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自在逍遥天外 转吻声声靡曼于耳,柔情……
谢云潇拒绝道:“别说?话?, 我带你下山去找大夫。”
华瑶贴着他的胸膛,指尖揪着他的衣领。
她额头滚烫,糊里糊涂地说?:“我身中剧毒, 有气无力, 也没叫你如何哄我, 只是想亲近亲近你。”
“别闹了?, 殿下, ”他的言词极为温和?,“省点力气。”
华瑶烧得浑浑噩噩, 听不清他讲了?什么, 就嘱咐道:“你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不行了?, 我们清剿了?甲乙丙三个贼窝,还剩最?后一个……我是统帅, 我应该活着……”
谢云潇严肃道:“你必须活下去,建功立业,得偿所?愿。”
山路崎岖,华瑶受不了?马车颠簸之苦。谢云潇把她抱到了?他的腿上,冰凉的手掌覆住了?她的额头, 偶尔还会?轻轻地抚摸她的耳朵, 细致妥帖地抚慰她良久。
华瑶本来并不是非亲他不可,但她的神智很不清晰, 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就像小时候想吃糖,吃不到会?一直惦记, 她密密切切地说?:“亲一下嘛,就亲一下。”
华瑶毕竟是个公主,性格有些娇纵。如果谢云潇顺从她的意?愿, 她一定会?安静地待着。他越是忤逆她,她就越是牵肠挂肚,睡也睡不着,非要尝尝他的滋味。
她问:“我在书上看过一句话?,最?难消受美?人恩……转吻声声靡曼于耳,柔情寸寸侵蚀于魂……这是什么意?思?你教教我。”
谢云潇仍在安抚她:“别着急,等你见完大夫,我听凭处置。”
华瑶恐吓道:“那我要把你抓起来。”
谢云潇竟然说?:“可以?。”
华瑶:“我要你舞剑,每耍一招,脱一件衣服。”
谢云潇:“甚好。”
华瑶:“我会?用绸带把你绑在床上。”
谢云潇:“荣幸之至。”
华瑶:“你现?在的脾气真好啊……”
华瑶的语调渐渐低了?下去。她的手一点一点变冷,他的心一寸一寸下沉,伤口崩裂的痛苦都比不上他此时此刻的煎熬。
他怕她一睡不醒,想和?她多说?几句话?,又怕打扰她休息,加重她的病情。他不断地轻抚她的手腕,试探她的脉搏,调动内力帮她调息。
拉车的骏马纵蹄如飞,山路两旁的林木疾速后退,雨声噼啪地响,车轮碾得泥泞激溅。
也不知过了?多久,华瑶浑身软绵绵、轻飘飘的,像是陷入了?太虚幻境,还听见了?汤沃雪的声音:“这是一种寒毒,并不危险,只是有点麻烦,我先用针灸为她排毒,余毒要靠服药清除……来得及时,尚无大碍,你仔细看着她,别让她乱动。”
另一位大夫说?:“殿下伤势危急,能否受得住针灸?”
汤沃雪的语气越发暴躁:“你这庸医来给她施针,她肯定受不住。山贼用的下三滥毒药,哪里扶得上台面?这种毒药我解不了?,我就不姓汤,你少?管了?,全交给我。”
汤沃雪的祖父曾是太医院首席。如今的太医院推崇的“圣品金疮药”,正是沿用了?汤家祖父留下的方子。汤氏一族,在医药这一行里,素来享有盛名,举国上下,无人能及。
军帐里灯烛辉煌,草药的清香融进心肺,华瑶的衣裳全被褪去了?。她又冷又热,抬手往上抓,抓到另一个人的手。此人点了?她的穴道,使她动弹不得。尖细的银针接连扎入几处大穴,痛得她喘不上气,话?也说?不出口,快要憋死?了?。
这时候,穴道终于解开,华瑶艰难地趴到床边,咳出黑血。
她咳得头痛欲裂,又牵扯了?肩膀和?手臂的伤口,从喉管到肝胆都有一把猛火在燃烧。
她精疲力尽,神思愈发昏沉。
汤沃雪跪在床边,劝说?道:“殿下,您快睁开眼,千万不能睡着了?,我还要继续施针,这一次不点穴,您躺好了?,会?有些疼。”
华瑶追问道:“有多疼呢?”
其?实汤沃雪从来不管患者会?痛成什么样?。她只想把人救活,把病治好,至于患者怕不怕针灸,并不在她的顾虑之内。
华瑶却说?:“我怕疼。”
汤沃雪温声道:“我原先以?为,您很能忍耐。”
华瑶极小声道:“刚才那几针下来,我快哭了?。”
汤沃雪关切道:“如今呢,您还想哭吗?”
华瑶咳嗽完了?,才说?:“不想了?,因为我见到了?阿雪。”
汤沃雪又问:“您还能忍住吗?”
华瑶顺口说:“当然,只要阿雪在我身边,我什么苦都愿意?吃。”
恍惚中,华瑶听见汤沃雪的笑声,还有一把重剑摔落在地的响声。
汤沃雪转头道
:“小谢将军,你看见了?,殿下并无大碍。你也有伤,金疮药就在桌上……刚才那个庸医,我把他喊进来,让他给你包扎伤口。他好歹也是公主从太医院带出来的人,包扎一个伤口,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不用了?,多谢,”谢云潇冷冷地回答,“我自己包扎。”
华瑶悄悄地问:“谢云潇伤得重吗?”
“破了?点皮,”汤沃雪浑不在意道,“不值一提。”
华瑶放下心来:“那就好。”
灯火异常明亮,锦纱床帐沾了?一股药味。汤沃雪抬起一只手,将纱帘往上一卷,利落地坐到了?华瑶的身边。她的银针从华瑶的背后扎了?进来,果然如她所?说?,激起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华瑶咬住一小块被角,泪水直流,沾湿了?一方枕巾。她暗忖,难怪她的哥哥姐姐都不愿意?做凉州监军,这般苦痛只有她高阳华瑶能稍微忍一忍,放到别的皇族身上,会?让他们怒不可遏。
她心里还觉得奇怪,今日剿匪时,匪徒的人数,为何远远大于她此前的预计?
董芋死?不足惜,可他竟然知道杜兰泽的名字,还派了?几员猛将刺杀杜兰泽,由此可见,他探听到了?一些可靠消息。
再者,前不久,华瑶刚把况耿活捉,关进巡检司的监狱,那况耿就不明不白地死?了?。仵作一致认为,况耿的死?因是鹤顶红之毒,而且是品质精纯的鹤顶红,害他性命之人非富即贵。
巩城巡检司的地盘就这么大,谁敢在监狱里伸长了?手,肆无忌惮地杀人呢?华瑶暗暗地推敲细节,汤沃雪早已落针完毕。
汤沃雪问:“您还有哪些地方不舒服?”
华瑶泪眼模糊,伤口灼痛难忍。她心里有些委屈,诚实地说?:“我全身都疼。”
汤沃雪摸了?摸她的后背,为她顺气,又在她枕边放了?一只装满草药的香囊,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
汤沃雪很温柔地问:“还想吐吗?”
华瑶道:“不想了?。”
汤沃雪道:“可以?睡了?,您先睡吧,我去隔壁煎药,您要是还觉得不舒服,派人去喊我,我立刻赶过来。您的武功十?分高强,身体比一般人好得多,伤口也比一般人恢复得快,您要是不困,也可以?试着运转内力,调理内息,这对您来说?,也是大有裨益的事。”
汤沃雪慢慢地放下纱帘,走出了?军帐。如此一来,帐中只剩下华瑶和?谢云潇两个人。
隔着一道浅色的素纱帘子,华瑶隐约瞧见谢云潇解开了?上衣,正往自己的手臂上涂药。他的左手负着刀伤,伤口没及时处理,似乎已经?撕裂开了?,血水渗透了?他的衣袖。金疮药敷在伤口上,肯定是很疼的,他竟然默不作声,好像那并非他的手臂,他不会?喘息,更不会?喊疼。
杜兰泽说?过,她的家规是不许自戕。
那么,谢云潇的家规是什么呢?不能喊疼吗?
他们这些世家贵族所?奉行的乱七八糟的规矩,怎么比高阳家还多?华瑶正在胡思乱想,谢云潇披着一件外衣,缓步走到了?她的床边。
华瑶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正在睡觉。
她还把被子卷了?卷,挡住了?先前由她哭湿的那一块枕头。
谢云潇用他负伤的左手撩开床帐,右手轻轻地搭着她的额头,探查她是否还在发烧。他的掌心抚着她的脸颊,她被他摸得很舒服,忍不住蹭了?他一下,他的手指就僵住不动,而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他说?:“殿下。”
她呢喃道:“你也躺下吧。”
她还说?:“反正以?后,你肯定要和?我睡的……”
华瑶的意?思是,这顶军帐里,只有一张床,如果谢云潇不去别处休息,那他只能和?她挤在一处将就。可他似乎误解了?她,低声应道:“殿下的思虑向来长远。”
*
华瑶昏睡了?三天?三夜,醒了?就吃点东西,喝点水,倒头继续睡。汤沃雪昼夜不眠地照顾她,她的伤势渐渐转好,但还是有点困,因此又睡了?一整天?。
在此期间,谢云潇经?常来探望她。他说?,陆征派人上山,搜刮土匪的老巢,搜出不少?金银珠宝。
华瑶道:“全部扣住,等我细审。”
第五天?早晨,天?光放晴,现?出一片霞云晓色,山间雾气也散开了?,朝阳光芒万丈,升立于重峦叠嶂之间。
杜兰泽坐在军帐内,正在代替华瑶撰写奏报,忽然有人闯进她的帐门,她抬头一看,与陆征四目相对。
四天?前的那场大战中,陆征做了?逃兵。他先是摔下了?马鞍,然后又躲进了?树林,借用官兵的尸首掩盖自己的踪迹,从开战躲到了?停战。
树林中的尖锐枝杈在他的脖颈处刮出了?伤口。陆征佯装自己被匪徒擒拿,拜托杜兰泽为他编造战功。
杜兰泽却说?:“陆大人,公主殿下尚在昏迷中,我是殿下的近臣,怎敢无中生有,欺瞒朝廷?那可是十?恶不赦的死?罪。”
陆征上前一步,摘下了?头顶的儒巾:“交战当日,雨大风急,唯独杜小姐站在山巅,将局势收入眼底。只要杜小姐开了?金口,旁人不会?同您计较,巩城过半的官员都是儒生,大家相互照应,互相谅解,不会?闹到不通人情的地步。”
军帐外的侍卫们都被遣散了?,树林里飞来几只鸟雀,鸣声清脆,杜兰泽的嗓音也如莺啼般婉转:“巩城的官员相互包庇,不会?纠举您的欺上瞒下之责。然而岱州还有三十?二位御史,每一位御史都有可能弹劾您,他们的奏折可以?上达天?听,恭请陛下圣裁。”
陆征脸上的笑容凝住:“杜小姐,您这是何意??”
杜兰泽平静道:“公主重伤卧床,我为公主代笔,上奏朝廷,依据事实,绝无隐瞒,更不可能乱写乱造,平白无故地替您去请功讨赏。巡检司一共有六千多位将士,每个人都盼着自己升官,您何必孤身一人抢尽了?大家的功劳?”
她这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确实让陆征望而生畏。
不过,陆征记起了?妻子的话?,心中念着“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的古训,笑说?:“在下有一点疑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杜兰泽站起身来:“请说?。”
陆征拎着那一方儒巾,淡声道:“杜小姐,请问杜兰泽是不是你的本名?你的籍贯在何处?你的亲族是何人?”
杜兰泽坐回原位:“我本是凉州人,平民出身,一介布衣……”
她还没讲完,陆征打断道:“在下的妻子,经?常觉得您眼熟,前些日子里,她忽然想起了?在哪里见过您,兴许也不是您。您且当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是在南方一省,某处大户人家的大小姐,本有享不尽的荣华,可她的运气太差,失了?造化,沦落贱籍。”
杜兰泽的神情并无一丝异样?。
陆征又道:“可怜啊,那位小姐沦落贱籍之后,她的父母又得罪了?大皇子,小姐的全家老少?逃不过一死?。”
“陆大人慎言,”杜兰泽忽然出声,“妄议皇族,乃是大不敬,你犯了?死?罪。”
杜兰泽绕到军帐之前,更近地撞入陆征的眼中。
他见她轻盈不自持,瘦弱不胜衣,纤细的腕骨间血管突兀,对她微有怜惜之意?,却还是拍了?拍手,召唤出两个丫鬟。
那两名丫鬟皆是陆夫人的贴身婢女,生得膀大腰圆,身体健硕,也会?使些粗手粗脚的功夫。她们轻而易举地擒获了?杜兰泽,抬手就要扯开她的衣带。
杜兰泽大喊道:“士可杀不可辱!”
她苍白的脸颊因为愤怒而露出一抹薄红,好比白玉映桃花,白雪照丹霞。
那陆征向来自诩是正人君子,此刻心头一晃晃,脚下一步步地朝她走来:“杜小姐,《大梁律》规定,贱籍女子只能为奴为妾,万万不能做官做学。你要真是贱籍,欺瞒了?四公主,那是死?罪中的死?罪。今日,我差遣婢女,替你验明正身,你若是平民,那一切都好说?;你若不是,休怪我不客气……”
他猛吸了?一口气,满心都是兰麝之香,仿佛身在桃源兰谷。
他知道,世家贵族一直把“调香”当做第一风雅的趣事。世家出身的小姐或公子,自幼研习调香之
术,通身的气派就显露在独一无二的香氛之中。
杜兰泽不愧是名字里带了?一个“兰”字,她闻起来就像万金难求的一株幽兰。
陆征听说?公主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即将不久于人世。他的妻子也把消息八百里加急传回了?京城,今天?一早,他收到了?岳丈的回信。
岳丈使用他们家族的暗语隐晦地写道,皇后已经?知道了?华瑶的现?状,很是欣慰。如果华瑶死?在岱州,皇后不仅能确保陆征及其?妻子安然无恙,还能把剿匪的功绩算到陆征的头上,将他调任到京城做官。
只要去了?京城,在岳丈和?皇后的照应之下,陆征平地起高楼,自有滔天?富贵。他这般想着,就摆了?摆手,让婢女们尽快动作,查验杜兰泽的身份。
陆征已经?写好了?奏折,只等上报杜兰泽的贱籍身份,杜兰泽锒铛入狱,秋后处斩,她的战功也归陆征所?用,陆征何乐而不为?
陆征看着婢女撕扯杜兰泽的衣带,还没扯完,他的膝盖突然一痛,竟是被人猛踹了?一脚。
陆征扬起头,对上华瑶的怒目,她忽然挥袖,狠抽了?他一耳光,怒骂道:“贱人,你想造反吗?”
陆征摔倒在地,头晕眼花,脸皮痛得快要裂开。
华瑶又提起剑鞘,猛地重锤他的后背。
陆征后背剧痛,吐出一大口血,华瑶连踹他好几脚,像是要把他活活打死?,正当危急之际,他编出一个借口:“殿下……求您高抬贵手……下官听闻杜小姐……来历不明,籍贯不清……下官唯恐……唯恐您……遭受奸人蒙蔽……”
“你能不能,”燕雨插嘴道,“说?点简单的话?。”
燕雨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剑鞘上的血痕还没擦干净。几天?前,他用这把剑杀了?无数盗匪,此刻,那锋利的剑尖对准了?陆征。
陆征临危不乱:“殿下……姑且验一验……杜兰泽的身份,百利而无一害。”
华瑶勃然大怒:“我为朝廷效死?命!你在帐中淫辱我的近臣!被人察觉,就用这等谎话?来遮掩!好你个陆征!我杀了?你!!”
她握着一把长剑,要将陆征就地处决。
陆征使尽全力,哭求道:“皇族不可滥杀无辜!”
“皇族不可滥杀无辜”是高祖定下的规矩。
时至今日,这个规矩形同虚设。
华瑶的皇兄皇姐手中都有无数条人命,华瑶的亲生父亲连她的生母养母都敢杀。而华瑶却饶恕了?陆征,只用剑锋指着他的下巴:“这样?吧,你让丫鬟去查验杜兰泽的身份,如果杜兰泽不是贱籍,我要依照《大梁律》,定你一个诬告罪,削职查办。”
陆征迟迟不应声。
华瑶冷声说?:“我原本记着你的功劳,想着提拔你,可你瞧不上我这份恩典,还要冤杀我的人,那好,我们细算。”
她持剑落座:“官兵从贼窝里收缴了?不少?金银珠宝,全部一笔一笔地记在了?账本上。我刚去了?一趟库房,发现?账目对不上库存,至少?有几万两银子的亏空,你该当何罪?”
陆征浑身一阵抽痛,痛得他无法?思考。他哆哆嗦嗦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枚止血药丸,慢慢地吃下去,药效很快发挥出来,他才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气若游丝地说?:“殿下若要审问下官,理当依照法?令,交由三司会?审,首先盘问犯人、辨明事理,然后追究赃物、核查供词……这都不是小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来,下官唯恐……耽误了?公主的行程。”
华瑶冷笑道:“是吗?”
陆征的场面话?堪称滴水不漏:“公主在上,您的私事和?公事,自然由您定夺。”
华瑶威胁道:“陆大人,弹劾你的折子,我正打算递出去,交由岱州御史。皇后的手伸得再长,这天?下还是高阳家的天?下。”
她笑得别有深意?:“皇后保得了?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更何况,与皇后血脉相连的人,是她的表妹,又不是你。”
陆征手脚发麻,忍不住问:“此为何意??”
华瑶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还没想明白,况耿是怎么死?的吗?回去问问你的娇妻吧。”
陆征急忙问:“她杀了?况耿?”
华瑶自顾自地说?:“况耿死?于鹤顶红。他进了?你们巡检司的监狱,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毒杀了?,监狱的狱卒都被吓破了?胆,不敢泄露一个字。”
陆征浑身冒出冷汗,他不敢相信多年的枕边人会?暗害自己。
倘若他的妻子当真不在乎他的死?活,那他在妻子的撺掇之下,亲自来检查杜兰泽的身份,确实有可能是皇后的授意?。
皇后的耳目遍布朝野内外。多年来,皇后掌控了?各种消息。她还想知道杜兰泽的来历,于是,她诱使陆征动手,许以?高官厚禄。
若要检查杜兰泽的籍贯,必须先扒了?杜兰泽的衣服,杜兰泽是公主的近臣,冒犯了?她,就等于冒犯了?公主。
不敬皇族,左右逃不过一个死?字。华瑶事后追究起来,完全可以?杀了?陆征,陆征的妻子再随便找个人扶持,来日便有第二个陆征,第二个巡检司通判!
华瑶低声道:“你想明白了?吗?”
陆征伏地不语。
华瑶道:“岱州官兵查获的金银珠宝……”
陆征咬了?咬牙,道:“全凭殿下定夺。”
华瑶决定把金银珠宝清点一遍,她自己只拿一部分,剩余的另一部分用于安置百姓。如此一来,百姓能受惠受益,官兵对朝廷也有个交代,华瑶自己也能得到好处,可谓是一举三得。
华瑶命令道:“那好,这笔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岱州的盗匪来了?几个月,也屠了?几个村子,留下了?数百名老幼妇孺,急需收容。参将大人的两位遗孤,你也得尽心尽力地照顾,你在战场上做了?逃兵,遗孤的父亲为你战死?,你必须血债血偿。”
陆征哑然片刻,道:“巩城……没有养济院。”
所?谓的“养济院”,正是安置老幼妇孺的官办住所?。
华瑶道:“杜兰泽已经?草拟了?一篇公文,你遵从她的指点,依照法?律,申请上级的批示,自己再贴点钱,设立一个巩城养济院,好好抚养被盗匪夺去父母的孤儿。你总是以?儒生自居,想必也熟读了?四书五经?,那你应该明白‘民贵君轻’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陆征的眼底涌起一股热泪。他立刻领旨,还给华瑶磕了?一个响头。
华瑶敲了?敲桌子:“岱州的盗匪虽然被杀了?一大半,但是,三虎寨依然盘踞在凉州、沧州,你身为巩城巡检司的通判,绝不能有丝毫松懈,必须严查关隘,防范于未然。你想要功绩,就得依靠自己去争取,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旁观许久的燕雨总算听明白了?。
燕雨附和?道:“是啊,陆大人,你吃别人嚼剩下的东西,能捞到多少?油水?再说?了?,当今圣上一共娶过四位皇后,现?在这位……哎,你以?为自己背靠大树,说?不准哪一天?,大树倒下来了?,你就被砸死?了?。聪明人都得留两条路,比如我,我也给自己留了?两条路。”
“兄长,”齐风及时打断了?燕雨的话?,“适可而止。”
燕雨闭上了?嘴,没再说?话?。
*
昭宁二十?四年十?月初,巩城巡检司与另外三个城镇的卫指挥使司联手派出人马,总共发兵两万余人,剿灭了?三虎寨设在岱州的最?后一个贼窝。
这一次,华瑶并未随军出战。因为那个贼窝的贼寇只剩一千多人了?,也没什么高手,两万多官兵把贼寇杀得片甲不留。岱州的捷报频传,将士们喜不自胜。
依照华瑶最?初的打算,她原本想在战场上杀了?陆征,侵吞陆征的财物,再让参将取而代之,可惜参将已死?,她找不到更好的替补,只能勉强使唤陆征。
陆征倒也听话?。他退还了?自己贪污的税银,修建了?巩城养济院。
养济院与码头隔得较近,仅有几里地的距离。华瑶出发去凉州的当天?早晨,路过
养济院,顺便进门去探视了?一圈。
华瑶在岱州战功煊赫,声名远扬,她即将启程去往凉州,便有不少?岱州武将为她送行。
武将们跟随华瑶,跨过养济院的门槛,听到了?孩童的读书声,又看见厨娘正在准备午膳。伙房、厅堂、寝房全都收拾得干净整洁,里里外外都立好了?规矩,显得井然有序。
华瑶绕过一群武将,穿过漫长的回廊,跳到了?一扇木窗旁边。
隔着一道硬木窗栏,华瑶偷偷看了?一眼屋内,孩子们正在齐声读书。
清澈日光洒在华瑶的身上,碧绿的树影随之晃动,飘来淡淡花香,窗内的一个小姑娘发现?了?华瑶。
小姑娘又惊又喜,小声问:“姐姐是神仙吗?”
华瑶厚着脸皮说?:“是的。”
华瑶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悄悄地伸出手指,顺着镂空的窗格,把糖递给了?小姑娘。
台上的老师咆哮道:“谁不听讲!”
小姑娘结结巴巴道:“外面有姐姐……神仙姐姐……”
屋内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院内树枝摇曳,再无芳踪。
*
深秋的冷风掠过江面,江边的芦苇伏低,茎叶碧绿,花穗雪白,堪为壮丽一景。
江上水雾茫茫,浪涛汹汹,大船行驶得快而疾。
谢云潇站在船头,眺望远方的崇山峻岭。他穿着一袭黑衣,身形高挺而修长,似是华茂春松,静立于山水之间。船上声音嘈杂,他丝毫不在意?,始终独自一人,静默地观赏江景。
“那就是贵公子的气派,”燕雨评价道,“瞧瞧人家谢云潇,真有一身的贵公子气派。”
齐风劝告道:“兄长,别在背后议论他。”
燕雨并不听劝,还悄悄说?:“你这个人,太不讲道理,你是我弟弟,和?我打从一个娘胎里生出来,我跟你讲话?,就等于自言自语,算不上议论了?谁。”
齐风道:“长舌夫。”
燕雨恼火道:“你骂谁呢?我说?他两句怎么了??我又没说?别人的坏话?。”
齐风道:“你不敢说?他的坏话?,你怕被公主逮到了?。”
燕雨的怒火更旺了?:“你别胡说?,我可不怕。”
他还非要和?谢云潇比较一番:“我和?那个谢公子相比,谁的性格更风趣,谁能交到更多的朋友?倘若有一位姑娘,要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人,你说?,她会?选他,还是选我?”
齐风沉默不语。
燕雨自问自答:“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明摆着的吧。”
“什么意?思?”华瑶突然插话?道,“只能选一个人吗?”
船上风大,华瑶的长发被吹得纷乱,玄黑色的锦缎裙摆迎风飘荡。她满不在乎,懒散地倚着栏杆,谢云潇忽然走到了?她的背后,低声问她:“你想选几个人?”
华瑶还没回答,谢云潇岔开话?题:“船队驶进了?延河的河道,延河是凉州的运河。”
第18章 向云试挽雕弓 美人多羞颜,情怯见风姿……
延河是岱江的支流, 也是一条至关重?要的水路,每年都有数百万石的货物通过延河被送到凉州境内。如今正值秋末冬初的渔猎之季,河上遍布商船、渔船, 白帆茫茫, 犹如雪练, 舱顶的桅杆交织成林。
延河的河面极为?宽阔, 往来的水鸟掠过沧浪, 渔民迎着浪涛撒网,这一网下去?, 捕到几条鳜鱼, 鳜鱼翻滚腾跃, 激起一片水花飞溅。
延河的鳜鱼皮薄肉厚,无?比鲜嫩, 鱼尾的形状就像胭脂瓣,因而得名“胭脂鳜鱼”。凉州人常用“梅花胭脂宴”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客,席间必有胭脂鳜鱼和梅花酒。
华瑶心里想的都是胭脂鳜鱼,嘴上却说:“你要是愿意让我选,我肯定只选你一个人。”
谢云潇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远方, 果?不?其?然, 见到了一艘满载的渔船。他唤来自己的侍卫,低声嘱咐几句, 侍卫就跳下船头, 踏浪而去?,横跨十?几丈的水路, 跃到了渔船上,以高价买下了两竹篓的胭脂鳜鱼。
侍卫拎着两只沉甸甸的竹篓返回官船,亲手将竹篓交给了膳房的厨师, 这些厨师都是华瑶从京城带来的人,擅长各类精细入微的烹调之法。
少?顷,风起了,伙房飘出来一股鱼汤的味道,鲜香清美,还带着淡淡的甜味,勾起了船上每一个人的食欲。
华瑶坐在船舱的厢房里,也闻到了鱼汤的香气。她欢欣雀跃:“晚上就吃梅花胭脂宴吧,云潇不?愧是凉州人,待客如此细致周全。梅花酒,鳜鱼肉,再配上一碗白米饭,要多好吃有多好吃,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这间厢房里只有华瑶和谢云潇两个人,他们正在研究一张凉州地图。谢云潇不?得不?提醒她:“你尚未痊愈,不?能饮酒。”
华瑶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就是说说罢了。”
谢云潇意有所指:“也是,你惯会开玩笑,讲戏语,我不?该信以为?真。”
这间厢房不?仅明?亮宽敞,还有诸多器物陈设,桌椅、柜架、屏风一应俱全。谢云潇静坐于一方软榻上,华瑶离他仅有一尺距离。她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直到他们的衣袖紧挨在一起。
她忽然说:“上次我中毒,在马车里,你是不?是答应了我……”
谢云潇侧过脸,避开她的凝视:“你那时发了烧,昏头昏脑的话,当不?得真。何况你向来如此,对谁都是同?一套说辞。不?管我答应你什么,你转头叫别人去?做,对你而言,也没什么区别。”
华瑶双手抱住他的右臂:“什么意思?”
“请你放手,”谢云潇冷淡而客气道,“你和我开玩笑,也该有些分寸。”
华瑶不?仅没放手,甚至转了一下身,直接坐到了谢云潇的腿上,双手搭住他的肩膀。
她刚刚铲除了岱州匪帮,结交了好些岱州武将,又要品尝凉州的胭脂鳜鱼,因此她很有一种?赏花弄月的好心情,就想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亲他一下,好比小时候在宫里瞒着嬷嬷偷偷吃糖一样。
她觉得他也是愿意的。他先前早就答应她了,这会儿之所以和她闹别扭,大概是因为?害羞吧。她二?哥的府上全是娇妻美妾,二?哥就经常说:“美人多羞颜,情怯见风姿。”
华瑶一时兴起,又用甜言蜜语哄他:“你什么都好,就是不?懂我的真心,我哪里是开玩笑呢,不?过是想同?你亲热些,免得你生分了我。”
她双眼清澈如秋水,顾盼生辉,盈盈间动人心魄,且因她起了兴致,话就说得更动听了:“你我本是旧相识,我初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在凉亭里看书,我便按捺不?住,想将你引为?知己。前不?久,我们在战场上同?生共死?,已经有了过命的交情。你还是我的同?道中人,你帮助我铲除岱州贼寇,配合我清算巡检司的贪官,我待你自然非常亲近,这些都是旁人远远比不?上的。”
谢云潇将信将疑:“杜兰泽也比不?上?”
华瑶执起他的手,诚心诚意道:“杜兰泽是我的挚友,你是我的……”她顿了一下,随便讲了个词:“心肝宝贝。”
这一回,谢云潇没再冷言冷语地反驳她。
不?过,他还是把自己的手收回了袖中。
华瑶正在思索时,谢云潇拿出一支白玉镶银的牡丹钗。
发钗的做工甚是精巧瑰丽。即便华瑶在皇宫里见惯了各种?首饰,那钗子也让她眼前一亮。她没说话,谢云潇道:“上次你在我房里落下一根琥珀钗。”
华瑶捧场道:“所以呢,你要还我一个新的吗?”
谢云潇言简意赅:“诚如殿下所言,请您收下。”
华瑶接过发钗,对光细细一照,玉质当属上乘,虽然不?及御用贡品,但也是千里挑一的好东西。她不?禁问道:“多少?钱呢?我不?好意思让你破费。”
谢云潇答非所问:“将就着用吧,比不?上你从宫里带来的簪钗。先前你送了我一盒玉山雪蕊,这钗子就当是我的还礼。”
华瑶豪爽大方道:“嗯!那你帮我戴上吧。”
谢云潇从未与除了华瑶以外的任何人
如此亲密。他听说过一些约定俗成的惯例,比如,亲手为?她簪钗,就算是情侣之间的嬉戏。他忽然笑了,抬起左手,揽着华瑶的后背,掌心透过轻薄的锦缎,依稀摸到她的骨形。她迟疑着伏进他的怀里,手指拉扯他的衣带把玩。
谢云潇的另一只手握着那支玉钗,在她发间稍微比划了两下,这才慢慢地把玉钗插了进去?。
华瑶依然坐在他的腿上,被他的手臂环抱着。他的衣袖沾尽了她的香气,怀中是温香软玉,指间是青丝缭绕,这般缠绵的情致对他来说却是难耐的折磨。高阳家的公?主惯会玩弄人心,他既想放开她,又想把她搂得更紧。
华瑶的神?情自然流露,原来是在观察他的喉结。
谢云潇抬起头:“喉骨有什么好看的。”
华瑶脱口而出:“因为?男女有别,所以我想知道什么是我有的,而你没有,或者你有的,我没有,我都要清清楚楚地看明?白。”
谢云潇从容不?迫道:“依你之言,你我私下相处时,倒也不?必藏私……”
谢云潇还没说完,华瑶就像是被诱饵吸引的一尾鱼,离他更近了。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能听见河浪击船的水声,她清浅的呼吸声,以及,接下来,她的指尖在他的脖颈处轻缓抚摸的几近于无?的声息。
他一把按住她的手:“行了,殿下,到此为?止。”
华瑶的嗓音很轻:“你怕什么?我根本没怎么碰你。”
说完,她起身离开,似乎连一丝留恋也无?。
*
掌灯时分,船上开宴,华瑶和谢云潇的属下们把酒言欢,闹作?一团。他们聚在一起玩起了牌局。依照京城的俗规,大家赌了一点小钱,每个人都是有输有赢。
燕雨输了两百枚铜币,心疼不?已,含恨道:“见鬼了!岂有此理,凉州人赌钱的本事还真不?小 !”
齐风道:“不?是他们太强,是你太弱。”
燕雨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啊,我比你这种?从头到尾都没上过牌桌的人,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齐风冷冰冰道:“你要是输光了,别找我借钱。”
燕雨怒气更盛:“你也没多少?钱啊,你摆什么阔?”
夜间行船并未减慢,白帆高高地悬挂于桅杆之间,船头的风浪更大了。宽广的河道上浮起一重?又一重?的薄雾,船舱的灯火错落不?齐,全被遮掩在夜色与雾色的深浅不?一处。
幸好船工都是凉州本地人。他们在水上漂泊多年,无?须罗盘也认得路,船队又往前行了几里,齐风忽然说:“不?对。”
燕雨问:“哪里不?对?”
他们站在船尾,齐风举目远眺,眉头越皱越深:“有两艘船,跟了我们一整天。”
燕雨马上清醒过来:“我立刻去?禀报公?主。”
话音未落,远处飞射一道白色的信号烟,燕雨高声喊道:“急报!急报!全船备战!”
喊完这一嗓子,燕雨又喃喃自语:“完了,我不?会游泳。”
燕雨转过身,正好望见杜兰泽迎风而立。她的衣袖全被乱流吹开,露出纤弱瘦削的腕骨,他忙说:“你快跳船,乘小舟先跑,不?然真没救了,待会儿我们可?顾不?上你。”
杜兰泽却说:“等等。”
燕雨急忙道:“等什么!河上有水贼!”
二?人谈话间,那两艘贼船破开雾色,越来越近,从不?擅长水战的皇宫侍卫如临大敌。
贼船上黑压压一大片人,船头竖着两门?大炮,炮口粗约三尺。那水贼对官船势在必得,疾速追击,还有一名身穿银色盔甲的首领立在船头。
那水贼的首领年约二?十?来岁,身材颀长笔挺,容貌异常俊美,眉目暗含一股肃杀般的刚毅,兼有一身的豪迈英气。他腰间挂着一把沉重?的长刀,刀鞘在灯光照耀下闪着凛凛寒光。他大喊道:“请你们把谢云潇叫出来!”
燕雨万分惊恐道:“这贼人,竟然认识谢云潇!怕不?是来寻仇的。”
齐风没作?声,杜兰泽声嘶力竭地回话:“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个水贼二?话不?说,直接跳下了船,踩着水面、顺着风浪奔向杜兰泽所在的官船。
燕雨立即拔剑出鞘,杜兰泽把他挡住,厉声道:“切莫草率行事!他若有敌意,早已开炮!”
浪头渐高,华瑶和谢云潇终于从船舱出来了,燕雨便告状道:“殿下,十?万火急!杜小姐非要拦着我!水贼快上船了……”
燕雨的话没说完,那水贼跳上了甲板,冲着谢云潇喊道:“我叫了你好几声!你装没听见吗,耳朵被人打聋了?谢云潇?!”
不?知怎么回事,今晚的谢云潇脾气很好,他被水贼蹬鼻子上脸地吼了一句,不?仅没有拔剑相对,反而与水贼攀起了交情:“听烦了你的声音,我难得清净。”
那水贼便说:“你真是越发的没大没小!”
燕雨指着水贼问道:“你究竟是哪位?”
那水贼爽朗一笑:“我姓戚,名归禾,是谢云潇的大哥。”
燕雨欲言又止。
夜色浓重?如墨,戚归禾身上的铠甲依然雪亮。他坦诚道:“我带着凉州水军在河上演习,白天一直在船上操练,太忙了,赶不?及前来拜见公?主,只好远远地跟着你们。后来天黑了,我忙完了,就立刻来找你们了!”
华瑶客气道:“原来是谢云潇的大哥啊!久仰久仰!”
“云潇他……”戚归禾问,“可?曾与诸位提过我?”
谢云潇从未提过他的家里人。
不?过,华瑶伶牙俐齿,总有办法圆场:“你是镇国将军的长子,戚归禾的大名如雷贯耳。”
华瑶知道,戚归禾是谢云潇同?父异母的兄长。她从戚归禾的只言片语中察觉,他不?像谢云潇那般博览群书,于是,她随口对戚归禾说:“戚将军,吃过晚饭了吗?跟我走吧!我们的船上有酒有肉!”
戚归禾大步流星地跟上华瑶:“好,多谢姑娘!请你先带我去?面见公?主!我得先跟公?主行个礼,讲点规矩!”
华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我就是公?主。我姓高阳,名华瑶,在家中排行第四,你也可?以叫我四公?主。”
戚归禾以为?皇族一贯高高在上,却不?曾想,他眼前的少?女就是公?主本人。他虽然吃惊,却也单膝跪地,有礼有节道:“卑职不?知殿下驾到,多有冒犯,请殿下恕罪。”
第19章 山川契阔更青葱 公主的本性
华瑶道:“快快请起, 无须多礼。我在京城的这些年,不止一次听过你的名?号,你战功卓越, 忠勇双全, 我才刚见到你, 就觉得和你十分投缘。”
戚归禾随她同行:“殿下平易近人, 待人亲切随和, 卑职多谢殿下抬举,今夜一定?要为殿下敬上一杯酒。”
“她不能喝酒, ”谢云潇忽然插话道, “她身上有伤。”
华瑶随机应变:“对了, 我身上有伤,云潇不提, 我都忘了,没办法,只好小酌一杯,戚将军见谅。”
华瑶真不知?道,谢云潇在发什么疯, 总之, 谢云潇当场拆了她的台:“殿下向来不胜酒力,我担心殿下今晚喝醉了, 耽误了明天的正事。”
华瑶小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胜酒力?”
谢云潇道:“你的酒量不超过一杯米酒。”
华瑶不怀好意地嘲笑道:“可是你自己的酒量也很差啊, 你信不信,你和我一起上酒桌, 你会比我先?倒下?”
谢云潇道:“那大概是你喝醉后的幻想。”
河上雾气?潮湿,水烟漫漫,缭绕着大船的栏杆, 谢云潇脚步匆匆,锦缎衣袍的袍角漂浮起来,沾到了一丝雾气?。
谢云潇从华瑶的面前路过,华瑶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他?竟然停下了脚步。但他?没有转头?看一眼华瑶。
华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又为什么做出这样一副冷淡的样子?
华瑶决定?耍他?一回。她踮起脚尖,悄悄和他?耳语:“你说的不错,我对你确实有很多幻想。”
谢云潇的站姿挺拔而笔直,只是耳根通红:“你又曲解我的意思。”
华瑶道:“我还以为那是你的本意。”
谢云潇和华瑶说话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戚归禾不知
?道他?们?说了什么,但他?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他?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他?比谢云潇年长七岁,也算是看着谢云潇长大的。他?很了解谢云潇的性格。
谢云潇真是天纵奇才,根骨和资质都是极好、极优秀的。父亲对谢云潇寄予厚望,极其严厉地管教他?的一言一行,大概影响了他?的性格。他?从小就很孤僻,很清高,从不主动接近任何人,戚归禾也没见过他?与哪位姑娘这般拉拉扯扯。
戚归禾忍不住问:“谢云潇,你和殿下,你们?两个?人……”
谢云潇道:“我与殿下,从始至终,恪守君臣之间?的礼节。”
戚归禾噗嗤一笑:“好小子,你这是睁眼说瞎话了。”
谢云潇也笑了:“大哥这一句话,我听得不太明白。”
戚归禾双手背后,岔开?话题:“走,云潇,咱们?兄弟俩去喝几杯!你在岱州的英勇事迹,我和爹都听说了,好小子!我们?全家人都为你骄傲!”
谢云潇一句话扫了他?的兴:“我尚未成?年,父亲不许我饮酒。”
“没关系,”华瑶欢快道,“你和我一起以茶代酒!”
戚归禾哈哈大笑:“那便如殿下所言!你们?小……”
他?差点说出“小两口”,还好他?及时打住,换了一个?词:“你们?小酌怡情,茶水也不用多喝,哈哈哈哈。”
*
船舱内的厢房十分敞亮,华瑶、谢云潇、戚归禾围着一张圆桌坐了下来。
侍女为他?们?端上了酒菜,点上了烛灯。这些侍女伺候公主真有十二万分的殷勤,这一顿宴席更?是酒肉皆备,各式各样的菜肴一个?不少,简直丰盛到了极点。
灯火通明,照亮了满桌的美味佳肴,戚归禾解下自己的铠甲,露出一身的青布长袍。他?的举止自在随意,像是在和自己的家人喝酒吃饭。
戚归禾一连喝了两杯烈酒,大声赞叹道:“好酒,好酒!多谢殿下款待,这酒喝起来真够劲,回味无穷!”
“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酒,”华瑶介绍道,“名?叫‘芳樽花酎’,名?字好听,味道也很不错,来,我们?对饮一杯!”
这个?“酎”字,指的是“多次重复酿造的美酒”,“芳樽花酎”更?是高阳家的御用贡品,从原料到工艺都是极其珍贵的,除了皇族之外的名?门贵族也享用不起。
戚归禾觉得自己沾到了谢云潇的光。他?开?怀畅饮,举杯向华瑶致意。
华瑶和谢云潇喝的都是玉山雪蕊泡出来的花茶,香气?与雾气?交错缭绕,这一场宴席,还真像是天上的仙宴。
戚归禾依然是个俗人。他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好不痛快。
华瑶笑着问他:“最近几日,镇国将军是在府上,还是去了凉州边境?”
“家父前日去了边境,率兵在月门沟附近巡视了一圈,”戚归禾放下酒杯,抬起头?来,“咱们?坐着的这艘船,走的是延河的河道。延河的尽头,有一座大城,叫做延丘,镇国将军府就在延丘的北城。”
他?介绍起凉州的风土人情:“延丘是凉州的首府,也是凉州最?繁华的城市,什么茶坊酒馆、钱庄商铺,应有尽有。十几年前,凉州与邻国往来通商,延丘这边的生意很是兴旺,虽然远远比不上京城,却也是个?热闹的好地方。”
他?还说:“今年八月,延丘下了一场暴雨,延河发了洪水,冲毁了河边的皇家行宫。凉州的州府太穷了,实在拨不出钱,行宫只能一点一点地修缮,也不知?会拖到何年何月,等您去了延丘,恐怕得忍受一时的不方便,与我们一同住在将军府……”
“无妨,”华瑶高高兴兴道,“只要你们?不觉得麻烦,我愿意一直住在将军府。”
戚归禾又敬了华瑶一杯酒:“岂敢岂敢!殿下大驾光临,我们?恭迎您还来不及,怎么称得上麻烦!你说呢,云潇?”
戚归禾特意喊了弟弟的名?字,就是想让弟弟接上公主的话。
怎料,谢云潇竟然说:“延丘还有一座公馆,距离将军府不远,殿下可以暂时住在公馆。等到行宫修缮结束了,您再从公馆搬去行宫。”
“是吗?”华瑶顺口说,“可我去了公馆,就不能天天见到你了。”
戚归禾被酒水呛到嗓子,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谢云潇早已习惯了华瑶的花言巧语。他?分外平静地回答:“殿下去了延丘以后,自然会以公事为重,见或不见我,无关紧要,您不必和我客套,我也不会把?您的玩笑话当真。”
侍女们?早已退下了,厢房里?只有华瑶和她的两位客人。她仔细地品尝了一口清蒸鱼,心情变得更?好了,更?想戏弄谢云潇。而且,她怀疑戚归禾误解了她与谢云潇的亲密往来,她将错就错,含笑道:“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殿下!”戚归禾出声道,“您与舍弟……”
谢云潇竟然回答:“我与殿下,从始至终,谨守君臣上下之体统。”
戚归禾晃了晃酒壶,酒气?熏天:“这种假话,也就骗骗你自己。”
言罢,他?又转头?对华瑶说:“您身为凉州监军,就是凉州军营的一份子,从今往后,我承蒙您的关照。”
华瑶诚恳道:“戚将军客气?了,云潇经常对我说,将军和士兵应该同心协力,我深以为然。因此,我早已立志,要与凉州军队通力合作?,共抗外敌,把?那些侵犯边境的敌人全部?赶走,我们?大梁的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共享太平。”
戚归禾仰起头?来,喝光了壶中酒水,这才说了一声:“好,好!”
谢云潇道:“你……已经喝了三壶酒。”
戚归禾道:“没事,你瞧瞧,这还不到三斤!”
谢云潇颇有先?见之明:“你的酒量也就三斤,等你耍起酒疯,我会立刻去找汤沃雪。”
戚归禾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他?体格健硕,身量极高,臂膀比华瑶的大腿还粗。此时华瑶坐在主位,仰头?看他?,却听他?告饶道:“别、别找汤沃雪。”
“为什么?”华瑶疑惑道,“阿雪谨慎又细心,她的医术那么好,她一定?能妥善地为你解酒。”
戚归禾像是听见了什么揶揄的话,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去年,我带了一班新兵,练武的时候,他?们?也没个?轻重,有几人弄折了自己的手脚。我把?他?们?拎到医馆,交给?汤沃雪,结果倒好,那一帮人都被她训哭了。好端端的新兵送进去,哭啼啼的几个?泪人提出来。”
他?说:“我最?见不得人掉眼泪!那天可把?我折腾得够呛。”
华瑶轻轻笑了一声,附和道:“原来汤大夫这么有本事。我早就发现了,她反应很快,她的口才也很好。”
戚归禾有点站不稳了。花酎酒的后劲很大,酒气?反复上头?,他?晃荡了几步,还没走出厢房,隐约望见了汤沃雪的影子,他?不由得往后退了退。但是谢云潇察觉到了他?的瑟缩,谢云潇暗地里?推了一把?他?的后背,他?不得不直面汤沃雪。
戚归禾心里?暗想,谢云潇真的长大了,他?的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
厢房门口,灯火朦胧,河上水雾渐渐消散,汤沃雪一袭青衫白裙,看起来十分温和秀丽。但她叹了口气?,对他?恶语相向:“真烦啊,你又喝多了,我就不该跟你废话,任由你倒在这里?算了。”
戚归禾解释道:“芳樽花酎,你听过吗?我这辈子没尝过这么好的酒,多喝两口,不妨事的。”
汤沃雪双手抱臂:“你爱喝什么都不关我的事,但你嗜酒如命,喝醉了就倒头?昏睡两三天,哪一次不是我为你费心?!”
戚归禾捡起自己的铠甲。他?把?坚硬的铠甲挂在臂膀上,手握着重达几十斤的长刀,喃喃道:“汤大夫的恩情,我记在心里?,从来不敢忘记。”
汤沃雪道:“不敢当,您可是人人称颂的大将军。”
戚归禾的长刀仿佛化作?了一条软骨,斜搭着栏杆,立不起来。他?站在汤沃雪的面前,气?势减弱,想笑都不敢笑,只能低
声道:“今晚又要麻烦您了。”
“也不差这一回了,”汤沃雪朝他?伸手,“你过来啊,我还在等你。”
戚归禾反倒立在原地不动:“我回屋睡一觉吧,不劳你大晚上煮醒酒汤了。”
汤沃雪昂首阔步地走向他?:“你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的!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汤大夫何出此言?”戚归禾百口莫辩,“你刚从岱州回来,忙了这么多天,很辛苦吧。”
汤沃雪搀着他?的手臂:“我越辛苦,医术就越高明,这和你练武是一个?道理。你浑身一股酒气?,还是跟我走吧。”
华瑶站在一旁,悄悄地笑了笑。她亲眼看见汤沃雪拉着戚归禾走远了。
厢房里?还是一派幽雅沉静,谢云潇独坐窗边,遥望水上帆影横斜,星月满河。
水面倒映着层层叠叠的光影,华瑶的眼底也荡起异样的明辉。她双手捧着一盏花茶,仰头?把?茶水闷干,谢云潇低头?看她时,她一鼓作?气?,踮起脚尖,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看上去像是不容亵渎的月神?云仙,尝起来竟也有美玉般的温润。这一亲芳泽的滋味极妙,隐隐然有股勾魂的冷香,沁心扑鼻,销魂蚀骨。
华瑶来不及回味,也不敢细瞧他?,毕竟他?的武功极高,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她转身一溜烟跑出了厢房。
不错,华瑶心想,吃到了这块糖,以后就不会再想念了。这般举动虽然轻率,总好过她时不时地惦念他?。
公主的本性便是如此,得不到就会一直惦记,得到了就会放在一边。不止她高阳华瑶是这幅脾气?,她的姐姐妹妹也有一模一样的品行。
自古以来,高阳家从没出过一个?痴情种。比起华瑶的兄弟姐妹,华瑶已是极其难得的洁身自爱。
三更?半夜,华瑶和杜兰泽议事完毕,回到自己的房中,躺到了铺着一层纱缎的床上。华瑶抱着枕头?,沉沉入睡,早已把?她偷亲谢云潇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第20章 韶茂何人与共 以她一举一动,叫他乍惊……
次日?一早, 天刚蒙蒙亮,华瑶还没睡醒,恍然听见屋内有极轻的脚步声。她吓得立刻坐起来, 转头一看, 正?好与?谢云潇四目相对。
谢云潇衣袍整齐, 沉默地站在床帐之后。他左手的指尖紧扣袖摆, 上好的锦缎衣料都快被他掐烂了。
华瑶惊奇不已:“你绕过了我的侍卫?”
谢云潇撩起床帐, 低声道:“燕雨值夜,他正?在打瞌睡。我翻窗进来, 无人察觉。”
华瑶很大方地挪出?一块空地, 双手拍了拍柔软的床铺:“你困吗?干脆和我一起躺下来睡觉吧。”
她以为?谢云潇会?冷言拒绝, 但他不仅上了她的床,还悄无声息地拨开她的被子, 直接躺到了她的身?边,简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讨债鬼。
华瑶记起昨夜偷亲他的事,因此原谅了他的僭越和失礼。但她的语气仍然居高临下:“大清早的,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如果不是?要紧事,你就先告退吧。”
“高阳华瑶, ”他念出?她的名字, “你究竟有没有心?”
华瑶懒洋洋地躺倒:“我们高阳家的人都没有心。”
华瑶睡觉的时候,总要抱着一只枕头。那枕头的内部填满了鹅绒, 外面?罩着一层轻软的纱绸, 绣着一只翠羽碧尾的小鹦鹉,熏染着名贵而珍奇的香料。显然, 她很喜欢那只小鹦鹉。
谢云潇忽然把枕头从华瑶的怀里抢过来,华瑶立即变了脸色:“你干什么!放肆!我命令你把枕头还给我,否则我要……”
“要如何?”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治我的大不敬之罪?”
他的衣领被华瑶扯松了,形状完美的锁骨将露未露,华瑶扫了一眼他的领口,又盯着他的面?容细瞧,只见他眼底隐有淡淡乌青,很可能一夜未眠。
那么,谢云潇为?何一夜未眠?
答案显而易见。
华瑶身?为?罪魁祸首,难得地起了几?分?歉疚之意。
昨天夜里,谢云潇说,华瑶应该住在公馆,而不是?将军府,这恰恰提醒了华瑶,她与?谢云潇之间的联系若有似无。他并非她的属下,不会?对她唯命是?从。那她稍微玩他一会?儿?,又有什么要紧的?他之前明明都答应她了,他愿意让她亲他一下,就算谢云潇找她说理,那也是?他自己言而无信在前,关她高阳华瑶什么事呢?
华瑶也不是?没对他讲过好话?。她已经放下了公主的架子,他却依然自恃清高、无法无天,未经传召就擅闯公主卧房,无论?怎么算,全都是?他谢云潇的错。
不过,念在他昨夜第?一次被人偷亲,华瑶可以宽恕他的罪过,对他稍加补偿:“我一向宽宏大量,当然不会?怪罪你。你昨晚没睡吗?我的床铺比你的舒服多了,你要不要在我这里睡几?个时辰?”
她介绍起自己的被褥:“全是?御用的丝棉。”
她揉了揉自己的被角:“很软,很舒服的。”
她顾盼间神采奕奕,可爱可近。她和谢云潇初次见面?时,就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是?她寻寻觅觅多年才终于找到的至交知己。
她博览群书,巧舌如簧,是?个高高在上的骗子,擅长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谢云潇分?明清楚她的本性,却躺到了她的卧榻之侧。
床帐遮挡了天光,室内一片沉静,他们二人盖着同一张锦被,谢云潇还把那只枕头还给了华瑶。她抱住枕头,倚进他的怀里。
谢云潇起初只是?任由华瑶贴着他。后来,他抬手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腰,指间绕着她的几?缕发丝,尤觉一种极情尽致的缠绵,说不清也道不明。他听着她的呼吸,搂着她的身?体,以她一举一动,叫他乍惊乍喜。
时值深秋,白?露结霜,卧房里的炭炉已经熄灭了,船外的风浪起伏之声蕴藏着丝丝凉意。
谢云潇的衣襟被华瑶悄悄解开,好让他的胸膛紧贴着她。当然,她只是?为?了取暖,没有别的图谋,在她看来,此时的谢云潇正?是?清香淡雅的暖玉。她除去了衣裳的阻隔,毫无障碍地触及美玉本身?,果然畅快又舒适。
昏昏然的倦意笼罩着她。很快,她睡着了。
谢云潇暗忖,她真的没有心。
今早比昨晚更难熬。昨晚他辗转反侧,今早他动弹不得。华瑶偶尔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他一下,他低头细看她的睡相,也不知自己看了多久,隐约记起她写给他的那句诗——流光飒沓三千景,难解思?量寄此情。
天光大亮,侍女们穿过走廊,来到华瑶的门口,轻叩门扉:“公主殿下,现在是?辰时了。”
华瑶悠悠转醒:“先别进门,我再睡一会?儿?。”
侍女们领旨告退。
华瑶这一觉睡得很好,又很暖和,心情自然十分?愉快。她抱紧谢云潇,抿着唇浅浅地笑道:“古有汉武帝金屋藏娇,今有华小瑶木屋藏潇。”
谢云潇没有被她打动,只是问她:“你自称华小瑶?”
华瑶给他立起了规矩:“嗯,不过,只有我能这么说,你不能念这三个字。”
谢云潇掀起被子,把他们两人都蒙住了。昏暗无光的被窝里,他低声问:“阿娇私底下也不能叫汉武帝的小名吗?”
华瑶随口答道:“应该可以叫卿卿吧。卿卿,是?夫妻之间的爱称。假如阿娇用‘卿卿’来称呼汉武帝,他大概不会?拒绝。”
谢云潇就在她耳边念道:“卿卿。”
他极轻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尖,更添一段风流情态,勾得她颈肩泛起微微的酥痒感。
他又念了一声:“卿卿。”这声音如同月夜的潮汐,在她的耳中起落,在她的心头沉浮,竟有千般缱绻、万种缠绵之意。
但她向来不喜欢自己的情绪被他人的言语影响,就恶意十足地说:“后来,阿娇被打入冷宫了。”
“你也想让我去冷宫?”他自言自语道。
华瑶在被子里直勾勾地盯着他:“没有哪个皇帝舍得让你去冷宫的。”
谢云潇道:“你这句话?,或许汉武帝也对阿娇说过。”
华瑶附和道:“自古帝王多薄情,可怜红颜多薄命。”
她追忆往昔:“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我在宫里见多了。当今的
皇子公主只有八位,但我父皇其实不只有八个孩子。有些婴儿?出?生之后,父皇没有给他们赐名,他们就不算是?皇族的人。”
谢云潇追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华瑶叹了一口气:“如果他们的相貌不周正?,或者没有习武的根骨……很可能会?被赐死。”
谢云潇抓紧她的腕骨:“你们高阳家的皇帝,简直是?草菅人命的暴君。”
“嘘,”华瑶的指尖摸上他的手背,“慎言。”
她透露的这些深宫秘辛,远不及残酷事实的万分?之一。她原本以为?谢云潇被镇国将军抚养成人,又曾经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早已见惯生死、脱离红尘。如今看来,他满怀一腔赤胆热血,嫉恶如仇,虽有报国之志,却无忠君之意,他看不惯高阳家的所作所为?。
既然华瑶能勘破这一点,那她的兄弟姐妹也能。谢云潇什么都好,只是?现在还不太会?隐藏心性。
出?于好意,华瑶提醒他:“我父皇不杀贪官罪臣,只杀不忠不孝之人。我的兄弟姐妹也经常弹劾不敬皇族的权贵。从今往后,你见了除我之外的皇族,千万不要和他们多说一句话?……”
“多谢殿下提点,”谢云潇回答,“我几?乎不和皇族打交道。”
虽然谢云潇正?躺在公主的床上,但华瑶还是?卖了个面?子给他:“嗯。”
河上水浪汹涌,仍在拍打船身?。秋风冷冷瑟瑟,冻得船板发硬,华瑶的被窝却是?暖洋洋的。华瑶在被窝里又多待了半个时辰,终于猛然爬了起来。
唐明皇和杨贵妃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再也不早朝。而她高阳华瑶却能撇下谢云潇,把他这般完美无瑕的美人留在床上,看也不看,碰也不碰,可见她确实有几?分?明君风范。
华瑶传唤了自己的侍女,但不许侍女们靠近她的床榻。她梳洗完毕,遣散众人,又轻轻地撩开床帐,只见谢云潇独自躺在她的床上睡得很沉。
华瑶转身?离开。她吩咐侍卫看守房门,又找到燕雨,厉声将他责骂一顿,他承认自己昨晚睡昏了头。他解释道:“入秋了,春困秋乏,我经常犯困,困得受不了。”
华瑶冷漠得不近人情:“这是?第?几?次了?你为?杜兰泽守夜的时候,要是?打了一下瞌睡,让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信不信,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燕雨低下头:“属下明白?。”
华瑶疑惑道:“每隔七天,才轮到你值一次夜。按理说,你不可能累成这样?。”
燕雨屏住呼吸,齐风替他回答:“殿下,燕雨最?近迷上了赌钱,经常找人打牌喝酒。他挥霍了一大笔钱,接连几?天没睡过一个整觉。”
船头浪大,水花溅上华瑶的裙摆。她严肃道:“从今天起,我手下的所有人,禁止参与?赌局,违者杖责三十,罚俸三年!赌资超过一枚银元,以盗窃罪收押,听懂了吗?”
众多侍卫异口同声道:“谨遵殿下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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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队在水上走了好几?天,风大船快,这一路上颇为?顺畅,华瑶抵达延丘的日?子比她预计的更早。
延丘是?凉州最?繁华的大城,也是?凉州的州府所在之地。府衙的官员们早早地来到了码头附近,等候公主驾临凉州。
华瑶正?要赞赏凉州官员的礼节周全,就有一位官员很难为?情地说,前两天,延丘下了一场暴雨,公馆的庭院积了水,屋顶破了洞,目前仍在修缮之中,恳请公主暂住将军府,待到十日?之后,公馆整修完毕,定会?恭迎公主大驾。
华瑶知道凉州的官员多半清贫,也不想为?难他们,直接去了镇国将军府。虽然镇国将军不在府上,但他早已为?华瑶准备了住所,还派出?了四位奴仆伺候华瑶。
这四位奴仆,都是?中老年人,鬓发花白?,手脚麻利,着实让华瑶吃了一惊。
恰好戚归禾站在不远处,华瑶就问:“将军府上,没有年轻的侍女吗?”
戚归禾笑得开怀:“我爹他这个人啊,节俭惯了。年轻的侍女,月俸太高了,我爹为?了省钱,雇人也要雇得便宜些。您别看这几?位叔子婶子年长,他们头脑灵活,身?子硬朗,粗活细活都能做。”
将军府到处都是?叔子婶子,年纪都比华瑶大好几?轮。华瑶惊讶于镇国将军的节俭,她自己也摆出?了公主的架子,越发地端庄稳重。她嘱咐自己的侍女和侍卫归置箱笼,搬进了将军府最?宽敞气派的东南厢房。
庭院中竹影摇曳,庭前种满了幽兰寒梅,如今正?是?秋末冬初,梅树绽开了两三朵梅花,杜兰泽十分?喜欢,华瑶也跟着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