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悦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先生为奴 > 14、安坐窗前,半鬼半仙
    华云舒站在高台之上,朝下方众人一拱手。

    “今日来此诸位都是天下有名有脸的神医”,华云舒拿起一张边缘焦黄的残纸,“云舒请诸位来华府一叙,正是为……”

    “华山泉面前谁敢称神医”,一个老头摸着花白的胡子,冷哼道,“老朽不为别的,只为一观神刀游丝!”

    华云舒对着那人躬身,“钱伯伯,这游丝刀确实不在小辈手上,您也知道家父是北离人,兴许……”

    话还没说完,就再次被打断,开口的是一个满头黄发眼窝深陷,眼皮一直耷拉到鼻尖的老婆婆,“小辈,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叫华山泉出来一见,莫要再装神弄鬼!”

    顾棉就是在此时,推着轮椅姗姗来迟。

    “何必为难个孩子”,美人病恹恹歪在轮椅上,毛绒绒的毯子盖住他小半张脸,“想见华神医,怕是有些难办。”

    周卜易扫视众人一圈,目光幽深如草蟒伏田,一瞬即发,发之毙命。

    他笑容很浅,“他死了呀,这么想见他的话,您几位下去陪他好了~”

    “你……”黄发老婆婆用拐杖使劲敲着地板,面色不虞,“你算什么东西!老身乃是蓬莱岛采仙姑!”

    众人哗然,这可是海外名医,几炷香一点符灰就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主!

    他们纷纷将视线聚过来,想从周卜易脸上看到震惊和后悔的神色。

    但都没有,美人目光中若有若无的鄙夷甚至愈发强烈,带着一点羞辱意味,周卜易微笑着开口,“哦,原来是采老太婆,失礼失礼。”

    这一声老太婆给在场所有人都惊得头皮发麻。

    ——他怎么敢的?

    人活一生谁能保证自己无病无灾?何况瞧他模样,就是个病弱的。

    他怎么敢这样跟一位名医说话?甚至于,他好像对他们这些人都很不屑一顾。

    “老太婆,你老眼昏花了认不得我是谁了?”周卜易轻轻勾了勾手指,“来,你过来好好告诉告诉我,我是个什么东西。”

    顾棉手心一紧,他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离周卜易太近。

    那采仙姑眯着眼睛看了许久,忽然脸色骤变,“您……”

    “嘘——”,美人抬起一指压在唇上,“乖,现在就收拾东西回你的蓬莱岛,别说我不念旧情见死不救。”

    采仙姑没有任何犹豫,竟是直接放弃游丝刀转身就走。

    “这……”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先不提这病秧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仅这一句“见死不救”就足够令人咂舌。

    “神医遗言你们都没怎么看过吧?”周卜易捻了捻指尖,“游丝已经被人取走,你们啊,入他的局了。”

    “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先前的矮胖人忽然大叫,“我山下夜积身为大倭国子民,不畏惧你这些把戏!”

    “诸位,这个朝歌贱种一定与那老东西串通好了,先把我们都吓走,好方便他们取神刀!”

    “好名字”,周卜易嗤了声,“山下野鸡……难怪叫得如此呕哑难听。”

    “野鸡老弟说的也不无道理”,钱伯一边捋胡子,一边看倭国人乐子,还不忘添油加醋,“我朝歌贱种最喜欢与人串通了,哪里比得上倭国那种认人作父的高种族高贵。”

    众人俱是脸色一变,这钱伯说的是前些日子倭国成为东鼎国附属之事,这可是往山下野鸡刀口上撒盐啊!

    “弹丸小国,跳蚤就是多”,钱伯上前几步,他老了,佝偻着腰,可那倭国人正值中年,竟也没他高,“老话真没说错,丑人就是喜欢多作怪!”

    东鼎、朝歌、北离三国本同宗同源,自然同仇敌忾,东鼎国君这一举动可谓是大快人心。

    不过东鼎那个傀儡皇帝究竟是怎么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忽然崛起的,至今还是个谜。

    摄政王斩首那天,东鼎国君相当失态,竟是大醉宴席之上,一直重复着什么,“此一线,彼一线,断了一线又一线!”

    然后大哭了一场,涕泗横流,“鸢尾花,折竹剑,恨不当初未听劝!”

    这其中缘故旁人不知,顾棉却是很清楚。

    东鼎国君,十有八九还是个傀儡。

    周卜易的傀儡!

    顾棉忽然感到背脊有些发寒。

    周卜易的水到底有多深,他似乎从未看透过!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甘心受制于人,又怎么可能仅仅只是“顾泽舟客卿”这样的身份?

    顾棉仔细回忆从前周卜易与顾泽舟的相处,似乎……

    顾泽舟一直都很听周卜易的话!

    他的小皇叔,难道也是周卜易控制的棋子?!

    周卜易掩面轻咳两声,将袖上血迹卷在手心,面不改色道,“华山泉是真的死了,尸体尚未下葬,诸位都是名医,想必对自己的医术都很是自信……”

    华云舒冲着周卜易一拱手,这才有机会把方才被打断的话说完,“其实家父究竟是生是死,云舒也拿不定主意,所以这才广邀天下神医。”

    “或许,解开家父之死其中的隐秘,就能得知游丝刀的下落,云舒愿以此刀作为报酬!谁能找到家父的死因,谁便是游丝刀之主!”

    “华老哥不是寿终正寝吗?”钱伯目光深邃起来,“云舒,快带老夫去看他的尸体!”

    人死了,神刀却不翼而飞。

    怎么看都是有问题。

    还有头七那天字迹未干的讯息,无处不透露着诡谲异常。

    “给诸位提个醒”,周卜易深深看了华云舒一眼,“停尸房内有剧毒,混杂在诸多药味之中难以分辨,别不留神中招了,说出去贻笑大方。”

    华云舒回避了周卜易的目光,他的嘴唇有些颤抖。

    “诸位……这边请……”

    钱伯从袖袋里摸出一副西洋镜,戴在满是皱纹的脸上,“不就是解毒嘛,交给老夫!”

    华山泉在世时,经常跟他讨论毒术,所以他还是有些自信的。

    顾棉推着周卜易跟在最后面。

    “让他们捣鼓去吧”,周卜易轻声,“爷没必要蹚浑水。”

    “周衍”,顾棉声音低沉,似乎是担心隔墙有耳,他低头,贴着美人脸侧,几乎是有些耳鬓厮磨的意味在里面了,“游丝刀到底在哪里?”

    “爷就这么肯定,神医之子都不知道奴却知道?”

    “你早已解开了神医遗言,不是吗”,顾棉伸手,轻轻抚摸美人柔软的发丝,“只是本王不明白,华府的局,是在针对谁。”

    “几个沽名钓誉之辈罢了”,周卜易咳嗽了几声,“爷今夜千万要留神,别…咳咳……”

    鲜血顺着嘴角溢出,顾棉沉着脸抬起袖子给他擦了。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剧毒跟尸体上,没人注意有两人悄无声息离开了人群,往反方向走。

    只有华云舒不动声色往这边看了一眼,于心底叹息。

    这本是个磨砺的好机会……大人会不会对殿下保护太过了……

    黎阳春说得不错,大人心还不够硬,有些计划,必须隐瞒他了。

    只是希望黎阳春把握好分寸,别出什么岔子导致多年谋划功亏一篑。

    正想着呢,肖珩便如同鬼魅一样忽然出现在华云舒身后,“初一…算了……”

    他像是不耐烦再玩这谜语,直接附耳低语道,“你们在搞什么鬼?让我肖家去刺杀大人和殿下?是你疯了还是……”

    “什么?”华云舒左右看了看,拉着肖珩进了隔壁房间,栓上门,“不可能,我们没有这样的打算,黎阳春也并没有跟我说过这一环……”

    “允之,这件事情里面可能有古怪”,华云舒有些紧张,不断往门口方向看,“大人说我们入局了…莫非……”

    “莫非黎阳春有问题?”

    “不可能!”肖珩压低了声音,反驳道,“他传的是公主的命令,拿的信物也没错,而且……他虽然不在谱上,可到底也是那一脉的人……”

    “你放松一点别太紧张了”,肖珩神情无比认真,“既然大人已经提醒我们入局,那么今夜就要打起精神,我带人彻夜守着大人的房间,你浑水摸鱼查清楚是谁在从中作梗。”

    “云舒,你爹的医术你究竟学了几成?”

    “十成”,华云舒深吸了几口气,缓了一下,“父亲是磨刀石,我才是那只真正的离梁燕。”

    所以名器谱上有关华家的批语,其实指的是两个人?

    “你藏挺深啊”,肖珩眼神有些幽怨,“大人身上有问题,我刚刚进去,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你有没有看出什么?”

    华云舒点点头,面色也凝重起来,“是鬼旋针,倭国那边的手段。”

    “什么?!”肖珩面露骇然,“鬼旋之下,从无活口!大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所以我父亲死了”,华云舒目光变得有些哀伤,“当日狱中,乃是家父助大人假死脱身。”

    “华家秘法太惹眼,各方势力很容易怀疑到我父亲头上。”

    “所以你在今年春上以秘法伪造神医寿终正寝的假象,神医又以同样的方式助大人在秋后问斩前脱身。”

    “是,这件事本来到此为止,父亲本可以隐姓埋名继续活下去,但……”

    华云舒眼神中抑制不住恐惧,“他却真的死了……死因未明。”

    “一切就如公主的那封密信一样”,华云舒缓缓阖眸,仔细回忆,“牧童长歌,残阳如血……”

    “四月初五,寒食之节……

    “微风拂面,细雨绵绵……

    “安坐窗前,半鬼半仙……”

    华云舒打了个冷战,“四月初五那天傍晚,下着小雨,我听见牧童的歌声原本没有在意,可我忽然想起来,华府在神都最北边,附近没有人家,更不可能有牧童!

    “那孩子的歌声就像是鬼哭一般空灵!我起身走到书房,看见家父坐在案前,桌案对面有一扇窗,窗外……一边下雨一边还能看见快落山的太阳!

    “残阳如血一般打在他脸上,他……他脸上的表情竟然一半是哭一半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