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上交兵符?
晏玄景眉眼幽深如海,沉默不发一语。
“你先召个太医问问,不要走漏了风声。”太后细细交代,“晏九黎今天敢狮子大开口,把几百万两银子装进她自己的腰包,来日就能生出把持朝政的野心,如今的她没什么事做不出来,然而天欲使其亡,必先令其狂。”
“她的所作所为满朝文武都看到了,皇上就算把她囚禁起来,也没人会说什么,他们只会庆幸能除掉这个祸害。”
“另外,天下的毒都有相克之处,你问问太医,既然晏九黎的血能让你体内的毒发作得厉害,那能不能找到克制的办法?”
太后说着,轻轻闭眼,掩去眼底阴冷杀机:“只要能找到解毒之法,晏九黎就必死无疑。”
皇帝能不能把晏九黎铲除,关键就在于能不能找到解药。
只要解药到手,晏九黎这个败坏朝纲、野心勃勃、离经叛道的逆女,就一天不能再留。
晏玄景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儿臣明白了。多谢母后指点。”
“皇帝。”太后声音平静,“行动开始之前,一切该怎么还是怎么样,所以哀家打算把赵长泽赐婚给九黎做驸马。”
晏玄景诧异:“赵长泽?”
太后点头:“对。”
晏玄景蹙眉,欲言又止:“可是他……”
“他容貌生得好,从小就被称作小仙童,长大之后更是玉树临风,俊美非凡。”太后嘴角扬起一抹笃定的笑意,“他是国舅府次子,身份比起武阳侯也没逊色多少,长得比顾云琰还好看,九黎没理由拒绝他。”
晏玄景沉默地抿了口茶,不发一语。
“不是真让他们成亲,只是赐个婚罢了,等晏九黎一死,婚事自然作废。”太后有些疲惫,“哀家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对自己的女儿使用美人计,只是她上蹿下跳一刻不得消停,哀家耐心已告罄,实在无法继续容忍下去。”
晏玄景点头:“既然如此,这件事就由母后做主吧。”
太后看了他一眼,轻轻一叹:“只是长泽尚未有功名在身,身份上还无法跟长公主匹配。”
晏玄景执着茶盏的手一顿,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太后也是个女人,有自己的家族和亲人。提拔自己的家族和亲人,是每一个位高权重的女子都想做的事情。
这些年来太后提过不止一次。
但晏玄景不想让外戚干政,所以国舅府在朝中的势力一直不愠不火,远不如晏玄景亲近的武阳侯府。
此次借着这个机会,太后旧事重提。
晏玄景无法拒绝,只能点头:“好。儿臣会好好想想,给长泽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
赵家已经有一个赵长胜任金吾卫副统领。
赵长泽再安排个什么职务,他确实需要好好想想。
从仁寿宫出来,回到崇明宫时,天色已经落下沉沉黑幕。
这半日光景太过漫长,恍惚让晏玄景觉得时间已过去好几日。
走进殿内,晏玄景在龙榻上坐下来,望着空荡荡的大殿,一时只觉得疲惫又孤独,周身被无边无际的苍凉包围。
御前大总管方怀安站在一旁,沉默地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些日子皇上情绪糟糕,连续几日郁结难解,他不是察觉不到,只是完全不知该怎么安抚才好。
除非能找到法子给皇上解毒,让他不再受到长公主威胁,否则安抚再多也是无用。
“皇上。”金吾卫副统领唐萧然走进来,躬身禀报,“武阳侯求见。”
晏玄景眉头微皱:“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武阳侯没说。”
“让他进来吧。”晏玄景说着,起身往隔壁暖阁走去,“方怀安,沏壶茶进来,其他人都退下。”
“是。”
顾云琰很快走进暖阁,跪下行礼:“臣顾云琰,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晏玄景斜倚一旁看书,抬头看向他时,察觉到他心情糟糕,淡淡问道:“这么晚了还进宫,有事?”
顾云琰迟疑片刻,从腰间掏出一面虎符:“皇上,臣是来上交兵符的。”
晏玄景一惊,诧异地看着他:“这是为何?”
顾云琰垂眸:“齐国边关安稳,无需上战场打仗,臣留着兵符不太合适。”
晏玄景定定盯着他,淡道:“你没说实话。”
“皇上。”顾云琰猛地跪下,“臣对不起皇上,辜负皇上的一片信任和器重,臣罪该万死!”
晏玄景皱眉:“到底怎么了?”
“长公主她……”顾云琰低着头,面上浮现难堪之色,“长公主让臣上交兵权,并去她府里做第七房面首。”
晏玄景僵住,随即冷下脸,狠狠砸出手里的茶盏:“简直放肆!”
砰!
茶盏在地上四分五裂。
站在暖阁外的方怀安吓了一跳,随即眼观鼻鼻观心,站着没动,并示意其他想进去收拾的年轻小太监别动。
暖阁里半晌没人说话,安静得犹如死寂
因为当年七公主去西陵为质一事。
晏玄景和顾云琰无形中有了一种特殊而紧密的信任,这种信任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难以启齿感,却更加深了君臣之间的稳固。
此时听到顾云琰这句话,晏玄景只觉得荒谬。
堂堂武阳侯,齐国有战功有兵权的武将。
别说晏九黎,就是当朝太后和皇帝都不能随意羞辱他。
而晏九黎,一个公主。
她居然敢。
她居然敢这么做?
更荒谬的是,顾云琰就真的这么晚了还进宫来交兵权。
他忌惮晏九黎,不得不听从晏九黎的威胁?
晏玄景脸色沉怒,冰冷刺骨,无数句话滚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想说这事太荒唐了,晏九黎她怎么敢?
顾云琰又为什么会同意?他为何就不能硬气一点?
若晏玄景没有中毒,没有一次次被晏九黎拿捏,可能他真的会这么质问,他会完全无法理解顾云琰竟任由一个公主拿捏。
可他中了毒,他被晏九黎拿捏了好几次。
此时再问顾云琰,只会显得可笑。
因为他完全能猜到顾云琰不得不答应晏九黎的原因,今日抄钱尚书的家,晏九黎手里一定还握着很多罪证没交上来,那里面应该有顾家的把柄。
想到这里,晏玄景面色阴沉得厉害:“超过一千万两的贪墨所得,已足够让钱尚书被满门抄斩,可晏九黎从钱家密库抄出来的东西却绝不仅仅是金银。”
顾云琰点头:“是。长公主手里还握着一本账册。”
“应该不止一本。”晏玄景闭上眼,“这些账册、名册什么的,不知牵扯到多少官员,只要账册一日落在晏九黎手里,朝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官员,以后都要被晏九黎拿捏威胁。”
水至清则无鱼。
朝中官员不可能都是清官,或多或少都有些把柄。
各派大臣结党营私,各谋各的利益,哪个身上不沾一点罪状?
晏玄景从做皇子的时候就知道这些,可他同样知道制衡,至少平衡各派的势力,他需要他们互相内斗牵制,这样他的帝位才能慢慢稳固。
若朝臣们都一心,该担心的反问是皇帝了。
为了自己的利益,谁都会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龙椅上的皇帝寻常时候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想要问罪谁的时候,这些都是罪名。
可现在这些罪名全部掌握在晏九黎的手里。
第62章 有刺客!
晏玄景看着搁在面前的兵符,嘴角勾去一抹冷笑,若继续纵容晏九黎,她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打这块虎符的主意了?
一步一步,蹬鼻子上脸。
不断挑战一个君王的底线。
“方才你说……第七房面首?”晏玄景抬眸看着顾云琰,疑似自己听错,“九黎府里已经有了六个面首?”
“臣不清楚。”顾云琰抿着唇,“皇上不觉得长公主跟以前判若两人?”
晏玄景不辨喜怒:“人都是会变的。她去西陵七年,谁也不知道这期间她遭遇过什么,所以无法随意评判。”
磨难会使人快速成长。
谁在经历过一段被人欺辱的漫长岁月之后,还能保持当年的天真善良?
“皇上后悔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晏玄景一怔,他不悦地看着顾云琰:“后悔什么?”
“臣有点后悔了。”顾云琰垂眸,表情黯然,“如果九黎回来之后,臣遵守诺言娶了她,就算背后被人非议几句,也好过现在这般……好过现在这般身不由己,一步步被逼至绝境。”
进一步是悬崖,退一步是深渊。
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晏九黎凭一己之力把他们都治得死死的,让人想反抗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哪怕百般屈辱愤怒,也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她是不是故意想让他们尝尝这种从云端跌入地狱,被一步步逼入绝境的感觉?
让他们体会到她那七年的绝望?
晏玄景抬手揉着眉心,无力感从心里蔓延至四肢。
“皇上。”顾云琰抬头看着晏玄景,“臣……”
“有话就说。”
顾云琰抿唇,他想说皇上的反应不太对。
听到他要交回兵权时,作为一个皇帝,询问他两句并坦然收回兵符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他现在确实不打仗,兵符放在手里反而会让皇上不安心。
可他堂堂侯爷去长公主府做男宠,这件事绝对是开天辟地以来最大的笑话。
皇上的反应竟如此平淡?
顾云琰实在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望着桌案上的虎符,忍不住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如果……有没有可能,晏九黎所做的一切都是皇上默许的呢?
如果她做的事情都是合皇上心意的,皇上当然不会治罪她。
皇上由着她,纵着她,故意让她兴风作浪,或许就是为了做成他一直想做但没办法做到的事情。
等他的目的达到,再把这些罪名全部罗列出来,处死长公主,是不是才符合他一国之君的作风?
不怪顾云琰这么想。
毕竟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往日心腹也能成为来日的心腹大患。
顾云琰想到这些,忽然后悔这么快交出虎符。
他应该再等等的,再等两天,好好思考之后再做决定。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晏玄景平静地开口,“你跟晏九黎之间的事情你自己解决,九黎如今有些偏激,你不要跟她正面起冲突,凡事多顺着她一些,等她觉得无趣,自然也就不会花精力在你身上了。”
顾云琰听到这番话,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寒和悲哀。
顺着她一些?
等她觉得无趣?
这番话听起来真有一种诡异的耳熟感。
皇上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勾栏之地以色侍人的小倌儿,还是一个被强取豪夺的男宠?
顾云琰觉得暖阁里空间很小,很压抑,他有种喘不过气的憋屈。
“臣告退。”顾云琰行礼,有种迫不及待想逃离此地的不适感,“皇上也早些休息,别太劳累。”
晏玄景没说话,目送着他离开。
他知道顾云琰心情不好,知道晏九黎太过分,可他自身难保,又能帮得了顾云琰什么?
……
顾云琰出了宫,马车轱辘辘行驶在安静的街道上。
车厢里悬挂着两盏精致小巧的灯笼,流泻出柔和的光亮。
顾云琰闭目养神,眼前竟不由自主浮现晏九黎那张绝艳冷硬的容颜,那煞神一般狠戾的眼神,就像从地狱里来的索命阎王。
还有那一句无情的话语:“顾云琰,你觉得自己是个香饽饽?”
纵然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晏九黎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七年前的崇拜和仰望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漠然和不屑。
就好像在她的眼里,他只是一只不值一提的蝼蚁,她轻轻一脚就能将她踩死……
嗖!
尖锐的声音忽然响起,顾云琰下意识地躲开,思绪骤然回神,惊出一身冷汗。
有暗器射入他的车厢。
顾云琰眼神锋利如刀,转头看着钉在车厢壁上的梅花飞镖。
“有刺客!”外面响起护卫慌乱的声音,“保护侯爷!”
“侯爷!”贴身护卫站在窗前,担忧地询问,“您没事儿吧?”
“没事。”顾云琰拿下飞镖,取下飞镖上插着的纸条,他淡问,“看清刺客是什么人了吗?”
“护卫去追了,但是属下看对方的身形和速度像是训练过的,可能追不上。”
顾云琰拿下纸条展开一看,随即将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掌心:“追不上就别追了,本侯遇到刺杀也不止这一次,不必浪费时间。”
“是。”
马车继续行驶,在武阳侯府外停下。
顾云琰下车走进府里,命心腹护卫亲自去侯府后门处,把外面的的贵客请进来。
然后顾云琰去了书房,命人沏壶好茶送来,抬手将书房外所有人屏退,一个没留。
不大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锦缎斗篷的男人走进书房,慢条斯理地抬手脱去兜帽,露出熟悉而沉稳的一张脸。
他的声音沉稳而平静:“本王冒昧登门,还往武阳侯恕罪。”
第63章 深夜拜访
来人身躯高大挺拔,容颜沉稳俊逸,面容跟当今皇帝有两三分相似,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天潢贵胄的气度。
他是先皇长子,曾经最有力的夺嫡者之一,贤王晏玄策。
方才朝顾云琰马车里射飞镖的就是他手底下的人。
顾云琰起身见礼:“不敢。贤王请坐。”
贤王走到书房里间坐下,顾云琰亲自为他斟了盏茶,然后在他旁边落坐:“贤王这么晚登门,是有要事相商?”
贤王端起茶盏:“武阳侯收到飞镖传书,命人去把本王从后门带来,应该已经猜到了本王的来意。”
堂堂亲王夜晚拜访朝中武将,不走正门,自然是为了不让人知道,而不想让人知道,通常意味着要谈见不得人的大事。
他们都不是蠢人,理该心知肚明才是。
顾云琰确实心知肚明。
他命人把贤王带来,其实已经是一种愿意合作的暗示,但眼下来说,他只能表达出有这种合作的可能,却并不会真正做下决定。
“武阳侯身为皇上面前的宠臣,知道天色已晚,还敢让本王进门,可见心里对皇上也生出了不满。”贤王敛眸啜了口茶,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波动,“皇上最近的所作所为,你不觉得很奇怪?”
顾云琰知道他说的是谁,淡道:“确实奇怪。不过皇上跟长公主兄妹情深,长公主在西陵受了七年苦楚,皇上补偿她,纵容她也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贤王笑意疏淡,“本王倒觉得皇上是被晏九黎拿捏了命脉。”
皇帝那是纵容吗?
明明是身不由己,投鼠忌器。
顾云琰心头一凛:“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若满朝文武不制止,晏九黎敢让皇上做傀儡。”贤王语气直白,“倘若皇上真成了傀儡,武阳侯,你这个侯爷只怕也要名存实亡了。”
顾云琰心头微沉。
看来皇上和晏九黎之间真的有问题,不仅自己看出来了,贤王显然也有所察觉。
他知道贤王这么晚来找自己,肯定是为了皇上和晏九黎的事情,但他如此关心此事,绝不是出于对皇上或者江山社稷的担心。
他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谋权篡位吧。
“谋权篡位”四个字分量很大,代价很大,一般人不敢轻易说出来,甚至敢暗搓搓行动的人也少之又少。
因为皇帝有他的忠臣拥护。
因为皇帝能给予忠臣莫大的好处,以及有着名正言顺从先皇那里继承帝位的资格。
可若是皇帝性命不保,皇帝昏庸无能,皇帝失去了心腹肱骨的拥护,以及皇帝无法再保证肱骨忠臣的利益了呢?
此时不仅仅是贤王察觉到皇帝的不对劲,想抓住武阳侯这个武将,顾云琰自己也同样察觉到了皇帝的异常。
所以与其说是贤王登门拉拢人,不如说两人都有点隐晦的意思。
顾云琰端着茶盏,不敢轻易表态,也没有立即回绝。
他今天进宫交兵符的时候,皇上的态度让他有点寒心,可没有确定真正的原因之前,他不敢冒险。
“本王有个办法,可以知道皇上忌惮晏九黎的原因。”贤王蹙眉,“只是需要武阳侯配合。”
顾云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蹙眉看着他:“王爷今晚来这里,只是为了说这个?”
贤王笑了笑:“武阳侯最近在九黎手里吃了不少亏,难道就这么算了?”
顾云琰神色一沉,眼底浮现不悦。
“若本王判断得没错,晏九黎手里应该还握着顾家的把柄。”贤王看着他,嘴角掠过一抹了然笑意,“不知武阳侯答应了她什么条件,才让晏九黎愿意压下钱尚书府的名册?”
顾云琰表情微僵,眼底色泽冷厉而阴郁,握着茶盏的手不由发紧。
“不管长公主提了什么条件,对你来说肯定是不利的。”贤王神色淡淡,没再纠结此事,“天子身份尊贵,掌生杀大权,如果他可以任由别人在他面前无限度的放肆,那么一定是因为这个人握住了他致命的把柄。”
顾云琰压下情绪,淡道:“王爷想怎么做?”
贤王沉默片刻,温雅的语调中透着一丝阴冷:“刺杀晏九黎。”
顾云琰像是早已猜到他的计划,闻言只是一默,随即说道:“晏九黎身手不错,出宫立府之后,她要了五百精锐在她府里做护卫,想刺杀她并不容易。”
“事在人为。”贤王淡道,“尚未动手就给自己泼冷水,不像是武阳侯的作风。”
顾云琰抿唇,大概是最近在晏九黎手里吃亏的次数太多,他竟下意识地觉得晏九黎……深不可测得有点可怕。
不过贤王说得对。
事情还没做就给自己泼冷水,确实不是他的作风。
“三日后,我会去一趟长公主府。”他敛眸淡道,“王爷可派个高手提前准备,我会为王爷制造一个便于下手的机会。”
贤王满意他的配合,嘴角微扬:“三日后我会安排人留意皇上那边,弄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告辞,并不多加逗留。
顾云琰送他出去。
贤王披上斗篷,在护卫带领下往侯府后门方向走去。
顾云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独自站在院子里好一会儿,才徐徐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想到刚刚上交的兵符,他轻轻闭眼,晏九黎,如果你是想夺走我所拥有的一切,那么你注定要失望了。
我没那么容易被击倒。
只是那枚虎符……或许他不该这么早交上去的,他有三天时间,完全可以细细思索之后再做决定。
如今把兵符交出去,连一半的调兵权都没了。
顾云琰负手而立,久久没有离去。
第64章 驸马是什么东西?
长公主带人抄家一事,在朝中引起的反响很大。
虽然震慑了一部分人,使他们不敢再口不择言,处处找茬,也不敢再把晏九黎名节之事挂在嘴边,连家中妻儿都被严厉告诫一番,责令他们以后谨言慎行,不许任何人再拿长公主名节做文章。
但与此同时,大臣们对皇帝的不满也开始加深。
他们认为长公主之所以越权到如此地步,完全是因为皇上的纵容。
自古以来,从没有哪位公主敢在皇帝面前,如此肆无忌惮地僭越,冒犯,挑衅。
哪怕再得宠的公主,也会懂得尊卑有别,天子威严永远凌驾于父女和兄妹亲情之上。
帝王有着不可冒犯的权威。
可晏九黎却毫无顾忌地践踏着皇权威严。
皇帝的容忍让大臣们万分不解,因此惹来猜忌纷纷,私底下各种臆测都有。
他们跟这位皇帝共事六年,心知他不是一个宠妹无底线的人,更不是一个宽容没脾气的皇帝。
所以他在晏九黎面前的忍耐,绝对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翌日早朝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晏玄景就着钱尚书贪墨一事大发雷霆,斥责顾御史和于御史怠忽职守,怒骂朝中官员贪得无厌,为了一己之私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一千几百万两!真是好大的胃口!”
“这么大一笔钱来自哪里?掏空国库装进自己的腰包,还是搜刮民脂民膏?!”
“收受贿赂,中饱私囊,然后安排一群无德无才的蛀虫进入朝堂,如蚂蚁一样蚕食着社稷的根基?!”
“还是一边收着地方官的孝敬,一边充当他们的保护伞,任由他们官商勾结,为祸一方?”
“整日里表现的忠心耿耿,为国为民,正直无私!实则都在不择手段筹谋自己利益!”
“御史台的职责是监察百官!顾御史,于御史,你们平日里都在干什么?自诩耿直敢言、凛然无畏的御史们,你们都在干什么?!”
一本本折子被扔下来,压抑了数日的雷霆怒火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犹如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满朝文武跪在地上,面色惶然,只会不断地重复:“臣等该死,请皇上息怒!”
“臣等该死!请皇上息怒!”
“息怒?”晏玄景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阴鸷暴怒,“高官厚禄养着一群废物蛀虫,朕如何息怒?!”
大臣们战战兢兢,俯首请罪。
怒火持续一个多时辰,像是要把在晏九黎那里受的气统统发泄出来,雷霆夹杂着暴雨,让人心悸。
晏玄景紧攥着扶手,看着大殿上众臣跪地俯首的惶恐姿态,轻轻闭眼,吸了好几口气,心底郁结之气才稍稍有所舒缓。
坐回龙椅上,晏玄景余怒未消地开口:“方怀安。”
“奴才在。”
“镇国长公主虽为女子,却有着男儿都不及的魄力,行事果决,能力出众,朕心甚慰,只是一直忧心她的终生大事,今日要为她赐一门婚事。”晏玄景声音沉冷,“国舅府次子赵长泽人品贵重,才华横溢,兼容貌过人,当与长公主般配,特赐予长公主做驸马,于四月十八完婚,钦此!”
方怀安低头领旨:“奴才领旨。”
满殿大臣安静无声。
国舅府?
看来应该是太后的意思。
只是长公主如此桀骜不驯,皇上下旨赐婚,不知是否跟她商议过?
万一长公主抗旨怎么办?
按她最近的作风,抗旨只怕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若惹恼了她,不知又有谁会栽在她手里。
方怀安亲自带人出宫,把圣旨送到长公主府,甚至直接送到晏九黎的寝殿外:“长公主殿下,皇上给您赐了婚——”
“赐婚?”一个蓝袍俊美少年从寝殿走出来,满眼新奇地看着方怀安手里的圣旨,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皇上是要给长公主府赐一个驸马吗?”
方怀安诧异地抬头,看着这个从长公主寝殿走出来的少年:“你……你是谁?”
“我是长公主的面首,我叫靳蓝衣。”少年微微欠身,极为有礼地开口,并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公公以后只要看我穿的这身衣裳,就知道我的名字了,不用费心去记。”
方怀安表情僵了僵,面首?
长公主殿下的面首?
他身上穿的衣裳就是他的名字?这……这这确定不是在说笑?
“驸马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又一青年男子从殿内走出来,一袭红衣耀眼夺目,几乎闪瞎方怀安的眼,“驸马进府后是不是跟我们一起服侍长公主?他身子骨怎么样?经得起折腾吗?会不会没玩几天就死翘翘了?”
靳蓝衣转头,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驸马是长公主的正室夫君,你要伺候他的。”
秦红衣皱眉:“开什么玩笑?我是长公主的面首,又不是驸马的面首,为什么要伺候他?他做梦!”
靳蓝衣诡异的沉默片刻,表情像是纠结:“可我们现在的身份就相当于小妾……啊不,连小妾都不是,应该算是侍妾,肯定是要服侍驸马的。”
方怀安僵硬地站着,有些风中凌乱。
跟他一起来的两个小太监齐齐呆滞。
御前大总管来长公主府传达赐婚圣旨,长公主不露面,任由两个面首在这里叽叽喳喳?
面首,驸马。
这两种身份真能在长公主府共存吗?
正在此时,一个不合时宜地响起:“我倒是有个办法。”
方怀安和两个小太监转头看去,随即心尖儿一抖,怎么还有一个?
只见一个身着紫色衣裳的年轻公子优雅走来,手里摇着把扇子,扇得那叫一个风流倜傥:“驸马进门之前,我们可以帮长公主多选几个面首。”
多……多选几个?
云紫衣微微一笑:“如果府里有三十个面首,一人轮流一天,那么我们一个月只需要服侍驸马一天即可,还挺轻松的。”
第65章 长公主着实威武
此言一出,秦红衣和靳蓝衣齐齐沉默,表情微妙,无言以对。
三十个面首?
他真敢说。
方怀安笑意僵硬,讪讪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手里握着的圣旨像是一个烫手山芋:“敢问诸位,长……长公主在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府为何突然多了这么多面首?
而且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这三位公子都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之前只听说长公主要选面首,可不是还没选呢吗?
方怀安此时完全没有御前大总管的威风,连皇上的命都握在长公主手里,他一个小小太监,可不敢在这里放肆。
“长公主在休息。”靳蓝衣朝他伸手,“圣旨给我吧,我帮你转达。”
方怀安紧紧握着圣旨,转头面向正殿殿门方向,恭恭敬敬,战战兢兢地开口:“长公主殿下,这圣旨您……您要接吗?”
“当然要接。”靳蓝衣皱眉,一把从他手里夺过圣旨,“我们正愁待在府里无聊呢,有个人进来陪我们玩,岂不是增添很多乐趣?”
方怀安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斥道:“这是圣旨,不得无礼!”
靳蓝衣嗤了一声:“圣旨送到了,你可以滚了。”
说着,径自拿着圣旨返回殿内。
方怀安惴惴站在石阶下,不知长公主是什么想法,这圣旨看似接了,可没见到她的面,他心里总是不安啊。
万一长公主转念反悔呢?
万一她不承认这回事,或者她真的不知道,到时一口咬定是面首自作主张怎么办?
“方公公。”秦红衣眉梢微挑,俊美精致的脸上泛起几分慵懒笑意,“你这还不走,等着长公主殿下留你吃晚饭?”
方怀安连道不敢,只得带着徒弟转身离开。
晏九黎正坐在窗前看书,眉目微敛,容易冷艳,眉眼透着淡漠疏离之色,显然对殿外发生的事无动于衷。
直到靳蓝衣拿着圣旨走进来,有些酸酸地开口:“殿下,这个国舅府次子长得好看吗?”
晏九黎抬头瞥他一眼,敛眸沉默。
赵长泽是太后的侄子,跟她是表兄妹,晏九黎自幼见过他几次,那时他还是个秀气斯文的少年,容貌生得似乎不丑,但气质上让人不太舒服。
晏九黎对国舅府那边的人没什么好感,哪怕她没去西陵之前,跟太后母女关系亲厚,对她母族的人也亲近不起来。
如今连太后和皇上已都反目,她对国舅府自然更无半分亲近之意。
于是她淡道:“长得应该不丑。”
靳蓝衣撇嘴:“那长公主打算娶他吗?”
“当然不可能。”秦红衣走进来,“我们待在长公主府无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殿下既然打算多选一些面首,不如明天就发帖子出去,趁着昨日查抄尚书府的余威还在,选几个面首进府热闹热闹。”
云紫衣温文一笑:“像我们这样大度的面首可不多见,殿下是不是应该犒赏我们?”
不但不争宠,反而主动给殿下选更多的面首,处处为殿下着想,温柔体贴,顺心如意,确实该犒赏。
晏九黎淡道:“先记在账上,下次见面找你们主子讨赏。”
紫衣神色微变,轻咳一声:“还是算了吧。”
主动给长公主张罗着选面首,怎么看都不是能讨赏的事儿,不过这种事情虽说有点冒险,但确实刺激啊。
他们长这么大,从未遇到过哪国女子如此光明正大选面首的,哪怕是某些国家掌权的太后公主,私底下不乏养男宠的事情,但都是悄悄的,绝没有如此大张旗鼓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方式。
长公主着实威武。
“既然殿下对那个人没兴趣,就别让他做驸马了,做个面首吧。”秦红衣沉吟,“顾云琰第七房,赵长泽第八房,距离三十个差得有点多。”
晏九黎嘴角一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真要选三十个?”靳蓝衣表情迟疑,看起来像是有点顾忌,“人太多容易出乱子,万一有人趁机对殿下不利……”
其实他真正的想法是三十个会不会太多了?
虽然长公主不会真的去临幸谁,所有面首都是有名无实,但……这件事风险还是挺大的。
靳蓝衣一想到那位主子的脾气,不由就感到心虚胆怯。
“就按云紫衣说的办吧。”晏九黎语气淡淡,“明日拟帖子,邀请京中公子来长公主府赏花,赏花宴就由你们三个去准备。”
云紫衣点头:“好。”
第66章 谁打的?
方怀安回到宫里时,晏玄景正在批奏折。
他低眉垂眼进殿,恭敬地行了个礼:“皇上。”
“回来了?”晏玄景瞥他一眼,面色依旧带着几分阴郁,“晏九黎把圣旨接了?”
“接了。”方怀安恭敬回话,语气透着几分迟疑,“只是接圣旨的人不是长公主,而是她……她的面首。”
面首?
晏玄景握笔的手一顿,眼神冷厉:“晏九黎已经有了面首?是谁家公子?”
方怀安跪在地上:“奴才不知。那三位公子看着面生得很,但长得极为漂亮……不知是不是从勾栏之地出来的,奴才观他们的气度,觉得又不太像勾栏楚馆的人……”
三个?
晏玄景面色微僵,之前只听说晏九黎要选面首,这个行为已足够离经叛道,只是相比起她近日那些疯狂的杀人举动,离经叛道已不值一提。
可谁也没想到,这面首还没开始正式采选呢,她府里竟然不声不响就有了三个?
想到刚刚送过去的赐婚圣旨,晏玄景面色僵了僵,淡道:“另一份圣旨送到国舅府去了?”
若赵长泽得知长公主府里已经有了三个面首,且以后这个人数还会继续增加,不知道会是什么想法。
“送过去了。”方怀安点头,“国舅看起来不太高兴,但还是一声不吭地接了旨。”
晏玄景搁下笔,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知道自己不能生气,不该生气,生气无济于事。
早上在朝会上发了一通火,下朝之后就感觉肺腑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应该是大怒大躁所致。
可是晏九黎做的这些事,随便搬出一件来,都无法让人心平气和。
他还需再忍忍。
忍到派出去的暗卫找到能解毒的神医。
只要他身体里的毒能解,他一定立即处死晏九黎,绝不会让她多活一刻!
……
三月二十六,晴。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适合游园赏花。
遵长公主吩咐,云紫衣和秦红衣日前拟了三十份请帖发出去,邀请世家公子们参加赏花宴。
虽有几位女子夹杂其中,但主要目的是为了选面首,所以以男子居多。
选面首一事晏九黎提前宣布过,彼时满朝文武震惊错愕之余,都被她的离经叛道气得愤怒不已,接二连三去皇帝面前弹劾。
而经过钱府抄家之后,长公主再提这件事,皇城中竟安静得出奇,似乎这本就是一件极为寻常之事,没必要过分讨论。
不过这次发出的请帖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接到帖子的人不管是生气还是愤怒,都无一人敢抗议,连小声的咒骂都不敢,生怕隔墙有耳传到长公主耳朵里,惹来杀身之祸。
早膳之后,府里陆陆续续开始来人。
晏九黎把赏花宴全权交给秦红衣和云紫衣负责,唯有两名女客进府之后,直接被领进了凤凰居。
两名女客一个是三公主晏宝珍,一个是左侍郎府的庶女姜琦。
晏九黎邀她们过来不是为了凑人数,而是有些事情要从她们的嘴里了解。
进殿之后,姜琦恭恭敬敬地给晏九黎行礼,姿态谦卑而惶恐,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畏惧。
“起来吧。”晏九黎瞥了两人一眼,随即看向晏宝珍,没忽略她左边脸颊上的淤青,“谁打的?”
虽然脸上印记消褪许多,但从残留的痕迹还是能看出挨了耳光的痕迹,而且下手之人力道极大。
晏宝珍淡道:“除了顾云安,还能有谁?”
姜琦战战兢兢站在一旁,听两位公主说话,垂眸不发一语。
她只是左侍郎府的一个庶女,平日里极少接触到身份尊贵的皇族,压根猜不到长公主请她来的目的……虽然她的庶兄姜暗也被邀请了过来。
但长公主性情暴戾,我行我素,她的心思他们不敢胡乱猜测。
“顾家这两天阴沉沉的,一个个如丧考妣,连续几天阴霾笼罩。”晏宝珍嘴角掠过一抹嘲讽的弧度,“乔迁宴那天,我从长公主府回去,因为顾云启被杖打一事,顾御史进宫找皇上告状,顾夫人则带着嬷嬷侍女上门,严厉逼问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钱家被抄家之后,顾云安天天提心吊胆,生怕牵扯出他买通钱尚书科举舞弊一事,他让我来你这里打探消息,我不愿意来,故意跟他呛了几句,他暴怒之下就对我动了手。”
姜琦站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
顾云安科举舞弊,还动手打了三公主?
晏九黎皱眉:“为什么要激怒他?”
晏宝珍跟她不一样,没有武力在身的女子惹怒男人之后,吃亏的只会是她自己。
晏宝珍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臂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我就是要留下一些证据,到时候和离才有最佳的借口。”
顾御史一家早晚是要死的。
虽然她不懂朝政,但她看得清局势。
顾家得罪了晏九黎,最终的下场只有一个。
而晏九黎如此不顾一切、肆无忌惮地得罪那么多人,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还能一步步得到权力、封号和府邸,如今更是连选面首一事都做得出来,且没有敢管她,不得不说,她的本事让人刮目相看。
所以晏宝珍想借着晏九黎的手,使自己更容易摆脱顾家。
她绝不会跟顾家那群小人同生共死。
“你自己想清楚就好。”晏九黎淡漠点头,“孟春,你先带三公主去园子里逛逛,我跟姜姑娘有话要说。”
“是。”
晏宝珍起身离开。
姜琦更紧张了,紧张到直接跪下:“长公主。”
“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晏九黎皱眉,“本宫选面首选的都是男子,又不选你,也不会打你骂你,你不必如此紧张。”
第67章 赏花宴,选面首
姜琦低头:“是。”
晏九黎示意她起身坐下,并让孟冬给她倒了杯茶:“叫你过来,是想谈谈你的兄长姜暗。”
姜琦在旁边凳子坐下来,双手无措地搁在膝上,对孟冬奉上的茶视而未见。
晏九黎淡道:“姜侍郎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姜琦轻轻点头:“是。”
晏九黎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长子和幼子都是正室夫人所出,长子姜明澈二十三岁,幼子姜明耀才十五岁。”
姜琦嗯了一声,还是点头:“殿下说得对。”
晏九黎放下茶盏,斜倚窗前,声音疏懒:“姜暗是姜家次子,也是庶子,徐姨娘所出,从他的名字可以看得出来,他在姜家不受重视,甚至是被厌恶的。”
姜家长子明澈,幼子明耀,都有光明之意,而庶子姜暗仿佛只能活在暗影之中,不该为人所知,不该越过长子和幼子的光芒,只能卑微隐忍,如暗影般默默无闻地过完这一生。
这是一出生就被定下来的命运。
姜琦低着头,神色微白,似是紧张:“因为父亲和母亲感情很好,二哥的姨娘当年是母亲的贴身侍女,母亲有孕时体贴父亲,就……就把自己的侍女送去服侍父亲,后来有了二哥。”
感情很好?
晏九黎对这句话不予置评,只道:“听说这位徐姨娘过世得早,所以姜暗打小养在夫人膝下,是长子的陪读兼小厮。”
姜琦点头:“嗯。”
这是姜家人都知道并且默认的事。
当年徐姨娘是主母的侍女,所以徐姨娘生下的孩子只能做大公子的奴才。
虽然他们是同一个父亲,虽然姜暗在外人面前是姜家二公子,可在姜家宅子里,姜暗的身世永远上不得台面。
晏九黎淡道:“姜暗读过书,而且读得不少。”
“是。”姜琦继续点头,“二哥聪明好学,但夫子不喜欢他,说他总是抢大哥的风头,因此常常被罚。”
姜侍郎有三个儿子。
这种官宦之家,稍微明点事理的父亲都不会故意打压自己的儿子,因为不管哪个儿子有出息,将来都是光耀门楣的事情。
在这一点上,姜侍郎做得还不错。
或许是因为长子读书读不好,学武也没什么天赋,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次子身上,让他跟长子一起读书。
姜暗所需书籍和笔墨纸砚,姜侍郎没亏待过。
但他只能做到如此。
孩子的管教是主母负责,姜暗越优秀,越衬得长子愚钝,这让夫人周氏很不高兴,毕竟高贵的嫡长子怎么可能比不过卑贱的庶子?
所以她总是不停地找借口打压,惩罚姜暗,姜暗动辄得咎。
长子读书读不好,会怪到姜暗身上,因为他没有照顾好大公子,罚跪两个时辰。
长子背书背不下来,是姜暗没有督促,打手板二十,然后继续罚跪。
长子晚上跟侍女厮混太晚,白天上课时打瞌睡,姜暗课上替他受罚,回来之后还要再挨一顿打。
从幼时六岁到如今的二十一岁。
若是能超过三天不受罚,那就是姜家有喜事,比如大小公子生辰,议亲或者老爷在朝中被提拔。
但夫人做得聪明,每次都能揪出合理的错处,而且也不会打得姜暗皮开肉绽,让他上不了学,只会让他疼,不会留下不可愈的伤。
二公子对外的待遇是很好的,他的衣裳不算短缺,衣食住行也不算差,在任何人看来,当家主母都没有苛待过他。
兄弟读书都是在同一间书院,用的同一个夫子,表面上做到了手心手背都是肉。
外面那些官家夫人们,时常夸赞姜夫人是个贤惠大度的当家主母,说姜家庶子庶女有福。
只是她究竟好不好,只有姜家庶子庶女心里最清楚。
所以姜琦并未多言。
晏九黎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多一句都不会说。
但她说的这些,已足够晏九黎了解一些姜家内部的情况。
她不是不能让人去查。
只是有些事情要追溯到多年之前,而且很多细节的东西并不那么容易查到。
晏九黎不想浪费时间和人力。
“今日之后,你二哥会成为本宫府里的人。”晏九黎声音平静,“本宫今日问你的这些问题,你回去可以如实告知家里人,当然若不想说,你也可以不说,自己决定就好。”
姜琦一惊,下意识地起身跪下:“长公主殿下!二哥他读书不易,吃了很多苦,求殿下——”
晏九黎看着她,目光里渗出威压:“你觉得他继续待在姜家,会比待在长公主府好?”
姜琦脸色发白,垂眸不语。
不管姜家好不好,姜暗十年苦读远比其他读书人更苦,她是看在眼里的,从小到大挨打挨骂,随时随地罚跪都是家常便饭。
她只盼着有朝一日他能考取功名,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一旦入了长公主府,做了长公主的面首,那些年所受的苦就全都白费了。
晏九黎起身往外走去:“随本宫去花园里走走吧。”
“……是。”
长公主府后花园里有点热闹。
三个花枝招展的男子——对,不是百花齐放,是三位穿得花枝招展的公子穿梭在宾客之间,色泽明媚的衣裳,俊俏张扬的容貌,婀娜多姿的身段,比花园里的花还要鲜艳。
这是长公主入住第一年。
花园里很多新移过来的花卉还未盛开,所以花园里的景致并不算出挑。
但靳蓝衣、秦红衣和云紫衣三人的出现,却给这稍显单调的花园增添不少色彩。
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花园里还聚集了各式各样的年轻公子,武阳侯顾云琰也赫然在列。
只是有珠玉在前,其他原本还算相貌堂堂的公子们,瞬间被衬得像是一片片绿叶。
国舅府次子赵长泽,户部左侍郎庶子姜暗,兵部尚书府幼子陈子睿,永安侯府次子季伯堂,大理寺卿之孙于承萧,顾御史长子顾云安。
这几个都是家世较好的公子。
还有几个男子因父亲官职太低,早早来到长公主府之后,就找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凉亭坐下来,或是聊史书,或是话家常,总之不会主动出现在这些皇亲国戚或者重臣之子面前,担心得罪了谁,最后不好收场。
唯一相同之处在于,今天来的男子都是容貌不错的年轻公子。
这种特殊的场景,寻常情况下并不多见。
之前对长公主选面首一事有多嗤之以鼻的众人,今日就有多安静顺从,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在花园里议论长公主的私生活。
所以今日众人相处的氛围不错,看起来还算融洽。
第68章 以色侍人的玩意儿?
直到一身蓝袍的靳蓝衣拾级而上,走到高处的凉亭,闲闲靠着亭柱,看向坐在石桌前的顾云琰:“你就是即将进长公主府做第七房面首的武阳侯?”
第七房面首。
这几个字戳中了顾云琰的神经,把他的骄傲戳得支离破碎。
他抬起头,冷冷看着靳蓝衣:“你是谁?”
“自我介绍一下。”靳蓝衣微微欠身,格外优雅周到,“我是长公主的面首之一,靳蓝衣,年纪上排行第六,你可以叫我六哥。”
噗嗤!
一声喷笑响起,秦红衣坐在不远处的假山上,悠哉地晃着双腿:“蓝衣,你一个小小年纪的少年,竟然当起了六哥?”
靳蓝衣转头,不悦地瞪他一眼:“先来后到跟年龄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六哥,不但顾云琰要喊我六哥,那个国舅府的什么……叫什么来着?赵长泽也要喊我六哥——”
“放肆!”一个壮硕的护卫走到凉亭外,态度凶恶地看着靳蓝衣,“我家公子是国舅府二公子,当今太后的亲侄子,岂是你这个身份低贱的东西可以羞辱的?”
靳蓝衣转头看去,见一个藏蓝锦袍的男子站在凉亭石阶下,容色白皙俊秀,身姿修长,如芝兰玉树……嗯,靳蓝衣一直觉得这四个字只能用在冷白衣身上。
冷白衣虽然姓冷,但六人之中最为温润,性子温吞脾气好,气质如兰,天生清贵。
论气度和性情,很少有人及得上他。
但这位国舅府次子赵长泽,竟然跟白衣有着相似的气质。
靳蓝衣眉梢微挑,对上赵长泽那双充满着阴鸷侵略性的眸子,很快确定对方的温雅气度是装出来的,不配跟冷白衣相提并论。
这个人心眼不好。
于是他微微一笑,笑得天真无邪:“国舅府次子身份很尊贵吗?比皇上和长公主还尊贵?”
护卫脸色一变:“你——”
靳蓝衣冷笑:“长公主殿下都没有骂我低贱,你这个狐假虎威的狗奴才倒是好大的狗胆。”
赵长泽皱眉,眼里流露几分隐忍和孤傲,嘴角抿起,分明已经发怒的征兆。
可靳蓝衣只是一个低贱的面首,跟他说话无疑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放肆!”护卫怒声开口,“我家公子是长公主的驸马,你还不跪下赔罪?!”
“你这个奴才说话的口吻真让人不喜。”靳蓝衣看向赵长泽,眼神有些不耐,“赵公子连自己养的狗都管不好,根本没资格做长公主驸马,跟我们一样做个面首还差不多。”
说着,他冷笑一声:“府里已经有了六个面首,武阳侯是第七房,你做第八房正合适。”
眼下的情况有点微妙。
靳蓝衣本来是来找顾云琰的,没想到顺带拐上一句赵长泽,竟直接被赵家护卫截了胡,以至于的顾云琰被羞辱之后,脸色难看,却一直没机会说话。
而赵家侍卫已按耐不住,下意识地就要拔剑相向,可伸手摸向腰间时,才反应过来进府之后佩剑就被收走了。
他讪讪收回手,继续怒盯着靳蓝衣。
其他公子都被这里的争执引了过来,或是站在回廊上,或是在围墙边,安静地看热闹。
忽然一声唱喝响起:“长公主殿下到!”
园子里一静,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失。
众人齐齐转头看去,然后除了顾云琰和赵长泽之外,其他人都跪下行礼。
长公主是有封号的镇国长公主,身份等同亲王。
今日受邀而来的男子都是大臣家儿子,没有功名在身,连“小臣”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个民,自然是要跪下的。
唯独顾云琰是侯爵,皇帝赐了见君不跪之权。
赵长泽是国舅府次子,前两天赐婚圣旨刚下来,他觉得自己跟晏九黎是平起平坐的关系,自然不会跪。
不但不会跪,他还要晏九黎惩罚靳蓝衣这个低贱的男宠。
“长公主。”他走到晏九黎面前,目光直视着晏九黎,看似温和的语气,眼神却带着谴责,“皇上前天为我们赐了婚,今天你就在府里办赏花宴,还邀请这么多男子来赏花,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看不懂?”秦红衣从假山石上一跃而下,身姿轻盈,红衣翩然,“长公主当然是选面首啊,赵公子真是明知故问。”
“我跟长公主说话,轮得到你插嘴?”赵长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秦红衣嗓音散漫,“赵公子你是东西吗?”
“你!”赵长泽脸色铁青,沉着脸看向晏九黎,眼神里透着几分阴鸷怒火,“皇上给我们俩赐的婚事我并不满意,但圣旨不可违,我只希望殿下能够自重,别做出伤风败俗、辱没皇族的事情。”
“圣旨不可违?”靳蓝衣好奇地问道,“要是违了会怎么样?杀头吗?可长公主抗旨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赵公子如何确定,长公主这次就一定会答应让你做驸马?”
“放肆!长公主府男宠都没这么没规矩吗?”赵长泽控制不住怒火,冷冷看向晏九黎,“长公主身份尊贵,养几个男宠解解闷儿,我可以理解,也能纵容,但男宠毕竟是男宠,以色侍人的玩意儿,长公主不该无限度地纵容,由着他们爬到主子头上撒野!”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神色齐齐微妙。
气氛微微凝滞。
以色侍人的玩意儿?
几双眼睛落在靳蓝衣和秦红衣脸上,长得这么好看,看着确实像个以色侍人的……但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赵公子居然说可以理解,也能纵容?
长公主身份再尊贵,那也是个女子,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能三夫四侍的。
哪个男人愿意看着妻子给自己戴绿帽子?
他居然说可以理解?
“殿下。”靳蓝衣眼眶一红,花蝴蝶一样从石阶上来,蹬蹬跑到晏九黎跟前,自然而然地抱着她的手,“奴家只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吗?赵公子他侮辱我。”
秦红衣有学有样,当即跑过去抱着她另一只手,委屈地说道:“求殿下给我们做主。”
赵长泽脸色黑了黑,视线落在他抱着晏九黎手臂的两人脸上,嘴角抿起,眼神阴鸷而幽冷。
第69章 谁又比谁高贵?
花园里静得落针可闻。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男人撒娇是个什么画面。
简直惊心动魄,让人没眼看。
“这是本宫的府邸,本宫的园子,本宫的面首,容不得其他人在这里放肆。”晏九黎任由靳蓝衣和秦红衣抱着她的手臂,目光环顾四周,声音冷冷,显然不给任何人面子,“别说赵公子还没进府,就算以后进了府,此处也由不得你说了算。”
“没错。”靳蓝衣听到这句话,顿时扬眉吐气,冲着赵长泽趾高气昂地示威,“你进府晚,说不定还要给我们敬茶呢。”
赵长泽纵然修养再好,听到这几乎也无法继续忍耐。
他面色薄怒:“如果长公主不想答应这门婚事,可以跟太后和皇上明说,不必如此羞辱人。”
“本宫为什么要明说?”晏九黎冷冷反问,“你若不同意这门婚事,可以抗旨不遵,本宫不会勉强你。”
赵长泽噎了噎,无言以对。
晏九黎可以抗旨,因为她任性跋扈,藐视皇权还能安然无恙,所以她不想答应这门婚事,完全可以说不要。
可赵长泽却不行,因为抗旨是死罪。
别说他。
就连他的父亲在皇帝面前也是臣子,没有抗旨的资格。
赵长泽沉默良久,神色肉眼可见地沉了几分,此时他显然已意识到自己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太后说要给他赐婚,皇上因此而提拔他入朝,可晏九黎这样的性情,他不认为自己能跟她和平相处。
她是长公主,我行我素,横行霸道,无所顾忌,就算真的成了亲,以后发生争执,吃亏的人也绝不可能是晏九黎。
靳蓝衣冷哼一声,嘲讽道:“赵公子的护卫方才不是很威风吗?那狐假虎威的样子,还有赵公子高高在上的姿态,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原来你不敢抗旨啊。”
秦红衣赞同地点头:“既然都怕死,谁又比谁高贵?”
“今日在场的所有人,谁敢说不怕死?不妨现在就站出来。”靳蓝衣嚣张地看向众人,把少年肆意张扬的本性发挥得淋漓尽致,“长公主即刻成全你们。”
众位公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退后两步,谁也没敢说话。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对他“仗势欺人”的叫嚣未置可否,只是心里忍不住想,那人到底是从何处找来的活宝?
既不惧权贵,又能伏低做小,明明胆大如斗,还会撒娇卖乖。
这也算是另类的能屈能伸吧?
“长公主。”顾云琰从石桌前站起身,抿唇看着她,眼神带着点谴责,“其实你没必要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既然皇上给你和赵公子赐婚,那长公主府以后就算有了驸马——”
“谁说他是驸马?”靳蓝衣转过头,不悦地打断他的话,“他跟侯爷你一样,进了府都是男宠,你排第七,赵公子排第八,希望我们以后都能和睦相处,好好伺候长公主。”
话音落地,周遭陷入死寂。
顾云琰和赵长泽脸色僵硬,不约而同地看向靳蓝衣,两人眼神如出一辙的肃杀,恨不得把这个碎嘴少年大卸八块。
众位公子低着头,咬着唇,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来。
晏九黎没空跟他们说太多废话。
她转身往设宴的花厅走去,入了厅,走到主位前落座。
花厅里设了左右两排坐席。
众公子见状,不发一语地跟着她入席,在左右席间依次落座。
晏九黎抬眸看着眼前诸人,漫不经心地宣布:“顾云琰是本宫第七房面首,赵长泽是皇帝赐的第八房,其他人若心甘情愿做本宫的面首,可以主动表达自己的意愿,本宫会予以斟酌。”
席间众人安静如鸡,没人开口。
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身,对以色侍人毫无兴趣。
“殿下,我觉得那位公子不错。”靳蓝衣坐在晏九黎身侧,抬手指着离得最远的安静公子,“要不要叫过来看看?”
晏九黎抬头看去,看向坐在最末位的清瘦青年,正好对方也抬头看了过来。
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身姿高挑但极为清瘦,身上穿着的衣衫朴素,周身萦绕着低调和沉闷,与今日的“热闹”格格不入。
晏九黎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开口:“你过来。”
青年公子脸色微变,起身跪下:“长公主殿下。”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姜暗,户部左侍郎庶子。”
“即日起,你是本宫第九房面首。”
姜暗抬头看向晏九黎,脸色煞白,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
他僵硬地跪着,浑身发冷,好半晌才想起来要谢恩似的,动作滞涩地俯身叩首:“草民姜暗,谢殿下厚爱。”
赵长泽面沉如水,贵气天成的脸上像是蒙上一层阴影。
平心而论,他比顾云琰修养好得多。
不管心里是什么想法,至少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大怒大叫,没有情绪失控,没有表现出失态的情绪。
但长公主带给他的这份羞辱,他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多谢今日诸位来捧场。”晏九黎端起酒盏,遥遥一敬,“顾云琰明日进府,赵长泽遵圣旨,于四月十八进府,至于姜暗……今日回去收拾一下,晚上就过来。”
席间鸦雀无声。
众公子低垂着眸子,恨不得让自己成为隐形人。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生怕下一个被钦点为面首的幸运儿就成了自己。
长公主已经用好几次行动证明了她的心狠手辣和说一不二,他们没胆子赌自己会成为那个例外。
一旦被长公主盯着,轻则挨打受伤,重则抄家灭族。
唯一一个敢说话的人是顾云安。
因为他是今日宾客之中,唯一一个已成亲有妻室的男人,且他的妻子同样是当朝公主。
所以沉默片刻,他淡淡开口:“武阳侯是齐国侯爵,有领兵之权,赵公子是国舅之子,皇亲国戚。两人身份皆是贵重,长公主如此羞辱他们,不怕寒了齐国臣民的心?”
“寒了臣民的心?”晏九黎神色淡淡,看向顾云安的眼神却冷得刺骨,“顾家大公子说这番话还真是义正言辞,只是不知你跟钱尚书来往的时候,有没有担心寒了其他学子的心?”
顾云安听出她的意有所指,顿时脸色一僵,如坠冰窖。
在场其他人都不是蠢货,听她提到钱尚书,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听说抄钱尚书家之前,长公主在朝堂上指控过顾御史长子考试舞弊之事,因为送了钱尚书十万两白银和一只镯子,才让他成功入了榜。
此时看来,长公主分明是拿到了证据,所以……
晏九黎嗓音冷戾:“武阳侯七年前兵败,把本宫送出去做人质,七年后悔婚时,你怎么不去问问他,是否担心会让别人寒心?”
顾云琰死死攥着茶盏,脸色苍白如纸,一句话说不出来。
第70章 愿意赎罪
而顾云安僵了僵,半句不敢反驳。
他生怕晏九黎一怒之下,直接把他科举舞弊的证据交出去,让他这些年所拥有的一切化为乌有。
顾家堂兄弟,一个侯爵武将,一个都御史之子,家世显赫,深得圣宠,可因为有把柄捏在晏九黎手里,此时竟如出一辙的沉默。
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指责,顾云琰除了狼狈,发现自己心里并无多少怒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突然从心底生出了一股无力之感。
他忘了自己当初从军时立下的誓言,忘了自己少年时的抱负。
抬头望着晏九黎那张绝艳而冷漠的脸,顾云琰不得不承认,晏九黎已不再是七年前那个七公主,而自己……
而自己也不再是年少时候,那个意气风发、满腔抱负的少年。
从席间站起身,他理了理袍服,郑重地朝她行了个礼:“七年前战败是我的错,七年后悔婚亦是我的不该,长公主要如何报复我,都是我该得的报应。”
席间安静得出奇。
可能谁都没料到他会是如此反应。
哪怕在场的都是男子,天然会站在男人的立场看待事情,可他们心里其实明白,当年战败确实是顾云琰的责任。
虽说一个武将打了败仗只是他能力不足,不该就此定在耻辱柱上。
但他连丢三城,使得齐国被迫送出公主为质,这是他无能的表现。
而当年的七公主晏宝璃改名为晏九黎,去西陵为质之后,直接促成新帝登基,顾云琰被封为武阳侯——放眼历朝历代,以这种方式获得储君之位和封侯机会的先例少之又少。
甚至完全可以说,当今皇帝的帝位和顾云琰的侯爵之位,都是建立在晏九黎的痛苦磨难上得来的,并不是他们本身的能力。
但晏九黎从西陵回来之后,他们对待她的态度却……
“武阳侯居然给长公主认错?”靳蓝衣坐在晏九黎身边,慢条斯理地提壶给她倒了一杯酒,“真是稀奇。”
顾云琰站着没动。
“听说长公主刚从西陵回来那会儿,武阳侯就迫不及待跟长公主撇清关系——哦,不对,应该说在长公主没回来之前,武阳侯就跟六公主勾搭到一起,只等着长公主的死讯从西陵传来,你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结为夫妻……真是可惜啊,长公主居然回来了。”
顾云琰垂着眸子,面色苍白怔忡,不发一语,只是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看来武阳侯知道这样的行为是错的。”靳蓝衣放下酒壶,抬头看向顾云琰,嘴角扬起嘲讽而又鄙夷的笑意,“所以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忘恩负义、负心薄情的贱种?”
“放肆!”赵长泽看着他,沉声厉斥,“你一个小小的男宠,竟敢对武阳侯出言不逊,仗的是谁的势力?”
靳蓝衣嗤笑:“赵公子是不是忘了自己也即将成为男宠?”
“你——”
“够了。”晏九黎皱眉,神色漠然,“今日请你们过来,不是为了跟坊间妇人一样吵个不停。”
靳蓝衣撇了撇嘴,看向顾云琰和赵长泽的眼神却透着十足的嘲讽和挑衅,那眼神仿佛在说:等着,等你们进了府,跟我一样成为长公主的面首时,看你们还摆什么架子,耍什么威风?
“本宫烦了。”晏九黎放下酒盏,声音淡淡,“既然待在这里不愉快,就此散了吧。”
众人如蒙大赦,下意识地就要起身告退,可抬头一看,顾云琰、顾云安和赵长泽都没动,其他人只能默默坐回去,不敢妄动。
“如果报复我能让长公主心里舒服一些,臣愿意为自己的错误赎罪。”顾云琰低低地开口,像是愧疚,像是黯然,“明日臣会准时过来。”
说完这句话,他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开。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被逼无奈之下,心甘情愿赎罪的意思,让人误以为他是想弥补晏九黎受到的伤害。
殊不知他是根本没有底气。
顾家受钱尚书一案牵连,有太多的把柄捏在晏九黎手里,他不得不做小伏低,偏偏又想挽回一点男人的担当,才这么努力地找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
可惜事实真相如何,在场之人心里都心知肚明。
他一走,顾云安自然跟着离开。
赵长泽沉默坐了片刻,淡道:“我是国舅府次子,不是青楼勾栏之地出来的小倌,我跟长公主之间亦无仇怨,不该接受长公主的羞辱,所以这桩婚事,还请长公主多加考虑。”
说完这句话,他亦起身离去。
对于今日所受的待遇来说,赵长泽表现出来的风度比顾云琰和顾云安好得多。
堂堂国舅府之子,从驸马沦为面首,虽然有些不悦,但并没有过度的愤怒指责,没有言语谩骂,也没用被羞辱的恼羞成怒。
这一点,比他那个做金吾卫副统领的大哥强得多。
但这些只是表面的伪装。
晏九黎目光落在他的身影上,嘴角微扬,眼底掠过一抹冰冷寒芒。
他们一走,其他男子才敢陆续起身告退。
姜暗行尸走肉般跟着众人身后,步履滞涩,浑浑噩噩,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分不清东南西北。
“姜公子。”一个侍卫拦在他面前,“长公主有请。”
姜暗抬头看着他,混沌的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侍卫重复了一句:“长公主有请。”
他才回过神,缓缓点头。
侍卫带他返回花园,姜暗看见长公主还坐在凉亭里没有离开,沉默地走进凉亭,再次跪下:“长公主殿下。”
第71章 求长公主明示
凉亭里只有晏九黎一人。
秦红衣和靳蓝衣都已离开。
就连孟春和孟冬也去了外面等候,不打扰主子说话。
晏九黎正斜倚着栏杆,就着地势的高度,俯瞰着整座花园。
听到姜暗的声音,她目光微转,声音淡漠:“姜公子是不是觉得天塌了?”
姜暗一震,垂眸道:“草民不敢。”
晏九黎嗤笑:“放心,本宫对你没兴趣。”
姜暗一怔,不解地抬头看向晏九黎,随即低头:“草民……草民……”
“本宫府里的几个面首,哪个不比你长得好看?”晏九黎神色淡淡,“你待在姜家没什么出头的机会,跟着本宫,本宫可以让你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姜暗心头一震,冰冷的四肢好似有了回暖的迹象。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攥了攥手,力持镇定地开口:“求长公主明示。”
“以面首的身份待在长公主府,心无旁骛用功准备功课,明年九月参加秋闱,只要你有真才实学,本宫保证任何人都不敢阻止你入仕。”晏九黎开门见山,“但有个条件。入仕之后你只能对本宫忠诚,若敢生出异心,本宫会让你死得很惨。”
姜暗沉默地望着地面,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死去的心又活了过来。
原来长公主不是真的让他做男宠,而是帮他入仕,然后让他效忠于她。
他无力思索长公主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也无心去顾虑以后为何要效忠于她,因为眼下比这些更重要的,是他可以改写自己的命运。
“你在姜家的处境,本宫做过了解,你的生母是死于姜夫人之手,这些年你一直陪着兄长读书,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比奴仆好的一点就是可以读书,可以穿不错的衣服,吃不错的饭食,但你在姜家挨打罚跪是家常便饭,这一点奴仆反而过得比你好……本宫说的都对吧?”
姜暗抿唇,缓缓点头:“是。”
晏九黎神色淡淡:“本宫对你没什么特别的要求,若你答应进府,名声上虽然不会好听,但你能得到的好处是以后不会有人打你骂你,不会有人故意虐待你,无需替别人受罚,你读的书是你自己的,以后考取的功名是你自己的,入仕的名额也是你自己的。”
“若这一切都能顺利,那么本宫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死心塌地的忠诚。”
“而这期间,本宫会护你周全,没有任何人敢欺负本宫府里的人。”
晏九黎说着,端起茶盏啜了口茶,“你可以好好考虑。”
姜暗垂眸沉默,良久才道:“草民并没有考取功名的资格。”
晏九黎平静地看着他,像是猜到了什么:“因为你的功名属于你大哥?”
“是。”姜暗点头,“就在钱尚书出事之前,父亲还特意为草民买了一些书籍和一套全新的文房四宝,他命草民好好准备,明年的科举务必替大哥考一个好的名次。”
晏九黎淡道:“他倒是不怕死。”
姜暗没说话。
“本宫今日给你选择的机会,你若愿意,以后全权听本宫安排。”晏九黎道,“入了长公主府,就要无条件听从本宫的命令,这期间任何人想对你不利,本宫都可以护你。”
“但与此同时,你将永远背负长公主面首的身份,哪怕以后平步青云,在朝堂上做到高位,可能也摆脱不了这个身份带给你的屈辱——如果你觉得这是屈辱的话。”
姜暗垂眸不语,可能正在权衡利弊,也可能是在思索长公主的意图。
他不能不想。
虽然他很想拥有一个考取功名的机会,想逃离那个让他看不到希望的家,想挣脱控制,拥有自由呼吸的机会。
但长公主这番话里隐藏的意图清晰明朗。
他不是蠢人。
如果只是面首,那充其量是长公主离经叛道,名声不好,可她名义上是收面首,实则却是在培养朝中的势力。
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她只是一个长公主,既不是权臣,也不是王爷,她为什么要插手朝堂势力?
姜暗心里闪过很多想法,可只须臾之间,这些想法就被自嘲取代。
他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他孑然一身,没有牵挂,虽挂着姜家的姓氏,可那个宅子里的人没一个是他真正的亲人,他唯一在乎的姨娘已经死了。
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离开那个地方,否则就算以后考取功名,回到家里亦少不了被嫡母兄长打压,他要晨昏定省,恭敬问安,要对嫡母言听计从,对大哥有求必应。
否则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扣下来,就是他的万劫不复,若无人帮他,他这辈子都摆脱不了父亲和嫡母的控制。
“草民想好了。”姜暗垂眸回道,“草民愿意进长公主府,一切听长公主吩咐,日后不管走到什么地步,只忠诚于长公主,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你可以想清楚再回答,决定了就不能反悔。”晏九黎淡道,“本宫今日给你选择的机会,不管你作何决定,都不会治你的罪,但一旦你日后反悔,本宫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姜暗沉默片刻:“为什么?”
晏九黎似是明白他的疑问:“雷霆手段是用来对付跟本宫交恶的人,而你是本宫要收服的人,自然不会对你如何。”
姜暗沉默地跪在地上,心头震动。
他长这么大,从未有人如此跟他说话。
外面一直传闻长公主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还肆无忌惮地讨论她那些不堪的事情,接到长公主府送去的帖子时,他也感到不安过。
方才被钦点为面首时,他以为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深渊,可此时他才知道,外面传言有误。
或许那些面首都不是真的,只是障眼法罢了。
想到这里,姜暗心思坚定几分,缓缓叩首,语调恭敬而沉着:“草民不用再考虑,日后一切唯长公主之命是从。”
第72章 认知颠覆
谈话结束,晏九黎命靳蓝衣送姜暗和姜琦回去,傍晚之前再把姜暗从姜家接来长公主府。
靳蓝衣欣然领命。
马车一路行驶着,缓缓往姜家而去。
姜暗坐在车厢里,看着眼前这个容貌精致俊美的少年,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口:“靳公子,你真是长公主殿下的面首吗?”
“怎么?”靳蓝衣挑眉,“我看起来不像?”
姜暗垂眸:“是不太像。”
靳蓝衣笑了笑:“这不重要。”
姜暗诧异,眼神里浮现不解:“不重要?”
“对啊。”靳蓝衣理所当然地点头,“姜公子觉得重要吗?”
姜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重要吗?
肯定重要啊,怎么能不重要?
男儿本该顶天立地,做一番事业,一个身份卑微的面首难道不会让人抬不起头吗?
外人嘲弄不屑的眼神,羞辱鄙夷的言语,一辈子摆脱不掉的身份污点……怎么能不重要呢?
“对别人来说,重不重要我不知道,但我自己觉得不重要。”靳蓝衣耸了耸肩,俊美的眉眼还残留着几分少年的稚气,“我没什么雄心壮志,每天能吃好吃的食物,穿美美的衣服,舒舒服服过好小日子,没人敢欺负我,生活富足不憋屈,我就心满意足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姜暗被他的洒脱震惊住,须臾苦笑:“靳公子说得简单,但这种简简单单生活,却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奢望。”
事实上,不是这种听似简单的生活让人奢望,而是人言可畏。
圣贤书一直教他们君子坦荡荡,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顶天立地,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还有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内。
女子就该做好贤内助,若大丈夫依靠女子才能得势,甚至以色侍人,会让人戳脊梁骨。
这种流言和轻视比刀剑更锋利。
对读书人来说,骄傲和骨气比什么都重要。
男人要有气节,像梅花一样“凌寒而不凋,傲霜而独立”,怎能轻易委身于人?
而相比男人在外的名声,女子的名节同样重要——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却在无形中颠覆了他的认知。
长公主凭一介女儿之身,在名节有损,流言蜚语缠身之下,几乎搅得皇城天翻地覆,那么多权贵男子拿她毫无办法。
她活得肆意跋扈,我行我素,离经叛道,却让那么多人无可奈何,甚至光明正大在长公主府里大选面首。
他不由生出怀疑,真的有人可以如此不在乎名节,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非议,而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很多人都是被外在的东西束缚,我只选择让自己舒心的方式。”靳蓝衣道,“住在长公主府里,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面首,只要搬出长公主的身份,就没人敢对我如何——这就是身份和权力带来的好处。”
姜暗嘴角轻抿。
是的,身份和权力。
让长公主肆无忌惮贬低顾云琰和顾云安,把国舅府次子赵长泽也踩在脚底下的底气,根本不是那些义正言辞的大道理,而是绝对的身份和权力。
所以只要有权力在手,就能让人学会闭嘴?
姜暗没再说话,一路沉思。
马车抵达姜家大门外。
姜侍郎这会儿上朝还没回来。
户部尚书出了事,姜侍郎作为户部两位侍郎之一,这两天除了手上负责的事务多了之外,大概也想好好表现一番,争取取代钱尚书的位子,所以样样费心。
早上天没亮就进宫,晚上乘着夜色回府。
这个时候他肯定是不在家的。
靳蓝衣和姜暗从马车上下来时,看见到站在外面的两个门人正靠着柱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态度懒散而傲慢。
哪怕见到姜暗从马车上下来,他们依然懒洋洋的,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
姜琦带着侍女已经进了府。
姜暗落后一步,和靳蓝衣一前一后迈上庭前石阶,却被门人伸手拦住。
看着少年俊美漂亮的脸,门人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这位小公子是谁?有帖子吗?”
姜暗皱眉:“他是奉长公主之命——”
“帖子没有。”靳蓝衣不紧不慢地打断他的话,并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物,并展示在两个门人眼前,“但我有这个。”
他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块玄铁令牌,上面“镇国长公主”五个字让门人脸色一变,连忙低头哈腰地陪笑:“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公子请进。”
靳蓝衣冷哼一声:“谄媚小人。”
门人连连点头:“是,是,小人谄媚。”
“现在能进去了?”靳蓝衣冷哼。
门人连连点头:“公子请!”
姜暗沉默地敛眸,和靳蓝衣一起跨进门槛,好像在这一刻,突然清晰地感受到了权力的具体化。
身后传来两个门人小声的议论:“年纪这么小,长得这么好看,不会是长公主的面首吧?”
姜暗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朝靳蓝衣看去:“靳公子……”
“不用理他们。”靳蓝衣不以为意,“嘴长在别人身上,只要自己足够强大,流言蜚语就伤不了自己。”
姜暗闻言沉默下来。
只有自己心里够强大?要多强大才算是强大?
流言蜚语胜似刀剑,有谁能做到真正的不在乎呢?
“二公子。”一个小厮匆匆而来,敷衍地朝姜暗行了个礼,“夫人让你回来之后就去见她。”
话音刚落,廊檐下拐角处走来一个年轻男子,声音沉沉:“姜暗。”
姜暗和靳蓝衣齐齐看去。
男子身穿一袭湖蓝色袍服,带着两个侍女缓步而来。
走到近处,看见站在姜暗身边的靳蓝衣,姜明澈眉头微皱:“这位小公子是什么人?”
第73章 你勾引长公主?
靳蓝衣瞥了眼他身上的衣服。
虽然料子不同,款式不同,但相近的颜色还是让他觉得晦气。
“你是姜家长子姜明澈?”靳蓝衣眉头微皱,不悦地开口,“姜公子这身衣服跟我穿的有些相似,希望你以后别再穿这件衣裳。”
姜暗一惊,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他。
姜明澈眯眼:“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要求我的穿着?”
“因为小爷不喜欢别人跟我穿一样颜色的衣服。”靳蓝衣语气蛮横,“我是镇国长公主的面首,你敢跟我大呼小叫?”
镇国长公主?
姜明澈神色微变,仔细把靳蓝衣打量了一遍。
少年容貌挺美,封神俊秀,气度绝佳,一袭蓝袍飘逸出尘,衬得他像个名门世家的贵公子,浑身没有一点以色侍人的脂粉气。
姜明澈虽没见过他,心里亦鄙夷他的身份,却显然不敢开罪长公主。
他当即扬起一抹客套的笑容,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原来是长公主府的公子,敢问小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靳蓝衣。”
“靳公子。”姜明澈抱拳行礼,“明澈有失远迎,还请靳公子多多海涵。”
“不必多礼,只是希望你以后别再穿这身衣服。”靳蓝衣指着他身上的袍子,“我喜好蓝色衣裳,且名字叫蓝衣,不喜欢跟别人撞色,姜大公子明白吗?”
姜明澈神色一僵,顿生不悦。
长公主跋扈也就罢了,她府里的一个面首也敢如此蛮横,竟要求别人不能跟他穿一样的衣服?
他以为他是皇帝,所有人都要避他的讳?
真是可笑至极。
姜明澈心里不满,面上却挤出一抹笑意:“既然靳公子不喜欢,那我稍后就把这件衣服扔了。”
姜暗沉默地垂眸,眼底划过一抹自嘲。
确实是权力胜过一切。
长公主近日丰功伟绩太多,以至于她府里一个面首出来,都让人不敢不笑脸相迎。
这世道……挺讽刺的,不是吗?
“我奉命送姜二公子回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大喜事。”靳蓝衣笑意盈盈地看着姜明澈,“长公主殿上看上了二公子,已经定下二公子为第九房面首,希望你们为他好好梳洗打扮,稍后他还要随我返回长公主府。”
姜明澈脸色骤变,“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目光在靳蓝衣脸上扫过一遍,缓缓看向姜暗那张斯文但并不算特别出众的脸。
无论从容貌、气度还是穿着打扮来看,姜暗跟靳蓝衣都是天差地别。
如果长公主府面首都是靳蓝衣这样俊美而又贵气的少年公子,那姜暗被长公主看上的原因是什么?
姜明澈目光落在姜暗脸上,眼神如刀:“二弟,你勾引长公主殿下?”
姜暗垂眸:“我没有。”
“什么勾引?”靳蓝衣皱眉,“姜侍郎家大公子说话这么难听,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
姜明澈脸色一变,恼怒于他的多管闲事:“靳公子,我是在教训自己的弟弟。”
一个低贱的男宠,也真敢上门管他家的事情?
“从现在开始,他已经是长公主的人。”靳蓝衣眉梢微扬,眼神睥睨地看着他,“大公子怕是无权教训他。”
姜明澈面色冷厉,正要说话,站在一旁的小厮恭敬开口:“大公子,夫人听说二公子回来了,命小的来传二公子过去呢。”
姜明澈转头瞥他一眼,随即朝靳蓝衣一笑:“多谢靳公子送二弟回来,母亲那边召见,我先带着二弟过去,稍后——”
“我跟你一起去见姜夫人。”
姜明澈脸色一僵:“靳公子?”
“长公主殿下有令,命姜二公子今晚就搬去长公主府。”靳蓝衣笑了笑,“我要监督他,免得他赖在家里不肯走。”
姜明澈皱眉:“内院是女眷所居之处,靳公子一个外男怕是不合适。”
“大公子可以把我当成小孩,也可以把我当成个玩意儿,我都不介意。”靳蓝衣指着方才传话的小厮,“他也是个男的,既然他可以见夫人,那我应该也可以,而且有大公子和二公子在,我总不至于做出什么无礼之事吧?”
顿了顿,“或者大公子可以派人去把姜夫人请到外厅来,在下虽是个面首,但既是奉长公主之命而来,代表的是长公主的意思,姜夫人于情于理都该出来见我。”
姜明澈没想到他如此难缠,心里越发认定他就是仗着长公主的势狐假虎威,心里鄙夷越甚。
然而这无法消除他对姜暗的怀疑。
他冷冷看了姜暗一眼,认定是他故意勾引长公主,否则以他的身份和容貌,根本没资格做一个面首。
可不管他怎么想,此时父亲不在家,靳蓝衣要传达长公主的命令,就势必要见到当家主母的面。
他只能带着姜暗和靳蓝衣一起去见母亲。
主母院里下人不少,阵仗挺大。
外面站着小厮两人,粗使丫鬟两人,屋子里还有粗壮的嬷嬷两人,以及贴身大丫鬟两人。
靳蓝衣一踏进院子,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不善气息。
对上院子里小厮和丫鬟诧异的眼神,他心里猜想,这个阵仗应该是为姜暗准备的吧。
姜夫人是准备打他一顿,还是罚他跪上半天?
“见过夫人。”靳蓝衣有礼地朝姜夫人行礼,姿态极为礼貌,“在下靳蓝衣,长公主殿下的第六房面首,奉长公主殿下命令送姜二公子回府,并在傍晚之前,带他去长公主暂住。”
姜夫人听他说完,孤傲不屑的表情都刹那间僵在脸上。
“什么?”她像是没听清,“你……你说什么?”
“恭喜姜夫人,贺喜姜夫人。”靳蓝衣笑眯眯地开口,“长公主殿下看中了姜家二公子,要把他纳为第九房面首呢,这可是姜家的大喜事。”
姜夫人僵了僵,缓缓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姜暗。
这什么意思?
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是连在一起……怎么有点难以理解呢?
长公主看中姜暗,要纳他为面首?
且还是第九房……第九房?
“姜暗。”她冷冷看着姜暗,眼底色泽冷如针尖,“这是真的?”
姜暗点头:“是。”
姜夫人脸色一沉,眼神冰冷。
她死死盯着姜暗,像是要把他万箭穿心。
“姜夫人这是不高兴?”靳蓝衣诧异地看着她,“能入长公主府做面首,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姜夫人莫非不愿意让他去?”
姜夫人一怔,笑得勉强:“长公主殿下厚爱,本就是他的荣幸,我怎么会不愿意?”
第74章 长公主对他厚爱
靳蓝衣缓缓点头:“我觉得也是。长公主虽然对跟她作对的人冷酷无情,打杀抄家不在话下,但对待自己人却无比宽容,而且护短。”
他特别加重了“护短”两个字的语气,满意地看到姜夫人瞬间僵硬难看的脸。
少年笑得天真而无害:“我们这些面首虽身份卑微,但在长公主府却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不愁吃不愁穿,想不求上进就不求上进,想仗势欺人就仗势欺人,所以姜夫人不用担心,姜暗弟弟去了长公主府之后,一定不会受欺负。”
听到“打杀抄家”这四个字,姜夫人心头一凛,纵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只能不自然地端起茶盏,以喝茶来掩饰自己勉强挤出来的笑意。
因为抄家打人这种事情,镇国长公主真的做得出来,数日前还风光显赫的钱尚书转眼成了阶下囚,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至于护短……
她身为姜家当家主母,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的意思?
这个姓靳的分明就是来给姜暗撑腰的,明里暗里警告她不许为难姜暗,因为姜暗已经是长公主府的人。
她若敢为难姜暗,长公主不会放过她。
果然是以色侍人、狐假虎威的面首,处处把靠山挂在嘴边。
“姜暗弟弟?”姜明澈嘲讽的目光在靳蓝衣和姜暗脸上打转,“怎么看应该都是靳公子年纪小吧?”
“我是第六房面首,他是第九房。”靳蓝衣语气淡定,透着理所当然的意味,“不应该叫弟弟吗?”
屋里屋外的人都一脸茫然,交换视线时,连眼神都是懵的。
他们长这么大,只听说男人三妻四妾,从未见过皇族女子公然纳面首的,更不曾听说以几房来论大小。
镇国长公主竟然已纳了九房面首?
姜夫人面色发僵,根本无法镇定从容地应付这种事。
她对姜暗恼恨在心,认定是他耍了什么手段才获得长公主青睐,可当着靳蓝衣的面,她却连质问都不能。
尤其当靳蓝衣说出第七、第八房面首是谁时,她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武……武阳侯和国舅府次子?”
“是的,夫人。”靳蓝衣微微一笑,“武阳侯明日进府。”
说完,他转头看向姜暗,“九弟弟,你先去收拾东西,我在这里跟夫人聊一聊。”
姜暗看向母亲。
姜夫人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却还是扬起一抹端庄大度的笑意:“既然是长公主厚爱,你去收拾好东西,稍后跟靳公子一起去长公主府。”
“是。”姜暗点头,朝母亲和大哥行了礼,转身离开。
“我知道姜夫人其实挺舍不得的,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孩子。”靳蓝衣跟自来熟一样,主动找了个椅子坐下,“但是长公主能看上九弟弟,其实是他的福气,毕竟钱尚书出事之后,长公主殿下现在暂管户部,而姜大人又是户部左侍郎,只要长公主高兴,说不定以后……”
说到这里,靳蓝衣微微一笑:“夫人懂我的意思吧?”
姜夫人心头一振,不由在心里思考他的话。
不管姜暗用了什么手段被长公主看上,既然长公主来要人,她肯定不能拒绝,否则得罪了长公主,后果不堪设想。
她对外一直维持着贤妻严母的形象,既要为老爷的仕途考虑,又不能让别人觉得她苛待庶子,所以这件事只能听从长公主的。
姜夫人思索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姜暗生母走得早,确实是我一手带大,我视他如亲子,原本是希望他能考取功名,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没想到长公主会看上他。”
“以后还是可以考的。”靳蓝衣笑道,“长公主的意思是入了长公主府,只要好好伺候殿下,日子不会比在家里过得差,奈何姜二公子性子倔,说不想放弃十年苦读,否则宁愿一死。长公主不得已只能答应让他继续读书,并且允许他把平常所用的书籍和文房四宝都搬到长公主府去。”
靳蓝衣幽幽一叹:“殿下对他真是厚爱,让人羡慕至极。”
姜夫人笑容僵硬,完全不知该如何接话。
让她一个接受了几十年妇德规训的女人,在这里听长公主纳了一房又一房面首,着实颠覆她的认知。
不过长公主不是今天才选了面首吗?竟一次就选了九个?
姜夫人眉头微皱,试探地看向靳蓝衣:“靳公子是何时入的长公主府??”
“有几天了。”
“公子姓靳,不知出身何处?”
靳蓝衣戒备地看着她:“姜夫人打听这个做什么?我是长公主的面首,又不是你姜家的下人。”
姜夫人一僵,随即笑道:“是,是我多言。”
“反正姜二公子去长公主不会吃亏就是,我们都是好脾气的人,会跟他和睦相处的。”
姜夫人想到武阳侯和国舅府次子赵长泽,迟疑开口:“顾侯爷和赵公子也是面首?”
她觉得这不太可能……不,应该说完全不可能。
齐国以皇上为尊,其次是三位亲王,先皇那一辈尚有两位老国公还在世,接下来权贵就数到了武阳侯府。
且顾云琰还是御前当红的宠臣,他怎么可能给长公主做面首?
“是啊,顾侯爷觉得对长公主有所亏欠。”靳蓝衣有问必答,“毕竟七年前他打败仗是事实,若不是他无能,长公主也不至于吃了那么多年苦,所以他要赎罪。”
姜夫人勉强笑笑:“是吗?”
“至于赵公子,那不是皇上刚下了旨吗?”
姜夫人迟疑:“皇上下旨,不是让他跟长公主成婚吗?所以赵公子应该是驸马吧?”
“那不行。”靳蓝衣摇头,“长公主跟武阳侯尚有婚约在身,不能娶旁人,否则就是违抗先皇旨意。”
姜夫人闻言,瞬间无言以对。
所以晏九黎跟顾云琰的关系就这么僵住了?
先皇赐婚,两人有婚约在身。
因为武阳侯悔婚,而长公主不同意,所以武阳侯不能娶正妻,只能纳妾,长公主不能娶驸马,只能选面首?
真是一桩荒唐又可笑的婚约,和一段混乱至极的关系。
第75章 低贱就是低贱
屋子里气氛微妙而尴尬。
姜夫人第一次跟“面首”这种身份的人直接接触,心里鄙夷不屑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在她眼里,这种以色侍人的男子比侍妾还不如,若搁以往,她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只是对方是长公主府的人,她才不得不敷衍应付着,可她没想到这个少年如此难缠。
靳蓝衣就跟话唠似的,自姜暗离开之后,就坐下来跟姜夫人叭叭个不停,一会儿说顾云琰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一会儿说赵长泽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一会儿又说姜暗诚实低调,以后一定会得到长公主宠爱。
姜夫人被迫听着,笑意越来越僵硬,只觉如坐针毡。
她对长公主府的面首并无兴趣,不想听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她甚至觉得皇上和太后都窝囊至极。
武阳侯是皇上的宠臣,可长公主三番两次把他打伤,皇上都没有治长公主的罪,如今武阳侯竟沦落到给长公主做面首去了。
而赵长泽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子。
别说他们两个男子,哪怕是这两家出来的庶女,也断然没有轻易给人为妾的道理。
而两个身份贵重的男子,却要做长公主的面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姜明澈听得不耐,转身欲走之际,靳蓝衣不疾不徐地把他叫住:“大公子这是要走吗?”
姜明澈脚步僵住,转头看着他:“我去看看二弟。”
“姜暗弟弟有什么好看的?他在这个家里住了二十年,又不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靳蓝衣摆手,“我是男客,跟夫人单独说话不合规矩,于情于理你都该留在这里,避免旁人说闲话。”
姜明澈抿唇,眼底划过一抹怒色。
既然知道不合规矩,他还一直在这里坐着?
果然是没一点规矩的东西。
低贱就是低贱,所有的风度都是假的。
姜明澈忍了忍,不阴不阳地一笑:“要不靳公子跟我去书房说话?”
“不用。”靳蓝衣摇头拒绝,“我在这里等着姜暗弟弟,等他把该收拾的东西搬到马车上去,然后我们就告辞。”
顿了顿,“长公主殿下交代给我的任务,我可不敢懈怠。”
反正不管是姜夫人还是姜明澈,都别想有机会去找姜暗麻烦。
靳蓝衣喝着茶,屁股像是定在椅子上一样。
姜家母子见状,脸色不约而同地阴郁几分。
姜夫人握着掌家大权,向来说一不二,姜明澈则是这个家里最为宝贝的嫡长子,除了老爷之外,他们母子就是这个家里的主宰,何曾如此憋屈过?
姜暗那个贱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攀上长公主,竟敢如此不把嫡母和兄长放在眼里,还带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卑贱男宠招摇过市,来姜家耍威风。
姜夫人气得心疼,面上却还要保持着主母的风度。
外面天色一点点暗下。
直到姜暗再次出现在厅里时,姜夫人才终于有了长舒一口气的感觉。
姜暗朝母亲行了礼:“东西已收拾好了,姜暗拜别母亲。”
靳蓝衣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袍子,朝姜夫人告辞:“晚辈是个碎嘴子,方才话说得有点多,还望夫人多多海涵。”
“无妨。”姜夫人笑得脸都僵了,转头看向姜暗,终于不必再撑着笑意,而是摆出了嫡母的威严,“去了长公主府之后,一定要谨守本分,对长公主唯命是从,不要反抗长公主,不要给姜家丢人,更不要惹祸。”
姜暗恭敬地点头:“是。”
姜明澈冷冷盯着姜暗,眼底有阴鸷的光泽一闪而逝。
姜暗垂着头没看见,拜别母亲之后,他随着靳蓝衣转身走了出去。
出了内院,直接往姜家大门外走去。
姜暗忍住了转头看这座府邸的冲动。
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家,于他而言是一座压抑得无法挣脱的牢笼,他以为除非自己以后有机会考取功名,能坐上高官之位,甚至等到父亲和嫡母都离开人世,他才有机会摆脱这里——而前提是他有那个机会,以及他有命活得比父亲和嫡母久一点。
没想到尚未考取功名,尚未功成名就。
只凭着长公主一句话,一个命令,他就真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姜暗跟在靳蓝衣身后,一步步走出姜家大门。
远处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靳蓝衣和姜暗抬头望去。
马车由远及近而来,很快到了大门外。
姜侍郎从户部下值回来了。
被小厮扶着走下马车,姜侍郎看见出门的靳蓝衣和姜暗,眉头一皱:“姜暗,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
“姜大人。”靳蓝衣率先开口,“姜家二公子今天被长公主选为面首,我要带他去长公主府。”
什么?
姜侍郎脸色骤变,下意识的开口:“荒唐——”
“同时被选为面首的还有武阳侯和国舅府次子。”靳蓝衣温和一笑,“恭喜姜大人,贺喜姜大人。”
姜侍郎气得脸色铁青。
靳蓝衣走到姜侍郎跟前,压低声音说道:“长公主如今暂管户部,早晚要选出新的户部尚书,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左右两位侍郎中的其中一人。”
姜侍郎一默,顿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像是玩变脸似的,很快换上一副和蔼的笑容:“小公子长得这么好看,应该深得长公主殿下宠爱吧。”
“还好还好。”靳蓝衣谦逊,“只要对长公主一心一意,长公主对面首们都会宠爱有加。”
姜侍郎心里生出一丝希望,转头看向姜暗时,眼神都温和了许多:“去长公主府之后,一定要好好讨长公主欢心,切不可冒犯长公主,知道吗?”
姜暗垂眸:“是,父亲。”
“那我们先告辞。”靳蓝衣笑眯眯地跟姜侍郎告辞,“希望姜大人以后步步高升,前途无量。”
“借靳公子吉言。”
两人坐上马车,待马车行驶了一段,姜暗才低声问道:“你承诺父亲的事情,长公主知道吗?”
“我承诺他什么?”靳蓝衣无辜的看着他,“我只是一个以色侍人的面首,无权无势,随口一说的话能当真吗?”
姜暗:“……”
第76章 太后突发心疾
长公主在府里选面首,并把顾云琰和赵长泽一同定为面首的消息,很快传进宫中太后的耳朵里。
太后听完之后,先是不敢置信,随即震怒:“简直荒唐!一次比一次荒唐!”
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要坐拥三宫六院吗?
连齐国侯爵和国舅之子都只能做面首,晏九黎她真是疯了!
完完全全的疯了。
太后急怒攻心之下,气得直接晕了过去。
仁寿宫太监宫女们霎时乱成一团。
请太医的请太医,请皇上的请皇上,后宫皇后和众位嫔妃娘娘们得到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前往仁寿宫探望。
而外面忽然疾风骤起,乌云密布,像是预示着什么不祥的征兆。
“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
黑夜沉沉,一名太监被侍卫统领领到凤凰居,焦灼地喊道,“太后突发心疾,皇上请长公主务必进宫一趟。”
晏九黎已经洗漱结束,此时正躺在床上,听到外面焦急的声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孟春没等主子吩咐,就出去问清了缘由,然后回房禀报:“殿下,外面的公公说太后因为听到武阳侯和赵公子成为面首一事,急怒攻心气病了,皇上请您进宫去,安抚一下太后娘娘。”
晏九黎闭眼躺在床上,声音疏懒淡漠:“就说本宫已经睡下,明日一早再去给太后请安。”
“是。”
传旨太监听完心急如焚,再三请求之后,还是没能得到回应,只能先行回宫。
太后靠着床头,声音阴冷如霜:“她说明日一早进宫?”
太监跪在地上,惶恐回话:“是。”
太后娘娘有疾,身为女儿的长公主却推脱着不来侍疾,甚至连一句关心都没有,实在是皇族罕见啊,太后和皇上一定会震怒吧?
然而太后听完之后,只是抬手屏退左右,随即转头看向皇帝:“明日一早她进宫,皇上记得提前安排好人手,等她进了仁寿宫再把人调过来。”
晏玄景点头:“儿臣会让赵长胜带人过来。”
太后没说话。
晏九黎掌了金吾卫大权之后,很大一部分人都已开始听从晏九黎调动,而副统领赵长胜已跟晏九黎起了几次冲突。
虽吃的亏不算太大,可到底跟晏九黎撕破了脸。
今日晏九黎让赵长泽做她的面首,更是把国舅府脸面踩在脚底,眼下只有赵长胜绝对不会被晏九黎收买。
让他参与这个计划,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母后歇着吧。”晏玄景起身告退,“明日一早,母后先搬到后殿去住,儿臣多派几个人在外面守着,保证晏九黎进来容易出去难。”
太后眼神幽深,缓缓点头:“嗯。”
翌日天还没亮,太后就在掌事嬷嬷和贴身太监的安排下,悄然挪到了后殿去住,前殿宫门紧闭,殿内点了一支安神香。
昨夜风声大雨点小,一场淅沥沥小雨的之后,早晨起来到处湿漉漉一片,而天空依旧阴沉沉的,看起来随时还有一场大暴雨要下的样子。
顾云琰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身月牙白锦袍,打扮得风流倜傥,命人备了马车。
“云琰。”顾夫人带着侍女走来,脸色难看,“你真要去长公主府?”
顾云琰抿唇,面色黯然:“母亲,我没办法。”
顾夫人咬牙:“晏九黎就是故意羞辱你!”
“她手里握着堂兄跟钱尚书勾结的罪证,如果我不答应她,她一旦把罪证呈上去,叔父一家都会受到牵连。”顾云琰敛眸,“叔父若出了事,我们还能幸存吗?”
顾夫人面色难看,虽然知道事态严重,可她还是不甘心。
晏九黎就是一个道德败坏的女流之辈,凭什么他们都要受她威胁,被她羞辱,忍受她的践踏?
“母亲不用想太多。”顾云琰低声开口,“我去长公主府,或许可以找到那些证据然后销毁,也有可能……也有可能……”
顾夫人心头一凛,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能直接杀了晏九黎,是不是就可以替皇上除掉这个心头大患?
她无奈地开口:“你注意安全。”
顾云琰点头,不发一语地走出侯府,很快乘马车到了长公主府,随着带路的管家一路抵达前厅。
前厅里气氛肃穆而隆重。
主位上空着,晏九黎不在。
六位面首分坐左右两排,以最大的排场迎接新面首的到来。
顾云琰一踏进门槛,差点闪花了眼。
左边三人分别是玄衣、白衣和红衣,看起来像是黑白无常配着地府的曼陀罗花,右边三人则分别是紫衣、蓝衣和青衣。
乍一看,他还以为自己到了青楼楚馆。
“我们六人是长公主殿下的六位面首,因为比你先进府,所以你得喊我们一声哥哥,且按照规矩,是要给我们敬茶的。”靳蓝衣站起身,承担起替他介绍的责任,“这位夜玄衣,我们的大哥,你也要喊一声大哥。”
顾云琰神色微沉,视线从六人脸上一一掠过,眼底划过一丝怒意。
晏九黎她竟然真的有这么多面首?
最重要的是,六个人容貌不但容貌出色,且周身流露出的气度特别,看起来根本不像以色侍人的货色。
“七弟弟。”靳蓝衣皱眉,“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顾云琰回过神,声音沉冷:“你们都是什么人?”
“我方才不是跟你说了,我们都是长公主的面首。”靳蓝衣像是不耐,“顾公子耳朵不好使?”
顾云琰沉声道:“本侯问的是你们的出身来历。”
眼前这六个人,他一个都没见过。
这原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他没见过的人多得是。
可如此相貌出众、气度不凡的男子,他一个人都没见过,且齐齐出现在长公主府,显然并不寻常。
顾云琰心头隐隐生出一股异样感受。
刚回齐国不到一个月的晏九黎,从哪里认识这么多貌美出众的男子?
这些人看起来不像被逼迫,那么他们是自愿的?
京城世家官宦之中,竟有心甘情愿做长公主面首的男子?
“这是夜玄衣,面首中排行老大。”靳蓝衣又给他介绍一遍,“请七弟上前给大哥敬茶。”
“既然同为面首,谁又比谁尊贵?凭什么要本侯给你们敬茶?”顾云琰目光落在夜玄衣脸上,忽然眯起眼,眼底寒光乍现,“他方才说……你叫什么?”
“夜玄衣。”
“放肆!”顾云琰厉声一喝,“当今皇上名字中带‘玄’,夜公子不知道避皇帝讳?”
夜玄衣挑眉:“不避又如何?”
第77章 你们是西陵人?
顾云琰瞳眸微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不避又如何?
这是一个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
他眼里连最基本的皇权至尊不容冒犯都没有。
顾云琰表情沉怒,一双幽深冷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夜玄衣。
他判断得没错。
这几个面首或许根本不是齐国本土人士,否则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名字要避皇帝讳。
他们是西陵人?
须臾之间,顾云琰心里闪过无数个想法。
晏九黎如果真把西陵人带来了这里,那她就是跟西陵皇族还有联系?
她在西陵那七年里,所受的磨难到底是真是假?
这些日子她搅得宫里鸡犬不宁,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西陵军队是否真要卷土重来?
顾云琰心头泛起滔天巨浪,仿佛对晏九黎这些日子的行为突然找到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七弟,你又在想什么?”靳蓝衣眉头皱紧,面上渐渐浮现不悦,“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几个面首?别忘了你在踏进长公主那一刻,你也是面首,我们现在的身份都是一样的,但有个先来后到的规矩,大哥是大房面首,你是第七房,按规矩就是该敬茶拜见——”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长公主府的目的是什么?”顾云琰打断他的话,声音冰冷,眼神充满着戒备,“你们都是西陵人?”
靳蓝衣挑眉,还挺聪明。
不过可惜猜得不对。
秦红衣端起手边的茶盏,漫不经心地敛眸啜了口茶:“我们的身份,岂是你一个小小的面首有资格问的?”
顾云琰声音沉厉:“终于说实话了,你们根本不是面首!”
靳蓝衣转头看向秦红衣:“谁说实话了?我们不是面首是什么?”
秦红衣亦感到诧异:“不是面首,难道都是驸马吗?”
靳蓝衣皱眉:“怎么可能?殿下不喜欢驸马,就喜欢面首。”
顾云琰脸色难看,听够了他们一唱一和,震怒地抬手朝靳蓝衣的脖子探去:“说!你们来长公主府的目的是什么——”
“哎哎哎,你干什么?”靳蓝衣急速朝后退去,“以下犯上是不是?我是你六哥……去你的吧!”
靳蓝衣双手撑着桌案,身体忽然凌空而起,随后一脚像是挟裹着雷霆万钧之力,狠狠朝顾云琰胸口踹去——
砰!
顾云琰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被踹了出去,重重摔倒在门槛处。
厅里空气骤降。
顾云琰摔得眼前发黑,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爬起身,语调不稳:“若诸位抱着……抱着叵测心思而来,定会连累长公主,这一点……你们想过吗?”
厅里六人面面相觑,随即靳蓝衣好奇:“五位哥哥,他在说什么?”
“你说你图谋不轨。”
“谁图谋不轨?”靳蓝衣走到顾云琰跟前,抬脚朝他踹过去,“我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不解世事,天真无邪,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图谋不轨了?简直是放屁!”
“你们顾家一个个去朝堂上弹劾长公主的时候,怎么不担心牵连长公主?你七年前领兵惨败,连累长公主去西陵做人质的时候,你怎么没这点觉悟?”
“七年后长公主刚从西陵回来,你们顾家不但取消婚约,还散布谣言满天飞,说长公主在西陵遭遇非人折磨,个个拿殿下清白说事的时候,怎么不担心牵连长公主?”
“人面兽心的东西!那皇帝小儿愚蠢昏聩,把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封为侯,当真是全天下的笑话!”
骂完之后,靳蓝衣犹觉得不解恨,又狠狠踹了他两脚,只把他踹得口吐鲜血才作罢。
“既然顾公子不想敬茶,那就带下去歇着吧。”夜玄衣站起身,身姿高大沉稳,语调波澜不惊,“只是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在完成敬茶仪式之前,顾公子别想见到长公主殿下。”
说罢,举步往外走去。
其他人纷纷跟着起身离开。
顾云琰捂着心口,痛苦地低咳着,血丝从嘴角蔓延而下,他转头望着他们的背影,面色苍白如纸,眼底却泛起深沉而冷然的光泽。
“来人!”靳蓝衣落在最后,开口命令,“把顾公子带去他的住处,衣服给他准备好,别让他踏出长公主府一步,也不许外人进来见他。”
“是。”
几个侍卫上前,态度强硬地看着顾云琰:“顾公子,请。”
顾云琰敛眸,胸口疼得几乎站不起来。
他这些日子总是伤上加伤,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养好身体,被靳蓝衣踹那几脚之后,只觉得胸骨仿佛都断了似的,剧痛无比。
可比起身体上的疼痛,那六个人的身份显然更重要。
顾云琰忍着痛,僵滞地伸手扶着门框站起身,心里忍不住隐隐猜测,晏九黎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为了单纯的报复,她还有更大的阴谋。
她的阴谋是什么?
通敌叛国,制造内乱,让西陵可以更轻松地攻打齐国?
怪不得她要那么多银子,把钱尚书府抄家所得的一半都收进了自己的府里。
怪不得她威胁自己交出兵符。
看来她连军队都算计上了。
顾云琰掩嘴闷咳一声,喉咙里一股腥甜之味传来,他轻轻闭眼,任由鲜血从嘴角溢出来。
“去帮我请个大夫来。”他语调虚弱,透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我若在长公主府出了事,你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裴祁阳一身黑色侍卫统领服饰,迈着沉稳的步子走来。
走到近前,他眼神略带怜悯地看着顾云琰:“威风八面的武阳侯,皇上面前的宠臣,手握十五万兵马大权的侯爷,怎么落到了这般地步?”
顾云琰缓缓抬头,对上裴祁阳那双嘲讽的眸子:“裴公子是来看我的笑话?”
裴祁阳点头:“是啊。”
顾云琰脸色一黑:“……”
第78章 顾云琰后悔了
虽然看笑话是事实,但裴祁阳到底是有人性的,还是命人去外面请了大夫来给顾云琰治伤。
长公主府分为南院和北院,顾云琰的住处被安排在北院最西边,西北角的一处偏僻院子。
大夫来了之后,裴祁阳亲自带他抵达顾云琰的住处:“大夫给他好好瞧瞧,这位顾侯爷是皇上宠臣,以前受伤生病时都是皇恩浩荡,能请得动宫里的太医给看病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如今顾侯爷身份一落千丈,怕是没资格再请太医了。”
大夫被他这番话说得胆战心惊。
本来得知自己进的是长公主府,他心里就有些疑惑,长公主府里的人受伤为何不请太医?
没想到这人竟是顾侯爷。
更没想到的是,顾侯爷竟然住进了长公主府。
想到最近皇城里关于长公主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大夫不敢多问,小心谨慎地给顾云琰检查伤势。
只是越检查越是心惊:“顾侯爷胸骨断了两根,还有之前旧伤未愈,接下来最好是卧床静养,千万不可再有剧烈的运动。”
顾云琰闭眼躺在床上,浑身无处不疼:“要养多久?”
“最少两个月。”大夫表情凝重,“伤筋动骨一百天。侯爷若是想恢复得更快一些,静养三个月是最好的。”
三个月。
顾云琰没说话,眉眼阴郁难看。
三个月之后,朝堂上不知又要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而这个想法刚闪过脑海,顾云琰随即发出无声的自嘲,就算他不静养,又能改变什么?
晏九黎要做的事情,他有能力阻止吗?
裴祁阳倚在门旁,不发一语地看着顾云琰,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顾侯爷后悔吗?”
顾云琰一怔,转头看他一眼,随即复又闭上双目。
后悔吗?
应该是后悔的吧。
如果能早一步预料到今天这个局面,他肯定不会跟晏九黎取消婚约——至少不该那么冲动地取消婚约。
更不该在她面前说那些难听的话,让两人彻底撕破脸。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
他应该会选择娶她为妻,按照先皇遗诏完成两人的婚约,但他不会跟她圆房,也不会让她生孩子。
待确定太后和皇上对她没了一点感情,等她回来的消息渐渐沉寂下来,等皇城权贵和满朝文武都忘了她的存在,再寻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她“病死”,才是正确而又安全的做法。
顾云琰确实后悔了,后悔自己这么着急,以为晏九黎从西陵回来之后孑然一身,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谁料到她……
“看来是后悔的。”裴祁阳笑了笑,“但不是后悔自己过河拆桥,薄情寡义,而是后悔没能用万无一失的方法解决此事,以至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顾云琰转头看着他,眼神冷冷:“裴公子这是幸灾乐祸?”
“算是吧。”裴祁阳点头承认,并不介意翻旧账,“你是皇上宠臣,你的姐姐是皇上宠妃,仗着皇上的偏宠,顾贵妃没少在皇后娘娘面前骄横跋扈,以下犯上,如今顾家失势,我觉得这是你们该得的。”
顾云琰冷笑:“你们裴家就能一辈子风光?”
“不一定,但应该会比顾家走得长远。”裴祁阳淡淡一笑,“而且我知道,从今天开始,你的贵妃姐姐将再也没有冒犯皇后的底气。”
大夫战战兢兢听着两人对话,真怕下一瞬自己就被灭了口。
这是他能听的吗?
一个是贵妃的弟弟,一个是皇后的弟弟。
武阳侯还有侯爵在身。
两人皆是皇亲国戚,皇城权贵。
言语上的针锋相对看似是在吵架,实则却是两个家族的对立,甚至是两个党派的对立。
他一个小小的大夫,这些话是他能听的吗?
顾云琰抿着唇,神色苍白如纸:“滚出去。”
“谨遵顾面首之命。”裴祁阳装腔作势行了个礼,嘲讽之意十足,“我就先告辞了,顾面首好好养伤,别累着。”
转身走出小院,裴祁阳突然觉得扬眉吐气。
果然跟着长公主混才畅快淋漓。
朝中那些文臣太迂腐,动不动就弹劾这个弹劾那个,满肚子阴谋诡计。
武将做事也顾虑多多。
长公主这种豁出去的态度,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的行事方式,才让人觉得过瘾。
什么阴谋阳谋通通滚一边去。
她不需要什么谋,凡事直面硬刚,就让所有跟她作对的人一败涂地……但是裴祁阳还是想知道,皇上到底为什么这么顾忌长公主啊?
如果没有皇上的纵容和妥协,长公主应该是做不到这么嚣张跋扈的,但皇上的威严不容挑衅,正常来说,就算是太后也不能如此践踏皇帝的尊严。
偏偏长公主就能。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顾云琰进府跟六位面首打交道时,晏九黎已经到了户部巡查。
翻翻账本,对对卷宗,认识认识户部两位侍郎和主事们。
户部官员自从她来了之后就战战兢兢,生怕被她抓到什么把柄,走上钱尚书的老路。
整个户部都充斥着压抑的气息。
“长公主。”姜侍郎走到晏九黎面前,面带笑容,恭敬而略带谄媚,“暗儿昨日进了长公主府,可曾惹长公主不快?”
晏九黎瞥他一眼:“暗儿是谁?”
姜侍郎笑道:“就是犬子姜暗。”
“他啊。”晏九黎表情疏淡,“有点不解风情。”
姜侍郎一僵,随即解释:“姜暗读书读傻了,还请长公主费心调教。”
晏九黎没说话。
姜侍郎很快转移话题:“之前长公主府修缮时,萧侍郎曾百般阻止,试图劝阻钱尚书拨款,不知长公主可知道此事?”
晏九黎皱眉:“萧侍郎是谁?”
“户部右侍郎萧清河。”姜侍郎说着,面露愤恨之色,“当初工部要户部拨款给长公主修缮府邸,钱尚书原本定的是十万两白银,可萧侍郎再三劝阻,说长公主府修缮无需那么多银子,一再要求把银子花在刀刃上……”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尚未回应,户部衙门外匆匆进来一名太监:“长公主殿下。”
晏九黎转头看去。
太监恭敬地跪地行礼,低着头道:“您昨晚说,今早会去探望太后,太后娘娘一早起来就开始念叨您,不知长公主可否现在前去,给太后娘娘请个安?”
第79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晏九黎嘴角扯了扯,还真是着急呢。
姜侍郎恭敬地开口:“既然是太后娘娘凤体欠安,长公主殿下还是先过去看看吧。”
晏九黎没说什么,转身走出户部衙门。
不过她并没有去仁寿宫,而是先去了凤仪宫,这个时辰是后宫嫔妃跟皇后请安的时辰,请安之后,她们会留在凤仪宫喝茶闲聊,听皇后训话。
晏九黎搬出宫居住之后,这是第一次踏入后宫,拜她如今恶名远扬所赐,凤仪宫太监根本不敢阻拦,只能小跑着进殿通报:“皇……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到!”
殿内气氛一变。
“长公主?”皇后诧异地站起身,下意识地看向顾贵妃,随即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快请。”
“是。”
除了僵坐在椅子上的顾贵妃,其他众妃嫔齐齐站起身,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心里不由泛起嘀咕。
晏九黎昨日才选了好几个面首,今天不在府里跟面首们寻欢作乐,来凤仪宫做什么?
“贵妃妹妹。”皇后见顾贵妃还坐着,皱眉提醒。
顾贵妃面色阴郁,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冷嘲道:“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臣妾是贵妃之尊,难道还要跟一个公主行礼吗?”
皇后淡道:“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跟本宫是不是皇后无关。”
顾贵妃咬牙冷笑。
装什么装?
想巴结晏九黎直说就是了,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做什么?
晏九黎跨进门槛,一身深红长袍彰显着尊贵和威压。
她环顾着殿内皇后嫔妃,淡淡开口:“听闻太后娘娘凤体欠安,皇后娘娘怎么没带嫔妃们一起去仁寿宫侍疾?”
皇后最近看她越看越顺眼,像是迎来了活菩萨,亲自走过来,热情地挽着她的手,往前面主位走去:“皇上说太后娘娘要静养,不许我们去打扰,长公主今天怎么来了?”
不许她们去打扰?
晏九黎眼底划过一抹寒芒,不动声色地走到皇后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来:“本宫原想去给太后请安,既然皇上交代了不许打扰,那本宫就不去了,留在皇后这里听听诸位闲话家常。”
席间众嫔妃闻言,悄悄地对视一眼,神色各异。
顾贵妃脸色最为难看,看着晏九黎的眼神阴冷怨毒,像是跟她有深仇大恨似的。
其他嫔妃皆噤若寒蝉。
自古以来,皇帝的前朝后宫都是紧密相连,皇后虽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但真正决定她们话语权的却是她们背后的家族。
武阳侯曾有兵权在手,又有皇帝器重,在朝堂上说话的分量不比丞相低,而兵权带来的硬气更是文臣比不了的,因此顾贵妃一直底气十足。
再加上深得皇上宠爱,所以一直以来对皇后都不冷不热,表面上恭敬,让人挑不出太大的错处,而晨昏定省却时常托病不来,偶尔还会越俎代庖,替皇后惩罚后宫其他嫔妃,后宫女子都避其锋芒。
皇后能忍就忍,不想明着招惹她。
然而最近随着顾家一次次吃瘪,武阳侯一次次受伤,接着交出兵符,直到被强迫进了长公主做面首,以前风光显赫的武阳侯好像陡然成了满朝文武的笑话。
顾贵妃再也抬不起头,沦为后宫笑柄。
虽然贵妃的身份没有动摇,可地位却是一落千丈,请安来迟了被皇后训斥,她敢怒不敢言,做错事被皇后惩罚,她不敢反抗。
太后娘娘凤体欠安,皇后命她给太后抄经祈福,她连夜抄出来的经文,皇后只看了一眼就说不行,让她重抄。
诸如此类的刁难,都是拜晏九黎所赐。
皇后扬眉吐气,看着晏九黎的眼神堪称和蔼可亲。
“听说你昨日选了好几个面首。”皇后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哪壶不开提哪壶,“都是哪家公子啊?”
“皇后娘娘这话问得不太妥当。”德妃笑眯眯地开口,“臣妾昨日听说,姜侍郎家里的庶子也被看中了,还有国舅府的次子,可见长公主选面首看中的不是家世,只是看中了这个人……不过那个叫靳蓝衣的,听说是个漂亮的少年,长得跟仙童似的,倒是叫我生出了好奇。”
德妃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
长公主选面首不是看家世,只是看中这个人。
不管是国舅府次子,还是武阳侯,亦或者是姜侍郎的庶子,到了长公主府之后都只有一个身份。
他们平起平坐,地位相当。
至于长公主是不是因为喜欢他们……这都不重要,就算喜欢又如何?
一个人的喜欢掰成好几份,这样的喜欢又有几分可信度?
晏九黎无视左侧方投射过来的冰冷眼神,端起侍女奉上的茶盏,轻轻啜了口茶,才道:“德妃不必对我的面首感兴趣,再怎么样,他们也不会成为你的面首。”
德妃失笑:“长公主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
“德妃姐姐的意思是,长公主殿下不爱慕虚荣,不捧高踩低,对喜欢的人一视同仁,不会因为他们侯爷或者庶子就另眼相看。”
一个看着只有十八九岁的美人开口,声音娇嫩,笑靥如花,“其实说起来,长公主这般性情和本事挺让人羡慕的呢,凭什么只有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不行?男儿身女儿身是天生的,又不是自己可以选择——”
“惜嫔妹妹慎言。”皇后轻斥,“这样的话不该在人多的时候说。”
惜嫔语气一顿,随即站起身,恭敬领受:“是,妾身失言了。”
晏九黎敛眸喝茶,对众人异样的眼光视而不见。
只是左侧方那双眼睛一直阴冷地注视着自己,叫她想忽略都难。
放下茶盏,晏九黎抬眸看向顾贵妃:“贵妃是有话想跟我说?”
顾贵妃冷道:“我很想知道,长公主用了什么龌龊手段,胁迫云琰进长公主府做了面首?”
第80章 皇上想动之以情?
晏九黎稳稳地坐着,身姿笔直,声音冷硬:“你可以去问他。”
“云琰是侯爵,是武将,你身为长公主就能这么侮辱他?”顾贵妃站起身,仇视地看着她,“七年前你去西陵为质,确实是为了齐国,你有功在身,可云琰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他不愿意娶你有错吗?你爱而不得就如此折辱他——”
“贵妃妹妹!”皇后怒斥,“你在说什么呢?”
顾贵妃表情苍白而僵冷,一瞬不瞬地盯着晏九黎,眼神充满着怨恨和控诉。
“贵妃说的没错,本宫就是要羞辱他。”晏九黎淡淡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们顾家人羞辱本宫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如此愤愤不平?”
“你——”
“本宫在西陵失了清白又如何?轮得到你们这些贱人嫌弃?”晏九黎起身走到她面前,嗓音冰冷如铁,“本宫从未想着要嫁给谁,但既然顾云琰生怕本宫赖上他,迫不及待地给本宫泼脏水,本宫就让他一辈子不能成亲,就是要让他做个人人轻贱的男宠!”
顾贵妃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晏九黎眼神冷硬,一双眸子如浸寒霜:“你那个好叔父差人散布流言蜚语,想让本宫身败名裂,自尽而亡?本宫偏要活得比谁都精彩!本宫不但不会自尽,反而会让你们顾家人一个个跌入地狱,变成让你们自己都看不起的贱人!”
砰!
顾贵妃面色煞白,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他嫔妃骇然不安,一个个脸色发白,握着扶手不敢说话。
“皇上驾到!”
一声高亢的唱喝及时响起,打破了殿内压抑的死寂。
皇后瞬间回神,急忙起身整了整凤袍,领着众人跪拜而下:“臣妾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身明黄龙袍的晏玄景跨进殿门,敏锐地察觉到殿内气氛不太对劲,不由转头打量着殿内众人。
皇后和众嫔妃都跪在地上。
晏玄景看着唯一还站着的晏九黎,眸色微暗,随即笑道:“七妹怎么来了皇后这里?母后在宫里望眼欲穿,盼着你去看看她呢。”
晏九黎敛了敛神色,淡道:“听说太后病重,我想跟皇后一起去探望太后,没想到来了凤仪宫,却发现众嫔妃都在,竟无一人去仁寿宫关心太后病情,想来太后娘娘是需要静养着的,我去不去都不打紧。”
“怎么会?”晏玄景先扶着皇后起身,然后在主位上坐下,“你是母后的亲生女儿,这个时候,只有你能让母后心情好起来。”
“皇上说错了吧?”晏九黎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这个时候去,只怕会让太后病情加重。”
晏玄景面色僵了僵:“怎么会——”
“当然会。”晏九黎打断他的话,“我把赵长泽纳入府里做了面首,太后一定会不高兴,她不高兴就会要求我放过赵长泽,可我不可能放过他,太后一怒之下可能会再次晕过去。她岁数大了,经不起三番两次的急怒攻心,我就不去刺激她了。”
皇后低着头,紧紧抿着唇瓣。
若不是场合不对,她真要控制不住自己笑出声。
长公主到底是个什么妙人?
明明语气这么冷,说话这么硬,说出口的话却那么……那么……
“九黎。”晏玄景面沉如水,不怒而威,“太后是因为你才气急攻心,你作为女儿,于情于理都该去关心一下。”
晏九黎缓缓点头:“行啊,皇后和贵妃一起去吧。”
晏玄景抿唇,眼底划过一丝晦暗之色:“太医建议静养,皇后和贵妃就不必去了。朕和你一起去仁寿宫走一趟,跟太后赔个不是,好好说几句话,让太后安心就行。”
说罢,竟率先举步离去。
皇后和顾贵妃刚站起身,连忙又屈膝恭送。
晏九黎眸心微细,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掠过一抹冷酷的弧度,不发一语地跟在他身后。
御辇停在宫门外,晏玄景却没坐,只是跟晏九黎一起慢慢走着,一步步往仁寿宫走去。
“朕自登基之后,出行都是御辇,很久没有这样在长街上漫步闲走了。”他转头看向晏九黎,面上露出几分怀念的表情,“还记得幼时我们兄妹一起追逐打闹的场景,如今想来,好像就在昨天。”
晏九黎目视着前方,神色漠然:“对我来说,那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遥远不可触摸,连记忆都变得模糊不堪。”
晏玄景抿唇:“九黎,这世上只剩下你和母后是朕的至亲,朕——”
“皇上这是想动之以情?”晏九黎嘴角微扬,笑意充满着嘲讽意味,“如果我回来第一天,皇上愿意花言巧语哄我几句,可能我真的就相信了你的说词,可惜你已经错过最佳时机,如今这种情况下,皇上说什么都是徒劳。”
方怀安跟在皇上身后,听到这句话,头垂得很低,不敢搭腔。
抬着御辇的侍卫太监则离得远远的,安静跟在身后,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们说话。
就算听到,也只能当没听到。
皇上和长公主的对话,是一般人敢听的吗?
晏玄景面色冷沉,眼底划过一抹阴郁之色,不发一语地往前走着。
这个时候不是请安的时辰,也不是早膳的时辰,长街上来往的宫人很少,见到御驾靠近,远远就伏跪在地,只等皇上和长公主走远了才起身离去。
两人很快到了仁寿宫宫门外。
两个太监守在外面。
看见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和长公主在众宫人簇拥下来走来,恭敬而惶恐地跪地行礼:“奴才参见皇上,参见长公主殿下。”
晏玄景淡道:“太后今日可好?”
太监跪伏在地,惶恐回道:“太后……太后娘娘精神不济,早膳只用了一点点,一直念叨着长公主……”
晏玄景转头看向龙辇后面的御前侍卫,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给他,随即转过头,抬脚跨进仁寿宫宫门。
晏九黎垂眸掩去眼底光泽,跟着走了进去。
宽阔的宫苑里只要两个宫女在给盆栽浇水,晏玄景没理会跪下行礼的宫人,径自跨进殿门。
晏九黎走到石阶前,脚步微顿,随即跟着跨进殿门。
殿内安静得出奇。
晏九黎站在殿门前,转头看向殿外。
外面天色灰暗,天际乌云沉沉,随时将有一场大暴雨来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