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安抚玛尔达所用的时间要比想象中少很多,女人基本上只拽着秦情哭了一会,很快就重新冷静下来了。
“真是抱歉……居然让您看到了这么狼狈的样子,”她一边哽咽着一边擦着自己的脸颊,表情却是又哭又笑的,又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后,玛尔达这才做了几次短促的深呼吸,稍稍让自己的情绪安静下来。
“能否请您稍等片刻,小姐?”玛尔达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安排——”她目光落在身后,暗示了一下与她一同而来的那些人,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羞赧的低声道:“这副样子也有些太狼狈了,不好让您一直看着。”
秦情自然是温声应允,她稍稍拉开距离,看着玛尔达潦草擦了擦眼睛后就转身对向那些人,低声吩咐什么,她看起来应当是这些人之中领头的那一个,但露出这样狼狈又卑微的姿态,旁人看她目光非但没有多出半点的迟疑犹豫,反而多了些说不清的向往歆羡……?
“……”
哎呀。
少女眨眨眼, 只拍拍身边黑豹的头顶, 示意他们可以先走了。
兰多本来还想一起跟上,黑豹忽然拧头,眼神阴沉,压着嗓子低吼一声以示警告。
青年目光微凉,他看着这只自从可以完全拟态后每天都在贴着她,几乎称得上寸步不离的豹子,第一次没有选择无视他的警告,而是真的乖乖停下了脚步,站在了原地。
黑豹自然不会多想,匆匆几步跟上少女的脚步,而兰多静静站在那儿,听着身后脚步声慢慢靠近,女人的声音还有些哭泣后的沙哑生涩,但语气也已经恢复如常,很自然地轻轻叫了一声:“兰多先生。”
兰多闻声转过头来,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上残光冰冷,映得他那两颗桃花色的眼也泛起某种无机质般的剔透冷意。
“按着约定,让你见到小姐了。”他语气淡淡,不掩疏离本意,“基因补剂的债,我们两清。”
然而与他对话的女人对此全然不以为意,玛尔达随手拢拢耳畔鬓发,忽的柔柔笑起来:“当然两清了……其实您又何必特意再和我说一遍说这个呢?
明明大家都知道的,您被小姐救下来以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这样来去自如的力量和实力,您要是就这么跑了,我们这些人也没办法对您做什么,不是么? ”
“但您忽然就像是记性一下子变好了一样,忽然又想起来了——”
玛尔达看着自己的手指,轻笑着,又说:“……兰多啊,你哪里是在和我们还债,分明是有什么事情自己做不来了,只能想起我们了,不是么?”
她忽然就换了语气,失了那种刻板的恭敬礼貌以后,言语之间蛇牙般尖锐的讽刺之意便变得格外清晰。
兰多微微侧头,墙角廊柱垂下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表情。
“那你应该也有些对应的自觉才行,玛尔达女士。”
兰多淡淡开口,坦然接下了对方隐秘的怨气,又温声细语地强调道:“这毕竟是''我靠自己无法解决的麻烦'',一个不小心的话,就要前功尽弃了哦。”
玛尔达的手指转了转胸前垂下的一缕发丝,只笑而不语。
她当然能明白对方此刻的暗示。
她甚至可以理解兰多此时的心情——要不是因为自己解决不了,何必要如此委婉的寻求外力的帮助?
他们当时不也是用基因补剂让兰多赌命,这才靠着一个残次品的合成种勉强找到一个前往一区的方法——而他们之中甚至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子用完所有的药剂。
“如果我做得到的话,怎么会轮得到你?”
这话适用于此时的兰多,也同样适用于当初的玛尔达。
而且他们两个都很清楚,现在的和平共处同样是虚伪的假象,接下来无论是玛尔达从中得到了好处,还是兰多在后面等着渔翁得利,只要出现了赢家,另一个就会被立刻抛诸脑后。
但是现在嘛——
“……勉强还称得上是盟友?”玛尔达轻声询问,兰多错开眼神,没有否认。
女人的脸上露出短暂的惋惜表情。
“我还以为您会想着找个机会弄死黑刀先生来着呢……”她单手抚着脸颊,无比遗憾地叹着气,“多方便的机会啊,不是么?”
“小姐不让。”兰多干巴巴的回复说,“……而且如果成功了,那就是顺了狼王真正的心思,我一个人没办法带着小姐一直在野外生存,最后还是要回去的。 ”
玛尔达捂住嘴,忍不住嘻嘻笑起来:“真废物。”
“你要是一个人带着回去了,结局又会怎么样呢?任务失败又莫名其妙折了个s级的佣兵,被当场射杀的结局也不奇怪。”女人轻轻柔柔地补充着,兰多的表情毫无变化,一脸平静的任由她在旁边嘲讽,只等她说到这儿的时候,他才开口,不紧不慢的说:“而你还是连一区也进不去,玛尔达女士。”
玛尔达:“……”
女人倏地止住笑声,脸色也沉了下去。
“顺带提醒一句,那个能带着小姐前往一区、也能独自一人带着她在野外生存的男人就在她旁边呆着呢,”兰多慢悠悠的提醒,“一直呆着呢。”
玛尔达:“……”
他甚至重复了两遍。
“……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女人的表情有瞬间的扭曲,她凝神看着兰多那张艳色惑人的脸,莫名有些说不出的恨铁不成钢:“你的脸呢?你的本事呢?你能潜入一区连狼王也注意不到的本事呢?”
兰多转过头,抱着手臂靠在墙边,很理直气壮地看着玛尔达,幽幽道:“有反应又怎么了?我要是有本事能解决这个麻烦,你觉得你还能站在这儿和我说话吗,玛尔达女士?”
玛尔达:“。”
女人抚着胸口,拼命压了压险些暴起的怒气。
“没关系,没关系……”玛尔达长长吐出一口气,自顾自地念叨起来,“小姐就是这样的,她脾气太好的关系,没事的没事的……”
再好的脾气也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傻姑娘,总不至于真的能让个成年的单身男性寸步不离日夜陪伴,连晚上也挨在一起睡吧。
而且她既然能站在这儿,至少说明有个客观上无法拒绝的理由,让她可以站在这儿,再为了她的主去亲手做些什么。
玛尔达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还抽出几分钟时间借了水飞快洗了把脸,如此才算是衣着整肃完毕,快步上楼了。
秦情的住处是避难所的顶层,中间几层依然是空缺无人的状态,但最上面也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囫囵比划出了休息区的大致摆设,除去一些基础的家具之外,床榻的位置则是别出心裁,围绕着一棵从破开地板,又顺着墙角蔓延向上的巨木树根贴合打造。
黑豹盘卧在外围,将银发金瞳的少女护在里面,乍一看上去,隐约失了几分鲜活人气,反而更像是某种与荒野共生的类人灵物。
玛尔达脚步慢了几分,她是普通人,四下空旷,脚步声便显得格外清晰起来。
她上来的时候,那银发少女正低头摆弄着一些奇怪的乳白色圆球,旁边放着个盒子,里面已经提前放进去了几个浅蓝色的,忽然听见脚步声靠近,秦情很快抬起头来,随手用毯子将满床白球裹在一起,然后才笑着招招手,很亲切地打起了招呼:“玛尔达!”
玛尔达下意识快走几步,目光落在那只懒洋洋舒展身子,大咧咧横在床边的黑豹身上,表情又有些隐秘的变化。
他柔软的腹部冲着里面的位置,留给外面的脊背线条是野兽匍匐时的紧绷流畅,黑豹的脑袋搭在爪子上,正合着眼打盹,这个姿势不妨碍秦情有事没事撸两把毛茸茸的大猫肚子,也不妨碍只是在小憩的凶兽跳起来咬断别人的喉咙。
玛尔达沉默了片刻。
……确实有点,麻烦。
但她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走到了这个位置,自然不会让多余的怨毒嫉恨污染她的表情,女人露出一个秦情无比熟悉的微笑,在这一刻,她仿佛又是那个初见之时,总是透着几分羞赧局促的落魄女人了。
果不其然,看到她这个样子,小姐的表情立刻变得更柔和了一些,她甚至拍了拍那只占据大半位置的黑豹,示意他腾出个地方来。
黑刀:“……”
豹子抖了抖耳朵,带着一种非常明显且强烈的不情愿,慢腾腾地撑起半个身子,又贴着少女位置,重新把自己环成了个圈。
玛尔达见好就收,她拎着裙摆屈膝跪坐在少女的床畔,秦情的眼神很柔和,她伸手摸了摸玛尔达的脸颊,轻轻叹了口气:“当时走的那么仓促,我还以为你会埋怨我呢……”
“怎么会呢。”玛尔达摇摇头,她掠过了那些无用啰嗦的抱怨,也强行压下了想要和她反复诉说自己这段时间内心所思所想的冲动,她挑了些更加轻松的事情来讲,又极为自然的顺着这个话题说起了自己和兰多的久别重逢,一路说到斯考特的出面,期间谈话内容也都和之前兰多的回答大差不离。
秦情原本盘膝坐在床上,听到玛尔达说起她和兰多之间的关系时,眉头微微一动:“你是说,兰多使用的基因补剂是你帮忙弄来的?”
“是的……”女人露出了柔弱的愧疚之色,低垂着眼睫,呐呐不安道:“我知道这法子不是很好,但我们也确实没有办法了——”
“不要慌,玛尔达。”秦情将手搭在对方绞紧的手指上,柔声安慰起来,“你不是看到他现在的状态了吗?没事的,他很好,没有事情— —而且他应当也与你说过了吧,就算出了事情,我也有办法解决的。”
少女语气放缓,那声音与记忆中并无二致。
“这不是你的错,玛尔达。”
……
女人低着头,唇角无声地上扬。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她需要拼命压制自己身体本能的冲动,才不会去冒昧抓住对方的双手,像是信徒同神祷告一般,低下头去反复亲吻她的指尖。
“说起来,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少女似乎微微俯身靠前,玛尔达低垂的目光能看见那落在旁边的银白长发向前晃了晃,她的声音柔软,带着一丝罕见地迫不及待:“你能说动很多人吗,玛尔达?”
“非常抱歉,也不是说很多人……”玛尔达看着那缕头发,有些出神,只纯粹下意识地回答说:“但是那片区域的话,想要说动三分之一的人和我一起行动,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三分之一! ! !
想起那片城区人口密度,秦情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她原本松弛盘坐的姿势换了,像是个行动轻盈的柔软小动物,窸窸窣窣地拉近了和玛尔达之间的距离。
“说说看?”秦情笑眯眯的问道。
玛尔达闻声抬起头来,她的眼中泛起前所未有的深沉满足与病态狂热的欢喜,但最终女人只是把这热烈的情绪压成唇角一个羞涩腼腆的笑弧,很拘谨地点点头,说:“好。”
……啊。
玛尔达几乎要控制不住的笑起来了。
她在看着我。
秦情小姐,小姐……
【她在看着我。 】
【我所信仰的,我所期待的,我所仰慕的,承载了我全部的灵魂,接受了我一切虔诚祷告的——】
我的神明,正在看着我。
单单是注意到这件事情本身,都足以让这名狂信徒的身体激动地颤抖起来。
请您多看看我吧……请您一直看着我吧……
女人的心脏几乎都要因为这样温柔的眼神彻底融化掉了,她发出一声隐秘的叹息声,仿佛连周身血管都在沸腾,灼烧。
只要您愿意这么看着我,什么样的罪、什么样的恶,什么样的绝望与地狱,我都会愿意承受的。
“……您想要那些人吗?”
玛尔达温声询问。
这是您的愿望吗?
——您需要我为您献上崭新的祭品吗?
她看着少女轻轻点头的样子,终于再难遏制唇角上扬的弧度。
“好,我会为您带来。”
无论您想要什么——
只要开口,我都会为您完成愿望。
第52章
虽然不知道玛尔达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进化成了这个级别,但现在秦情满心满眼都是欣慰,自然也不会额外评价她的这种行为。
三分之一啊……
三分之一的人数是什么概念?简单来说,就算这些人仍然留在了基地没有动,但只要他们之间的领头人有心驱动——哪怕只是单纯毫无意义的骚乱——也足够令狼王焦头烂额,不能像之前那样随心所欲了。
这个数量达到了质变的程度,阿德拉可以简单抹除一两个人的存在痕迹,但达到了这个级别以后,狼群的头领做什么都需要再三考虑。
秦情想想自己后台定期增长的信仰值,虽然对比需要兑换的材料价格和后面虫群贡献的数量,那几千信仰值实在是蚊子腿的级别,但眼下折合为具体的人数,看着玛尔达的眼神一下子就充满了感动。
人不同于动物,心性飘忽异变,没有那么纯粹,也没有那么稳定,玛尔达能将他们整合起来,在自己离开后这么久依然稳定提供一定数量的信仰值,其中花费的心血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那倒也没有特别麻烦……”女人的脸上露出羞赧之色,呐呐道:“一开始大家只是想在一起说说话而已,毕竟之前有些人常年独居,也是因为小姐之前牵头把他们领出来,大家彼此之间有个共同话题,聊着聊着也就……”
她说的含糊,但秦情能理解她的意思。
假如说,秦情做的是按着系统地图的指引,将这些在旧城区角落里长久沉默的影子重新以“人”的身份单独提炼出来;那么玛尔达后面在做的,就是利用这唯一一个共同话题将他们聚集起来。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 而“社会从本质上看是先于个体而存在的”,这一部分人本来已经与那一片小环境脱节,孤僻,孤独,脱离环境,毫无存在感,几乎已经快要失去了人的鲜活——
但那个贸然闯入其中的少女却凭空造出来彼此之间的共生话题,所以即使她已经离开,这些人依然可以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借此机会彼此依偎取暖,从同伴的身上汲取作为“人类”的养分。
渴求群体、渴求依靠,寻求同伴与依靠的人,其实远比想象中要多的多。
人又是一种会为了适应环境轻松改变自我的动物,所以哪怕没那么坚信,没那么好奇,为了所谓的“合群”,他们也会适当修剪自己身上不合理的存在,尽可能地让自己融入其中。
玛尔达在做的,其实就只是最大限度的让事情自然发展,然后看着这个群体如同滚雪球那样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她其实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人是真心信仰她的神明,但她也清楚,有了这些人以后,她可以方便做很多事情。
……
秦情听着玛尔达的解释,心里大致也有了谱。
简而言之,就是玛尔达女士虽然自己毫无自知之明,但她确实是个天生的人才,换个生活环境就是妥妥的天选传【哔——】头子,但她又是个只管挖坑的,所以林林总总筛选下来,虽然群体基数恐怖,但系统最后判定合格的信仰值也就只有几千左右。
估计这几千信仰值的背后,就是这个团体的核心部分了吧……
心里有了底以后,秦情看着玛尔达的表情自然也就跟着放松了许多,商队那边的事情老马克继续安排着,旧城区那边是贫民窟,鱼龙混杂,人口密集,日常多几个人少几个人本就是没人在意的事情,玛尔达顺势就留了下来,又因为是女性的身份,理所当然地跟在了秦情身边准备亲自侍奉。
其他人自然不会做出什么反对意见,秦情本人又因为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心情真好,对待玛尔达的态度也愈发显得温和随意。
女孩本就不是会对日常细节斤斤计较的类型,想要让她因为这种事情表现出什么负面情绪,显然不太可能。
而在这里面,唯一明确表达出反感和抵触情绪的,就是始终维持着豹子状态的黑刀。
*
猫科动物脚步轻盈无声,平日里即使不在少女身边看到他的影子,也总能在不远处的阴影看见野兽那双深翠色的眼睛。
黑刀不爱与人交流,平日里也总习惯性地避开人行动,又仿佛是从他得到完全拟态的能力以后,整个人就只剩下了这种状态,与其说是凶性十足的野兽,不如说是什么体型过大的温顺大猫。
兰多暗示的时候,玛尔达对这件事顶多是有个模糊的概念,但具体做到了什么地步,她还真的不太清楚。
——但再怎么样应该也越不过当时在出租屋的状态吧?
女人不太确定的想着,她还记得那个狭窄逼仄的小房间,指望两个人彻底分开休息显然不太现实,一些更加暧昧的猜测也不是没有过,而且说到底,到最后他们离开的时候,有些事情仍然是模糊不清的,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解释。
所以,玛尔达自认自己是有心理准备的。
如今生意初步稳定下来,旧城区的人一口气全部挪过来显然不太现实,但一趟十几个或是几十个左右的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有了人手和充足的物资不急,避难所的生活被扶着迅速走上正轨。
平日里能听到愈发热闹的交谈声和来往的脚步声,另外几栋空余的建筑也陆陆续续搬进去了一些人,缺少的东西被逐渐补齐,沙虫群活跃的范围很大,草木葱茏,土壤肥沃,除了原本就定好的有机土之外,还有不少东西也都是基地那边少见的抢手货。
就连秦情的住处也有人商量着,做了简单的修改和补充。
玛尔达亲自负责了这部分的内容,也很顺手地接下了照顾避难所主人的工作,衣食住行,日常各类琐事,恨不得少女晨起洗漱的取水擦脸都亲自代劳。
秦情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拒绝,她第一次无视了玛尔达写满失落的眼神,但耐心安抚了半天后,玛尔达依然不改初衷,双方僵持一段时间后,少女只能勉强退让了部分底线——可以帮忙带洗漱用的清水上来,自己的换洗衣物也可以由她负责,但更多的就不行了,无论如何也都不行了。
即使这样,玛尔达的眼神也带着显而易见的遗憾。
“……”想到这里,秦情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她早上醒得早,一头长发如霜似雪,顺滑如绸,随着少女起身的动作,柔软的发丝轻飘飘滑过一旁盘卧大猫的鼻尖,引得豹子耳朵反射性抖了抖,下意识抬爪子扒拉了几下。
“要不要和玛尔达要个发带呢……”她抬手咕哝着什么,身后忽然凑上来个温热的大型物体,豹子发出一阵低沉的呼噜声,寻常大猫帮忙给炸毛的幼崽顺毛一样,舔了舔她扶着散发的那只手。
少女只觉手背湿漉漉的,小半张脸几乎都快要被野兽的气味完全侵略包裹,黑豹粗粝的舌头蹭过毫无防备的柔软耳廓,热气仿佛透过那片毫无防备的软肉递入更深处的颅腔,耳根都跟着隐隐发麻。
秦情动作一顿,下一秒却是毫不犹豫地转身扒住了豹子的嘴巴,两手熟练地上下一掰,一脸严肃的把自己被大猫舔进去的头发一根根的抽回来。
拟态的豹子舌头上倒是没有寻常猫科动物蹭刮血肉的尖锐倒刺,但就算这样,短毛猫给长毛舔毛,也还是很容易把自己舔毛舔的翻过去。
秦情忧心忡忡,这样的晨起日常多了以后,她就忍不住开始有点担心长期维持精神体的拟态,对黑刀本人的智商和思维方式会不会有什么不可挽回的影响,但要让他变回来的话,实话实说,比起男人,她还更想要皮毛柔软的大猫猫——
一人一豹在床上和头发舌头一起斗智斗勇的时候,门口传来脚步声,以及玛尔达温柔的提醒声:“小姐,我进来了。”
“哦,好。”少女抓着一把被舔的打绺的头发,神色淡定的应声。
玛尔达进来时手里还端着一盆清水,她的目光明确落在了那只紧贴着小姐的豹子身上,原本温柔如春水般的笑意迅速过渡为更加冷漠的皮笑肉不笑。
皮毛柔软的大猫肯定和人类状态下的待遇是不一样的,黑豹可以被抱着脑袋揉耳朵,可以直接趴在少女身上打盹,也可以让她随时随地毫无理由的撸两把— —相对而言,人身状态下显然没有这个待遇。
人要是真想不要脸的时候是没有办法的,豹子也一样。
他非说自己的脑子和兽类同调了能有什么办法——这种事情又不能指望兰多,某种意义上那小子的底线还要更低。
玛尔达只是正常准备好东西,并在少女乖乖坐在她面前的时候,额外仔细地擦了擦被豹子舔的湿漉漉的头发。
“小姐。”玛尔达认认真真地梳理她的头发,温声开口道:“黑刀先生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性,就算他现在的思维方式真的和野兽差不多,但他将来恢复的话,想起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不会觉得有些尴尬吗?”
“……”
秦情目光一动,下意识转头看向了旁边的黑豹。
大猫抖抖耳朵,眼神纯净,动作懒散,猫科动物的姿态愈发明显,已经几乎快要完全看不出昔日佣兵凌厉凶狠的影子。
“也许他可能没有太多感觉……?”秦情忽然也有点不太确定了,兰多肯定没办法作为参考的,但是看黑刀这期间的状态变化,思维方式说不定真的更加倾向于纯粹的兽类?
……他要是一直这个状态,该不会就一直都是个纯粹的猫脑壳了吧?
玛尔达目光也落在那只豹子身上,微微眯起眼睛。
“您说的也有道理,”女人柔柔回应道,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接着又说:“但这方面我也不是很了解,所以不如还是等您将来有机会问问其他人再说?”
她声音一软,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随口又补充了一句:“斯考特先生不是可能会来吗?我想这方面他应该比其他人都有经验,您觉得呢?”
玛尔达话音落下的瞬间,黑豹立刻跟着抬起了脑袋,幽幽盯着她。
第53章
有一种打法, 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个打法还有种其他称呼,叫损人不利己。
黑豹不着痕迹的动了动爪子,觉得自己的牙根有些隐隐发痒。
利用完全拟态的黑豹形态和少女亲近,说白了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羞耻的事情,非要说的话,其实也就是黑豹状态下的各种撒娇亲昵都可以更自然一些,而且确实也是能多出来不少好处……至少别的不说,早上起来帮忙舔毛这个待遇,显然就是大型猫科动物的限定动作。
这件事之所以没有直接被扯开来讲,就是因为此前的兰多也是默认选择了无视状态。
没什么好处的嘛。
比起黑刀,兰多底线更低,他顶多就是精神拟态不比黑豹这样方便亲近,但在此之前是不是也利用自己的天赋做了什么,也只有青年自己清楚。
不过出于竞争对手之间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这两个人到现在为止还真就都没提过这茬。
玛尔达估计也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女人刻意掠过了这个猜测,直接将黑豹状态下的思维模式定性为野兽,本质也抱着的类似的心思——她总不能真的跑去和秦情提醒,说这个不要脸的就是在试图近水楼台先得月,简单粗暴的说成野兽反而好些。
毕竟少女可能放松与黑豹亲密共处, 但想要和一只豹子更进一步, 显然也不太可能。
——所以,现在就是黑刀自己的问题了。
在斯考特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并很乐意帮他的盟友答疑解惑的前提下,他自己究竟要不要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黑豹和玛尔达面面相觑,莫名从女人笑意蔓延的脸上看见了某种恶意十足的愉悦。
……故意的。
但要说秦情对这件事也是一无所知,从头到尾完全就是把黑豹当做一般通人性的大猫在撸,那大概也没人会信……
她再怎么说也是那个一手引导他们完成最后一步进化的,说不定本人比他们更清楚情况如何。
但为什么始终保持沉默,黑刀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她习惯性对旁人的退让纵容,也可能是因为她真的比起活人更喜欢大黑猫。
……这段日子利用黑豹状态成功黏在她身边做到了寸步不离的黑刀沉思片刻,觉得大概率是后者。
“斯考特先生啊……”秦情仿佛浑然不觉身后的暗流涌动,她很自然地把自己的头发从玛尔达的手里拿回来,重新编成发辫垂在胸前,然后才问:“能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吗?”
“抱歉,小姐,这个还不太清楚。”玛尔达迅速回身,露出了歉疚的神色:“我没有拿到斯考特先生的联系方式。”
而且按着之前斯考特的意思,比起提前预告发邀请函之类的郑重其事,临时兴起忽然想要出去走一圈的可能性会更高一些——谁也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这种方式相对而言更不容易引起狼王的疑心。
虽然玛尔达觉得对方只是对他们没什么兴趣,也不打算顺势深交,所以随意挑了个借口敷衍一下而已。
“那看起来我们不用准备待客的东西了?”秦情笑了笑,语气听着也很随意,“这样也好,这里穷乡僻壤的,我还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这位贵客。 ”
秦情说完后仿佛对这件事情失去了兴趣,直接起身就走了出去,她走的不算很快,豹子少见的没有跟上去,而是留在原地一动不动,玛尔达站在门口位置恭恭敬敬目送她离开,等到少女的脚步彻底走远之后,她这才转过身,看着同样跳下木榻,快步绕到了屏风后面的豹子。
这房间摆设已经算是很用心了,床榻,衣柜,梳妆台,落地镜,用来简单切割空间的立式长屏风……玛尔达目光短暂放空了一会,琢磨着这里还需要再加些什么比较好。
不过片刻,屏风后面走出一道修长高挑的人影,黑发绿眼的男人只随意套了衬衣长裤就走了出来,他发丝凌乱,神情懒散,甚至是赤着脚踩在地上走过来的,那副闲适又放松的姿态看的玛尔达表情愈发冷淡了。
她随意打量几眼,黑刀的头顶和腰间已经没了初见时的豹耳和尾巴,是更加纯粹完整的人类形态。
玛尔达看着他,忽然很清晰的“啧”了一声。
“……所以您就是故意的,是吧。”
女人此时的语气甚至还称得上温柔如水,黑刀反应不大,先低头挑了张椅子坐下,这才抱着手臂看着她。
比这位殷勤负责房间一切细节的女士,他现在的反应倒更像是这房间的主人。
“是不是的,又能怎么样?”黑刀抱着手臂,慢悠悠的反问,“把我的话录下来,然后去和小姐说明白?”
“……要是她会因此惩罚您的话,说不定我真的会这么做。”玛尔达微笑起来,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惋惜:“但是很可惜,你我都知道,她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做什么的。”
“所以呢?”黑刀随口反问,“你就只是为了单独和我说这么几句废话吗,玛尔达女士?”
“我说了,如果有机会能让小姐惩罚您,我会做的。”女人慢悠悠地说,她的目光轻描淡写掠过屏风之后的位置,更确切一点说,是变形恢复的黑刀拿了所需衣物的位置,然后才说:“但现在一看,好像没什么好处。”
黑刀挑了下眉。
“小姐仍然看重你,黑刀先生,”她慢条斯理地答,“或者说,她很溺爱你。”
溺爱到了可能连豹子这段时间一切看似越界的撒娇亲昵也是可以默许的,而当她的这份溺爱有了具现化的行动表示,也就说明玛尔达大概率没办法从这里面换取更多的好处。
处理掉一个讨厌的家伙,和弄坏主人最喜欢的东西,这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
秦情显然不介意他们的一些看似冒犯的小动作,但如果自己真的弄坏了小姐目前最喜欢的这一个……就算她还愿意原谅自己,但也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可以随意亲近了。
而相对的,黑刀也一样。
玛尔达如今的价值早已不同于最初那个枯萎干花一样憔悴又柔弱的女人,她手里捏着足够的筹码,避难所的主人也肯定不会允许有人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就把她撵走。
两人莫名其妙僵持在了这里,空气凝滞一般,一动不动。
玛尔达的耐心还算好,表情也还算淡定,但她忽然看着黑刀微微蹙了下眉,随即快速起身走向了窗户的位置,探头往下看。
——秦情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一层的广场区,一抹艳丽的粉色如影随形,小狗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黑刀的感官更敏感一些,能听清青年柔软清冽的嗓音,小心翼翼的询问:“… …您身边怎么没有人啊,小姐,小姐,您这是准备去哪儿……我跟着您可以吗?”
少女停下脚步,很坦然的回应:“去虫群那边看看,暂时只有我一个人,你要跟来吗?你要是听话的话,可以一起。”
兰多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应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留给别人。
……
通常来讲,秦情这里的回答应该是“我等黑刀一起就好”,或者“那里也没什么危险,不必一直跟着我”……
楼上的两人目光对视,忽然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少女离开的方向。
说起来,刚刚秦情离开的时候没有和过去一样,习惯性地叫上黑刀和自己一起;也没有和玛尔达打了招呼才走。
是有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她走的如此轻松随意,连带着屋子里的两个人都以为她只是暂时离开一会,加上当时暗潮涌动,两人都是各怀心思,竟也没有关注少女的脚步声到了哪里,直至听到了楼下声音才反应过来,居然一下子跑了那么远。
黑刀忽然抬起头,看了一眼身边同沉默下来的女人。
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情,而看对方的眼神,他想玛尔达应该也注意到了。
——如果楼上的他们两个此时因为某些原因,将某种血腥冲动化为现实的话,那么接下来最直接的获利者,究竟是谁?
*
这个问题,注意到的显然不止他们两个。
“……小姐。”兰多轻轻蹭上来,声音柔软,透着些压抑的沙哑。
他们此时坐在一处断崖处,下方是漆黑无底的深渊虫洞,隐约可见沙地蠕虫在其中蠕动爬行的的痕迹,其中几只探出脑袋靠近她,秦情坐在悬崖边,指尖光屑点点,喂鱼一样时不时扔点东西下去。
“什么?”
秦情目光看着下方的虫群,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青年忧心忡忡,声音听起来也是真心实意的不安:“我们在这儿呆着,黑刀先生和玛尔达女士不会有事吗?”
秦情挑了下眉,脸上露出个浅淡的笑弧。
“当然不会啊。”她笑眯眯地回答说,眼尾余光向旁边一扫,又状若随意的提醒一句:“……毕竟你不是还在这儿呢么?”
兰多眼睫一垂,心领神会的那一瞬间,呼吸便蓦地多了几分压抑渴求的颤。
——他既然在这儿,那么那两位就仍然不会轻举妄动,也就仍然称得上这里对自己最大的威胁。
她的提示并不凶狠,甚至连警告也谈不上,可偏偏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就像是某种无形沉重的镣铐,紧密扣在他的喉间,令他不得不拼尽全力控制自己,如此才能压制自己那种血肉灼烧一般热烈疯狂的冲动。
……多吝啬的女主人啊,他有些无奈地想着,连拎起绳子的动作都懒得亲力亲为。
青年俯下身子,指尖试探着慢慢伸向少女的手臂,秦情动也不动,目光依然专注地看向下方翻涌的虫群,语气温柔,却也意味深长。
“别乱动哦,兰多。”
她温声细语地提醒。
“——好不容易才找准的平衡,你不要给我弄坏了。”
第54章
有些事情就在眼皮子下面发生的, 要说秦情真就毫无感觉,或是对身边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那多少也是有些骗人嫌疑的。
注意到了, 看见了也听到了,但不一定就要管。
兰多现在规规矩矩在旁边守着,看起来也没了什么想要得寸进尺的心思,现在的情况有些尴尬,他这边要是直接扯着秦情的衣袖企图再进一步,那之前被引着单独唇枪舌剑的两个人立刻就能调转战线,直接冲着他就来了。
反之也一样——眼下看似是和谁都能结成同盟,但谁也不敢保证下一步如何。
简单看看就知道了,无论怎么组合的同盟合作都是表面功夫,只有在互相扯后腿的时候是真心实意,黑刀不用关心不听话,玛尔达纯粹是看谁都不顺眼,唯一需要稍微警告的只有身边这个小粉毛;
但兰多也不是个纯粹依靠本能做事的,他既然能引着玛尔达进来,自然也能看清什么样的局面对自己是最合适的。
如此,平衡端水, 一视同仁, 皆大欢喜。
秦情喂了一会虫群, 神色淡淡的收回手, 目光却仍落在下方,没有起身离开的打算。
兰多蹲坐在旁边守着,过了一会后,青年试探着询问:“小姐,不走吗?”
“都说了是出来透透气嘛。”少女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先回去。”
兰多下意识就想拒绝:“我不……”
“嗯,我觉得你回去比较好哦。”秦情扬起嘴角,转头看着他,温声提醒:“你现在回去的话,黑刀和玛尔达才能放下心吧?”
她的语气是很温柔的,那种平淡的,包容的,一如既往,仿佛从来都不会变化的温柔。
单纯听着这句话本身,仿佛也仅仅是在为他考虑,希望令人两人可以安心,也是在尽量照顾到更多人的心情。
但兰多看着少女含笑的面容,忽然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那是个很干净,也很乖巧的笑容,像是此前一切迂回婉转的试探都不曾存在,青年的瞳仁剔透,懵懂幼犬一样的纯粹温顺。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他状若无事的点点头,目光扫过下方翻滚的虫群和更远处正在开展有机土收集作业的队伍,又有些说不出的心有不甘。
他在这儿呆了半天,说好听一些是一切和平无事发生,说直白一些,就是感觉差了点什么。
明明是这么好的独处机会……
兰多的眼尾盯着少女的轮廓,有些犹豫。
——他现在要是开口求求她,会不会同意自己留下?
虽然明面上不愿意完全接手避难所的事务,一直以来也都是类似于依附者一样无法独立生存的柔弱存在,但相处这么久,青年无比确定,眼前的少女其实是不介意将自己定义为上位者的。
……更甚至可以说,比起那个柔弱温和,对旁人要求无所不应的天真少女形象,现在的样子才更加贴近她真实的本质。
从决定建立避难所到现在,从第一批寻求庇护的流民到玛尔达为她带来远超预期的资源,秦情无比自然的接受了这一切,像是个天生的上位者,没有半点普通人慌张,惊恐,自我怀疑,以及渴求他人承认的过程。
只不过对比其他人,本人自始至终对这种事情兴致缺缺,不打算插手干预更多细节,又有老马克这样本就是队伍领袖的人负责主要事务,所以这方面的特质相对也并不太明显。
当然,她现在也依然保留着之前的那种凡有事求无所不应的好脾气,会答应绝大部分或是单纯或是冒犯的请求……也依然像是对人的恶意毫无防备,完全没有考虑过答应之后的结果。
可是——
兰多忽然不太确定的想,真的有这样的愿望出现在小姐的面前吗?
从贫民窟到避难所,她始终在给出超出旁人想象的慷慨和慈悲……但是这么久了,明明始终身处社会最底层的位置,她却好像从来都没听过那些真正源于人心之恶的愿望。
虽然也不排除是黑刀为她处理掉了那些多余的杂音的可能……
那,如果是我的话,如果这真的是个机会的话——
……
兰多的喉结忽然动了动,原本已经要离开的脚步鬼魅一样重新转了回来,再次拉近了与少女的距离。
秦情的目光看着青年突如其来的去而复返,屈膝跪坐在自己身边的样子,表情仍是平和的,淡定的,她安静注视着兰多的每一个动作,眼中并未流露出半分被冒犯的不满。
“小姐,”兰多似乎只思考了一秒,也许他连这个思考的过程都没有,就直接开口询问:“您能不能摸摸我?”
这好像不是个什么不能满足的要求,秦情抬起手,目标本来是青年的头顶,但兰多忽然微微张开嘴,舌尖几乎是下意识地探出一截,那抹濡湿的艳色像是贪婪饥饿的蛇,先一步非要追上少女白皙的手指。
秦情:“……”
她手指凭空曲起,虎口舒张,避开对方的舔舐,转而精准掐住了青年的小半张脸,兰多任她捏着脸一动不动,在她手掌上方眨了眨眼睛,猝不及防的,掌心又是一阵潮湿的温热。
秦情:“。”
兰多的底线如何,她是很清楚的。
还真是想打他巴掌又怕他舔手……啊不对,他现在已经在舔手了。
女孩放空眼神,将眼前容色艳丽的青年联想成某种不太老实又毛茸茸的小动物,如此才能压住捏住他舌头逼迫他老实一些的冲动,秦情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一般要摸摸的话,没有这么摸的。”
青年眼眸湿润,他的眼神无辜乖顺,甚至带了些微妙的意味深长。
在此之前,这样的提醒足够让兰多老实下来,但忽然不知怎么了,少女那只用来捂嘴的手掌掌心忽然感觉到一阵温热的呼吸,对方刻意停顿了一瞬,柔软的舌尖慢慢抵在少女柔白的掌根,慢条斯理地贴合,向上……他刻意放缓了这个动作的过程,一双桃花艳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少女的眼睛,连眼底都浸满了湿润旖旎的笑意。
“……”
秦情眼神平静,手上压制的力气与过往无异,可青年却像是遗忘了应有的力度轻重,不但将她的提醒当做耳旁风对待,他原本放在身边的那只手也不知何时撑在了少女身边,逐渐拉进两人之间愈发危险的距离。
她捂着对方的嘴唇,却也最直观的感受到了他愈发急促的呼吸。
他弓着身子,一双长腿膝行向前,膝盖磨蹭过柔软的沙土,带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细碎摩擦声,直至抵住了她落在地面上的裙摆,青年才调整了一下姿势,隔着那只捂住嘴巴的柔白手掌,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她。
——他几乎都要跪在她身上去了。
少女的手指倏地用了些力气,指尖压入对方脸颊上白皙的软肉,然而这个抵触的动作反而让兰多眼中笑意变得更浓,他的胸口起伏明显,声音也早已变得含糊又沙哑,偏偏这个距离之下,再模糊的吐字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您摸摸我吧,小姐。”
他甚至轻轻抬了抬头,示意那只捂着嘴巴的手可以顺着他的喉咙向下,眼神恍惚又渴求,呜咽着请她去摸摸其他的地方。
秦情目光配合下移,不到一秒就重新抬起来,继续盯着面前这张红润漂亮的脸蛋。
她简单思考了一下自己扇人巴掌警告成功的可能性。
说真的,扇人警告也要看情况,她自己手上力气多重她自己清楚,对付皮糙肉厚近乎钢筋铁骨的合成种,拼尽全力的一巴掌下去顶多也就是个提醒,除了自己打的手痛以外,基本上没什么用处。
哎呀,明明几分钟之前还是个乖孩子呢……她有点头疼的想,警告坏孩子听话一些估计也不太行了,对于叛逆期的小孩,用些手段惩罚他反而会让人更兴奋了也说不定。
……可怜见的。
少女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手指倏地用力捏住了兰多的脸颊,青年只觉一阵入侵理智搅乱大脑的迷离恍惚,下一秒,少女轻柔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像是在头顶,像是在耳畔,又像是落在大脑深处引起颅腔内部的奇异共鸣,带着某种纵容的、平静的、了然一切的无奈,轻声说:
“……脑子坏掉了吧。”
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现在还只是个合成种嘛,少女理所当然地想着,虽然靠外力拉成了sp卡的水准,但精神图景内的基因树还没有全部点满,有一些令人遗憾的小缺陷也是在所难免的。
现在来看稍稍还是有些不听话……但怎么能算是他的错呢?
哦不对,不但不能说是错误,反而应该夸奖几句才对。
毕竟注意到了嘛……像是找到了游戏设定里的bug ,注意到她这样的性子隐约已经脱离了所谓的性格设定,更加倾向于某种可触发的特殊机制——换句话说,只要有机会和她开口,她会尽力满足对方提出的一切愿望。
玛尔达的祷告是这样。
黑刀最初的私心也是这样。
……既然如此,他最真实的心愿是不是也可以得到满足?
那么,请您来抚摸我吧。
少女注意到他写满渴求的眼睛,小狗脑袋一样,走到这一步了居然也想不到别的……不过也没办法,兰多本来就是追逐本能而生的孩子,渴求的东西始终得不到满足,一直只能在边缘处挣扎,压制自己这么久,反而应该说是个努力的好孩子才对。
想要什么呢?干涸的精神,枯萎的欲望,还是长久无法被填满,以至于快要将脑子折磨疯掉的空虚感?
——都可以哦。
信仰值直接转化为可以补给精神力的白光,近乎不计代价,倾泻的潮水一般瞬间吞没了精神图景内部那片枯萎的土地。
少女低下头,对着不知何时已经匍匐在她裙摆上颤抖,面色潮红喘息不止的青年,再次露出了溺爱的笑意。
确实如此。
想要什么都可以,想要多少都可以,想许下什么愿望都可以……
——前提是,我给出的一切,你要能全部“吞下去”。
……
秦情终于松开了那只捏着对方脸颊的手,用干燥的手背轻轻碰了碰对方滚热的额间。
“哎呀。”
她轻飘飘的叹了口气。
“不要乱许愿嘛……”
看吧,消化不了那么多,脑子都要坏掉啦。
第55章
兰多在她腿上昏沉睡去,他肢体蜷缩着,神态却分外安详。
秦情的手指掠过他的额间,为他梳理基因树附近满溢的力量,柔白的光屑在她指尖缠绵成细细的丝线,重新整理着混乱满溢的精神图景。
这份力量尚且控制在承受的极限之内, 只是犹如饥饿太久的人忽然吃下了过量的食物, 脆弱枯萎的肠胃早已无法消化太多,接下来的晕眩和漫长的饱胀疼痛都在所难免,只需要让他休息片刻就好了。
青年的脊背在她的手下缓慢又规律的起伏着,他现在的补给充足,身体却仍然很瘦,一种消化了全部力量换取速度和神秘感的修长纤瘦,单薄的背肌随着呼吸的节奏缓慢舒张,毫无防备的暴露出自己最脆弱的部位。
少女低头帮忙整理他落花般的粉发,手指不经意抚过他下颌的时候,青年若有所觉,像是睡梦中寻求最后一丝能让他安稳的温暖,磨蹭着,将脑袋贴在了她的手臂内侧。
秦情没有拒绝。
她生着少女秀丽精致的面容,举手投足间的动作也显得轻盈优雅,可偶尔,她也不会吝啬流露出几分异样包容的溺爱柔情,如长者,如慈母,如教堂的玫瑰窗下,那尊俯瞰人间聆听祷告的无瑕神像,正如此刻,她一双纤细柔软的手臂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安心又温暖的臂弯,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偎靠着她的手臂入睡。
明明刚刚还像个叛逆期的小孩一样,兴致勃勃地想要挑战权威,用所谓的惩罚来证明自己的成长和特殊。
秦情轻轻叹口气,又摸了摸兰多蓬松柔软的头顶。
*
从旁人的视角来看,这是个很诡异的画面:这里是一片辽阔的荒野,一望无际,能看到的只有两个人,一位少女,一位青年。
青年的打扮并不陌生,野外活动的佣兵常见的深色服装,手脚修长纤细,看起来是那种擅长隐匿追踪的轻巧类型;而那位纤细柔美的少女,眼下却是那个提供庇护和安全感的对象。
斯考特的脚步在远方停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大概称得上有趣的画面。
而更有趣的是,这画面里的两个人他都认识。
他大大方方地走近,附近没注意到另外一名佣兵的身影,空旷,安静,少女先一步注意到了黑狼的身影和毫不掩饰的脚步声,但少女的脸上只流露出了一瞬的惊讶,随即便安静下来,等着他靠近。
合成种的视力能让他看清秦情脸上每一寸表情的变化,于是他兴致盎然的开始猜测,这位被兄长看中,非要带回去亲自养着的娇贵小公主,在注意到自己这位不速之客的出现后,第一个反应会是什么?
紧张,恐惧,故作淡定的冷静,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温顺?
——答案是什么也没有。
黑狼甚至在一个极近的距离才停下了脚步,就这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少女的身影,然而秦情也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眼睛比月亮更亮,像是一泓沉静的金河。
“……”
狼忽然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笑得很是畅快。
“斯考特先生。”少女维持着那个姿势,彬彬有礼的和他打招呼:“……您就这么来了呀?”
斯考特换了身更加方便出行的骑手打扮,脚步轻快,声音也放松:“不然呢。”
他随口应了一句,目光左右看了一圈,姿态看起来轻松又闲适,“你们这儿也没有岗哨和巡逻部队,人也不在外面忙着,我不直接进来还怎么样,放个枪打个招呼吗?”
秦情的目光短暂放空了一瞬。
……啊。
靠系统地图习惯了,忘了还要准备这个啊。
不知是因为少女一贯的好脾气,亦或是因为斯考特那副惯常自来熟的底气,此时堪堪也只算是有过寥寥几次见面机会的两个人,彼此之间的气氛竟然有几分老友久别重逢的亲昵自然。
距离靠近,斯考特便能看见少女的手指上缠绕的光线,尽头没入青年的头顶和太阳穴,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的影响,他都已经走到了这里,这新晋升的s级佣兵仍然睡意昏沉,没有半点准备苏醒的预兆。
兰多……果然再怎么说也是c类佣兵的底子,改造再怎么样成功也不如其他久经锻炼的类型,这种条件居然也能这么坦然的睡着,把自己的疗愈师暴露在真正的荒野之外。
“不好醒过来?”斯考特直接屈膝蹲坐在少女身边,他距离挨得极近,是一种远远超出正常社交距离的程度。
少女的肩膀有一瞬间的绷紧,但很快就放松下来,语气自然地回应道:“嗯,现在的梳理不好断开。”
斯考特挑了下眉。
所以,确实是治疗合成种的精神损伤。
他在中央区时也见过疗愈师的手段,大多价格昂贵且花样繁多,但那么多的奇怪又花俏的把戏,还真就没有一个和眼前这位用的手法是一样的。
……毫无防备啊。
他眼尾扫过少女平静的侧脸,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这片所谓的避难所也是,基本上和他对这个女孩的初印象差不多:单纯,天真,毫无防备,不要说防备的军队,附近连个巡逻的岗哨也没有,几栋建筑物大咧咧的矗立在视线的尽头,完全没考虑过这样是不是容易被兽群或是拓荒者盯上。
不过也没办法啊。
斯考特看着少女坦荡的眼神,有点头疼的想。
毕竟本人看起来也是差不多的类型啊。
帮合成种治疗精神损伤这种事,难道不是应该躲起来小心翼翼地工作吗?
斯考特轻轻啧了一声,挠了挠脑袋。
“哎呀……”他压低声音,叹着气:“我怎么就给自己找了这么个盟友……”
“要帮忙吗?”斯考特冷不丁又问,“比如说帮你把这小子换个地方之类的?”
这种程度的自来熟让秦情也跟着消化了几秒,然后才摇摇头,说:“倒也不必,很快就好了。”
“很快也不行呀。”斯考特幽幽道,他摸摸下巴,短暂思考了片刻,忽然屈膝在她身后盘腿坐了下来,目光越过少女单薄的肩头,一起看着躺在她怀里的兰多。
“……”秦情反应还算冷静,但也忍不住扬起脑袋默默看着他。
“看我做什么?只是在好心帮忙嘛,我亲爱的盟友,”斯考特满脸无辜的一摊手:“我印象里可没有人在荒郊野外进行精神治疗的,现在的这小子又没有战力,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呢?总不能指望你去打架。”
他单手撑着下巴看着他,眼眸明亮,笑容清爽又松弛:“放心吧,我这一趟来什么都没想,不是狼群的二把手,也不带什么额外身份,把我当做个久别重逢所以不太熟的老朋友对待就行——还是说你有什么事情想我帮忙但现在自己又不方便的?尽管开口,随意差遣。”
“……”
少女目光恍惚一瞬,罕见不太确定的又去看了一眼斯考特的系统图鉴。
灰色的,没解锁。
秦情:“……”
玩家收回注意力,心态平稳。
“我这里的治疗还等一会呢,斯考特先生。”秦情温声开口,态度依然很好:“您在这儿也没什么必要,如果对避难所好奇的话,去看看吧。”
斯考特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他站起来,绕着圈左右看了看,又不安道:“你一个人没关系?”
秦情:“真的没关系。”
生着黑色狼耳的男人挑了下眉,始终安静垂下的尾巴幅度微小地摇了摇,只看着她,不说话。
少女也不说话,依然在微笑。
她身后的断崖忽然响起巨物穿透土层蠕动摩擦的声响,几只成年的沙地蠕虫直起身子,像是肉色的墙体矗立在她身后,秦情笑意不变,只温声细语地又重复了一遍。
“都说了真的没关系,斯考特先生。”
……
斯考特仰起头,看着那几只已经超出认知、仿佛认主般温顺乖巧的沙地蠕虫,安静了几秒后,也露出了同样的微笑。
“确实是我想太多了,”他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太多变化,坦然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后,对着身后的建筑比划了一下,说:“那我先去了。”
少女目送对方离去的背影,不着痕迹的轻轻叹口气。
……斯考特。
这兄弟俩也不知道哪个比较难搞些,完全不解锁和只解锁试用状态某种意义上也都是半斤八两……她看了一眼系统图鉴,索性把页面拉到最后,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
兰多的精神梳理花了些时间,清醒过来的青年又是乖巧听话的好孩子,眼神清亮干净,闭口不提之前追着粘人的叛逆举动——秦情也没有什么翻旧账的打算,抬手摸摸兰多的头顶,这件事情也就算是翻篇了。
两人一前一后返回避难所的主楼,人群往来,忙忙碌碌,有人远远便与她打着招呼,态度热络又亲切,也有人性子相对拘谨些,没有出声,只涨红着脸小心的点头致意。
她简单回应过,脚步匆匆,很快便注意到了广场区相对拥挤的人群,和那道足够高挑惹眼的身影。
正是斯考特。
玛尔达和老马克站在那儿,一脸恭敬地和对方说着什么,黑狼的尾巴漫不经心地晃荡着,敷衍应付着几句场面话,他头顶耳朵忽然一动,先一步转过头来,精准看向了少女所在的方向。
“……秦情小姐?”
斯考特开口叫了一声,意味不明,或是毫无意义的,似乎只是很单纯的想要亲自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秦情——他禁不住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相似的发音让她的名字念出来时有一种含糊的粘稠感,像是某种古文明里的文人雅客为情人单独准备的甜蜜喃语。
比起这样聒噪吵闹的地方,似乎适合在纱帘之后,半合门扉的模糊阴影下,或是盛着午后的树影婆娑,左右无人的院中角落处,声音含糊着,混着腻人的亲昵,轻飘飘送入对方的耳中。
然而此刻,于人声喧嚣处,名字的主人用眼神回应他的呼唤,神情客气又疏离。
“斯考特先生?”
哎呀。
男人的心里凭空生出了几分微妙的愁怨,不算深切,不算恶意,顶多不过是猫爪勾乱线球一般,柔软又恼人的烦躁。
叫的这么生疏,好没意思。
这话他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对方,下一秒斯考特已经笑眯眯的走过去,相当顺手地抬手勾住了少女的肩膀。
秦情:“……”
她猝不及防,被扯得趔趄几步,不由自主地与对方贴的更近。
“都到这一步了,还这么客气做什么?”斯考特笑意真诚,仿佛浑然不觉身上瞬间刺过来的几道锋利视线,男人神色如常的低头,一脸亲昵的与她说道:“不如都更干脆一些,你直接叫我的名字,我也直接叫你秦情怎么样?”
第56章
——很多人都在看着他们。
锋利的, 冰冷的,不悦甚至是愤怒到掺杂杀意的眼神,从他踏出第一步开始就已经落在他的身上了。
因为这毫不绅士的行动,因为他这份随心所欲的亲近,也因为这被自己扯入手臂之下的少女,除了最初的怔愣和几步踉跄以外并未表露出被冒犯的不满,她像是只骨骼柔软又脾气极好的猫,被人摆弄着也不见如何生气。
“……斯考特先生?”她很轻,一朵云一样轻飘飘地就被他扯了过来,贴在了自己的手臂下方,斯考特听着女孩柔软的声线,只觉那缕微弱的烦躁像是被猫爪勾的越来越乱的毛线球,在心底散成乱糟糟的一团,蹭的他耳朵都跟着一起发痒。
黑狼的耳朵神经质抖了抖,也不知是被身边的目光刺激的,还是因为什么其余不可言说的原因。
“什么?”他下意识应声,但女孩的声音太轻了,他不得不稍微低下头,将耳朵凑了过去。
手中按着的肩膀向下垮了几分,他的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对方垂下的眼睫,似乎是叹了口气。
“如果您只是想拉近距离,顺便多聊点东西的话,正常说话就好了,不必这样。”她很配合的压低声音,随即低头看着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有点头疼的说:“……主要是,您这样我不太好走路。”
斯考特低下头,看着只堪堪到自己胸口的头顶,心领神会。
他松开不自觉用力气扣住她的手指,看着少女慢悠悠地调整好自己的站姿,然后又抬手对着那边的玛尔达挥了挥,好声好气地安慰道:“没事,没事啦。”
“去准备一下会客室吧,茶叶或者什么的,如果咱们真的有那东西的话……”少女似乎又想叹气了,“你看他没用的,玛尔达,你也不能把他赶出去。”
玛尔达没有动,她注视着少女的眼神是一种引人怜爱的楚楚可怜,见她没什么改主意的打算,只能万般无奈的点头应是,可下一秒女人的目光温度流畅变化,在与斯考特对视的瞬间就坠成了冰刺般的冷。
斯考特面露微笑,十二分的嚣张坦然。
女人的眼神不算友善,但对于常年身居高位的斯考特来说其实也不算陌生,他还在军队的时候偶尔能看见这样的目光:简而言之,她看起来很想要把自己拆成方便携带的碎块,然后一股脑的扔出去喂虫子。
被她瞪着倒是无所谓,斯考特反而有点在意秦情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把我赶出去……虽然也能理解大概率是她本心想法,但是这话当着自己的面说合适吗?
斯考特一抬眉毛,他这么想了,也没什么心理障碍的就这么问了。
“没什么不合适的,斯考特先生。”少女极冷静的答,“首先你我都知道不可能把你赶出去,其次,您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想要被恭恭敬敬供起来的样子。”
他又不是以基地二把手的身份过来和他们搞外交的。
斯考特独自一人前来,目的就是为了看看自己未来和狼王掰手腕的筹码究竟有多少,说的更直白些,这一次的双方是最为纯粹的利益驱使的合作伙伴,靠谈感情开场来拉近距离,单纯浪费时间。
至少目前来说,双方暂时都找不到第二个更合适的合作对象。
索性也不是个选择题,既然都已经做好统一战线的准备了,那又何必折腾那么多有的没的?
斯考特自己也确实想起了这个问题,他的表情变得冷静了些,甚至很配合的点点头,确实,双方直白坦荡一点,相处时更放松些总不是坏事——何况退一万步来讲,换个人也不一定能听到她这么说话。
“既然这样,那也没什么必要准备茶水了。”斯考特笑眯眯的应声,他目光环视一圈,懒洋洋地又补充道:“我也不觉得你们这能有什么招待客人的好东西就是了——所以,清水就可以了,多谢,玛尔达女士。”
玛尔达闭了闭眼睛,还是简单行了个礼,退下了。
“但是该说不说,这边建立起来的速度还真是有些超出我的想象。”简单解决了这边的小问题后,斯考特摸摸下巴,打量着避难所的主楼,禁不住啧啧称奇: “虽然也知道这边受沙虫群的影响,建筑保存都很完好,但这才几天功夫就能住进来这么多人?不简单嘛。”
“也不是我带来的。”秦情轻描淡写地回应道,她不知何时挣开了那只箍着自己肩膀的手,她之前像是一朵云飘进了斯考特的臂弯里,现在又像是一阵被风吹散的柔白云雾,悄无声息地在他手掌之下散开了形状。
斯考特抬起头,看着那朵柔白的云雾在不远处站定脚步,神色平静的看着自己。
“最初的那一批大多都是兰多带回来的,然后陆陆续续又收留了一些,和基地做了有机土的生意后,也有一部分从那儿搬过来这里住的生意人。”秦情温声解释着,她笑笑,做了个请的姿势,“但您也看见了,这儿的条件没那么好,只能说是找个还算合适的谈话地方。”
“您要过来吗?”她的口吻仍然是极客气的,带着些担心招待不周的柔和歉意。
斯考特心思一动,下意识地抬脚就要跟上去,他脸上挂了漫不经心地笑,一副老友亲近的熟稔态度,只是这次还不等他与少女重新并肩而行,旁边的阴影里忽然走出一道修长的人影。
黑发绿眼的佣兵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这位身份尊贵的不速之客,保持着他一贯的冷漠寡言。
“注意看路,先生。”黑刀语气平静的开口,“这是旧楼了,不知道哪里的楼梯地板就是损坏状态,慢慢走比较好。”
比起对方点到为止的警告提醒,斯考特却注意到了一点异样的差异:他的目光飞快掠过对方的头顶,某种深沉复杂的情绪在眼里一闪而逝。
……第二个。
他想。
算上兰多的话,这已经是第二个修复了基因补剂带来的副作用,彻底做到了完整精神拟态的合成种了。
一个还能说是巧合,但第二个呢?
这里的人这么多,还有玛尔达那个疯子在这里,鬼知道会不会再冒出来第三个,第四个……
说起来,合成种和原生种之间的差异之所以那么大,就是因为这种靠后天完成的强化,带来的副作用是漫长而致命的——基因补剂的价格过分高昂,以至于绝大部分的合成种的后半生都在为了这唯一的救命药四处奔走,他们的时间与生命价值被量化成了一个个小小的药瓶,轻而易举的将他们的人生捆在了一些庞然大物上,比如企业,比如军队,再比如说……
斯考特的思绪戛然而止。
他目光看向了前方的少女,她在稍远几步的距离处等着,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斯考特在这短暂几秒之内的新发现。
“……”
斯考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可以试试看,玩个大的。
*
受限于客观条件,这里所谓的会客室也就是在高处准备的一间稍大的空屋,内里仍是爬藤丛生,苔藓密布,在中央位置简单收拾出来一片空地,放了几个沙发和劣质木桌,如此便算是敷衍完成了。
“也真亏得你能在这鬼地方住下去……”
斯考特慢吞吞地跟着秦情的脚步,碍于这位的脾气,玛尔达并没有跟着一起进来,少女的语气并没有太多变化,她亲自倒了杯水推过去,然后才在他对面坐下来,回答说:“我无所谓的。”
“当真没考虑过我大哥的意思?”斯考特很给面子地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又漫不经心地问:“他要是真的想帮你,生活条件姑且不提,中央塔说不定都能让你随便逛。”
秦情双手捧着杯子,指腹慢条斯理摩挲着杯壁,没有说话。
“行吧,这次算我多管闲事,”男人单手转着手里的玻璃杯,笑了笑,“虽然不知道你和阿德拉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但我不妨直接告诉你,单靠我和你的生意加起来,想要和他掰手腕,不太够。”
“你想要什么?”
少女抬起眼,柔声反问。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反问句。斯考特饶有兴趣的想道,不是“我们还需要做什么”,而是将提出疑问的主体转换成了自己,隐约便有了些自己另有所求的意思。
……明明穷得家徒四壁的那个是她自己才对。
男人微笑起来,他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不同于过往习惯性的敷衍和单纯的嘴角上扬,这一次看着秦情的眼神多了些细碎的笑意,他打量了一会面前的少女,然后才说:“确实有点东西想要……细说起来,应该算是你们这儿如今的''特产''?”
“给你个提示,女士。”斯考特悠然道,“沙地蠕虫的生存能力极强,除了会被路过的军队当军粮以外,本身也拥有改良土壤的特殊能力,但是也因为这种生物实在很适合拿来当储备粮,所以在相当一部分的星区范围内,它都是绝种状态。”
“所以,卖沙虫的虫卵吧,小姐。”
男人笑眯眯的提醒。
“我来帮你牵头如何?只要你能定期给我提供足量的沙地蠕虫的虫卵,给我三年,阿德拉的基地我都能帮你全款买下来。”
第57章
在此之前, 受限于身边人的知识面和系统过于笼统的种族简介,秦情对沙地蠕虫这一种族的也是相当有限的。
在黑刀的介绍里,沙虫群最大的作用通常也就是当做部分部队的备用军粮, 而且因为攻击虫群需要付出的代价太高,所以这通常也是极端条件下的下下策——处理虫群的难度有多大看看阿德拉的反应就知道了, 他宁愿多花钱和星际商人做买卖也不愿意动用军队处理这边, 沙地蠕虫的麻烦程度可见一斑。
实际上,参考一下沙地蠕虫的具体体积就知道这是个多令人头疼的玩意:幼虫姑且不提,成虫动辄便是三五层楼的高度,再加上寿命长,耐性好,维持数月不吃不喝的能力,一年四五次产卵一次百余只的繁殖能力,再加上沙地蠕虫又是热衷大量群聚的种族……
不得不说,如果不是因为祂们天性温顺不喜争斗,估计早就要被中央区列为天灾的范围了。
优点自然也是有的,沙虫群数量庞大, 死亡的数量也相当客观,血肉和骨骼都可以迅速被分解转化为滋养土地的成分, 加上本身耐性极强, 几乎没有不能祂们无法适应的环境, 所以一些荒土化严重的星区会定期购买沙地蠕虫的虫卵去改造自身的居住土地。
“但一般来说,荒土化到了需要买沙虫虫卵的地方,条件也是恶劣到了相当程度了……很少能熬到能等到虫群将土壤全部改善完毕的那一天。”
秦情微微蹙眉:“那他们买了做什么?”
斯考特理所当然地回答:“吃啊。”
沙地蠕虫什么都吃,特殊的身体结构让祂们甚至可以轻松消化分解荒土里面的放射性元素转化为自身养分,所以放哪儿都能活。
这样一看,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合适的储备粮么?
一年产卵四五次,一次百余枚,这么算起来,哪怕只成功培育出几对沙虫留着繁育,也足够当地人再坚持相当一段时间了。
但连沙地蠕虫改善土质的时间都留不出来的地方,被长久的饥饿折磨到疯狂的人群,真的会有耐心等着祂们繁衍发展,等到幼虫长成的那一天吗?
人饿到极致,是会发疯的。
——换句话说,这就是个恶性循环。
斯考特耸耸肩,暗示意味十足的对她摩挲了一下手指,意味深长地提醒:“所以,哪怕只是能找到那么几个愿意买的地方都行……说得再简单点,朋友,这是个利润客观的长期生意。”
少女思考了一会。
斯考特以为她在琢磨价格怎么定,但秦情想了一会后,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按着你的说法,这种地方连沙地蠕虫都活不到成年,那他们拿什么做生意?”
斯考特看着她,笑了。
“能卖的东西可太多了……”他慢悠悠地回答,“就拿咱们住的地方来说吧, e-3是个烂地方,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本地可以产出一种特殊的矿石,这种矿石对本地人来说和路边石块没什么区别,但经过几手改造处理后,就成了稳定空间跃迁的必要材料之一;
当然啦,这种事情和普通人没什么关系,核心技术也主要握在中央区那边——现在知道阿德拉靠什么坐稳那张椅子了吗?除了和他一起过来的军队底子,也是因为他靠着这个一直都和那边有联系。 ”
“最大的矿区在阿德拉那边呢,按着那个产量,他什么也不做再卖个几百年也没问题,”斯考特很耐心的补充道,“所以他对沙虫群的兴趣不大,毕竟这玩意什么都吃,放在眼皮子下面改善土壤是好事,但万一要是吃错东西可就不好了。”
斯考特出乎意料的大方,甚至不介意和她分享这种程度的秘密。
“我和你说这个,只是和你解释: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特产,可能因为他们自己没能力开发,也可能因为本地人没什么见识,一不留神把黄金当沙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
斯考特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个话题,仿佛刚刚的解释也不过是举了个最寻常的例子,“价钱问题你不用担心,能找的上星际商人帮忙跑腿的,不说和他们做生意做了多少年,怎么赚钱还是晓得的。”
秦情想了想,掠过那些额外的信息,她简单梳理出了两条信息情报。
沙地蠕虫的虫卵是个好东西,虽然比不了狼王手里的矿,但肯定也是能排得上数的好东西,至少比有机土好卖钱;
准备做这种生意的人一般都不是为了本地的长期发展做准备了,他们买虫卵就像在买牲畜幼崽,问题就是一般等不到长大就先会吃掉;只不过家大业大,隔三差五就托人买一次也能折腾得起。
斯考特递给她的是个远超想象的划算买卖,沙地蠕虫的繁衍能力不是个秘密,避难所的土地之下藏着数以万计的沙虫,这些虫子接下来又能繁衍出多少虫卵,孕育多少新生的幼虫……
斯考特说给他三年能买下一个基地,某种意义上也不是信口开河。
少女垂下眼睫,微微蹙眉。
“但是拿走不是要养,是要拿去吃啊……”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她的喃喃自语斯考特也就听得格外清楚,男人意料之外的皱起眉,脸上也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不然呢?”
少女错开目光,那张秀丽娇美的脸上流露出的是十足真实的忧郁不安:“祂们也没做错什么啊,就这么被吃了,还是幼崽,感觉这样真的怪可怜的……”
虫虫那么可怜,为什么要吃虫虫。
斯考特:“……”
斯考特:“?”
男人笑容有些僵滞,那张习惯维持着轻佻笑意的俊美面容上什至露出了一点恍惚的怀疑:“那是一群虫子,小姐。”
一群成年后普遍身长数米、体重以吨计、犹如堆砌的虫形肉山,环状口器什么腐肉烂泥钢筋水泥都能嚼碎了咽下去的……虫子。
少女转过头,有些嗔怪的看着他:“我当然知道,这种基础常识我又不会弄错。”
“……”
斯考特的眼神里瞬间多出了几分谨慎地不安。
女孩子心疼小动物他是见过的,还在中央区生活的时候,一些名门千金确实会用一些可爱又弱小的毛绒绒小东西来点缀自己的温柔属性,而为了表达所谓的体贴,许多年轻人在约会的时候也会避开某些特定食材以示礼貌和尊重……
但是,虫子?
……虫子?
斯考特的脸上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他甚至做好了秦情这么偏心黑刀,是不是会对猫科有执念的可能,回头要不要再给她琢磨个货真价实的小奶猫当礼物之类的……但是,虫子?
斯考特:“……认真的?”
他的表情罕见地严肃起来了。
这姑娘有点圣人属性,他明白,也能理解并接受;末日时代下泛滥的同情心通常来说不是好事,虽然一般默认保全自身才是首要原则,但看看这个避难所容纳的人数,倒也很难说她的做法是对是错了。
在同为盟友和她带来的可观利润的基础上,斯考特并不介意退让几分底线,尽量包容自己合作伙伴时不时就要泛滥的圣母心。
又不是养不起,是吧。
在不需要自己来替她的善心额外买单的前提下,斯考特是不介意展露出一点绅士风度的。
但是这份圣母心最好还是不要泛滥到虫子身上去了吧……斯考特有点不太确定的想着,他的精神拟态是黑狼,生活习惯难免也向着这种生物靠近。
他无法理解少女此时的心情,肉食动物难道会对自己的猎物表达过量的同情心吗?
同理,他也不会认为作为食物贩卖的沙地蠕虫有什么值得怜爱的必要,顶多就是觉得那些地方的人可悲又可怜,这样的日子究竟要坚持多久才是个头……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是啊,”少女忽然喃喃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斯考特目光一凝,下意识抬眼看着她。
“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秦情看着他,摇摇头:“没有,我只是猜的。”
因为刚刚有那么一瞬间,男人的脸上短暂流露出了一种敷衍又浅薄的同情,随后转瞬即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个纯粹的生意人,就连共情也是生意场上人情往来的一环,适当的一笔带过,一切点到为止就好。
“我不知道您能不能理解,斯考特先生。”
少女双手捧着玻璃杯,慢慢抚摸着杯壁,像是在思考合适的措辞,声音也放的很轻:“您也知道那些沙虫听从我的指挥,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祂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啊。”
斯考特慢条斯理地拉长尾音,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
犹如亲子一般,是吧。
“明白,”男人扬起嘴角,语气十足体贴的补充道,“要加钱?”
秦情看着他,又一次摇摇头。
“当然不是。”
她温声回答。
“生意自然也是要做的……避难所的人要活着,买虫卵的那些地方的人也要活着,不可能因为我心疼这些孩子,所以就完全顺着我的心意来了。”
“但是能不能稍稍延缓一下时间呢?”女孩放软语气,声音一瞬间仿佛浸透牛奶的绸缎,顺着耳廓流入大脑,包裹住每一根长期紧绷的神经。
斯考特几乎是下意识地放松下来,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一点点时间就好啦,斯考特先生……”女孩声音绵软,眼眸也如星辰般明亮,亮晶晶的看着他:“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和祂们稍微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斯考特的思路有些放空,下意识清了清嗓子回神,尽力保证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是足够冷静有说服力的。
“商量一下,如果真的要贩卖虫卵,要拿出哪一部分才比较好。”
“……说不定能有什么双赢的法子呢?”她思忖着小声开口,眼底那泓沉静的金河仿佛忽然流动起来,整个人看起来都是前所未有的灵动鲜活。
“嗯,比如说,能让幼虫活下来,那些人也活下来的法子?”
斯考特看着她温顺垂下的眼睫和白皙的脸颊,忽然就有些莫名地心软。
十足天真的构想,但反正也不费自己什么事情,倒也不是不能答应。
“下一次的商人来到这里,大概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只要不耽误咱们的生意,其他一切都好说。”斯考特笑了笑,声音温和,算是默认接受了这个条件。
“至于我的话,嗯……”
他想了想,说。
“应该是先帮你尽力再争取一点时间,防着点我的好大哥?”
第58章
话是这么说,但两个人都很清楚,想要瞒过阿德拉的眼睛可不是什么轻松活。
眼下避难所的一切事务已经走上正轨,已经大致有了一个基地的雏形,但这里面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其实还是阿德拉,毕竟就算让斯考特这个亲弟弟来评价,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好大哥究竟执着到了什么程度。
要是单纯是骑士精神作祟,想要英雄救美让小公主过上好日子的话,那么发展到这一步也就该到此为止了。
但是答案非常令人遗憾——
斯考特派出去的人带给他的回复大致相同:狼王现在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在狼王看来,女孩出了基地就直接没了后续,像是只放出家门透气就跟着野猫跑路一直没有回来的家猫,悄无声息就没了影子;又碍于任务的特殊属性,阿德拉也不方便大张旗鼓地四处找人。
期间兰多回来的那一趟他也有所察觉,可那小子来无影去无踪的,短暂露面的一点时间除了和狼王阿德拉隐晦证明他跟丢了人,导致最后的任务失败以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用处。
这要换做其他情况,基地走了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顶多说一句对方不识抬举,放着狼王的宠爱不要非要出去跑出去吃苦也就算了……顶多再加上几句弟弟的冷嘲热讽,阿德拉配合着一起纠结几天,最后这事也就过去了。
很可惜, 没有。
狼王的心情持续性的不好,眼看着已经过去了快小半个月的时间,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好转的迹象。
听说中央塔那边执勤表的更换频率比以往频繁了许多,连帮忙给斯考特这边送消息的人也安静了不少……也不知道是工作太多抽不出身,还是被狼王长期的低气压弄得喘不上气,战战兢兢地不敢乱动。
哎呀,情况这么严重的吗?
这可麻烦了。
斯卡特有点头疼的想着。
时间,时间……
从避难所返回狼群基地的斯考特独自一人待在办公室,他手里点了根烟却没有递到嘴边,直至大半截烟灰落在了桌子上,他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发了多久的呆。
男人垂下眼,忽然长长地吐出一口压在胸腔的浊气,喉咙里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明明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竟然也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似的,被人可怜巴巴地看一眼就下意识接了这里面最麻烦的活……
他本来的想法很直白,反正这事情大概率是兄长单方面的一时起意,自己只需要告诉他那女孩如今过得相当不错不就得了?要是还觉得不合适,就再明里暗里提示一下避难所的存在,所以他的好大哥完全没有必要去担心人家是不是过得不好,要是真的那么担心,干脆和他一起做生意多给人家送点钱嘛——
到时候阿德拉放了心,他做生意时手脚也能更放开些。
可看这个样子,估计还真得等着避难所彻底发展起来才能开这个口的样子。
但是阿德拉执念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斯考特也有点不确定了。
……总不会真的知道了避难所的存在后就直接开着军队去把人接回来吧?
斯考特有点不太确定的想着,维持基地核心运转的基本都是阿德拉的亲兵,和他经历了多少次的战场生死历练,放在哪儿都是顶级的精英部队,想要平推一个小小的避难所,还真的不是什么太麻烦的问题。
换句话说,他还真干得出来这种事情。
那边的话,秦情自己把虫群安抚成功了,在看她之前卖点虫卵都犹犹豫豫的心疼样子,到时候估计也不可能让沙地蠕虫去当肉墙来给自己争取时间,再加上一整个避难所里几乎都是没有武器的普通人,说不定阿德拉这边掐着避难所,她那边就把自己给卖了。
斯考特重新点了根烟放在嘴边。
一点微弱的火光在未曾开灯的室内亮起,片刻后才再次黯淡下去。
屋内没有声音,也没有光源,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反复响起,斯考特一个人坐在桌子前面,脑子里很久都没有任何想法。
他一边想着,要琢磨个法子瞒过阿德拉,至少也得遮掩一些痕迹;一边又忍不住去想,她要是真把自己交出去了怎么办?
为了几只沙虫都能心软,那换成一整个避难所,她的底线又得退让成什么样子?
烟草燃起的细微火光落在男人黑沉的眼睛里,他的手指忽然微微曲起,直接用指腹碾碎了余下的半根香烟。
……这样不行。
斯考特的目光放空,思路混乱而无序,乱糟糟的绞在一起,好久理不出一个可行的思路。
在想什么呢,斯考特尽力梳理了一下脑子里尚且可以分辨的部分,得出一个结论。
——他不放心。
他不放心那个容易心软的女孩,也不放心她的承诺在离开自己后仍然不会变化,不放心她在那么远的地方呆着,于是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觉得自己非要盯着她不可,时时刻刻地观察着,认认真真地看清楚,站在旁边亲眼见证她不会因为阿德拉的强硬退让半步,如此,才能让他混乱无序的大脑得到片刻喘息的时间——
不确定下来这件事,他就会觉得不安。
这种不安的来源荒谬至极,仅仅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一个毫无必要的想法,便蛮不讲理的压制了他脑子里一切可以正常运转的思绪和理性,但斯考特犹豫的时间甚至没有超过一秒,就理直气壮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拿起了自己的外套。
荒谬吗?
他自顾自地提出了疑问。
可这是有必要的吧?
连对着沙虫都会心软的女孩,他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决定这么大的事情?
所以这情绪是正常的,合理的,可以接受的。
说服自己的时间意外的要比理清思绪的时间短得更多,甚至还不等斯考特犹豫几秒要不要再点起一根烟冷静一下,他的脚步已经带着身体来到了门口,迫不及待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的副手在不远处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斯考特脚步匆匆地走过来,手臂上挂着是出远门的防风外袍,眼看着这位就要和自己擦肩而过,犹豫的表情在脸上停顿一瞬,终于还是开口叫住了他:“先生……!”
斯考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看着对方可怜巴巴的眼神,终于决定还是拿出两分钟的时间敷衍一下,“什么事,吉米?”
对方加快语速,飞快回答说:“有些事情和之前积累的文件,需要您点头签字才行……”
斯考特犹豫了不到一秒,看着吉米手里厚厚一摞纸质文件,忽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抵触和反感。
但二把手的身份还压在肩上,于是他耐着性子,开口反问:“很重要吗?”
“……啊?”吉米的表情空白了一下,重要不重要的……之前这位不还一直觉得闲得慌吗?总觉得和狼王掀桌失败以后自己有点被架空的嫌疑,所以平日里偶尔也会找些事情打发时间。
但他的嘴巴比脑子转的更快,先一步回答说:“一些例行公事的签字文件,先生,看过签字以后就可以直接存档了,最要紧的部分您回来那天就都看过了。”
“那你就随便弄弄,”斯考特转过头,看起来如果不是因为有人压着,他现在就已经能窜出去了,“我这次也要离开几天,没什么特别大事就不要找我。 ”
特别的大事……
吉米又是一阵毫无头绪的茫然,大事,什么程度叫大事?斯考特先生负责联络的星际商人两月后才来,其余的事情就都是些按部就班的,正常排班就行,天塌下来也有狼王负责,这样说起来怎么觉得好像真没他什么事了呢……?
但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吉米深知什么时候开口,什么时候不开口。
于是他果断地点头,以防万一,最后补问了一个问题:“您这次准备离开多久?”
之前也不是没有类似的情况,斯考特看基地哪哪儿不顺眼,一个人在外面晃悠十天半个月再若无其事的回来;总归手里权力之前也都被架空差不多了,阿德拉也懒得管他。
不知为何,这次的斯考特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黑狼平静垂下的尾巴幅度很轻地晃了晃,他思索片刻,语调甚至称得上轻松:“半个……一个月……嗯……奥兰多来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奥兰多是他们一直在联系的那位商人的名字。
吉米沉默片刻,心想。
……这和说不回来了有什么区别。
“好的,那我了解了。”吉米的语速没有丝毫变化,流畅而迅速地接受了上司突如其来的改性子:“那如果这段时间出现了什么我们无法立刻决定的特殊情况,我是想办法通知您还是去通知阿德拉先生?”
“真有那么一天不还是他自己全都说了算,还轮得到你们磨磨蹭蹭等我回复嘛——”斯考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不耐烦,但他好歹还保留了最后一点冷静,停下来思考几秒后,斯考特将自己常年不带的私人通讯器扣在了手腕上,说:“你知道怎么联系,有事情直接通知。”
吉米:“好的,先生——祝您出门愉快。”
斯考特紧绷的表情这才稍微放松了一点,他走出去几步,忽然又停下来,转回身对着吉米招招手。
“去再拿一个未激活的给我。”他吩咐道,“不要用和基地系统配套的那一部分,中央区带来的存货应该还有吧?拿一个最好的过来,腕带不要太长,也不要太硬或是太粗糙的料子,手腕太细的容易带着不舒服……”
吉米了然的点头。
懂了,女款。
第59章
从基地赶到秦情的避难所需要的时间很久, 斯考特是合成种,身体素质在同类之中也算得上顶尖水平,即使如此, 他不管不顾地全速前进,从出发开始计时, 一直到能看见避难所的建筑群, 前后也需要花上三天的时间。
普通人乘坐交通工具需要多久呢,算上路上的各种特殊地形影响,大概需要半个月, 或者更久。
很远的距离,但还不够安全。
这一次斯考特前来,依然没有看到岗哨或是巡逻的队伍,这让男人不由得皱起眉,对这里的安全系统产生了深切的怀疑——不过说起来,这地方真的有考虑过设计这种东西吗?
习惯单兵作战的自由佣兵果然还是不靠谱啊。
斯考特走在这片土地上,呼吸间的气味与基地的风沙不同,潮湿,清新,带着植物特有的气味,令人筋骨舒张的,自然与生命的味道。
他到的时间很晚了,临近黄昏,天幕被染成了深沉的暗蓝色,视野尽头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连同着这个世界未知的另一片区域。深黑与翠绿彼此交融缠生,从一种色彩的极致延伸出另一种,再继续向前延伸,无休无止的延伸。
在一片环状的山脉中央,沙地蠕虫的活动整理出了一片宽阔的平原,土地深黑,柔软,吞没一切,是孕育生命的沉默温床,期间零星坐落着几栋人类的建筑,从突兀的钢铁颜色过渡到黯淡的深翠,没人知道用了多少时间。
最初选址的那批人定下的位置很巧,这地方足够隐蔽,也足够开阔,地面之上想要容纳上万人的活动也是绰绰有余,眼下避难所的人数距离这个数量还有这相当的距离,所以只简单整理出了一些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暂时负担起了外围的巡逻内容。
虽然这种程度的警戒在斯考特看来,和三岁小孩拿玩具枪到处比划也差不多。
没有足够的警戒火力——基地不可能卖给他们真正具有毁灭性杀伤力的武器;人员素质也不够——他的脚步声都要和对面重叠了还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基础设施也过于简陋——他这个角度甚至能清晰看见远处高楼活动的几个小孩子的身影。
总结发言,非常垃圾。
但好歹也算是勉强有了点反应,看着慌慌张张跑去汇报的人影,斯考特有点头痛的想。
某种意义上,他现在甚至能和自己的大哥产生微妙地共情——就这么一个巨大的摊子,好像哪里都需要他盟友努力工作的影子,就那么个小身板,真的经得起这种程度的折腾么?
他大哥当时看女孩住在出租屋里都忍不了;现在不要说阿德拉了,他也觉得有点肉疼。
这情绪来的莫名,也足够强烈,不小心就挂在了斯考特的脸上形成了一片不悦的阴影,看见远方有人走来,男人的脸上挂了敷衍的笑,很潦草的点头致意:“哎呀,玛尔达女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语气温和,却也意有所指:“看起来要忙的事情好多啊,折腾出这么多花样,真是辛苦你啦。”
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过了很久,久到身边的人的脸上都开始陆陆续续露出了惶恐,不安,遏制不住的窃窃私语,女人才重新扬起嘴角,很优雅,很客气,也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敌意。
“……您怎么就又来了呢,斯考特先生?”女人笑眯眯的反问,“算上您来往两地的路程时间,在基地呆的时间真的有超过二十四小时了吗?”
“我劝你对我的态度好一些,女士。”斯考特抬手,对着她虚虚点了几下,然后才不紧不慢的提醒道:“我可是你的主人费尽力气才找来的唯一一位称得上可靠的盟友,如果因为你的这几句话把我惹生气了,回头还是要她来哄我的。”
玛尔达:“……”
女人抿住嘴唇,不情不愿地沉默下来。
斯考特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略显嚣张的笑容。
他虽然出生尊贵,作为狼王的亲弟弟,狼群的二把手,平日里也确实有过不少次类似的经历,但每一次旁人对他的敬畏更多都是因为狼王的影响,那种敷衍的尊重和退让,积年累月的叠加在他的精神上,无数次逼得他几乎发疯。
比起弟弟,二把手,他更像是兄长威严具现化的一个昂贵附加品。
——但在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依然是靠着另外一个人的影响强硬换来了这些人的尊重,但和兄长不同的是,那个站在他背后为自己间接提供了这份尊重的人,要比这里所有人都看中他的价值,尊重他的能力。
斯考特微笑起来,显而易见的得意洋洋。
那两个合成种也在这——斯考特隐隐有所察觉,但这两位强大的佣兵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和退让,同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因为把斯考特弄生气了,秦情是真的会觉得头疼,也是真的会真心实意跑过来哄他——可换做阿德拉的话,他那位好大哥大概也会生气,但他生气的关键是“自己的弟弟被欺负了”,而不是斯考特不高兴了。
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有那么一瞬间,立于人群之中的斯考特几乎都要有些飘飘然了。
“好吧。”玛尔达率先冷静下来,果断而迅速地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女人的表情变得温顺,她微微颔首,柔声再问:“您是有什么额外的吩咐吗? ”
斯考特短暂回忆了几秒自己来之前的心理活动,没有得出任何有价值、或者有说服力的结论,但他依然嚣张,张狂,理直气壮:“那也不是要和你说的,女士。”
无所谓,反正他知道的底气究竟在哪儿。
玛尔达:“……”
女人闭上眼睛,她像是彻底静止下来一样,一动不动地维持了几秒的时间,然后重新睁开眼睛,眼神平静的看着对面的男人:“……小姐在后山的那片断崖,沙虫群虫巢的位置。”
意料之中的,她再次选择了忍耐。
斯考特挑了下眉,简单说了句“多谢”,脚步轻快的向着后山走去。
黑狼这次换了身深色的长风衣,内里衬衫长裤,衬得宽肩窄腰,双腿修长,很潇洒,很绅士,也很养眼,但加上需要野外飞奔数天才能抵达目的地的前提条件,这身打扮看起来就有些微妙的骚包。
玛尔达的目光向身后看去,那里空无一物,她却直接开口,对着那片空气低声问道:“黑刀不动手我不奇怪,你也没反应?”
那片空气仿佛触开了一点细微的涟漪,风扭动起来,仿佛在揉碎一阵粉色的花雨。
“要什么反应?”
兰多踏出一步,脚步声清晰可闻,他站在玛尔达身后,一脸的兴趣缺缺。
“那再怎么说也是个合成种……”玛尔达意有所指的提醒。
“没关系。”青年收回目光,很平静地回答说:“无所谓的。”
小姐耐心很好,面对的又是这样尊贵的客人,估计耐性只会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阈值。
要是真的生气了也无所谓。
兰多想起之前晕过去的经验,那种深刻的,满溢的、令人晕眩的、前所未有的饱胀感……他轻轻咽了一下,耳廓又泛起微红。
只能说,小姐要是真的生气了,那家伙的脑子也不够她玩的。
只要她愿意,狼也能被玩成狗……或者虫子。
***
——秦情最近确实很喜欢和虫子待在一起。
沙地蠕虫体型庞大,开拓出的虫巢也是十足宽敞,祂们是天生的地下建筑大师,虫洞四通八达,土壁坚硬稳定,无视人天生对地下阴影的未知恐惧,这里稍作改造,其实就可以当做避难所未来的拓展地图。
她这几天一直呆在这儿——更准确一点说,是从斯考特离开以后,就一直呆在这儿了。
虫卵生意自然要安排上日程,但平白要虫群献祭一样定期送上大量虫卵,秦情又有些微妙的于心不忍;所以这段时间她要了一些未受精或是先天不足的虫卵反复研究。
精神图景她是可以随便进的,沙地蠕虫的脑子是荒秃秃的一片,她已经接触过两个顶级佣兵的精神图景,对如何引导开发有了初步的经验,游戏理解,是用信仰值激活那些未点亮的树枝和躯干,但如果回归基因树本身呢?
基因树,或者说,树。
就连用来点亮属性的道具也是幼芽和新枝,要是单纯回归树的本身,是不是可以试试植物的扡插和嫁接?
其实也不是很难理解,为了优化游戏体验,在相关网站下载mod加入游戏里,有些大佬则会直接修改底层代码玩破解版,很多人都这么做过。
秦情现在在做的就是类似的事情,只不过修改基因树和让代码运行有些异曲同工之妙,鬼知道哪一条为什么就废了,哪一条就能莫名其妙的正常运转。
所以这段时间里,她在做的就是利用系统标记出的不同属性,像是植物的扡插嫁接一样,反复折腾那几根秃秃的草叶子……忙活了好几天,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效果,但成功的只有寥寥几个个体,算是被她揠苗助长成功,从一群只会阿巴阿巴的智障儿童里拉扯出来几个能勉强考到全科及格的崽子。
那一部分情况稳定的虫卵被她交给其他的母虫带回去繁育了,结果如何尚且不可知,而积累了一些心得经验的秦情则拿出了之前筛选过的蓝色虫卵,这些算是虫群里面的天选之子,一群n卡里面的珍贵r卡,刷了这么久她也只存了十几只而已。
眼下得了空,秦情小心翼翼捧出来一个放在膝盖上,用信仰值兑换血瓶,极尽仔细地温养着虫卵之内的生命。
斯考特走近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少女坐在一处巨石上,她垂首抱着一枚虫卵,头发银纱一样从肩头垂落,那枚卵也不同于印象中的模样,蓝光莹莹,玉一样剔透的质地,安静地枕在她柔软的臂弯里,被她的衣袖托起,像是个在襁褓中沉眠的孩子。
在他开口之前,少女先一步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秦情抬起头,声音也放的很轻,像是生怕打扰幼崽安眠一样的轻缓柔和。
“斯考特先生?”
斯考特默不作声的走过去,他低头看着被女孩抱着的虫卵,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把它从这个位置扒拉出去。
秦情:“……”
寂静的地洞里突兀传来一声清脆的“啪”。
男人若无其事地收回被打的手背泛红的那只手,脸色还算淡定,头顶一双黑色的狼耳却不自觉地向后倒伏着,压得几乎都要看不见轮廓。
“不要乱碰。”秦情温声提醒。
“……抱歉。”
第60章
两个人奇怪的僵滞了一会,没人开口,气氛有些微妙和尴尬。
不太好。男人心不在焉的想着,无论是这个莫名其妙就被自己开启的奇怪话题,还是这个短时间内估计都找不到更烂的谈话地点……都不太好。
好在女孩只在最初表现出了一点类似冒犯幼崽的不悦——如果那么个玩意真的称得上幼崽的话——随即她便再次展现出了那份令人欣慰的善解人意,主动帮忙转移了话题:
“是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商量的吗,斯考特先生。”
斯考特的脑子空白了一会。
要商量的吗?他先前忧虑的那些事情顶多算是自己的杞人忧天,也不是什么应该和她额外开口反复强调的内容;但说什么没什么事情吗?那又显得他现在这一趟造访有种说不出来的荒唐。
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快过理性先一步响起,带着他这个人一贯的轻佻懒散,漫不经心。
“好奇嘛。”
少女歪歪头,很配合的接着问道:“好奇什么?”
好问题,斯考特下意识地想,然后他的声音又一次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你之前说能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我有点好奇。”
……真好。
斯考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把生意场上小女孩的天真发言记得这么清楚——甚至她当时微笑的弧度和写满期待的眼睛,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找到了合适的话题开场,接下来的内容就不需要太多思考,很流畅的接着说了出来:“如果你是要卖那种未受精或者发育不良的虫卵,可以是可以,但是卖不上价钱的。”
“我知道。”秦情点点头,语气没什么变化:“我也知道要他们不吃也很残忍,这确实是唯一稳定的食物来源,就算我不卖,他们也会去寻找其他的买家。”
斯考特下压的眉头微微放松了一点。
“所以我做了一点小小的调整和筛选, ”女孩温声道,像是对待一棵树一样,将沙地蠕虫一部分的基因树形状做了一点小小的裁剪和修正,培育出了一种新品种。
“既然等不到长大,那就干脆不要长大好了。”秦情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和她之前回护沙地蠕虫时的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斯考特站在她面前,表情有些呆滞。
“什么?”
“这一部分沙虫,会选择放弃长大。”对方好脾气的解释,许是注意到这个说法有些含糊,于是她略微思考了片刻,给出了一个更加详细的答案:“他们不会长成成虫的体积大小,但是相对的,幼年期的体型会迅速变大,用作食物也是绰绰有余的。”
斯考特沉默了一下,为她随意脱口而出的“食物”,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一种不可名状的毛骨悚然。
“至于那些为了适应环境进化的特殊皮肤,身体强度,数月不吃不喝的忍耐能力……既然用不上,也都可以全部放弃。”
她将那枚蓝色的虫卵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俯身从旁边捧起了一个稍显劣质的粗糙小盒子,递给了面前的斯考特。
“——与之相对的,是把这些全部交换出去,换成''繁育''的能力。”
……斯考特开始觉得,有些东西似乎超出了人类可以正常理解的范畴。
“什么意思?”
少女抬起眼看着他,她此前是安静的,柔和的,一团静止的云雾,沉静又包容;但此刻她的身上仿佛流淌过某种深沉而隐秘的未知,像是沉寂许久的河流开始破冰,涌动,表面上却仍是一片祥和平静,一种令人向往的安宁。
“手伸出来。”她轻声提醒,斯考特没怎么犹豫,反射性地右手伸出,又被少女握住手背,引领着掌心向上。
女孩子的手毫无芥蒂的放在他的手背上,舒展手指的瞬间像是朵柔软的白百合,美丽却纤细,轻而易举的就能被他完整的拢入掌心。
被引着掌心向上的那只宽大的男性手掌乖乖的停在半空,只是女孩指尖离开的瞬间,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斯考特维持着这个姿势,看着她打开那只盒子,里面似乎也是虫卵,但是要较之前送去的那一批未受精的沙虫卵还要小上一大圈,一个个如普通鸡蛋大小,比起正常状态下如玉般的细腻剔透的温润质地,这些卵的颜色也要黯淡深沉一些,更像是路边普通的灰白色石头。
秦情拿出一个,放在了斯考特的掌心。
有那么一瞬间,狼展现出了试图回避的隐秘不悦,如果不是觉得这话过于轻佻,他估计都会忍不住开口评价一句:比起观察和石头差不多的沙虫卵,他宁愿和自己亲爱的盟友玩毫无意义的搭手游戏。
但是很可惜,秦情没有什么玩无意义搭手游戏的意思,她的手掌虚虚扶在那只手的旁边,指尖散开柔白的明光,漂浮的星屑一样碎开,星星点点融入了那枚石头一样的虫卵之中。
“这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开口询问,没什么心理压力,一种单纯而直白的好奇。
“你可以理解为是合成种日常需要的基因补剂之类的东西,”少女温声回答,“黑刀和兰多他们之前也是用这个,你们不是之前好奇过他们没有基因补剂靠什么维持那么久的精神稳定吗?这个是答案。”
斯考特目光上移,比起这个不知搁置了多久的问题答案,他的眼神和注意力却落在了秦情的那双眼睛上,宛如一泓美丽而沉静的金河,她现在正低头看着他的手,眼底因此倒映入一点细碎的光。
“这么大的事情,就这么随便告诉我了?”斯考特的手指微微蜷了蜷,“你也不担心?”
“你我现在不是盟友关系吗,斯考特先生。”女孩回答说,“既然是盟友,这种程度就不算是秘密,早晚都是要告诉你的。”
狼原本趴下倒伏的耳朵重新支棱起来,尾巴幅度轻微的晃动了几下。
“你……”斯考特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上,女孩的手忽然扶住了他的手掌,斯考特目光微动,整个人似乎都隐秘的颤了一下,声音也不自觉抬高了一点:“你——”
“不要动。”秦情忽然提醒,一点清脆的破碎声打破了寂静幽深的地下,斯考特下意识低头看着声音的方向,在他的掌心,那颗卵被什么东西撑开了,石头一样的壳子上裂开许多细密的纹路,他第一时间的想到的是细小的蠕虫,柔软,细腻,缓慢蠕动爬行的长条状无脊椎生物……
有那么一瞬间,斯考特想要抖手把这玩意扔到世界的尽头。
但他忍住了,那种莫名生出的坚强连他自己都觉得诡异。
卵壳彻底破开,其中流淌出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幼虫,而是更加细密的、仿佛揉碎的雪白星沙一样的东西,细碎的白沙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窸窣流动着从他的指缝和手掌旁边落下来,落在黑色的泥土上,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为细长的白色蠕虫,不过几个眨眼的瞬间,祂们的身体已经有了幼童的手指大小……
斯考特的脸上终于了露出明确的错愕。
“这是什么?”
“嗯……沙地蠕虫的新品种?”女孩有点犹豫的给出解释。
她俯身,手指抵在泥土上,尚且纤细的雪白蠕虫像是反向蔓延生长的藤根,顺着指尖向上,攀附在她的手指和手背上,然后温顺地停在原地,彻底的静止下来。
“刚刚说过的,用现有的一切来交换繁育的能力,具现化的表示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一颗虫卵里大概存有上千的幼虫,”她说,“成长速度如你所见,不出意外的话,七天左右就能长成普通状态下沙地蠕虫的幼虫大小。”
“那也有装甲车左右的大小了……”斯考特喃喃道,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成长速度差不多,但是基数却是数倍不止么?”
拿来做生意的话,这东西的价格能被炒上前所未有的天价,但是代价呢?代价是什么?
他可没有忘了她之前说过的,“用现有的一切来交换”。
秦情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她重新伸出那只手,就只是这么短暂几句话的功夫,那些活泼的雪白蠕虫却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一只接着一只,从她的手上掉在了地上,蜷曲成一个个单薄的枯白纸片。
“——最显而易见的部分,是寿命。”
少女轻飘飘的回答说。
“他们现在还活不长呢,斯考特先生。”
“当然,之后应该也是活不长的。”少女又补充说,“长到普通幼虫那么大,也就差不多了。”
斯考特下意识地追问:“那之后呢?”
秦情看着他的眼睛,稍有些不解的反问:“什么之后?”
“是您说的吧,被当做食物饲养的沙虫,根本不会有长大的机会。”
“……”
斯考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真实想法。
便如她之前介绍的那样:既然无法长大,那就干脆不要长大。
用寿命,用时间,用一切来交换繁育的能力——这颗虫卵内的幼虫已经从本质上区别于原本的种族,这种不择手段优化进化模式,只为了最大限度增加后代数量的能力确实会令人觉得不适……可想想那些需要购买虫卵的地方,说不定这才是对他们而言的最优解。
“那之后呢?”斯考特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如果饥荒已经结束了,他们不再需要单纯依靠沙地蠕虫来当做食物,按着这个繁衍速度,估计很快就会泛滥成灾了吧?”
“不会的。”
女孩温声回答。
“外界的影响减弱以后,祂们的本能也会为了更好的生存环境,重新调整自己的繁衍方式。”
她话音未落,几只苟延残喘的细长蠕虫挣扎着爬到另一只枯萎蜷曲的同伴旁边,开始缓慢撕扯祂的躯体,吃了下去。
这些幼虫的尸体落在地上不必担心污染,祂们会与土地同化,被更低一层的微生物消化,分解,或是成为同族幼年时期不可多得的加餐,成为祂们新生与成长的珍贵养分。
“——积累到了足够的量后,祂们就会重新获得正常同族的能力。”
秦情说。
“只要外界不再大量消耗,让虫群有足够的力量供给同族开始重新发育,祂们很快就会恢复''正常''——所以没关系的,理论上不会泛滥成灾,毕竟这对祂们自己的种族延续也同样没有好处。”
但如果人依然选择以祂们为食——
那没办法了,祂们也只能继续选择繁育这一条路。
为了种族的延续,无休无止,不择手段的繁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