,仿佛觉得他没见识,道:“我是她的老公啊。你觉得我这样长得怪是不是?没关系,很快你们也要像我一样了——身体变得只有一个巴掌这么大,吃喝不愁,还天天待在老婆的怀里,嘿嘿,要多幸福有多幸福。”

    段星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种情形他就连做梦都想不出来。竹篓子里,又有男人大哭起来。一个红衣女子把篓子里的丈夫抱了出来,发现他的裤子尿湿了。她不耐烦地打了男人一巴掌,随即从包袱里掏出草纸给他擦干了身体,道:“要拉尿提前说,别给老娘添麻烦!”

    那男人的容貌仿佛二十来岁,身体却只有两三岁大小,浑身都是尿骚味,害怕得不住发抖。其他男人听见了哭声,也在篓子里挣扎起来。一时间庙里到处都是哭声,好几个女子抱出了她们的男人,轻轻地颠着哄着,有的温柔有的暴躁,就像带亲生的孩子一般。

    段星河看着那情形,觉得怪诞而又可怕,浑身都变得冰冷起来。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变成那个样子,可自己中了迷药,连动一动手指都要费极大的劲儿。

    张夜来见他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笑了起来,道:“别怕,我会对你很温柔的。”

    她一摆手,道:“把人带回去吧。”

    几个女子把房梁上的绳子收回来,伏顺砰地一下子摔在地上,浑身都是灰尘,也顾不上疼了,呜呜直叫。一个女子把他嘴里的布抽了出来,道:“叫什么,你有话说?”

    伏顺虽然一直想当赘婿,但从来没想这么个赘法。他瑟瑟发抖,道:“姐姐们,放过我吧,我长得丑,不爱洗澡,人又穷又笨,不解风情,跟着你们也是添乱,我配不上你们的!”

    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这么诚恳地列数自己的缺点,但那些女子好不容易抓到个男人,也不挑剔。一人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臭豆腐也有人爱吃。我们姐妹多,兴许有人就好你这一口呢。”

    伏顺一时间语塞,女子们已经把他和段星河抬了起来,出了土地庙。庙后面的树丛里停着一辆大车,女子们把两个男人塞到了车上,外面盖上了稻草。段星河气的七窍生烟,奈何嘴又被她们堵起来了,安排的这么周到,看来她们是老惯犯了。

    张夜来翻身上了马,招手道:“走吧。”

    她们离开没多久,赵大海便带着人赶了过来。他一头冲进土地庙,见里头空空如也,顿时懵了。赵大海急道:“人呢,刚才还在这里的啊!好多女人,穿的五颜六色的跟盘丝洞里的妖精似的,把大师兄和顺子吊起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气,步云邪意识到那些女人还没走远。他快步往外走去,绕过了土地庙,望见前头不远处,一群女子簇拥着一辆大车向北走去。

    步云邪伸手一指,道:“在那边,快追!”

    宋胡缨的脾气最暴,一跃而起,凌空虚踏了几步,拦在了大车前。她手中的烈焰斩马/刀画了个弧,火焰熊熊烧过,哐地一声掼在地上,道:“站住!”

    那些女子十分诧异,道:“你是干嘛的?”

    宋胡缨道:“车上装着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张夜来道:“你这小姑娘好不讲道,一点柴草有什么好看的,你该不会是故意拦路打劫的吧?”

    宋胡缨道:“一点柴草需要这么多人护送?撒谎!”

    李玉真紧随其后跑了过来,明知道这些女子可疑,还是客客气气地说:“我有两个兄弟不见了,劳烦几位姑娘让我们看一眼。”

    张夜来冷冷道:“什么男人,森*晚*整*我们没见过,你可别诬赖好人清白。”

    其他人也跟了过来,赵大海认出了她们,大声道:“就是这些人,刚才就是她们把大师兄吊在房梁上的!”

    段星河跟伏顺听见了声音,在柴草堆里不住挣扎,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大车上的稻草扭得不住哆嗦,显然有人。步云邪顾不了许多,上前拨开了稻草,见那两个人被绑在车上,登时恼火起来,道:“还说没有!”

    张夜来眼看事情败露,冷笑了一声,道:“姑娘们看这两个小子有趣,想带他们去玩玩,你们大呼小叫的干什么?”

    步云邪招呼了赵大海一声,要把人扛下来。几个女人却拔出剑来挡在车前,喝道:“退后!”

    步云邪沉下了脸,道:“你们什么意思,想动手?”

    张夜来微微一笑道:“我看你这小子也挺不错的,要不然跟姐姐一起走吧。”

    步云邪皱起了眉头,道:“一群妖女,做什么梦!”

    张夜来一摆手,一群女子围了上来,跟他们打在了一起。李玉真不想跟女人动手,连连后退,道:“喂,有话好好说——”

    那几个女子根本不会他,追着他横劈竖砍,下手极其狠辣。步云邪帮他招架了一剑,道:“还不还手?”

    李玉真道:“这都是些大姑娘,我怎么好打人家?”

    步云邪觉得他有时候实在迂腐,一剑将一个女子的肩膀斩伤了,冷冷道:“你不杀她,她就杀你。这些都是邪教妖人,手段歹毒得很,你跟她们讲什么道!”

    李玉真见段星河和伏顺还被捆着,模样十分狼狈,知道这些女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他道:“那行吧,我只念驱邪咒,她们若是没修邪法,自然不会被我影响。天地玄黄,日出东方。震巽之力,借我一用,急急如律令——”

    他周身生出一道浅绿色的灵光,一道大风朝着那些女子席卷而去。那些女子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站也站不住。有人被那股灵气沾到便浑身发抖,蜷缩起了身体,就好像碰到了雄黄的虫蛇一样。

    李玉真的衣袍和头发在风中猎猎舞动,神色平静祥和,下手却一点也没留情面。众人都看出来了,那些女子虽然都年轻貌美,身上却带着浓浓的邪气,恐怕都是异类。

    一个黄衣女子伸出长长的指甲,从后面向步云邪抓过去。宋胡缨喝了一声危险,提着烈焰斩马/刀挥过来,哧地一声将那女子的脊骨斩断,喷溅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

    那妖女倒在地上,身体不住抽搐。她的脸上渐渐浮现起一枚枚鳞片,薄薄的衣裳被尖锐的鳍刺破,苗条的身体也变得臃肿起来,像一堆紫色的肥肉,鼓鼓囊囊地瘫在地上。

    众人都十分吃惊,赵大海道:“这是什么……鱼精?什么鱼这么丑?”

    其他女子没想到这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下手却这么狠,一刀就把自己的姐妹斩回了原形。众人纷纷向后退去,怕的不得了。

    张夜来也皱起了眉头,意识到惹上的不是善茬。今天她带来的人不多,不便跟他们久战。她冷冷道:“你们是什么人,报上腕来!”

    步云邪秉承着他们一贯的传统,遇上结梁子的事就报李司正那一队人的大名。他手里提着滴血的长剑,一字一句道:“大幽钦天监,李如芝手下。我有个好兄弟叫刘正阳,修为强的很,你可千万记清楚了。”

    张夜来恨声道:“好,我记着了。我拜月教不是好欺负的,咱们还会再见的!”

    她说着一摆手,翻身上马道:“走!”

    其他女子便扔下了大车,跟着她一起逃走了。

    赵大海把两人从大车上扛了下来,段星河的嘴里塞着一大团红色的绸布,半截耷拉在外面,呜呜地说不出话来。李玉真帮他抽了出来,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女子的肚兜,上面还绣着几朵粉色的桃花。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他的脸顿时红了起来,烫手似的把肚兜甩在了地上。

    段星河裸着上半截身体,脖子上绕着一根麻绳,从上到下打了几个结,把肌肉一块块勒的相当分明,胸肌尤为明显。步云邪这会儿不着急了,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道:“绑就绑,还捆成这样……这是正经绑法么?”

    正不正经不知道,但确实挺养眼的。段星河活这么大还没这么羞耻过,怒道:“赶紧给我解开!”

    步云邪割断了绳子,给他松了绑。宋胡缨关心道:“没事吧?”

    李玉真揣着手道:“是没来的太早吧?”

    四五个脑袋聚在他上方,大家同情地看着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段星河平白遇上这一场无妄之灾,心里很不痛快,道:“她们没把我怎么样。”

    步云邪忍不住笑了,道:“好的好的,贞洁烈男。”

    赵大海解开了伏顺身上的绳子,帮他拍去了身上的稻草屑,道:“没事吧,没事起来走两步。”

    段星河还站不起来,道:“她们给我用了迷药,使不上劲儿。”

    步云邪手中一道幽蓝的灵光闪烁,一道水流生了出来。步云邪道:“有点冷,忍着点。”

    他话音刚落,那股水流就哗地一声泼到了那两人身上,把他们浇了个透心凉。段星河的头发和裤子都被打湿了,冰冷的感觉让他顿时清醒过来。水珠滴滴答答地顺着他下巴直往下淌,段星河抹了把水,感觉身上的力气渐渐回来了,勉强站了起来。

    一阵寒风吹来,段星河打了个寒战,觉得今天真是倒霉透了。伏顺仿佛已经忘了谁才是始作俑者,还劝他道:“想开点吧哥,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身。”

    赵大海道:“湿鞋。”

    段星河差点被绑去当了人家的便宜老公,现在最听不得失身两个字,道:“没有的事,别乱说啊!”

    李玉真噗嗤一声笑了,道:“好好好,没有没有。”

    步云邪从大车上找到了他的衣裳,盖在了他身上。段星河披着斗篷,感觉好了一些,道:“先回去吧。”

    步云邪等人去牵了马,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道:“别走,救救我,我不想死!”

    众人回过头去,地上趴着一具妖女的尸体,却没有活人。她的身体大部分都变成了鱼的样子,身上赘肉横生,上半截还依稀还有几分人的模样。她的肩膀微微抽动,似乎想要站起来,身体却软软地瘫在地上。那情形十分诡异,仿佛要尸变。

    伏顺打了个寒战,道:“哪有人?”

    那人大声道:“别怕,是我,我在这女人身上!”

    段星河想起了那些女人身上的痈疮,把尸体翻了过来,用剑挑开了衣裳。就见那女子的胸膛上有个人脸形状的赘肉,那家伙用力努着脸,尽最大的力量左右摇晃,把尸体拱的不住动弹,这才引起了人的注意。

    痈疮激动地望着他们,道:“几位大侠,我是活的,救我!”

    这痈疮正是刚才在破庙里跟段星河说话的那个家伙。刚才它还幸灾乐祸的,如今他的宿主死了,他又变了一副态度,上赶着来讨好他们了。

    段星河淡淡道:“你不是挺喜欢做她们的老公么?”

    痈疮刚才嘲弄了他们,十分后悔。他看出这几个年轻人心地不坏,想活下去就只能求他们了。

    痈疮道:“我本来是浩荡盟的人,是被她们坑害才变成这样的。求求你们救救我,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好不好!”

    若不是自己这些兄弟及时赶来,自己恐怕也要变成这个样子,段星河对这家伙生出了一点恻隐之心,他的嘴虽然讨厌,但命也是够惨的。段星河看着那块赘肉,犯难道:“怎么救?”

    痈疮道:“你们把我挖出来,别伤着根,然后找个血罐子把我泡在里面就行了。”

    他说的轻巧,其他人听了却觉得十分可怖。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没人敢动手。段星河深吸了一口气,过去翻开那女子心口上的缝隙,见里头密密麻麻地藏着好几条粗细不一的触手。他把痈疮用力往外拽了一下,女子死了,触手也松动了,就这么被他慢慢地拉了出来。

    他的身体已经萎缩的只有巴掌大小,手脚细的像须子一样,就像一根干瘪的人参。段星河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他完整地从女子的胸膛里拽了出来。他身上黏糊糊血淋淋的,一部分皮肉都跟宿主长在一起了,只能强行割断。痈疮疼的脸都扭曲了,一声连着一声惨叫,嚎的像杀猪一样。

    伏顺不耐烦道:“别叫了,再叫给你塞回去,让你跟她一起死在这里。”

    痈疮只好闭上了嘴,新生儿出生还得剪脐带呢,只要能活,受点疼也不算什么。段星河忍着恶心把他挖了出来,脓液透过手指缝直往下滴答。段星河把他拿在手里正反面看了看,发现这家伙的身体虽然萎缩了,背面还有个半圆的后脑勺,脑子占的比例算是最大的。这就是为什么他都这样了,思维还能保持正常的缘故。

    段星河道:“有容器么?”

    伏顺在附近转了转,在土地庙里捡到了个破瓦罐。段星河从那妖女的尸体里放出了血,把痈疮养在里面,道:“先凑合一下吧。”

    痈疮终于摆脱了那些邪教妖人,泡在粘稠的鲜血里,松了一口气。他没高兴太久,忽而觉得自己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忍不住哭了起来。

    其他人没说什么,带着它往村子里去。司空玉和结香等人坐立不安,六幺留下来保护她们。等了好一阵子,司空玉见段星河他们回来了,眼前一亮,上前道:“段大哥,你没事吧?”

    段星河的头发湿淋淋的,衣裳也胡乱系在一起,显得十分狼狈。他道:“我没事,外头有点冷,我去换身衣裳。”

    司空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觉得有些奇怪。这时候就见伏顺手里捧着个罐子,故意躲着她似的,绕着这边走。司空玉觉得他狗狗祟祟的,道:“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伏顺怕吓着了她,捂着罐子口道:“别,没什么好看的。”

    司空玉已经看见了里头的东西,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一汪血里泡着个男人的脸。他长着一张大嘴,脸皱巴巴的,惊恐的视线对上了她的眼睛。

    司空玉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道:“这是什么鬼!”

    吓着县主的都该死,六幺不管三七二十一,拔出剑来要砍那罐子。痈疮吓得先尖叫起来:“别杀我,有没有人管啊,救命啊——”

    赵大海连忙拦在他们之间,道:“等等,这不是妖怪,这是我们带回来的……那个……你是什么?”

    痈疮叫道:“我叫胡大为,是浩荡盟的人。刘正锋是我师父,我不是坏人!”

    司空玉定下了心神,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实在不能解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吓人的东西。他明明长着一张成年人的脸,身体却像根萝卜一样,手脚更是像须子一样纤细,在黑红色的血液里不住动荡。

    她道:“他怎么会这样?”

    其他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步云邪道:“先回屋吧,坐下喝点水,慢慢说。”

    一群人进了屋,各自找地方坐下了,把那个罐子放在了桌子上。司空玉掏出了小本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它,感觉今天能记到一些新鲜的异闻。步云邪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跟大家说说吧。”

    痈疮憋了一肚子委屈,正想跟人倾诉,道:“我叫胡大为,前阵子跟两个师兄弟一起出来历练。我们在野外遇见了这群女子,她们用邪术把我们擒下了,掳到了拜月教,让我们做她们的丈夫。我大师兄不肯向她们屈服,被那些毒妇囚禁起来了,至今生死不明。我和师弟没有办法,只能先跟她们虚与委蛇,先活下来再找机会逃跑。”

    他的身体成了这个样子,就算想跑也跑不了了。步云邪道:“那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痈疮一想起来还觉得害怕,颤声道:“她们逼我吃了一种药,每天服用一颗。我不敢吃,她们就捏开嘴塞进去,我的身体渐渐萎缩起来,使不上力气,最终缩到只有一个婴儿般大小。她们就把我们放在篓子里,像背孩子一样带在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寻常的小媳妇,却不知道她们背着的都是拐来的男人。”

    宋胡缨漠然道:“谁让你们跟她走了。这么大的男人在外面,不知道保护自己么?”

    痈疮:“……”

    司空玉噗嗤一声笑,没想到有一天也能听到女子对男人说这种话。伏顺想起昨天夜里那女子对自己一招手,他的魂儿都没了似的,自己也差一点就变成这个鬼样子。他打圆场道:“那些妖人诡计多端,还会用迷药,咱们就别责怪他了。”

    步云邪道:“然后呢?”

    痈疮道:“我变的只有一个巴掌这么大,被顺利改造成了人面疮。她们就用触手缠住我,跟我融合在了一起。”

    李玉真道:“你师弟呢?”

    痈疮有些难过,哑声道:“死了。”

    李玉真啊了一声,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痈疮道:“他的身体没能顺利缩小,没办法跟拜月教的那些妖女融合,就被她们遗弃了。”

    李玉真欠身道:“扔到哪去了?”

    赵大海轻轻碰了他一下,觉得这种时候求知欲就不用那么强了,反正人肯定已经死了。痈疮却道:“扔到天池里去了,凡是不能顺利融合的男人,放出去也活不成,就被她们扔进天池喂鱼了。那里头有条灯笼鱼,像艘大船似的,一有人喂就浮出来,张开血盆大口把男人们吸进去,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步云邪道:“你见过?”

    痈疮道:“我见过。那时候我已经融合在一个妖女身上,她走到哪儿,做什么,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她常让我夸她,我为了活命,就天天拍她马屁。她高兴了就给我点东西吃,不高兴就饿着我。跟她在一起,我天天担惊受怕的,活的生不如死。”

    他说着,声音都哽咽了。众人有些同情他,步云邪道:“她们为什么要抓男人跟自己融合在一起?”

    痈疮道:“那些妖女修行的方式需要阴阳共济,所以需要供养一个男人吸取阳气,但又不需要太大,就用这种寄生的方式养人面疮。”

    众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不知道被她们祸害的人有多少。魏小雨举起了手,对这些都没有切实的概念,只是道:“灯笼鱼是什么?”

    六幺从小跟着师父走南闯北,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伸手沾着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条地包天的胖鱼,脑袋前头垂着一根须子,道:“就是这种东西,软趴趴的,长得很丑,头上这个须子会发光。它平常趴在海底不动,靠这个光亮吸引小鱼过去,它就张嘴一口吃掉。”

    李玉真凑过来看了一眼,依稀记得自己在海边见人捞上来过,感觉长得十分随便。他道:“这东西是不是只有雌的,没有雄的?”

    人面疮道:“不是只有雌的,雌鱼是本体,雄的会攀附在雌鱼的身上,身体渐渐萎缩成一团肉,就跟我们这些人面疮一样。所以拜月教的图腾就是灯笼鱼,天池里养着的也是那样的怪物。”

    伏顺想起了那女子手里提着灯笼,飘然而至的模样,跟他们说的灯笼鱼引诱猎物上门的情形十分相似。以前他总觉得自己十分聪明,绝不会被这种低级的伎俩欺骗。没想到真的面对诱惑时,自己跟那些没脑子的小鱼小虾也没什么区别。

    他有些心有余悸,道:“村子里都丢了好几个男人了,她们怎么还敢来,不怕引起人注意么?”

    人面疮道:“她们不光要给自己找老公,还有别的任务。快到满月盛会了,她们要抓外乡人作为人牲献给古神。”

    段星河道:“什么古神,是天池里养的那条灯笼鱼么?”

    人面疮的声音沉了下去,显得十分神秘,道:“应该不是。我才跟着她们几个月,听她们说古神的力量十分强大,是不可直视的存在。”

    段星河觉得有些奇怪,道:“不可直视?”

    人面疮道:“对,不可直视、难以名状。它会在满月盛会上出现在云雾之中,收走信徒奉上的祭品,赐予灵力作为回应。凡人不可冒犯古神,据说看见它完整法身的人,都会遭到极其强烈的诅咒,慢慢被侵蚀得体无完肤,生不如死!”

    第089章 拜月教 四

    人面疮把那古神描绘的十分神秘, 段星河实在想象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大能量。

    段星河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人面疮一副无辜的模样,道:“我也没见过,见过我也就活不成了。”

    段星河觉得也是, 想了想又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人面疮的求生欲还挺顽强, 道:“我想活下去。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 劳烦你们把我交给浩荡盟的盟主刘正锋,他是我师父, 他肯定能救我!”

    段星河看着他泡在罐子里皱巴巴的身体, 觉得悬。不过他虽然恢复不了原样, 只要照顾的好,多活几年总是可以的。

    段星河道:“我们刚从凤来城那边过来。浩荡盟的人对我们的态度不太友善, 我恐怕没办法跟那边的人搭上线。”

    魏小雨还在跟那些人记仇,悻悻道:“就是, 浩荡盟的人凶得很,我们不想跟他们说话。”

    人面疮现在能指望的只有他们了,道:“我师父他们都是好人,你们之间肯定是有些误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好兄弟, 帮我想想办法!”

    段星河叹了口气, 道:“要不然这样,你先跟我们待一段时间。等到了城里,我就把你交给驿站托运过去, 你觉得怎么样?”

    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人面疮犹豫了一下, 道:“好吧,那就有劳你们了。”

    屋里说着话, 听见外头有人道:“有人吗?”

    赵大海过去开门,却是村长来了。他手里提着烟杆,探头朝里一望,见人都在,道:“谢天谢地,你们没事。我听说这边有人失踪了,还以为你们这些后生出事了。”

    步云邪道:“是出事了,这不刚把人找回来么。”

    村长十分诧异,道:“怎么回事?”

    他靠着炕边坐下了,伏顺搔了搔头,道:“我半夜出去撒尿,碰见一个女的,她对我招了招手,我就迷迷瞪瞪地跟她走了。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被她带到了郊外的一间土地庙里。那里还有好几个女人等着她,要我做她们的老公。我抵死不从,我的这些师兄弟就来救我了。”

    他要面子,把自己说成了一个全然无辜的正人君子。但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说破。

    村长显得不怎么意外,吐出一口烟道:“你还有人去救,其他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我们这一村都是老弱病残,就算有几个民兵也没多大本事,救不了那些失踪的小子。唉……年轻人血气方刚,见到女人勾勾手指头就跟着走了,比拍花子的拐小孩都容易。”

    听他的意思,早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段星河道:“村长知道那些女子?”

    村长叹了口气,道:“就是拜月教的人嘛,我一开始没敢说,你们也多体谅吧。官府不管事,这附近就是拜月教的势力最大。你们只不过是路过的,我不想让你们卷进去,所以才让你们晚上别出门。”

    他见旁边有个罐子,以为是个痰盂,随手把烟锅往上磕了磕。罐子里的人面疮被磕了一脸烟灰,咳嗽起来,道:“咳咳咳,呛死我了,你干什么!”

    村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见里头养着个长着人脸的怪物。他下意识站了起来,道:“啊啊……这是人面疮,还活着呢?”

    不愧是村长,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来了。人面疮不满道:“当然活着,咳,快被你呛死了!”

    村长定睛看了他片刻,发现这家伙全须全尾的,比起之前自己见过的那些人面疮算是好的了。他道:“这玩意儿都长在那些妖女身上,你们是怎么把它弄来的?”

    段星河道:“他让我们把他挖下来的。他的宿主已经死了,不管他他也活不成。”

    村长同情地看着人面疮,知道被抓去的那些小后生,最后大多数都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叹了口气,道:“色字头上一把刀,真是作孽啊!”

    人面疮还挺要面子,道:“我不是色迷心窍,是那帮女人把我和师兄弟强行绑走的。”

    伏顺道:“啊对对对,我懂。”

    住在这里的人也是可怜,明知道是拜月教那些人作恶,却拿她们没办法,甚至连提也不敢提。段星河看向村长道:“那帮人是怎么回事,能具体说说吗?”

    村长抽了一口烟,道:“拜月教的都是夷州部落的人,是最原始的那一批,凶蛮得很。男人以刺青黥面,擅长诅咒;女人养人面疮,到处拐骗男子。最近拜月教又到了满月盛会的时候了,那些女人出现的比平时更加频繁,要抓更多的人去供奉她们的古神。”

    魏小雨好奇道:“那些人被抓去会怎么样?”

    村长道:“就像牛羊一样呗,当祭品的还能是什么下场。”

    他想了一下,又道:“也不是直接杀了,听说她们有一套专门的仪式,叫做登阶。据说上古之神会出现在月亮山谷中,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跟神产生连接,神秘的很。”

    众人都十分惊讶,一直以来都以为只有修习正法的人才能登阶成仙,修邪法的只会堕魔。段星河道:“邪教的人也能登阶,有什么东西在天上接引他们?”

    村长道:“我只听说是这样,修行的事我也不懂。他们的总舵就在前头的月亮山里,一直往北走就到了。”

    李玉真从口袋里掏出了羊皮地图,段星河凑过去看了一眼,见北边确实有个山头,上面画着一条鱼的标志,脑袋上带着一根弯弯的须子。先前他们还以为这地方盛产咸鱼,现在才知道那是拜月教的标记。

    月亮山离这边不算远,走五六天应该就能到了。段星河转头对罐子道:“胡兄,你见过他们的庆典么?”

    “没见过,”人面疮道,“我变成这样子也只有几个月。她们每年上元节举行一次满月盛会,不少邪道上的人都会去凑热闹,你们想去看?”

    段星河往西去蜀山就是想找那些大宗师请教登阶的事,如今听说邪教也能登阶,确实有些感兴趣。他道:“来都来了,去看看也行。”

    村长登时睁大了眼,道:“你们真要去月亮山?我看几位小道长本事高强,又有胆识,能不能把被抓去的人救出来?”

    大家也不确定到了那边会遇到什么事。要是真潜进去了,到处都是敌人,他们还是得自保为上。段星河寻思道:“看情况吧,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会尽力的。”

    众人在村子里休息了几天,拜月教的人元月十五举行满月盛会。他们收拾了东西,初五清晨驾着大车,缓缓地离开了这里。要到月亮山怎么也得走五六天,他们答应了要把人面疮送到驿站去,半道还得往西边拐个弯,先去最近的镇子上一趟。

    段星河盘算着,等到都忙完了,差不多就到正月十五了,应该能赶上拜月教的人登阶。不管他们的成仙是真的假的,去开一开眼界也是好的。

    车队在路上走了几天,偶尔遇上有店家就停下来买点食材。这天中午他们路过一个小村子,路边有个小酒家,招子上写着女儿红、高粱,鲜酿醪糟,热气腾腾的散发着饭香。

    段星河下车买了点烧鸡酱肉和蒸包,等饭的功夫,他见酒招子旁边的墙上贴着一张告示,还挺新的。他过去一看,顿时懵了,就见上头写着:“浩荡盟通缉令,段星河,二十岁左右,在无双城冲犯南宫家先人遗蜕,重伤家主南宫秀及其门人弟子,罪大恶极。如有捉拿者送往浩荡盟,赏银一千两。提供线索者,赏银五十两。”

    告示下面还画着几个头像,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就连伏顺本人都比图上画的正气。六幺走了过来,在旁边看了一阵子,道:“放心吧,不像。”

    图上没画六幺,他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段星河皱起了眉头,就知道南宫家的人不可能吃这个哑巴亏,一转身就去找浩荡盟的人告状去了。之前自己把魏小雨救出来,就让刘正锋对他印象十分深刻,如今又被下了通缉令,算是在他这里挂上号了。

    他觉得有点头疼,事情明明不是这样,最后还是被人人喊打。段星河叹了口气,反正债多了不痒虱子多了不愁,自从出来就没落过一点好,随他们去好了。

    老板把烧鸡包好了,递过来的时候特意看了他两眼,又瞥了一眼告示,感觉长得不像,失望地忙活别的去了。

    段星河把身后的斗笠拉了起来,扣在了头上,翻身上马道:“走吧。”

    往前走了一日路,天色渐晚。众人在路边找了块空地,扎下了帐篷。昨天买的肉很快就吃完了,赵大海支起了锅,开始煮玉米粥。小对眼从大锅边经过,开始停下来挠地,仿佛对这个味道已经受够了。

    吃了这么久的玉米粥,玉米的味道从他们的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遍布在血液和身体里。不光猫受不了,有时候伏顺都怀疑自己要被玉米夺舍了。

    宋胡缨看了一眼她儿子,低声道:“你什么意思,礼貌一点。”

    小对眼挠得更起劲了,喉咙里呜呜地叫着,恨不能把整口锅都埋了。赵大海无辜地看着它,道:“吃玉米对眼睛有好处,小孩子不能挑食。”

    伏顺坐在火堆边道:“这还没过初十呢,又开始吃玉米粥,能不能给点好的啊?”

    赵大海想了想,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扁豆干扔了进去,算是加上蔬菜了。段星河从林子里回来,手里提着一只褐毛野兔。那兔子的个头挺大,力气也不小,还在不住地蹬腿。

    众人见了兔子,顿时睁大了眼睛,都激动起来。刚才一会儿没见段星河,原来他去打猎了。伏顺兴奋道:“大师兄,还是你好,大过年的给我们加菜!”

    段星河把兔子递给他,道:“就逮到这一只,你们看怎么分吧。”

    有肉吃就很不错了,每个人撕一小块还是够的。罐子里的人面疮大声道:“有新鲜的血吗,给我换点新的,我这一罐子都干巴了。”

    伏顺便割断了兔子的脖颈,把血滴进罐子里,道:“兔兄,祝你早登极乐,你的肉身我们就帮你超度了。”

    人面疮换了新血,感觉十分舒适,皱巴巴的脸都舒展开了。伏顺一边剥洗兔子,一边摇头晃脑地唱起了超度经文:“一只兔子大又黄,两个耳朵长又长。燎毛剖开了肚皮,取出心肝脾肺肠。今日兔子西归去,开坛做法设道场。孜然面面来开路,辣子一把够不够……”

    兔子被火烤的焦黄,香气弥漫开来,油脂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淌。魏小雨咽了一下口水,双手抱着膝盖,眼巴巴地看着肉,不知道等会儿能不能分到一块。

    伏顺把兔子烤好了,递给了段星河,道:“哥,你分吧。”

    这么多人实在不够分。赵大海甩掉了咸菜上的盐粒子,道:“我吃饼就行了,还有香椿芽,我就爱吃这一口。”

    他们行走在外,不太容易买到新鲜的菜蔬。结香用葱花炒了个鸡蛋,还有一锅腊肉炒白菜,从火堆里扒出一个烤好了的大南瓜。忽略掉那锅让人想埋了的玉米粥,他们的伙食其实也还过得去。段星河把兔子的四条腿卸了下来,县主的身份最尊贵,也是他们的头号金主,头一条兔子腿肯定是要给她的。

    司森*晚*整*空玉道:“我不饿,给宋姐姐吧。”

    宋胡缨道:“不用,你吃吧。”

    司空玉把一根兔子腿分开来,放在宋胡缨碗里一半。宋胡缨跟她并肩坐着,轻轻一笑,道:“好吧,谢谢。”

    段星河把另一条后腿递给了魏小雨。魏小雨高兴道:“大师兄,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他把另外两条前腿递给了步云邪和李玉真,又把兔头切成两半,分给了等在旁边的两个崽子,墨墨和小对眼专注地啃了起来。段星河和伏顺、六幺撕了点背上的肉干吃,感觉聊胜于无。他本来也不在乎这一口,只要大家都开心就好了。

    天气寒冷,吃完饭众人回到帐篷,打算早点休息。段星河白天累了,睡得很沉。墨墨本来在睡觉,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咻的一下子竖起了耳朵,神色变得警惕起来。

    它悄悄地从帐篷里钻出去,拍着翅膀飞了起来,向远处望去。前头有一群人骑着马,黑压压地朝这边来了。那些人穿着黑色的长袍,披头散发的,脸上满是藤蔓状的刺青,几乎把五官都盖住了。

    墨墨连忙钻回了帐篷,拿脑袋用力地拱段星河。段星河翻了个身,伸手把它拨开了,道:“别闹。”

    墨墨急得不行,只好转头去拱步云邪,嘴里叽叽咕咕地直叫。步云邪被它凉凉的鼻子蹭醒了,道:“怎么了?”

    火光照着营地,那群人已经悄然而至,密密麻麻的身影投影在帐篷上,一步步逼近过来。步云邪看见了那些身影,登时一凛,低声道:“星哥,醒醒,有人来了!”

    其他帐篷里的人也醒了过来,赵大海先钻出去了。对面站着三十来个黑袍男子,每个人都披头散发的,头上戴着一道赤色的宽抹额,脸上满满的都是刺青,鼻子上像牛一样穿着环,耳朵上也戴着硕大的耳环,把耳垂上的肉坠得又松又长,几乎能垂到肩膀上去。

    那些人腰间都佩着弯刀,神色阴沉沉的,显然是来者不善。

    伏顺跟着钻出了帐篷,一看对面的阵仗,登时吓了一跳,道:“哎呦,这是干什么来的!”

    那群人沉默着向两边分开,一个穿粉色衣裙的女子款款从人群后走出来,容貌娇媚的如同一朵盛放的花一般,却是张夜来。

    她提着一盏小小的红灯笼,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道:“又见面了。我说过,还会来找你们的。”

    赵大海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这些都是拜月教的人。上次她们人少先跑了,这回是摇到了人,专程来找他们麻烦来了。

    段星河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招人恨,正邪两道的人都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他掀开了帐篷,手里提着幽冥剑,大步走了出来。张夜来一见他眼睛便亮了起来,柔声道:“小相公,我来接你了,跟奴家走吧。”

    段星河皱眉道:“谁是你相公,放尊重点。”

    张夜来哈哈一笑,道:“脾气还是这么又臭又硬的,好得很,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她轻轻一动,手中的灯笼放出柔和的光芒,气氛也变得旖旎起来。她柔声道:“天这么黑,人家害怕,你们快过来陪陪我。”

    赵大海和伏顺感到一阵恍惚,下意识就要照她说的做。段星河的定力极强,神志依旧清明,喝道:“别过去!”

    其他人听见了动静,纷纷从帐篷里出来了。步云邪的神色严峻,道:“你们想干什么?”

    张夜来一拂衣袖,轻笑道:“我想干什么,你们不知道么——告诉他们。”

    一名黑袍巫师用生硬的汉话道:“把女人都杀了,男人通通带走,给我们的姐妹当老公!”

    宋胡缨从来没听过这么荒诞的话,道:“你不也是男的么,怎么不给她们当老公?”

    那巫师愣头愣脑地道:“你傻啊,她们的老公都是半死不活的人面疮,谁愿变成那样?”

    段星河这边的人都笑了,那人自己就傻乎乎的,还觉得别人傻。不知道哪里伸出手拍了那二楞子一巴掌,嫌弃道:“就你聪明,闭嘴!”

    段星河道:“我们不会跟你们走的,请回去吧。”

    张夜来冷冷道:“你们杀了我一个姐妹,又跟我作对,本教主岂能饶了你们。今天你跟我走也得走,若是非要顽抗,我把这些人都弄死了,你还是要跟我走的。”

    眼看情势一触即发,六幺大步从人群后走了过来,跟段星河和宋胡缨站在了一起。这三个人的战力最强,气势逼人。对方虽然人多,有他们三个在便吃不了亏。

    赵大海回到帐篷里,扛着他厚实的盾牌冲了出来,哐地一声砸在地上,大声道:“我看你们谁敢乱来!”

    伏顺探头出来,道:“我怎么办?”

    李玉真道:“去保护你新认的义父吧。”

    司空玉怀里抱着小对眼,淡定地站在人群后面。她也会一些修炼之法,修为比李玉真差一点,但比伏顺强得多。她此时也不紧张,摆了摆手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罐子里传来了一个凄惨的声音,道:“保护我,我有事,别让她们再把我抓走了!”

    伏顺回头一看,见人面疮躲在罐子里瑟瑟发抖,它实在是怕惨了这些拜月教的人。伏顺道:“你要是不出声,她们还不知道你在呢。”

    人面疮只好闭上了嘴,伏顺抱着罐子。结香待在司空玉身边,道:“县主,我陪着你。”

    张夜来冷笑了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你们见识见识我拜月教的厉害!”

    她说话声中,手中的红灯笼骤然放出万道光芒。随着光芒射出,远方的天空中传来一阵呼啸,像是风声,又像是什么怪物在深深的海底发出的声音。

    “呜——”

    众人抬头望去,就见云层里飞来了一座红褐色的小岛。那座岛麻麻列列,皱皱巴巴的,侧面带着几个翅膀,顶上还有个硕大的红灯笼,在夜风里不住动荡。

    魏小雨张大了嘴,感叹道:“啊……这是不是那条鱼,好大啊!”

    那座小岛正是拜月教养的灯笼鱼怪,被张夜来召唤至此。它张开大嘴,露出两排密密麻麻的牙齿,丑陋得简直突破人的想象。人面疮在罐子里也看见了,道:“天池里养的就是这玩意儿,凶得很!”

    魏小雨的脑回路十分清奇,别人都害怕,她却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道:“它好吃吗?”

    六幺道:“灯笼鱼的肉挺嫩的,肝脏尤其好吃。长这么大一坨,够吃一阵子了。”

    魏小雨顿时兴奋起来,道:“那快制服它,把它烤来吃!”

    李玉真皱起了鼻子,嫌弃道:“不要了吧,这玩意儿吃过好多人呢。”

    张夜来有些恼火,道:“你们这帮无知的外乡人,居然敢冒犯我拜月教的图腾,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灯笼鱼张开大嘴,吐出了一片白气。众人顿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一片白茫茫之中,只见远处有一点红光若隐若现。恍惚间,伏顺仿佛回到了老家前头湾,听见了父亲在屋里的咳嗽声。屋里点起了一盏灯,老父亲穿上了布鞋,扶着门向外走来。厨房里飘来了饭菜的香气,大姐扬声道:“你发什么呆,快去照看着爹,我锅上还做着饭呢!”

    伏顺应了一声,下意识就往前走去。罐子里的人面疮急了,大声道:“喂,别往前走了!醒醒,你非要送死也先把我放下呀!”

    这时候就见一道火焰横里划过,却是宋胡缨提起斩马/刀一跃而起,砍向半空中的那座肉山。白雾被火光照亮了,那条灯笼鱼正张着大嘴等着伏顺自己走过来。

    伏顺被火焰烧的头发都焦了,瞬间清醒过来,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道:“你们这些卑鄙小人,骗人也有点底线啊,干嘛拿我爹蒙我!”

    陶罐子被摔破了,人面疮像根萝卜似的躺在地上,道:“救命啊,别踩到我,我招谁惹谁了!”

    司空玉觉得有点恶心,但还是两根手指头夹着它,找了两个瓢把它装进去,道:“你别叫了,她们都看见你了。”

    人面疮怕的要命,果然不敢出声了。到口的食物逃走了,灯笼鱼十分恼怒,它呜地一声叫,转身把尾巴重重地扫了过来。其他人纷纷躲开了,那鱼怪又喷出了一大口雾气,想要迷惑他们。

    李玉真用袖子捂住了脸,喊道:“别吸进去,这东西致幻的!”

    魏小雨屏住了呼吸,但还是感觉有些晕乎乎的。她道:“怎么办,我好像看见我爹了……他说要带我去吃好吃的……”

    众人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尽量稳住心神。那些巫师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觉得这些外乡人根本不是拜月教的对手。

    一名黑袍巫师得意道:“我们张教主看上的男人,还没有得不到的。对面那小子,你还不投降过来?”

    段星河吼了一声:“滚——”

    以他的能力,屏气一盏茶的功夫还是能做到的。他握住了幽冥剑,目光锁定了张夜来,想来个擒贼先擒王。但其他人在白雾里却撑不了太久,只怕要被迷惑。

    他正在迟疑时,墨墨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身体足足涨大了十倍。众人惊讶地看着它,墨墨拍着翅膀飞了起来,张开大嘴,对着鱼怪发出了一声咆哮。

    “叽——啾——!”

    众人:“……”

    它的个头虽然变大了,但叫声根本没变,还是幼崽的声音。对面的人一怔,忍不住笑了,道:“哪来的小崽子,敢挑战我们的灵兽!”

    那头鱼怪转动着阴沉的小眼睛,也一副看不起它的样子。灯笼鱼持续向外喷出白雾,试图迷惑在场的人。墨墨张开了嘴,把那股白雾都吸了进去,一点也没受它的影响。拜月教的人都十分诧异,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居然能够克制得了他们的灵兽。

    墨墨清干净了雾气,飞过去一个头槌,咚地一下撞在了那座肉山身上。

    鱼怪冷不防被它撞了个侧翻,身上厚厚的肉跟着直哆嗦。墨墨又追过去,用脚踩了它几下,踏得它砰砰直响。鱼怪疼得发抖,呜地一声惨叫,拍着鱼鳍向高处飞去。墨墨十分勇猛,撵着它飞向了云层里,追的它到处逃窜。

    一人仰着头道:“这四不像是个什么玩意儿?”

    人群中有人认出来了,道:“是貘啊……貘!”

    另一人一脸奇怪,道:“什么?”

    那人道:“貘、貘!”

    又一人道:“么么?”

    那人快气死了,道:“貘啊,就叫貘啊!专吃噩梦的灵兽,能消除一切迷惑人的魔障。”

    小对眼惊讶地看着天上的情形,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没想到墨墨有这么厉害。

    灯笼鱼在空中飞了一圈,忽然弓起了背,不住颤抖着,好像浑身都在用力。魏小雨道:“它在干什么?”

    一大团黄色的东西从空中落了下来,堆在地上就像一座小山。白色的薄膜下面,一个个黄色的圆球有西瓜那么大,正在不住蠕动着。

    段星河忽然想起不久之前,魏小雨掉进河沟时就被这种东西黏住了。那座肉山散发着腥味,还带着血丝和热乎气,有种难以名状的瘆人感。众人纷纷向后退去,伏顺皱起了眉头,道:“噫,这是什么东西。”

    六幺的神色凝重,道:“这好像是它的卵。”

    伏顺诧异道:“这么不挑时候,打着架呢,它就下籽了?”

    拜月教凭借色欲修练,崇拜生殖的力量。这灯笼鱼吸收了养分便用来产卵,孵化出大量的妖物,以助长世间邪气。这些妖物年幼是鱼的模样,长大了便化成美丽的女子,诱骗人类回巢,吸收其血肉孵化更多的鱼卵。

    张夜来冷笑道:“一帮无知的人,让你们领教我们拜月教的厉害——以我色身供奉上神,万子千孙召来!”

    她说话声中,手中凝聚起一道红色的光芒,笼罩在那座肉山上。里面的鱼卵得到了能量的滋养,迅速涨大,蠕动的更激烈了。一个鱼卵噗地一声裂开,从中钻出了一条巴掌大的鱼。它嘴上带着一圈利齿,撕咬着外面的薄膜,很快撕开了一道口子。在它后面,又有十七八条紫黑色的小鱼孵化了出来,飞到了半空中,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那些鱼虽然个头不大,每一条都生着又细又长的牙齿,眼睛冒着红光,透着一股不详之感。

    伏顺想起了小时候听人说过食人鱼的事。有些鱼生来长着利齿,最喜欢群起而攻之,能把过河的牛马吃的只剩一副骨架。他小声道:“哥……这玩意儿不吃人吧?”

    段星河头上渗出了冷汗,道:“我怎么知道,你想试试?”

    伏顺立刻道:“我不,我还不想死呢。”

    张夜来吹了个呼哨,那些鱼骤然朝他们扑了过来。赵大海吓了一跳,连忙架起了盾。那些鱼的智力参差不齐,有的撞在了盾上,还在甩着尾巴啪啪地弹跳,有的试图咬盾牌一口,结果被崩掉了牙。但更多的鱼绕过了盾牌,直接朝他们的头上、脸上扑了过来。

    伏顺的脸被啃了一口,哇地惨叫了一声,把那条鱼扯下来扔在地上,两脚踩死了。又有几条鱼飞过来咬他的小腿,伏顺疼的满地乱蹦,道:“救命,谁来管管这玩意儿!”

    六幺提剑斩出去,瞬息之间几道光芒闪过,十来条鱼被他砍成了两半。司空玉被他护在身后,关切道:“小心点,别被咬伤了。”

    步云邪手中凝结了一道冰霜,周围的气温降了下来。那些鱼的身体僵硬,攻击人的速度慢了下来。宋胡缨的斩马/刀轰然挥过,将十来条鱼砍得跌落在地。

    满地都是冻鱼,有的被砍成两截,有的被踩得稀巴烂。众人稍微松了口气,张夜来却冷笑道:“这就怕了,还有的是呢!”

    那条灯笼鱼不知趁乱藏在了什么地方,它酝酿了一阵子,又生了一大坨鱼卵下来。巨大的肉山堆在路上,不断涌动着。众人的脸都青了,这样子子孙孙无穷匮,要打到什么时候?

    段星河喊道:“瓜皮,把那个罪魁祸首找出来!”

    墨墨从刚才起就在天空中到处打转,不知道那条灯笼鱼躲到了什么地方。它顺着刚落下的那座肉山的轨迹追去,发现一道阴影躲在云彩后面,头上露出了一点微弱的红光。墨墨的眼睛一亮,一拍翅膀,朝那边飞了过去。

    地上那座肉山蠕动着,里头孕育的都是妖魔。他们这回有了经验,不能让这些鱼卵再孵化出来了。步云邪使了个眼色,段星河会意地冲上去,一剑朝张夜来砍了过去,把她缠住了。步云邪趁机使出了冰霜咒,众人就见白色的结晶布满了那座肉山,渐渐把它冻住了。

    “好了,动手——”

    段星河见鱼卵被冻住了,回身一剑砍了过来。哐地一声,冰块被砍得四分五裂,连带着冰霜和里头的血肉一起变得粉碎。

    天空中传来一声惨叫,嗷的一声响彻整片山林。众人抬头望去,就见墨墨一口咬住了灯笼鱼的后背,撕咬得它放声惨叫。它拼命挣扎,一只鱼鳍被咬的只剩下半边,头顶的灯笼须子也被扯断了。鱼怪被撕咬的体无完肤,在空中打了几个滚,血淋淋漓漓地洒了下来。

    墨墨松了口,鱼怪连忙一摆尾巴窜向远处,逃之夭夭了。

    一根硕大的触手从天上掉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众人旁边,是灯笼鱼头顶的那根须子。司空玉用脚碰了碰它,那根触角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本体,在地上痉挛扭动着。没了头上的灯笼,那条鱼也就不成气候了,难怪它要逃跑。

    墨墨从天上飞了下来,身体渐渐变回了原来的大小。它鼓着肋骨,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显然是累坏了。步云邪摸了摸它脑袋,夸赞道:“好孩子,了不起!”

    墨墨翘着鼻子,觉得自己保护了大家,十分骄傲。张夜来没想到他们养的小崽子就能把自己的灵兽打成这样,简直是颜面扫地。

    段星河扬起了嘴角,道:“张教主,不行就请回吧,别在这儿丢人了。”

    张夜来冷冷道:“别着急啊,我们还有真本事没使出来呢。”

    她一摆手,道:“满月赐福,众巫听令,咒杀他们——!”

    一群黑袍巫师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一张张嘴蠕动着,不住念诵着咒语。他们听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应该是夷州部落的语言。那声音一开始细微低沉,渐渐地越来越响,就像夏天聒噪的蝉鸣,让人心烦意乱,耳膜都疼痛起来。

    伏顺觉得身上好像有许多虫子在爬,又痒又疼,捂着耳朵道:“别念了,好吵啊!”

    司空玉的头疼得厉害,与此同时莫名生出了一阵恐惧的感觉,好像有什么阴邪的东西聚合在一起,从半空中俯视着她,让自己的灵魂都为之战栗。

    魏小雨身上疼得厉害,浑身的骨头和肌肉都要散架了似的。他们的诅咒充满了负面的力量,每个人感受到的都不一样。有的疼痛、有的恐惧、有的出现了幻觉。魏小雨烦躁地大叫一声,跺脚道:“啊啊——好讨厌呀,像癞蛤蟆一样,唧唧唧呱呱呱。有什么好呱的,闭嘴、闭嘴!”

    那帮人根本不会她,反而念得更起劲了。六幺感觉手里的剑十分沉重,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了。宋胡缨的身体变得虚弱无力,竟然连斩马/刀都拿不起来,只能把它拄在了地上。一个巫师的诅咒他们或许能够抵御,然而对面来了这么多人,诅咒的能量被放大了几十倍,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

    段星河感到一阵窒息,眼前出现了幻觉。篝火不住跳动,那些人影重重叠叠的,到处都是扭曲的面庞和蠕动的大嘴,让他难以分清幻觉和现实。

    他终于明白这妖女为什么要带这么多巫师来了。这些人来不是为了动手打架,而是要活活地咒死他们!

    那诅咒的邪性极大,就像是地狱霍然在面前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里面充斥着哀嚎、刀山火海,以及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切东西。不光人受不了,小对眼也难受的满地打滚。墨墨身上的灵性重,被诅咒起来更加痛苦,此时缩成了一团,已经口吐白沫了。

    结香忍着自己的疼痛,把墨墨抱在怀里,想要保护它。那些诅咒十分歹毒,不但耳朵听不得,眼睛也看不得,而且无孔不入。就算堵住了耳朵和眼睛,也会从身上的三万六千个毛孔里钻进去,就像千万根针扎在身上一样,根本阻挡不了。

    段星河勉强支撑着身体,眼里布满了血丝,盯着她道:“你这个妖女,有本事来跟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别搞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张夜来十分得意,傲然道:“这可不是什么旁门左道,这叫满月赐福,是拜月教的独门绝技,没人能在咱们面前撑得过一炷香的功夫。你们不是很厉害么,那就看看——你们到底能忍多久!”

    第090章 饿道人 一

    “嗡——嗡嗡嗡——”

    那些巫师不住念着咒, 众人感觉极其痛苦。精神上的攻击跟肉身上的攻击相比,也毫不逊色。大家宁可挨上他们几拳,也不愿意受这种折磨。

    段星河感觉体内的煞气苏醒了,血液开始沸腾。他竭力想控制自己, 一旦被煞气控制,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若是能把这些人赶走还好, 怕只怕自己失去了智,会伤害到身边的这些伙伴。

    他咬紧了牙关, 可除了爆发出煞气之外, 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付对方。就在这时候, 他感觉意识一阵清明,仿佛有一股水流缓缓淌过他全身, 平息了他体内躁动的煞气。

    意识中有人对他道:“别动煞气,让我来——”

    是火花心念咒, 他回过头去,见步云邪闭着双眼,发丝和衣袍在风中不住飘动。他周身涌动着一股碧蓝色的水流,那股灵力流转着, 保护着周围的人。在这么强烈的逆境中, 他以一己之力对抗着对面几十个巫师, 意志之顽强,灵力之清纯强大,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不愧是传了九代的祭司, 力量绝非一般人能比。魏小雨身上的疼痛没那么厉害了,激动道:“二师兄, 你太厉害了!”

    步云邪全神贯注与对面抗衡,对外界的事不闻不问。李玉真也加入进来, 以手指凌空画符,喃喃道:“一点在符中,云雨须臾至。清心宁神,涤荡污秽,去——”

    他向前一拍,金色的符咒融入了半空中。众人一时间没见有任何反应,还觉得奇怪,忽听哗的一声,一道水流骤然从半空生出来,如一条奔腾的大江朝对面汹涌而去。

    对面的巫师还没反应过来,已然被大水扑倒了。一群黑袍人被打的东倒西歪,像落汤鸡一般。六幺身上恢复了力气,提起剑冲了过去,眨眼间便砍翻了好几个妖人。那些人惨叫着抱头鼠窜,他们虽然都带着兵刃,其实并不擅长跟人真刀真枪地打架,一旦动起手来便吃了亏。

    宋胡缨也抡起了斩马/刀一顿横劈竖砍,把那些巫师打的哭爹喊娘。多亏步云邪控制住了局势,方才危急的情况一下子就掉转过来了。赵大海扛起盾牌大吼一声,朝人群撞了过去,那帮巫师刚从地上爬起来,又被撞的倒了一地。

    段星河看向张夜来,眼中透出了戾气,阴沉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张夜来竟有些怕他,后退一步道:“你别过来啊,我又没对你做什么,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段星河刚才被咒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看什么人都是三头六臂,精神都要被她搞崩溃了,她现在居然还睁着眼说瞎话。段星河提剑砍了过去,张夜来心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拔腿就跑,一边竭力喊道:“快拦住他,把这个疯子拦住!”

    几个巫师围了上来,就像蜂群护着女王似的,拼了命也要保护蜂后先逃走。段星河不跟他们留情,提剑把那些巫师砍倒了。他抬眼向四周望去时,张夜来早就不见踪影了。

    他回过头去,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的都是拜月教的男人。他方才在乱阵中不慎被砍中了几剑,此时身上滴着血,手指不住痉挛。步云邪周身的灵力渐渐平息,睁开眼来,见段星河身上满是血,皱眉道:“受伤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段星河被煞气侵扰,身体有些不听使唤,反应便慢了一些。他道:“一点小伤,没事。”

    李玉真眼看其他人都跑的差不多了,地上的人也都死透了。他道:“罪过罪过,你们作恶多端,若有来生,可千万别再做坏事了。”

    他说着,一边在那些人身上翻找,想捡点战利品。伏顺猫着腰一溜小跑过来,专门翻人荷包,一边道:“你们听说过没有,打架的时候默念财神赵公明的名号,赢了捡到的钱翻倍,也不知道灵不灵。”

    李玉真对钱不感兴趣,就想找点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道:“打架不专心你还想赢,小心输了给对面送钱哦。”

    伏顺觉得他就是不信自己,一会儿功夫就摸到了好几块碎银子。他眉开眼笑,把钱装进了怀里,这时候就见一个人怀里鼓鼓囊囊的,好像装着什么东西。李玉真也走了过来,伸手抽了出来,道:“什么东西?”

    那是一本薄薄的书,上头写着四个字,形状歪七扭八的。伏顺道:“锟斤拷口?”

    这应该是夷州部落特有的文字,最原始的一批人久居在深山之中,很少跟外面的人打交道,有他们特有的一套文字和语言,也有一些荒蛮的习俗,比如说诅咒、活人祭祀之类的。

    李玉真拿着书道:“谁认识,这写的是什么?”

    其他人凑过来看了一眼,都不认得。葫芦扑棱棱地动弹了几下,人面疮道:“让我看看。”

    伏顺道:“有什么好看的,都成萝卜了,还什么都好奇。”

    那葫芦是两个瓢拼在一起的,中间用一根布条系住,勉强盛着它。司空玉看它挣扎的厉害,便打开了葫芦。人面疮望了一眼,果然如它所想的一般,是夷州部落的文字,道:“咒术辑录。”

    李玉真十分诧异,道:“啊?”

    人面疮道:“就叫咒术辑录啊,翻几页给我看看。”

    李玉真把书哗哗地翻开了,人面疮看了片刻,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道:“不得了,这玩意歹毒的很,全是咒杀的法子。烧了吧,一把火烧了最干净!”

    李玉真道:“你看得懂么?”

    “能看懂一部分,”人面疮拿须子揉了揉眼道,“原来浩荡盟有个兄弟就是夷州人,我们俩住一个屋,他没事教过我一些。”

    步云邪有了点兴趣,道:“能帮我们翻译一下么?”

    人面疮道:“这玩意这么吓人,你们看这个干什么?”

    步云邪以前对这些旁门左道不感兴趣,最近却发现不跟形式就要吃亏,道:“知己知彼嘛,帮我翻译一下,我帮你换个宽敞舒服的新容器,每天都给你换新血,怎么样?”

    人面疮在破葫芦里待得十分难受,这个条件对他来说很有诱惑力。他犹豫了一下,道:“好吧,反正也没几页。我教给了你,你们可别学坏啊。”

    步云邪笑了,道:“我自己就是祭司,有分寸的。”

    他回头看李玉真,道:“你想学么?”

    李玉真的父亲是大新的国师,要是让老爹知道自己研究这些东西,非被他打死不可。他摇了摇头,道:“算了吧,这玩意儿太邪性了,不适合我。”

    这边说着话,赵大海从路上经过,忽然脚下一黏,踩在了一条触手上。他吓了一跳,连忙把脚抬了起来。那灯笼鱼的触手都已经脱离了身体,顶端的灯还在微弱地闪烁着。赵大海弯腰把它捡了起来,拿在手里晃了晃,触手软软地耷拉着,红光依然没有消失。

    他道:“它怎么还能亮?”

    司空玉刚才就觉得这东西有些蹊跷,过来端详了片刻,见触手的顶端有个小凸起。她沉吟道:“里头有东西。”

    赵大海道:“什么?”

    六幺也凑了过来,司空玉道:“弄开瞧瞧。”

    六幺掏出一把匕首,把触手剖开来,里头咯棱一下掉出一块粉色的石头。那块石头散发着淡淡的灵光,刚才就是它在闪烁。众人觉得十分奇特,赵大海把石头捡了起来,诧异道:“啊……这个跟咱们之前捡到的那些石头好像是一样的。”

    段星河接了过去,擦去了上面的黏液,见是一块粉色的碧玺,颜色尤其漂亮,质地也很清透。他之前就从不同的怪物身上得到过这种石头,有茶色的、绿色的、还有红色的,每一块都代表了一种罪孽。如今又多了一块,他道:“这代表什么意思?”

    粉色象征着桃花,又像极了张夜来艳丽的衣裙,引得无数人飞蛾扑火。步云邪想起了那些女子的模样,沉吟道:“色孽。”

    司空玉道:“既然你们收集了好几块了,那就一起拿着吧,说不定以后有用呢。”

    段星河便收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东方已经微微发白了。李玉真拖来树枝把那些人的尸体盖住了,道:“质本洁来还洁去,你们一起做个伴,就当天葬了吧。”

    众人收拾了行李,驾着大车继续往前走。到了下午,大家在路边停下来吃了点东西。段星河受了些小伤,调用了自身的元气修复伤口,此时有些疲惫。司空玉走过来道:“段大哥,你好点了吗?”

    她穿着一身珠白色的衣裙,裹着一条浅金色的银杏叶花纹披肩,乌黑的头发垂在身后,显得素雅而又秀丽。

    段星河打起精神道:“没事了。”

    司空玉在他身边坐下了,依然觉得他脸色有点差。她从马车里就望见段星河的状态不太好,担森*晚*整*心了他一路。她从怀里取出一瓶药,递过去道:“这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叫三味甘露丹,能增补气血,你拿着吧。”

    段星河领受了她的好意,道:“多谢司空姑娘。”

    司空玉微微一笑,显得明丽动人。她道:“别这么客气,大家都是朋友嘛。”

    段星河本来想着她和六幺只有两个人,跟自己这些人一起走也能互相照应。如今敌人接二连三来犯,司空玉他们跟着自己反而更加危险了。他想了一下,道:“司空姑娘,最近有不少人找我们的麻烦,我不想连累你。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就跟六幺先走吧。”

    司空玉一只手抱着膝盖,看着他道:“你觉得我帮不上忙吗,我打架不行,拖你后腿了是不是?”

    她是故意以退为进,眼睛里却透着一股狡黠的光,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仿佛跟人开玩笑似的。段星河不想伤了她的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你跟着我会有危险。”

    司空玉道:“有六幺在,还有你们,不会危险的。”

    段星河觉得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步云邪稳住了局面,他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司空玉却总是一副乐天的模样,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肯定不会遇到困难的。

    她神秘兮兮地说:“我出生的时候,爹娘找李国师给我算了一卦,说我不但跟钱特别有缘,而且有神灵保佑。就跟巴蜀的熊猫儿似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能逢凶化吉。”

    段星河笑了,觉得那就是父母的一个愿望,未必有这么灵验。司空玉却认真道:“我给你个沾我光的机会,以后走哪儿都带着我,我保你平安无事。”

    段星河道:“哪有这种事……”

    “怎么没有,”司空玉道,“你听过阿斗的故事没。诸葛亮七进七出长坂坡都毫发无伤,就是因为他怀里抱着的吉祥物福星高照,命不该绝——”

    段星河觉得有点不对劲,道:“那是赵云,白马银枪赵子龙嘛。”

    司空玉眨了眨眼,道:“喔,我也是听李玉真说的,他跟宋姐姐讲故事,说你们外头有个朝代叫三国,出了好多大英雄。我还挺喜欢长坂坡那一段的,是赵云救的阿斗吗?”

    李玉真本来在旁边偷听,见聊到自己这边来了,道:“是吧,我跟师父去外面的时候,从地摊上买的。后头还有三眼二郎神从昆仑下山,手持三尖两刃刀,帮姜子牙一统天下,有不少颠倒漏字的地方,读起来怪怪的……啊,我该不会买到假的了吧?”

    段星河还是头一次听说三国是姜子牙统一的,司马一家半夜都得坐起来骂人。他揉了揉眉心道:“都从三国串到殷商去了,你觉得你买的是正本么?”

    李玉真道:“差得很远吗?”

    段星河伸开两只手,比了个夸张的距离,道:“也就差了这么远吧。”

    李玉真一拍大腿,痛心疾首道:“我可是花了一钱银子呢。师父抠得很,我小时候根本没什么零花钱,他们怎么连小孩都骗!”

    “想开点吧,”段星河安慰道,“你花了一本的钱看了两本书,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们聊着天,不知不觉间越扯越远了。司空玉笑呵呵地坐在旁边,很喜欢这种轻松的气氛。段星河道:“我接下来想去月亮山走一趟,你不是要去蜀山么?”

    高大的月亮山就在前方不远处,青色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司空玉道:“月亮山也没有多远,去就去嘛,去蜀山又不急在这一两天。”

    段星河一时间没说话,司空玉又道:“我就想到处走一走,多见识一些东西。跟你们遇见以来,我一直都过得很开心。”

    李玉真道:“那可不,我也挺开心的。”

    他转头看着段星河,道:“你呢?”

    段星河点了点头,司空玉便笑了,站起来道:“那就说好了,别再赶我走了,要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她说着摆了摆手,去找宋胡缨了。六幺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一张饼,半天也没吃多少,眼睛一直看着这边,对他们聊天的内容很在意。段星河跟他对视了一眼,六幺便面无表情地转开了眼,看向别处了。

    众人往前走了一天,傍晚找了个地方扎营。段星河挎着剑在营地周围巡视了一圈,风里传来了簌簌的声音。他发现前头有一双角在树林间晃动,跟枯枝似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六幺走了过来,道:“你干什么呢?”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暗地里跟段星河较劲儿,觉得自从认识了他们,县主就不怎么关注自己了。段星河不怎么想跟他争,猫下了腰,道:“嘘——”

    六幺也看见了,眼睛登时一亮,轻声叹道:“这可是个大家伙啊。”

    那头岩羊应该是生活在前头的山里的,不知道怎的来到了这里。它低着头,从地上寻找一些能吃的草叶,六幺已经抬起袖箭瞄准了它,嗖地一下射了过去。

    岩羊嘶叫了一声,前腿被射伤了,转头就跑。段星河一跃上前,很快就追上了它。岩羊低下头还想顶他,段星河一把扭住了它的角,利索地割断了它的喉咙。岩羊倒在地上挣扎了一阵子,没了气息。

    这头羊长得相当肥壮,够大家饱餐一顿的了。两人都挺兴奋,暂时放下了暗中较劲儿,拖着岩羊往营地去。

    其他人已经点起了篝火,有的做饭,有的在发呆。步云邪坐在火边,手里拿着一只笔,往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东西。人面疮坐在一个瓢里,面前摊着那本咒术辑录,正在翻译里头的内容。

    “咒人速死法,有生辰八字最好,前三柱亦可,没有效果减弱一半。取对方头发一根,指甲或鲜血少许,写下对方姓名和性别。口中默念古神名号,锟斤拷,侥拷硕攰繈濅……”

    步云邪道:“等等,什么?”

    人面疮用须子挠了挠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就按我念的声音记吧。跟邪神相关的很多东西都是不可名状的,以人类的概念解释不清楚。”

    步云邪道:“好吧,你念。”

    人面疮又念了一遍,发出的声音黏黏糊糊的,又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跟深渊里怪兽的低语似的。

    步云邪找同音字记了下来,为了防止人面疮坑自己,他抽查了几个字,人面疮念得跟头一遍一样,他便放了心。

    火光照在他们身上,烤的人暖融融的。人面疮伸出须子,费劲地把书翻到了最后一页,把解除诅咒的咒语念了出来。步云邪记完了,长舒了口气道:“好,辛苦了。”

    他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把拜月教的咒术都记了下来。这些咒术后面都有解除的办法,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再受那些巫师的伤害了。

    段星河和六幺抓着角,把岩羊拖了回来,大声道:“来看看,我们抓到什么了!”

    众人回过头去,见了那么大一头羊,都震惊了。魏小雨兴奋得不得了,连蹦带跳道:“烤羊腿、羊肋排、炖羊肉,还有卤煮羊下水、羊蹄子、羊脸!”

    伏顺搓了搓手,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居然运气这么好。”

    李玉真道:“就是,这么大的羊,所有人都能敞开来吃了。”

    赵大海把羊拖到水边,把它剖开来洗干净,光下水就盛了一桶,血也接了不少。结香和他一起把羊肉剁成几大块,架在火上烤着,香气一会儿就飘出来了。步云邪找了个皮酒囊,把羊血灌进去,又把人面疮塞了进去。

    人面疮两根须子扒着口,似乎有话要说。步云邪道:“怎么啦?”

    人面疮望着前头的月亮山,有点害怕,又有点不甘心。他道:“明天就要去镇子上了吗?”

    “是啊,”步云邪道,“前头有个路口,往西就有人烟了。我们先送你去驿站,然后就去夷州部落看看。”

    人面疮犹豫了一下,道:“要不然……你们带我一起去月亮山吧。”

    步云邪有点意外,道:“为什么,你不怕么?”

    人面疮这些天想了很多,道:“我大师兄还被她们关着呢,他脾气耿直,肯定到现在也没有屈服。这次满月盛会,我怕那些妖人拿他当祭品。我得去救他,若是救不了……反正我这样也没什么好苟延残喘的,一起死了也好。”

    它垂着头,实在可怜。步云邪却有些无情,淡淡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人面疮认真道:“我在那边住了一阵子,认得路,也知道一些事。你们就把我装在这个酒囊里,也不碍事。有危险我提点你们一下,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吧?”

    步云邪觉得带着它确实有点好处,不过要从那么多人牲里找到一个人,实在不容易。他道:“带你去也可以,但我们没办法保证一定能找到你师兄。”

    人面疮也知道大师兄都未必能活到现在,说不定早就被扔到天池里喂鱼了。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不想放弃,道:“去试试吧,找不到也不怪你们。我就是……不想再当胆小鬼了。”

    这边说着话,火堆边传来一声欢呼,魏小雨道:“烤好了吗!”

    羊肉外焦里嫩,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段星河撒上了盐巴和孜然,道:“好了,来吃吧。”

    众人都围了过去,十分兴奋。人面疮道:“说好了哦。”

    步云邪嗯了一声,把它塞进了水囊里。段星河回头道:“快过来,等着你呢!”

    他撕下了一大块羊排,递给了步云邪。羊排又嫩又香,滋味鲜美,在这样寒冷的冬夜让人生出了一阵幸福感。司空玉和六幺分到了另一扇羊肋排,其他人分着羊腿肉和身上的肉吃了,都很满足。

    段星河吃了一大块羊肉,浑身舒畅。他割下了一大块烤肉,扔给了墨墨道:“昨天晚上你立功了,多吃点。”

    墨墨也好久没吃这么好的东西了,两只耳朵竖着,显得特别兴奋。宋胡缨坐在火堆对面,撕了一块肉喂给她儿子,眼神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光吃肉肚子里发腻,赵大海从车上拿了块黑茶砖,撬下一点来熬了一锅茶汤,撒了一把红糖。段星河拿了几个面饼,两面涂上了羊油,撒上孜然,把饼烤的又软又香。

    这时候前头有人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来,身后背着一把剑,又背了个小包袱。那人生的瘦骨嶙峋的,身材比伏顺还干巴。

    李玉真拿胳膊肘捣了捣段星河,道:“来了个人。”

    段星河顿时警惕起来,生怕拜月教的人又来找他们麻烦。不过对面只有一个人,自己这边有这么多人,也不必怕他。那人走到附近,大约四十出头年纪,脸色蜡黄,颧骨高耸,瘦的皮包骨头。他穿着一件破旧的道袍,里头的棉花钻了出来,眼睛一直望着这边,好像是被火光吸引过来的。

    他饥寒交迫,这里却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和茶汤的味道,对他来说无异于一个迷路的人在沙漠里看见了海市蜃楼。他简直不敢相信前方的一切是真的,但还是靠着求生的本能朝这边走了过来。

    段星河正要开口问他,那人腿一软,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众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看他的情形。魏小雨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戳了戳他,道:“喂,还活着吗?”

    那人哼了一声,喃喃道:“冷……我好冷啊。”

    这人看起来很虚弱,大冷天的快要冻死了。段星河动了恻隐之心,把那人扛了起来,放在了火堆旁边。那人烤着火,蜷缩的身体渐渐舒展开来,脸上的表情也没有那么痛苦了。

    他哑声道:“多谢……有水没有,我好渴。”

    赵大海舀了一碗茶汤递给他,那人渴得厉害,嘴都干破了。他仰头喝了一碗茶,长舒了一口气,道:“谢谢,你们都是好人。”

    段星河道:“举手之劳而已。兄台是哪里人,怎么大冷天的一个人在这里?”

    那人缓缓坐了起来,道:“惭愧,我道号褴褛道人。教我修道的师父是个老乞丐,我一边讨饭,一边修行,到现在也没什么本事。方才我见这边有火光,就想过来暖和一下,多谢几位小兄弟收容。”

    他虽然衣服上满是补丁,一张开嘴牙齿还挺白的,脖子和手指也很干净,是个讲究人。他说着话,眼睛盯着火堆上烤着的几个白面饼,吞了一下口水。

    饼已经烤好了,涂了油的部分变得又脆又黄。段星河连忙拿下来,给其他人分了。他递给褴褛道人一块饼,连同一块烤羊肉一起给他,道:“道友若不嫌弃,就请用吧。”

    那人道:“这怎么好意思……”

    他这么说着,已经左右开弓,一口肉就着一口饼,狼吞虎咽的眨眼间就吃光了。魏小雨诧异地看着他,道:“大叔,你饿了多久了?”

    褴褛道人有点不好意思,道:“我钱袋子在前头镇子里被人偷走了,到现在有三天没吃饭了。”

    魏小雨同情地把自己的饼递给他,道:“我还没吃呢,要不你吃我这个。”

    褴褛道人马上接了过去,道:“多谢小友,三清保佑你。”

    他两三口把第二个饼吞了下去,被噎得伸直了脖子直捶胸口。赵大海又给他盛了一碗黑茶,褴褛道人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打了个嗝,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他道:“感谢各位朋友,请问你们尊姓大名,在何处修行,我来日一定报答你们的相救之恩!”

    段星河道:“不必客气,我叫段星河,是钦天监的人,跟朋友们游历至此。兄台怎么一个人来这里?”

    褴褛道人的表情有点神秘,好像不方便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他道:“几位道友救了我的命,我也不好瞒着你们。从这里往北,有一座月亮山,是拜月教的地盘。那些人元月十五要举行满月盛会祭祀古神,据说还能登阶,我便想来看一看。”

    段星河微微扬眉,没想到这人跟自己一样,也是要去凑热闹的。他道:“我听说过满月盛会的事。不过拜月教乃是邪派宗门,道友独自前去,不怕遇到危险么?”

    褴褛道人微微一笑,道:“那些人茹毛饮血的,确实凶蛮得很。一般人若是去了,便是羊入虎口,不过我却不怕。”

    段星河有些奇怪,道:“为什么?”

    褴褛道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小牌子,已经有点发黄了,上头刻着几个奇怪的文字。火光照在上面,莫名透着一股阴森之气。他道:“我师父交游甚广,这是他的一个朋友送给他的,叫做骨符。只要拿着它,就能自由进出夷州部落的领地。”

    魏小雨凑过来看了一眼,道:“这是牛骨做的吗?”

    褴褛道人觉得小孩儿天真似的,咧嘴笑了,道:“当然不是,这是用人的头盖骨打磨成的。凡是被拜月教抓到的俘虏,做不成人面疮的,便把头砍下来,打磨成这种骨符,作为夷州部落的印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