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他不是个好师尊。……
沈夕跟着女人来到了参天古木下。
巨大的树冠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在头顶响起。他们站在巨树的树干旁,无需刻意去看,余光中就能瞥见垂下的树叶的模样。
是梧桐树。
沈夕漫不经心地想着。
凤栖梧桐, 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来这里的期望对应上了。
面前的女人看着沈夕,目光像是在看一位新生的、惹人怜爱的小辈:“能够找到幻妖境的人寥寥,因为来这里的路隐蔽又危险。你的状况看起来也不好, 这个时候前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面对这位前辈, 沈夕没有隐瞒,直截了当道:“几百年前我受了一道强烈的魔气,至今我仍然无法排出它。”
他没有说得特别明白,但女人已经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了然道:“怪不得你能如此顺利地到这里来。这几百年来想必你吃了不少苦。”
沈夕没有说话。
“凤凰是天生的神物,你的身上流淌着我族一半的血脉,这也是你能支撑到现在的原因。”
女人的目光愈加慈爱,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怜悯:“好孩子, 你已经支撑得够久了, 现在回到树上来吧。梧桐会护你周全, 在这里,你无需担心一切。等你再次醒来时, 一切都会好的。”
沈夕摇摇头:“我还有事要做, 不能在这里逗留。”
红衣美人说到这里,直视着面前的长辈。他神思清明, 目光坚定, 显然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多么熟悉的眼神。女人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多少年前的另一只小凤凰。她知道自己劝不动, 只能叹道:“你与你的母亲简直是一模一样。逞强的孩子,那么就让梧桐神树给你祝福吧。”
说完,她一挥手, 一片散发着微光的宽大梧桐叶就出现在她的掌心。
女人将那片梧桐叶递过来:“这是凝聚了梧桐神树之力的叶片,是梧桐神树赐予它孩子的祝福。你拿着它,千万不要丢了,或许可为你的劫难抵挡一二,守护你的灵台。”
沈夕接过梧桐叶,一入手便觉得有一股暖流从掌心流淌进来,流淌过他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叫他身上愈发严重的疼痛减轻了些许,让他挣扎受损的灵台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沈夕将梧桐叶收在贴身的地方,感激道:“多谢前辈,这样的祝福对我很有用。”
女人摇摇头:“这只是一时之计,不能长远。”她说到这里,看向沈夕的目光变得有些许意味深长:“你身上这缕魔气十分厉害,不过这兴许也是你的机缘。无论怎样,你终究是要回到最初、回到树上来的。”
“如果你将来有一天回到最初,又没有梧桐和幻妖境的庇护,你打算把自己交给谁呢?”
沈夕一愣。他还不及思索,就听见面前的女人继续道:“是站在那边的那条小龙吗?”
沈夕下意识地顺着女人的目光看去,就看到远处正朝着这边张望的秦越。一看见他看过去,秦越立刻肉眼可见地绷紧了身体,直直地看着他,喊了一声“师尊”。
沈夕冲他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如此紧张。做完后,他回头看向面前的女人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他是我的徒弟,我要解决的是我自己要做的事。”
他隐隐意识到女人所说的意思了。凤凰涅槃,可以死而复生,这或许是他的一线生机。但他只有一半的凤凰血脉,而且他至今也没听说过有哪位半妖能成功做到这点。更何况,他现在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这件事了。能够得到梧桐树叶的庇护,对他现在想做的事来说已经足够。
一想到这里,沈夕就感到一阵疲惫。自鬼城之后,他本来就没有彻底修养好,又一直奔波到现在。沈夕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按了按眉心,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目光穿过茂密的枝丫落在了那颗生机衰败的蛋上。
在这里,沈夕距离那颗蛋的位置更近,他也能看得更清楚,也就更加能感受到他与那颗蛋之间冥冥之中的联系。
女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神中流露出些许遗憾:“那是你的母亲。”
沈夕猛地看过来。
女人继续道:“或许是因为知道你的父亲不会再回来了吧,从那位人皇陨落后,这颗本该涅槃的凤凰蛋再也没有生长过。”
“凤凰可以涅槃重生,也可以选择不,从此消散在天地间。”
女人看着面前的红衣美人,目光细细地看过他盛极容貌的每一处,尤其在他天生多情的眉目间流连了好一会儿,才叹道:“你和你的母亲真的很像,不过你比她长得更美,性情上也更坚强、更无畏、更有魄力。”
“孩子,不论你想做什么,我会和梧桐神树都会一起祝福你的。”
秦越站在远处的草地上。他虽然人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心思却始终飞在那颗参天古木巨大树干旁的那道红衣身影上。
在他身后,两个小孩子看向他的目光已然从好奇变为了怜悯。
毕竟是小孩子,再是举止端庄,他们也还是孩子心性。尤其是他两人从出生起都没有迈出过幻妖境一步,更是没有经历过世间险恶的打磨。
因此等的时间长了,又见秦越的心思压根不放在他们这边,两个小脑袋难免凑在一起小声地嘀嘀咕咕:
“闻他身上的气味,好像又是一只龙。”
“外面那只龙徘徊不去就算了,怎么又来一只龙闯进这里。”
“这只龙是跟着漂亮哥哥进来的,那么肯定是来守护漂亮哥哥的。哼,这些龙就是好色,专门逮着我族的美人不放,真是可怕。”
“就是,连死了也不肯放过。就像外面那只龙,也是为了守护鸾儿阿姨的吧,不过他们两个都……唉。何必呢,鸾儿阿姨又不喜欢他,现在看起来也要枯萎了。”
小小声讨论到这里,两个小孩子也住了嘴,神情变得沮丧起来,一起看向母树梧桐所在的方向。
就连漂亮哥哥看起来也情况不好的样子……不过奇怪的是,他身上的凤凰血脉似乎倒是在不断地增进。
秦越虽然几乎全副心神都放在沈夕的身上,但是身后没多远的两个小孩子说话他也不会听不见。
外面的那副龙骨是为了守护这里才存在的?而且听起来是为了一只并不爱他的凤凰。
秦越想到这里,禁不住有些感同身受。虽然他还没有真正地向沈夕正式表白过,但仅看师尊平日里的模样,秦越能够感受到对方暂时是没有跟自己一样的心思的。
不过自己还是比那条骨龙要强上许多,听那两个小孩的说法,对方的心爱之人应当是已经离开了人世。而不管沈夕爱不爱他,至少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如果有一天……
正当秦越暗自神伤的时候,站在参天古树下的两人已经结束了对话,朝着这边走来。秦越立刻打起精神,上前迎接沈夕:“师尊,你找到解决办法了吗?”
他知道沈夕一直深受魔气的折磨,这次进幻妖境就是为了找到解决的办法。跟那女人的对话有可能就是为了这个。
果然,沈夕从怀中拿出一片闪烁着微光的梧桐叶片朝他晃了一晃:“这个暂时可以帮我抵挡一阵。”
只是暂时吗?
秦越心里替他难受,面上却不愿显露:“好。”
他看沈夕面上神色自如,心想既然暂时找不到根治的方法,如果这梧桐叶片有效,那不如多摘一堆,日后也能让沈夕好过。
秦越心里这么想着,眼睛自然就飘到那颗参天古木的巨大树冠上了。沈夕一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什么。一想到自己这徒弟一面对自己,整个人好像都傻了一点,再想到自己之后要做的事情,沈夕的心里就难得地愧疚起来。
他不是个好师尊。
不仅欺骗徒弟,还和对方在感情上暧昧不清。
秦越刚琢磨了一下采摘梧桐树叶的可行性,一点微凉的触感就隔着衣服传过来。不用低头,他就知道是沈夕靠了过来,身体自然地绷紧了一下。
果然,淡淡的香味静静地潜过来。秦越转头去看沈夕,就见面前的红衣美人对他露出笑容:“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想拿到的也都拿到了,我们走吧?”
秦越当即杂念全无,唯沈夕是从,跟着红衣美人往回走了。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那就好好地道个别吧。……
子午秘境外。
密林中开辟出来的大片空地上依然驻扎着各门派的帐篷, 修仙弟子们来来往往。各门派长老们共同议事的营帐也没有撤下,每天都能看到几位凝眉的老前辈们在这里进进出出。
往常这样的景象是为了保障子午秘境中提前出来的弟子们的安危,门派中的长老们绝不会在此逗留这么长时间。而今年的气氛明显更沉重, 连一无所知的小弟子们都感受到了异常,显然是有大事要发生。
“事到如今,我认为我们不该再浪费精力在子午秘境上了。既然魔物很有可能已经重新出世, 那么我们大家应该联合起来,尽快在九州大陆上建立起一套防范魔物入侵的机制。”
玄天门的殷无正捻了捻胡须, 对这些天以来秘境内外出现的种种怪象乱象以及众人对此争论不休的观点下了定论。
他说完这番话后,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巡视了营帐内在座的所有人。如今丹霄圣君不在,殷无正的资历最深,地位也高,因此他来结束这场不休的纷争最为合适。
殷无正这番决断一下,营帐内一时没有人出声。
还是昆仑宗的掌门率先站起身道:“殷长老心系天下,令人钦佩。我赞同殷长老的提议。”
他这话一出, 营帐内的其他人才好似回过神来, 纷纷道好。
当然私底下有些老狐狸们心里有没有其他的想法, 殷无正就管不着了,也不准备管。总之防魔大阵一事是不能再耽误了!
众人在营帐中又商量了一番如何布置防魔大阵的具体事宜, 这才渐渐散去, 开始分头行动。
袁微名出了议事的主帐,回到本派的帐篷中。他面上不显, 目光却变得更为深沉。一旁的弟子跟随袁微名多年, 自然看出他心中另有心事, 立刻上前询问道:“师尊,我们可要现在就去通知门派内的弟子们准备防魔大阵?”
袁微名点点头:“当然。不过暂时不要惊动凡人,免得他们担惊受怕, 毕竟现在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只是早做打算。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为了保障城池的安全,平常要巡逻查探是否有人暗地破坏阵法。如果有人不停地追问阵法的功效,那么此人也要留心。”
这是他们各派长老在议事主帐中达成的共识。
一旁的弟子点点头,却没有立刻起身去操办,而是又等了等。
果然,袁微名顿了顿,又低声吩咐道:“你再派几人去找丹霄圣君。这件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说到这里,袁微名停了一下,又道:“如果是我门派内的弟子可以透露一二,但面对凡人一定要守口如瓶。”
袁长老吩咐这件事的口气很郑重,一旁听的弟子身板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
他应了一声,想到之前见过的那位容色姝绝的丹霄圣君,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师尊,怎么突然要找那位圣君?”
袁微名瞥了他一眼,直把那位弟子看得背后冷汗直流。弟子正暗恨自己多嘴,却听见袁长老压得很低很低的一句话,轻飘飘如同柳絮一般送进他的耳朵里:
“我怀疑他压不住体内的魔气了。”
沈亭昱正带着一行手下在密林中搜寻。他们一路走来,已经渐渐朝着西边更深处去了。
虽然子午秘境和密林不在同一个空间,像这样是根本无法进入子午秘境的,但这两者也有部分交叠关系,沈亭昱找的就是那部分交叠的空间。
他有点在意自己之前心头掠过的猜测。从沈家人传过来的消息看,他怀疑沈夕并没有中途下船,而是已经进入了子午秘境。
旁人不知道丹霄圣君因为深受魔气折磨,修为已经掉到了何种境界,而他作为接应沈夕从鬼城中出来的人自然一清二楚。
子午秘境里面究竟有什么,沈夕一定要进去?再结合这么多年来他为沈夕办过的事,沈亭昱几乎不愿直面自己的猜测。
虽然他将自己的猜测隐瞒下来,没有对外吐露半分,但这并不代表沈亭昱不担忧。
因此他才会带人到子午秘境出现的密林中进行搜查。
而就在这附近,沈亭昱多年来一直追逐着的气息已经显露了端倪,并且有逐渐变得浓厚的趋势。
阴暗的、血腥的气息令人不适,随行的几名沈家人已经有人察觉出了不对:“这附近的气息很奇怪,这是……魔气?!”
“虽然并不算浓厚,但子午秘境的附近怎么会有这么大一片魔气?以前秘境开启的时候有这种情况吗?”
“我记得我参加的那一次没有,当然那次也不像这次出了状况。几十年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是不是应该通知其他门派的人迅速撤离?”
随行的沈家人还在低声讨论,沈亭昱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神色忽然一变,双目紧紧地盯着下方的密林。
他低喝一声:“先行撤退!这里不对,我感觉不好……像是魔渊的入口!”
昏暗潮湿的地下通道内,两道人影正一前一后地向前走着。
秦越不知道他们走了多长时间,可能是一天,也可能只有一刻钟。这里没有阳光照射,没有光影变幻,在里面待久了的人自然也就无从分辨白天与黑夜,也难以察觉时间的流逝。
一颗小小的夜明珠是这条甬道里唯一的光源。此刻,它正被握在沈夕苍白的手中,照亮前方一点小小的空间。
甬道里很安静,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脚步声、头顶垂落的水滴声和衣料摩擦的声音。
秦越沉默地跟在沈夕的身后。
从幻妖境中出来后,就一直是对方在带路。他这位平常并不太认路的师尊,这个时候却好像突然有一幅地图藏在胸中,一路七拐八弯,毫不犹豫,仿佛对这里十分熟悉,丝毫看不出前不久对方身处甬道中面对岔路口的茫然。
然而在秦越看来,沈夕所走的路却不太对劲。
从幻妖境出来后,沈夕没有说他们要去哪里,只让自己跟上对方。秦越凭借自己对方向的敏感度,察觉到他们似乎在一路向西,即朝着子午秘境的西边深入。
但是根据秦越的判断,他们是从密林的东边进入子午秘境的。也就是说,沈夕没有要出子午秘境的意思,反而在一路深入秘境的未知之地。
沈夕还想找什么?他不是已经找到可以延缓痛苦的方法了吗?还是说,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是什么事情?为什么一点都不对他说?
秦越的心就像这被夜明珠的微光照着的甬道,时而光明,时而黑暗。他的心头涌上种种想法,却始终得不到解答。
他没有开口询问,因为他知道沈夕不想说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告诉他的。
随着逐渐深入甬道的深处,秦越察觉到周遭的空气似乎也逐渐多了什么令人不适的东西,而且在逐渐变得浓郁。
秦越仔细一分辨,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这是什么!这是魔气!
他们怎么会走到这样的地方来?魔气的逐渐加重还会让沈夕感到不舒适!
秦越一想到这里,也顾不上沈夕会不会回答自己了。他上前一步,正要拉住前方的人问个究竟,就听见对方忽然道:“到了。”
这一声温柔悦耳,如同在昏暗的甬道里亮起了一束明亮的光。秦越一顿,就见前方是一座足以容纳五六个人并排的溶洞。
这座溶洞内的魔气更加浓厚,似乎先前充斥在甬道内的丝丝缕缕的魔气就是从这里来的。
“师尊,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魔气?我们要在这里停留吗?”
沈夕举着夜明珠四处查看,听到秦越的问话,他风轻云淡地答道:“不会在这里停留。让我看看,这里正适合布阵。”
说完,他一挥手,就有朱砂、符箓、符笔等物出现。沈夕好像没有感受到这里浓郁的魔气,自然地拿起这些材料,不疾不徐地在溶洞的地面上画起来。
秦越问:“这是什么阵法?”
“传送阵。”
“是把我们传送出去的吗?”
沈夕没有说话,只是在画阵途中点了点头。
秦越没有再问,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的红衣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在溶洞内魔气愈发浓郁的时候,沈夕终于画完了最后一笔阵法。
阵成的那一刻,地面上整座阵法散发出幽幽的微光,将昏暗的溶洞都照亮了。
沈夕在这微光里抬起头,一双温柔的含情目望过来:“秦越,进来吧,站进来就可以直接传送出去了。”
秦越依言往前走了两步,却在距离阵法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了:
“我走了,师尊呢?”
沈夕道:“我随后就到。”
“如果师尊真的想要通过布阵出去,何必非要走这么远到这里来?还是在魔气如此浓郁的地方?如果我此刻踏进这座阵法,这座阵法会立刻销毁,最终只有我一个人被传出去吧?”
沈夕这次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
“沈夕,”秦越破天荒地没有喊他师尊,目光里带上了一点恳求,“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魔气如此浓郁,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不能帮你吗?”
前方的红衣美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的声音很好听,就连此刻轻轻的叹气落在这令人难受的昏暗溶洞内也像乐器轻碰发出的绕梁余音。
那双美丽的眼睛望过来,在阵法幽幽的微光下好似蒙上了一层轻纱:
“既然瞒不过你,那就好好地道个别吧。”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竟然真的是沈夕。
道别?
从进入子午秘境以来, 秦越头一次真正慌乱起来。
沈夕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需要好好地道别?即使是十年前,对方即将闭关的时候,面对自己也没有说出过这样的话。
这短短的一瞬间, 秦越的心头掠过种种念头。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偏偏还无计可施。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沈夕究竟想做什么,自然也就无从说服对方。
讲理行不通, 那就只能硬来。只是想要强硬地将沈夕迅速带离这里,这对现在的秦越来说还是十分困难。
也就是说, 主动权不在他的手上。
秦越稳住心神,迅速思考了一下眼前的境况,试图劝说:“这里魔气浓郁,师尊到这里来是想要除魔吗?师尊可以将我带去,我也能帮上忙,就像之前在鬼城时那样。”
说完,他紧紧盯住站在对面的人, 却见那位红衣美人在微光中轻轻笑了一下。
他的神色坦然、轻松, 与前面连日来所显露的冷淡、疲惫完全不同, 好似一朵准时绽放的昙花,在刹那间释放了自己的风华。
沈夕没有回答秦越的问题, 而是反问道:“你早就发现不对了吧?”
“那么复杂的路况你都能辨认出方位, 那我之前在往哪里走你不会不知道。更别说以你的资质,你对魔气十分敏锐, 一定早就察觉到我行进的方向不对了。”
秦越没有说话, 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沈夕那双盈盈如同秋水一般的含情目望过来, 在这微光中简直勾魂摄魄:“那你为什么会这么信任我呢?”
“是因为弟子对师尊的尊敬和信赖,还是,”沈夕的声音轻轻的, 好像一根羽毛,落地却仿佛有千斤重,“因为你喜欢我所以盲目相信我呢?”
秦越的眼睛猛地睁大,当下心神剧变。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喜欢他!
震惊之余,秦越却又觉得沈夕能够发现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师尊如此聪慧,面对自己的异常总能猜到的。
更何况,爱一个人是如此难以遮掩。
秦越一想到这里,原本提起来的、剧烈震颤的心忽然就轻轻地落下了。就好像将死之人等到大限将至的时候,忽然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一样。
既然都已经知道了,那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毕竟秦越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隐瞒一辈子。
他在短暂的心神震荡过后,就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心思:“是因为我喜欢你。”
秦越说完这句话,长时间以来一直压在心头的包袱瞬间消失。他全身放松下来,心脏却再次砰砰地鼓动起来,忍不住抬头去看站在对面的人。
沈夕怎么想?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却没有和自己保持距离,更没有将自己逐出师门,还点破了自己的心思。这是不是意味着……
一声轻轻的叹息在闪烁着微光的溶洞中回响。
沈夕看向自己年轻的徒弟,没有给对方忐忑不安的心一锤定音,而是摇摇头道:“你被爱情蒙蔽了双眼,把我的警告都抛之脑后了。你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来子午秘境的路上,我曾经叮嘱过你几点。其中第二点就是不要轻信任何人,包括你的同门。”
“而我,也是你的同门。”
那怎么能一样?!就算是同门,同门之间的情谊也有不同的分别。更何况……
秦越知道沈夕说的是对的,但他仍然有许多话想为自己辩解。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从地底的深处传来一阵沉重的轰隆声。
紧接着,整个地面猛地震颤了一下。
大量的碎石混杂着水滴簌簌滚落,溶洞的地面中央炸开花朵一样的裂痕。条条“花瓣”呈现放射状向周边的地面蜿蜒,甚至爬上了墙壁。
秦越刚刚在这突如其来的地震中站稳脚跟,脚下的地面又是一阵震颤,并且震颤的频率越来越快,震颤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大量的魔气从地面的裂缝中倾泻而出,同时伴随着一道咆哮。这咆哮自下而上,仿佛来自地底看不见的深渊,带着张狂快意,如同猛兽脱出牢笼,携裹着狂暴的怨气冲天而出。
秦越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他立刻抬头望去,就见对面沈夕的面上也浮现出凝重之色。
溶洞中原本布下的传送阵法随着地面的破坏而被破坏,残余的一半法阵散发着仅剩的微光,莹莹地照着洞中的景象。
沈夕喃喃道:“还是晚了一步……”
还是没来得及把秦越送出去,不过现在出不出去的差别也不大了。
对面的人声音很小,在嘈杂的溶洞中,秦越没有听清沈夕在说什么。但是他看到从地底冲天而出的魔气,此刻正像龙卷风一般围绕在沈夕的身边,几乎要将他吞没其中。
溶洞中此刻剧烈震动,脚下的地面纷纷裂开粉碎,几乎叫人站立不稳。秦越却无暇顾及那么多,立刻冲上前去。沈夕就在他的面前受到伤害,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不等秦越抓住对方,那来势汹汹的狂风就已经将沈夕吞没。
整座溶洞簌簌地往下掉渣,脚下踩着的地面迅速地破碎成块。洞中的所有光源顷刻熄灭,深沉的黑暗和地动山摇席卷了整个世界,明明沈夕就在前方,秦越却看不见他,仿佛两个人已经被隔绝成两个世界。
混乱中,魔气冲天而起,越来越多、越来越狂暴。如果不是秦越身负龙骨,他就要被这浓烈魔气所侵蚀。
不知道过了多久,晃动的世界停止下来。先前的溶洞已经坍塌,秦越从废墟中一跃而出。
入目即是满眼金色的天光,与子午秘境中一直灰蒙蒙的天空完全不同。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子午秘境被破开了?还是他们被扔出了秘境之外?
秦越来不及深想,目光一瞥就看到前方地面上裂开了一道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巨大裂缝。从他的角度看去,裂缝竟然看不到底,仿佛从地心深处破开来的深渊。
冲天的魔气正从中喷涌而出,深渊底部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不怀好意地窥伺着外面的人。
不过这些在秦越的眼中都不那么重要了。因为他看到深渊旁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红衣,往日如云般的青丝已经变作满头华发,被风轻轻一吹,蚕丝一般的发丝在魔气的包裹中轻轻飘扬。似乎是察觉到秦越的目光,那人侧过身来,额心的剑纹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一滴暗沉的血。
秦越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浑身上下自然散发着魔气的人,声音中都带着一丝颤抖:“师尊?”
下一刻,那人睁开眼睛,一双含情目已经变成鲜红色。他望过来,轻轻地应了一声:“秦越。”
竟然真的是沈夕。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我们终会再相见。
子午秘境消失了!
在经历过排山倒海似的天摇地动后, 原本待在子午秘境中的各派弟子们此刻回过神来。他们一看金光从天而泻,再看周遭树木深深,原先所处的环境现在已经大变了模样,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都意识到他们已经从子午秘境中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能让子午秘境消失,恐怕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更何况, 这周遭的空气中似乎隐隐浮动着令人不适的、危险的气息,而且越往西, 这种气息似乎就越浓厚。
几位南山派的同门弟子此刻这种感觉尤甚。他们在秘境中本是结伴而行,遇到危险就分工合作,这会儿也不例外。
很快,几人中眼力最好的弟子就发现了异常的来源。
“那边是什么?”
经过他的提醒,几位南山派弟子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视线透过稀疏了不少的林木,很快望见地平线上有一道巨大的看不见尽头的地缝。地缝上空灰云缭绕, 瘴气四溢, 看起来就是那危险气息的来源。
“那边还有人在。”
不用这位弟子提醒, 其他人也已经发现了。树林前的空地上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位身形高大的仙门弟子,看衣袍似乎是昆仑宗的人。
而前方巨大地缝的旁边则站着一道瘦削的人影, 凭他们的目力, 仔细看能看到那人满头丝绸一般垂下的白发,额心暗红的印记, 雪肤红眸, 唇红齿白, 好似雪地里盛放的梅花,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妖魅。
几位弟子心潮澎湃,越看越痴迷。其中一位修为最强的弟子心知有异, 不敢怠慢,立刻用随身的佩剑划破了掌心,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
疼痛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不少,因此这名弟子又看了一眼就发现了不对。
那道巨大地缝旁站着的人身上魔气缭绕,一看就是已经入魔的魔修!而且他的模样有些眼熟,越看越像他之前在摘星宴上远远见过的丹霄圣君……
不等那名弟子再仔细查看,一道磅礴的剑气猛地自前方铺天盖地而来。这道剑气隔着重重林木、土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袭向他们这一行人的面门。
那弟子暗叫不好,忙手脚并用将身旁还在沉迷的同门打醒,随后滚地翻身祭出长剑抵挡那道来者不善的剑气。
袭来的剑气携裹着雷霆万钧之势,毫不停留地将他祭起的长剑斩断成两截,在顷刻间粉碎了他抵抗的剑气。其来势之狠厉、下手之无情,简直是杀意毕现,对方就是想取他们的性命!
长剑折断后,那弟子吐出一口鲜血,再无抵抗之力地跌坐到地上。眼看他就要被这道剑气斩去头颅,忽然一道微风拂过,剑气就如同长刀劈水一般被柔和地减缓了攻势,最终只削去了他半截头发,顺带割开了他脸颊的皮肤,渗出一道瀑布似的血线。
救人的微风拂面,其中带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魔气,在这名弟子伤口渗出的鲜血处略做停留,随后就消弥于无形。
魔气?
是深渊前的那位救了他吗?
那弟子心头一动,再次抬头望去,却见前方的树木土石已被尽数斩碎,又被高高堆叠起来,形成了一堵绵延数里的密不透风的墙,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让人连一丝窥探的缝隙都无。
“出手怎么如此莽撞。”
往日冷淡的声音此刻透出几分无奈。
白发红眸的美人收回目光,看向对面自己这位素来沉着稳重的徒弟。
“他看见你了。”
秦越的声音出奇的冷静,仿佛刚才毫不留情痛下杀手的人不是他一样。年轻的仙门弟子紧紧地盯着对面的魔修:“你为什么要救他?”
人死了,就会带着秘密入土。只要隐瞒的够好,谁也不会知道丹霄圣君已经入魔。
看看空地前这对峙的两人,再看方才那树林中的一杀一救,竟然不知道此刻谁才是魔修。
沈夕感觉最近几天自己叹了太多的气。他看向秦越,冷静道:“已经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瞒是瞒不住的,早晚也能猜出来。难道你还能把方圆几百里的这些人全杀了吗?”
秦越没有说话,但是沈夕只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他的答案。
他不愿再跟对方多作纠缠,以免让秦越的心境更堕入深渊。就在沈夕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秦越忽然开口:“为什么?”
他这一句问得没头没尾,但沈夕却在刹那间就明白了他想问的是什么。
为什么要入魔?为什么隐瞒他这么久?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
秦越有许许多多的为什么想问,最后却只能艰涩地开口问出这三个字。他看着自己与沈夕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很远,却也并不很近。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和对方挤在狭窄的甬道里,身体挨得很近,呼吸相闻,堪称耳鬓厮磨。
结果一转眼,他们之间就大变了模样,仿佛从亲密无间的爱人变成了势不两立的敌人。
秦越想到这里,忍不住在心里自嘲。亲密无间的爱人?谁承认过?谁答应过?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他的眼中明明灭灭,并不指望沈夕能够给自己答案。他们之间总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师徒,秦越总是在等待沈夕的答案,对方不愿意,他就得不到想要的回应。
然而那站在深渊前准备离去的人却忽然停下脚步,那已然变成鲜红色的眼睛转过来,注视着他,轻轻回答道:“因为我太难受了。”
秦越猛地抬起眼来。
明明对方的语气没有什么变化,他的心脏却随之颤抖了一下。
“我已经被魔气折磨了几百年。不但在身体上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修为上不断地下跌,在精神上也忍受了很多折磨。这几百年来,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衰败、虚弱,还不得不分出心神来提防其他人的觊觎。”
“如今,我终于解脱了。”
说完,深渊前站着的人那常年冷淡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轻松的笑意,好似冰雪消融,昙花初绽,连天地都为之失色。
这笑容在他身为正道魁首时几乎不曾见过,在入魔的当天却自然地流露出来。
“沈夕……”
秦越看着他。他跟在沈夕身边的时日或许没有那么长,对方往往也在他面前多有隐瞒,可是沈夕现在所说的这些他早就已经全都感觉到了。
他当然想要为对方分担这一切,所以他才如此勤勉地修炼,希望能成为沈夕的依靠。即便不能为对方分担身体上的痛苦,也能成为沈夕精神上的慰藉。
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留住对方。
沈夕看着睁大眼睛的秦越,面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温柔。他此刻已经站到魔渊的边缘,距离之近,似乎随时来阵风就能把他吹下去。
然而沈夕却似乎没有意识到这近在咫尺的危险,而是看向站在对面的人,似乎有些无奈:“你又把我叮嘱你的都忘了。”
“来子午秘境的路上,我跟你说过,遇到危险要及时决断。要么杀死威胁,要么及时逃走。”
“我虽然修为掉了几重,但现在也是魔修啊。”
“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可不要再手软了。”
秦越听着这话,越听越像诀别。果然,沈夕刚一说完就毫不犹豫地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鸟儿,径直坠入了那道魔气冲天的深渊!
丝绸般的长发随风飞舞,完全露出了那张容貌昳丽的脸。即将坠入深渊的魔修朝着仙门弟子微微一笑,而在他的下方,整座魔渊好似一张滴着口水的巨兽,正张大嘴贪婪地等着这位美人的自投罗网。
秦越想都没想,几个箭步冲上前去,跟着对方一跃而下:“沈夕!”
到了此时此刻,沈夕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震惊的裂痕。他看着正上方逆光迎面而来的人,眉头蹙起,含情目圆睁,斥责道:“你怎么跟下来了!”
说完,他伸手就要去推对方,却被秦越一手抓住,又喊了一声:“沈夕。”
这一声情真意切,还带着悍不畏死的气势。
沈夕正要开口训斥,一滴水从上方轻飘飘地坠下来,落到他的脸颊上,然后又静静地滑落。
是秦越的眼泪。
沈夕的面色不自觉柔和下来,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捧住对方的脸颊,柔声道:“你有自己该做的事还没有完成。”
秦越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身下雪肤红唇的美人也看着他,柔软微凉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
红衣美人衣袂翩飞,那双鲜红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他:
“我是魔修,你是正道,不久之后我们会再相见的。”
“现在,你回去吧。”
这最后一句犹如一声叹息,随风送入秦越的耳朵。随后,他感觉自己手中攥着的手指在往外抽走。
他拼命摇头,努力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秦越感觉自己的肩头被人重重地一拍,他整个人就猛地往上一升。
现在在他的下方,巨大的缝隙像是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猎物,两旁的石壁正在缓缓合拢。
整个世界又开始地动山摇,不过处于天空之上的仙门弟子却毫无所觉,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紧紧地注视着下方。
那道美丽的影子一直微笑着看着他,直到地缝合拢,影子彻底消失。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沈夕不让我喝。
这日, 九州大陆的修真界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重要秘境——子午秘境,疑似崩塌了。第二件事, 是数百年前业已关闭的魔渊重现人世,虽然在这之后又关闭。第三件事,是丹霄圣君疑似失踪, 至今仍下落不明,但有仙门弟子称在魔渊旁看见了他。
这三件事叠加起来, 已经足够让这一天在九州大陆修真界上万年的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这三件事,不论哪一件的消息放出去,都会引起修真界极大的震动。
如今这三件事接踵而来,虽然还存在部分疑似或者道听途说的消息,但现在九州大陆上已经如同炸开的锅,吵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沈亭昱御剑飞行,越过大片狼藉的密林, 最终降下飞剑, 落到一片空旷的土地上。
这里的树木东倒西歪, 到处散落着不知名的齑粉。一堵由碎石、泥土和树木枝干组合起来的高墙足足绵延了好几里长,十分引人注目。
魔渊已经关闭, 只留下一道深深的狭窄地缝, 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这里没有魔气外溢,但这道地缝却时时刻刻昭示着悬在人间头顶的危机, 仿佛大地上留下了一只眼睛, 平静中又好像在暗处窥伺。
沈亭昱就在这条地缝的某段旁找到了秦越。
丹霄圣君的失踪已经在修真界闹得沸沸扬扬, 以至于短时间内,不少人都忽略了这位圣君爱徒其实从子午秘境崩塌后也一并音信全无了。
沈亭昱此番前来就是专门找对方的。
他来的时候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然而坐在地缝旁的年轻弟子却像是对此毫无所觉。对方痴痴地望着面前几乎合拢的地缝, 手中拽着一袋打开的酒囊,酒香就在这方小小的空间中弥漫。
沈亭昱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明明知道自己来了也没反应,再想到外面已经变了的天,说起话来就忍不住怒气冲冲:“你都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坐在地上的仙门弟子一动不动,用一种单调的语气道:“一天?两天?我也不知道。”
沈亭昱怒气反笑。他本意是想诘问秦越,怒斥他如此颓丧,不知道浪费了多少时间,耽误了多少事。没想到秦越看起来大受刺激,人似乎已经傻了,连自己话中的好赖都听不出来,竟然还正经回答起来了。
沈亭昱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妄症:“魔渊已经关闭,你再看也没用,他不会出来了。”
秦越猛地回头,一双眼睛里布满血丝:“他说了,我和他终有一天会再相见!”
沈亭昱冷哼一声:“那他肯定没说让你在这等他。”
地上的仙门弟子闻言忽然站起身。他本就生得凌厉的眼睛此刻危险地眯了起来,好像被重重冒犯的猛兽,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点杀意。
这点杀意威势甚重,扑面而来的时候,沈亭昱只觉得仿佛有一柄重逾千斤的长剑正低低地悬在自己的头顶,还不住地往下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沈亭昱心里暗道不好。他本来只是想让秦越赶紧清醒过来,这下似乎无意间惹恼了对方。果然,秦越步步紧逼,面色不善地盯着沈亭昱道:“你怎么知道的?你为什么这么了解沈夕?”
这还用了解吗?难道丹霄圣君执意入魔后,还会让自己的弟子苦苦守在废弃之处?于情于理,这都是毫无意义的一件事。
除非是有什么玄机藏在其中。
但是按照沈亭昱过往和沈夕共事的细节来看,他不认为这座已经关闭的魔渊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如将目光放到更西部的高原上。
在他们合作探查魔物的最近的一段时间内,圣君明显对西部的高原十分留意,并且可能暗地里做了很多连沈亭昱都不知道的准备。
不过沈亭昱本能地察觉到,这话不能对秦越说。他看着对方那凄苦又癫狂的模样,脑海中不知怎的浮现了“结庐”二字。
在这逐渐逼近的威压时刻,沈亭昱忽然福至心灵:“你还小的时候,我与圣君共事过一段时间,多少还是了解一些圣君的行事风格。至于有关圣君的其他方面,当然还是你这个日夜跟着他的弟子最了解。”
果然,这话一出,对方身上藏不住的那点杀意尽数消散。秦越的眼神重归空茫,面上忽然露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色来,眼见着却比刚才好像更癫狂了些。
“我了解他吗?”一身寥落的仙门弟子喃喃道,“或许正是我太了解他了。只是我不相信自己的了解,只相信他。”
沈亭昱这时才喘了一口大气,忙道:“如果你相信丹霄圣君,那你就更不能在这里待着了。外面如今闹得沸沸扬扬,正在审判他是否堕入魔道,要不要讨伐呢。而你作为事发时离他最近的人,本该最维护他的人,却迟迟不回去。”
秦越正在暗自神伤之际,忽然听到沈亭昱这番话,马上也顾不得伤心了。他立刻转过身来道:“他就是入了魔道又如何?谁敢讨伐他?马上带我去见他们!”
说着,他也不等沈亭昱在前面带路,先一步唤出飞剑,跳了上去。
沈亭昱见他瞬间振作起精神,眉宇间浓重的愁云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饱含怒意的眼神,忍不住心想,涉及到丹霄圣君的事,这位年轻的徒弟变化得可真快啊。
他一边跟着驾起飞剑,一边忍不住问:“这么干脆就走了,你彻底不准备再等了吗?”
明明方才那么留恋。
秦越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沈夕在外的名声已经受损,我怎么还有心思想别的?如果过了几天他重新回来,却因为被人追杀而耽误了和我见面,这怎么能行?!更何况他要是现在出来,那他最需要的就是我,我必须要保证他见到我之前是安全的。等我解决了这些事情再回到这里来等他也不迟。”
这一下又神思清明、头脑清醒了。可见秦越变得癫狂是因为沈夕,理智回笼也是因为沈夕,真是全副心神都挂在丹霄圣君的身上了。
沈亭昱跟他们师徒二人相处的时日可不算短暂,只是以前虽然知道秦越十分在意他的师尊,却也是头一回见到对方像现在这样如癫似狂、喜怒无常。先前秦越坐在魔渊边缘的那一幕,更是整个灵魂好像都已经随着现在不知何处的沈夕去了一样。
沈亭昱虽然性子直,但也不是个傻子。经过这一遭,他哪里还不知道秦越对沈夕抱有什么样的心思?
一想到这里,沈亭昱便有些忧心忡忡。俗语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之恋,算得上禁忌。这禁忌之恋秦越压抑了这么多年,这两天陡然爆发出来,真不知道他的心境该有多么动荡。只看他今日的表现,就可见一二。
眼下又是修真界局势动荡的时刻,因此修者用来自保、杀敌的修为格外重要,甚至秦越现在要为沈夕撑腰也要倚仗自身实力。不知道他在心境剧烈动荡之下,修为有没有受损?现在可是连个合适的能引导他的人都没有。
这么想着,沈亭昱默默分了一分神识从前方御剑飞起的人身上扫过。这一扫,就把他看呆了。
秦越体内宽阔的经脉中,大量的灵气照常在炼化、运转,甚至似乎受到主人澎湃的心境影响,运转的速度较之从前还大大加快!不过一段时间不见,他背上待着的那只灵力怪物竟然又大了整整一圈!
如今这怪物身形魁梧,简直是个巨人。它的气息直冲云霄,灵力在它身上迅速地流动来回,如同大江大河从悬崖上往下奔腾咆哮,气势如虹,有如神佛。察觉到有人窥伺,怪物刚扫过来一眼,沈亭昱就迅速断开了神识。
双手微微地颤抖,胸膛剧烈地起伏,沈亭昱的额前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沈亭昱暗想,或许他更应该担心的是那些正在外面闹着对丹霄圣君不利的人。
秦越知道沈亭昱查探了自己的修为,不过他没有管这件事,而是冷静道:“耽误了太久,该出发了。”
沈亭昱忙道:“好,我们现在就走。”
他说着,驾起飞剑飞到秦越的前方,却见对方将手中的酒囊倒过来,醇香的液体簌簌落下,在空中划过一道珠帘,最终没入泥土中消失不见。
秦越一路走,一路倒,过了几息才倒完。
看起来这酒囊是满的。
沈亭昱随口道:“原来你没喝酒。”
秦越将酒囊盖好盖子收起来,道:“沈夕不让我喝。”
最痛苦的时候他不是没想尝一尝,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就像他体内运转的功法,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不论他神智是否清醒,这功法都会一直运转下去。
因为这些都是沈夕耳提面命他,日夜训练他,在他身上留下的深深的痕迹。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到时他会一起殉情。……
秦越从西境的密林赶到中原, 这一路上日夜兼程,一点都没休息过。不消两日,他和沈亭昱就来到天衍城附近, 在玄水镇上降下了飞剑。
玄水镇,对如今的秦越来说是个有些陌生的地名。
“我听说你是在这里出生的,”沈亭昱降下飞剑后, 看着身旁人面上有些恍惚的神色,开口道, “你平常难得来一次。最要紧的事情办完后,你可以到镇上逛逛,去你想去的地方看看。”
秦越摇摇头:“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对于玄水镇,他的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甚至连他小时候受到的那些打骂、欺辱,他都没什么印象了。
唯有那天从天而降的艳红色马车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中。他记得那天他撞到了马车前,车窗前的红色小帘轻轻晃动,他就从缝隙中见到了他此生唯一爱的人——沈夕。
即便隔了十多年, 那天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初遇时的心情历久弥新。现在回想起来, 秦越的心脏都还在砰砰地跳动,因为见到沈夕的喜悦随着血液从心脏迸发, 又传遍全身。
沈夕……
秦越想到这里, 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他的目光不再在玄水镇上留恋,而是坚定地看向了天衍城的恢宏城门。
赶来的这一路上, 沈亭昱已经向他具体地分析了一遍外面的形势。如今坏消息接踵而来, 整个修真界已经闹得人心惶惶, 吵什么的都有。
其中关于丹霄圣君的下落和敌我之辩已经吵了几轮,至今还没有完全定论。争论中,有两派的观点占据主流。一派以沈家为首, 认为圣君的事尚未定论,不应算作魔物。另一派则以袁微名所在的抱朴宗为首,认为圣君已入魔道,应当作魔物处理,昭告天下,悬赏通缉。
这件事两天开了两场争论,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没有得到解决,而最新的一场争论设在天衍城的蝶影楼中。沈亭昱打算今日就将争论解决,让绝大多数仙门中人都全身心投入到抵抗魔物入侵这件事中。
有沈亭昱这个沈家家主在,他们两人很快就进入了天衍城。
秦越走在中轴大街上,看到两旁有些眼熟的街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第一次进天衍城的场景。
那时他坐在沈夕的马车上,只能通过车窗前红色小帘的晃动窥见外面的景色。马车内,沈夕靠坐在塌上,对他这个新收的弟子冷淡地教诲:
“作为交换,你跟着我修行,只要不作奸犯科,坚持除魔卫道,我便可以一直教授你,直到你独当一面。”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似乎是说了一声好。
可惜他食言了。
那最大的魔物就在他的面前,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除去,因为那是沈夕。即便到了那个时候,沈夕还不忘提醒他,他没有听从教诲,除掉对方这个危险的因素。
像这样的沈夕,秦越根本就不相信他真的堕入了魔道。沈夕挂念修真界的安危,为天下斩魔还被魔气生生折磨了五百年,如今却有人想趁机将他以魔物的名义除去,真不敢想象他听见后会有多伤心。
这样做值得吗?
恐怕沈夕会认为是值得的。秦越了解他,知道丹霄圣君甚至根本不在意这些,只会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行。他的难受都只是替沈夕难受而已。
身旁的人灵力忽然有了波动。周遭的灵气正朝着秦越涌去,在他的背后已经有一个小小的漩涡生成,昭示着秦越心绪的起伏。
沈亭昱心里暗道不好,这里是天衍城的中轴大街,平常凡人百姓众多。他们又即将穿过最热闹的街段,要是在这里出了事,只怕丹霄圣君的事更洗不清了。
沈亭昱看着街道两旁越来越多的行人,正在全神贯注地注意秦越,准备随时出手时,凡人们当街讨论的窃窃私语也迎面扑来:
“……你最近听到那个传闻了吗?说是丹霄圣君入魔了!”
“我听说了,看别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据说这次这么多仙人来我们天衍城,就是为了商讨这件事呢!”
“圣君怎么可能入魔!别忘了十年前,就是圣君在我们这里斩杀了一个魔修,保护了我们呢!”
“我当然不可能忘!但是我听说圣君从前受过重伤,正是这重伤逼迫他不得不入魔的……”
“那圣君不也是为了我们吗!我听说是五百年前圣君斩杀魔君时留下的旧伤,老是不好……”
“如果真是这样,那圣君怎么能算入魔呢?即使他不得不成为魔修,可是他都是为了保护我们啊!依我看,不过就是修炼的法子不同,圣君保护我们怎么能算入魔!”
“所以我们不要老说圣君入魔了,不然圣君要是听到多伤心啊。至于那些来我们这里讨论的仙人,这不是还没出结果吗?肯定是有人在为圣君争取的……”
沈亭昱一路转过嘈杂的街区,察觉到身旁人周遭形成的灵力漩涡渐渐地小下去,直至消失不见。
他再看秦越的神色,见对方面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丹霄圣君十多年前在天衍城的善举,时至今日还有着如此深远的影响。不仅赢得了城中人对圣君长久的爱戴,还在关键时刻稳定了他徒弟的心绪。
善因结善果。
秦越抵达蝶影楼前,跟随门口管家的指引上楼来到了一间会客室的门前。
“里面的人已经开始了吗?”沈亭昱低声问引路的管家。
管家恭敬地低声道:“诸位来宾已经开始商讨了。”
沈亭昱点点头,看着管家退下,自己上前一步,先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随后就一把拉开了会客室的门。
里面的唇枪舌剑戛然而止,会客室中满满当当坐着的人齐刷刷地将目光看过来。在见到沈亭昱身后走出来的秦越后,在座的有几人明显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诸位打扰了,”沈亭昱的面上挂上笑容,将身旁的位置让给秦越,“想必各位都认识,这是丹霄圣君的弟子。关于今天的争论,我想他应该在场。”
这话在座无人反对。
会客室中一时安静非常,无数双眼睛盯着秦越的一举一动。这位丹霄圣君唯一的弟子看起来十分冷静,无视诸多加在身上的视线,在沈亭昱的指引下坐到了沈家所在座位的旁边。
秦越一坐下,就淡淡开口道:“你们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就问吧。”
在这一刻,在座众人恍然间似乎在他身上看见了丹霄圣君的影子。
这一愣神的功夫,袁微名率先发问道:“事发的时候,你在现场吗?”
他没有明说,但在座众人都知道他说的“事发”指的是什么。
秦越点头。他承不承认,都有人目击了他在现场。更何况,秦越也从来没想过不承认。
袁微名又问:“丹霄圣君有没有入魔?”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袁微名重复了一遍,眯起眼睛,很快换了一种问法,“他当时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我们这里也有目击的弟子,你可要如实回答。”
“他的头发变白了,眼睛也变成了红色。”
还是那么好看。
袁微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继续追问道:“圣君后来去了哪里?”
“他跳入了魔渊。”
这最后一句落下,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沈家人不由自主地看向沈亭昱,却见家主此时面色沉静。
袁微名万万没有想到他想要的有力证据得来的如此轻易,他本来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引导。身为沈夕的唯一弟子,最前方的目击者,都当堂给他提供了这样的信息,足以说明丹霄圣君已经堕入魔道,又还有谁能再反对他的意见?!
他心中兴奋不已,面上却仍作镇定,只是双手忍不住捏紧了:“秦小友所言,大家都听到了。如今丹霄圣君已经堕入魔道,我主张立刻对圣君进行悬赏通缉,见者……”
“我没有说他堕入魔道。”
一句铿锵有力的声音打断了袁微名的话。他恼怒地回头看去,就见秦越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此刻正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
袁微名觉得他莫名其妙:“他模样大变,又主动跳入魔渊,这不是堕入魔道是什么?”
秦越站起身:“沈夕如果堕入了魔道,我为什么会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还能告诉你们这些消息?”
“沈夕如果堕入了魔道,你们又如何知道他可能堕入魔道的消息?那天不止我一个人在场,从子午秘境中出来给你们传达消息的弟子,难道没有告诉你们是谁救了他们一命?”
秦越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掷地有声。他的目光巡视全场,视线所过之处,多少人纷纷避开,不敢直视他逼人的眼睛。
会客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半晌,一道微弱的男声响起:“是圣君救了我们。”
众人转头望去,就看见一位坐在会客室边缘的弟子忽然站起身来。他面色苍白,看衣袍是南山派的。
对方攥紧了手,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是圣君救了我们。”
“当时本来有一道很强的剑气准备斩杀我们,却被一阵风挡住了。那阵风里带着一丝魔气,当时受限于形势,我没有过多留意,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圣君救了我们。”
袁微名脸色铁青。他一直带着南山派这几个弟子,就是为了作为沈夕已经入魔的有力证据。谁知道关键时刻,这小子竟然又跳反给了这样一条新信息?
眼看自己这边的众人神色都有动摇之意,那几个中立的长老们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袁微名立刻道:“你们说的不无道理。但是我想问丹霄圣君是不是入魔了?魔渊是不是他主动跳进去的?魔气有多折磨人的神智,以至于多少修者最终被其吞噬了神智,我想在座各位经历过数百年前浩劫的长老们不会不清楚。”
他说到这里,环视了周遭一圈,那原先若有所思的长老们面上的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秦越冷冷道:“何止是长老们清楚?我也很清楚。沈夕跳入魔渊前曾经对我说过,他说他很难受,要撑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现出一种令人动容的悲哀。在座众人由他的话想到为数不多的见到丹霄圣君的时刻,想到对方轻声的咳嗽和苍白的脸色,也不由得被秦越的情绪所感染。
然而下一刻,圣君弟子脸上的悲哀已经消失殆尽:
“你们这么清楚魔气的折磨,又有谁帮助过他?又有几个人替他想过?他数百年前斩杀魔君,十几年前在这里杀了一个魔修,我来的这一路上,这里的凡人百姓都对他交口称赞。而到你们这里却换来这个结果,甚至事到如今,还有人趁机算计他!”
秦越这话掷定有声,夹杂着冷静的愤怒,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把诸多遮掩着面孔的人脸上的伪装给毫不留情地打掉了。
袁微名脸色铁青。他朝周围一看,果然在座的不少人脸上都现出动容之色。甚至在自己这半边区域,都有不少人的脸上现出了愧色。
在这个时候,袁微名也难免气虚,但他仍强作镇定道:“你说得对,但有些事情是不得不考虑的。假如丹霄圣君日后真的性情大变,伤害无辜,你们又准备怎么办?”
“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秦越冷哼了一声,“如果你之前就敌不过沈夕,难道他入魔之后你就能赢了吗?”
他这话毫不客气,完全没把袁微名放在眼里。袁微名身为抱朴宗的长老,还从没有受到过这样毫不客气的轻蔑。
他怒从胸中起,手一拍桌子,威压便释放出来。会客室内修为稍微低一些的弟子顿时感觉泰山压顶,头不由自主地往下低,几乎喘不过气来。
袁微名看秦越虽然在年轻弟子中修为算高,离他却还差了不少,本想用这一招治治对方,却没想到秦越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丹霄圣君的座下弟子纹丝不动,面无惧色,反而朝着威压迎了上去。不知何时,他的背后现出了一只巨大的,几乎要将会客室天花板顶破的灵体,如同威武的武神。
这座灵体身上的灵力正在快速流动,已经集结起一个灵力漩涡,会客室周围的灵力正在迅速地涌入其中。
灵体的手中握着一把灵力铸就的长剑,随着主人拔剑的姿态而动,朝着迎面而来的威压斩去。
霎时间狂风大作,会客室内年轻弟子们感觉头顶上压着的泰山瞬间消弥于无形。他们抬起头来,只见周遭的墙壁上出现了深深的凹陷,窗户已经破烂掉落,外面的风倒灌入室内。
来自抱朴宗长老,分神期大能的威压就这么被破了。
袁微名的面色极其难看。他本想出手给秦越一个教训,却没想到对方竟这样轻易地破解了。他看着秦越背后的灵体,心中充满忌惮。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背负着这样的东西,这人竟然还没有因为如此多的灵力倒灌而爆体而亡?
秦越已经将背后的灵力隐去。
眼看着会客室内一时沉默下来,沈亭昱立刻从旁劝道:“袁长老,大家同为正道,何必与一位小辈计较。秦越虽然出言不逊,却也是为了圣君急切。而且我认为他先前所言虽然狂妄,但有一部分也不无道理。”
“丹霄圣君的问题十分棘手。我不认为他已经泯灭理智,而且圣君于世人的安危有大功,不宜就这样寒了大家的心。更何况,圣君入魔后,我们真想要对付可不容易,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激怒他?不如还是按照原计划那样,继续建设防御法阵。等到真遇到可疑的魔修魔物,先行通报各地各门派,大家再做打算。不知道大家以为如何?”
他此时站出来,说的话符合当下的情况,有理有据。沈家那半边的人自然同意,会客室内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除了抱朴宗的几位都点头了。
袁微名气得要命,却也哑口无言,难抵大势。最终他重重冷哼一声:“权宜之计!万一圣君真的已经堕入魔道,到时候要是有人不幸因此殒命,我看你们怎么办!”
秦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到时候我自会与他拼命,用尽一切手段将他斩杀。”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却又听那年轻的弟子叹息一般道:“这也是他的要求。”
除魔卫道,这是沈夕多年来对自己的期望与教导。
会客室内一时安静下来,看着那丹霄圣君的弟子从破开的门走了出去。
秦越在昏暗的走廊里前进,心情是这两天以来前所未有的轻松。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当然会完成沈夕的愿望。不过他没有说的是,到那个时候,他也会一起殉情。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他心里有我。
秦越独自走出蝶影楼的大门, 正在神伤消沉的时候,忽见面前一道黑影朝他扑过来。他随手一抓,一只温热的毛茸茸就在他手中挣扎起来。
秦越定睛一看, 发现是之前在沈夕身边跟过的小黑猫,脖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圈挂着福袋的项圈。
“它一落地就到处乱跑,幸好被你抓住了。”
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秦越抬头一看,就看见一位玉雪可爱的少年。
是映雪。
映雪看到小黑没有跑丢后松了口气, 在见到秦越后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伤心的神色:“小黑之前一直很乖的,但自从圣君不知所踪后,它就变得不安分了。”
或许小猫也察觉到主人有危险了吧。
映雪这么想着,心里愈发难过。
秦越听到这里却是心头一动。他看向手中的小黑猫,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探究之色。
小黑猫被他这眼神看得背上的毛毛都要竖起来了,心中哀叹道,这师徒俩怎么一个比一个难搞!
但是想到宿主在飞船上交代给自己的任务, 再加上现在的形势, 小黑猫不得不放弃挣扎, 夹着尾巴,举起两只小猫爪, 努力夹着嗓子“喵喵”了两声。
秦越不为所动。他仍然提着对方的后颈皮, 盯着手中的小黑猫,探究地审问道:“你知道什么?”
他说这话的声音不大, 一旁的映雪都听不大清楚。他眼见秦越面沉如水地盯着小黑猫, 总觉得对方看起来有些可怕。映雪正想把小黑猫从秦越手中解救出来, 身后就传来一道厚重的男声:“秦越。”
两人抬头看去,只见昆仑宗掌门褚桐离他们几步之遥站定,目光向着秦越:“这几天一直不见你, 我还以为……”
他停顿了一下,转而又道:“沈夕把你教导得很好。”
秦越不置可否。
褚桐踌躇了一下,还是道:“我们马上要回昆仑了,你要一起回去吗?”
秦越本想拒绝,手中原先乖乖待命的小黑猫忽然挣扎起来,在他手中喵喵了两声。秦越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就见那只小黑猫挥舞着两只前爪,一会儿朝他这边看看,一会儿朝褚桐的方向瞅瞅,末了还不忘冲他喵喵两句。
像是在催促他答应一样。
褚桐说完,有些紧张地等待秦越的回答。小师弟平日里与他关系冷淡,这位师侄便也和他没有多少来往。偏偏对方还是个很有主见的,不见得愿意听他的建议。如果是平常也就罢了,现在是特殊时期,秦越又是最后一位和沈夕接触过的人。如果对方愿意留在昆仑宗内,无论怎样,安全总是有保障的。
他的小师弟也就只有这一位徒弟,还十分珍爱。褚桐只希望当小师弟重现人间的时候,对方能安安稳稳地和小师弟师徒重聚。
更何况,秦越待在昆仑宗内为抗魔做准备,这件事放出去对沈夕的名声也更有益。
就在褚桐思索着该如何说服秦越的时候,对面的人已经点头:“好,我先回昆仑一趟。”
这下省却许多不必要的口舌,褚桐连连点头,立刻带着秦越两人一猫前往蝶影楼前的门派聚集处。
众人自天衍城北门出去,一出城就驾起飞行法器,一起朝着北境的方向飞去。
回昆仑宗的路上,秦越有些恍惚。他也没有离开这里特别长时间,却恍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故地重游感。而且越靠近昆仑山,这种感觉越强烈。
飞舟在天上滑过,底下掠过纵横的熟悉的山川。秦越离开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致,回来的时候依然如此,只是天气变得更冷,地面的郁郁葱葱减少了不少。
而那原先在他飞船上的心上人,现在也已经不在他的身旁了。
一想到这里,秦越就失魂落魄。飞船跟随同门的飞行法器穿越对抱的巨大山门,没有再随同他们停留在主峰,而是独自前往了映月峰。
还在映月峰外,秦越就透过峰顶逐渐凋零的枝丫望见了那方小小的院落。
他迫不及待地降下飞行法器,顺着熟悉的道路一步步走向他最熟悉的地方。
“小黑!”
映雪抱着小黑猫,完全跟不上前面人的步伐。偏偏这个时候,原本在路上已经变得乖巧的小黑又开始乱动,趁他一不留神就挣扎着跳出了映雪的怀抱,撒开腿朝前跑去。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黑追着秦越的背影消失在林径的拐角处。
秦越对身后的动静充耳不闻,他一见到小院的进门,无数回忆就如同潮水一般漫上了心头。
他还记得多年前,他刚拜入沈夕门下的时候,那人牵着他的手走在这条小径上。那时的他看到这扇门,紧张又期待。夕阳的余晖照在门上,将他和沈夕的影子拉得很长,还紧紧相连。
秦越的目光还在小院的进门上留恋,人已经走进院中。他转过眼,映入眼帘的是自己房间的门。他略一停顿,就伸手推开了这扇已经沉寂好些时日的门。
房间里的陈设一如既往,床边的窗户依然半开着。从这扇窗户看去,一眼就能看到对面沈夕的房间。
曾经有多少次,他坐在床上,借着这扇窗偷偷地看沈夕映在窗纸上的剪影。他就借着这道美丽的剪影,在脑海中想象着师尊在房间里的模样。
是坐在床上打坐修行吗?师尊闭着眼睛的样子宁静又美丽,长长的睫毛有时候会轻轻地颤动一下,仿佛停留在花朵上的蝴蝶偶尔振动一下翅膀。
还是坐在桌边拆看来信?烛火中,师尊额心的剑纹朦胧又艳丽,拿着信件的手指细长又洁白,专注的神色让人忍不住贪婪地想要多靠近一些,再近一些……
可惜现在那令他魂牵梦萦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甚至不在昆仑宗内,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让他连个盼头也没有。
“喵喵!喵喵!”
秦越正在出神之际,大声急促的猫叫声忽然在自己耳边响起。他低头一看,就见从前跟在师尊身边的小黑猫此时已经跳上了窗台,正冲着自己焦急地喵喵叫,还试图伸出爪子来挠自己。
秦越不假思索地伸手一抓,就抓住了准备攻击自己的小黑猫的后颈,把对方给提了起来。
“喵喵!”
系统气得想翻白眼。
这个小兔崽子刚刚还在魂不守舍地东张西望,睹物思人。怎么一回魂看到自己就这么不客气,连抱都不抱一下,只会拎脖子!自己好歹也是他师尊留下的东西之一呀!宿主也真是的,怎么尽给一只可怜猫猫出难题!
手中的小黑猫挣扎了两下,一边继续喵喵叫,一边脑袋和四肢都朝着沈夕房间的方向摆动。
秦越自然看懂了对方的暗示,很快松开手。脱困的小黑猫立刻跳下窗台,转身朝门外跑,期间还三步一回头,似乎在等着秦越跟上来。
秦越这回也没有辜负对方的期望,跟在一只猫身后,很快踏进了沈夕的房间。
小黑猫一进房间,就迫不及待地跳到了丹霄圣君的桌案上,开始翻找各个隐藏的柜子和抽屉。
秦越跟在它身后,看到小黑猫在各处按按爪子,忽然“咔哒”一声,原本浑然一体的桌面忽然出现了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弹出来了。
秦越立刻上前往外一拉,就见里面放着厚厚一沓纸张,已经装订成册。封面的几个大字苍劲有力:秦越亲启。
他如获至宝,立刻翻开,就见书册里面用漂亮工整的小字详细记录着许多笔记。包括这些年来魔物出现的踪迹,这些踪迹在地图上的分布,出现的魔物的详细资料以及沈夕对这些信息所做的归纳和总结,其中还有大量宝贵的如何防范魔物入侵的经验、阵法和治疗魔物所伤的丹药药方。
这对于现在的修真界来说是一笔无比珍贵的财富!
沈夕要他看的只有这些吗?这封要他亲启的书册只是为了让他来传递如何抗击魔物的资料吗?
秦越再往后翻,又看到了有关幻妖境资料的汇总,其中包括沈夕对幻妖境所在的推测,与秦越先前在子午秘境中进入幻妖境的地址一模一样。而在这一页的后面,还记录着少量有关幻妖境中情况的描写,其中“梧桐叶”这三个字被画上了几道横线。
旁边潦草地批注了几个字:驱魔去邪、清心明目。
梧桐叶、梧桐叶。
沈夕当日果然是清醒的。
秦越心头一动,再往后翻,则是有关如何彻底根除一只大魔的各种古籍记载资料,期间还夹杂着各种各式各样的小字批注。
他越看神思越清明,越看胸中越了然,最终目光停留在书册的最后一页上。
那里用工整的小字详细记录着秦越无比熟悉,从小被教导,直到现在已经刻入骨髓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的功法。
系统蹲坐在旁,眼看着秦越一通手册翻下来,面上由喜转悲,又由悲转喜,翻到最后已是似喜似悲。
然而等到秦越抬起头来的时候,系统却见他双目炯炯有神,其中流露出的分明是狂喜。
感觉师徒两人都好可怕……
系统默默想着,却还是壮起胆子、硬着头皮凑近了对方,准备完成宿主大人交给自己的任务。
“喵喵~”
秦越看过去,就见小黑猫抬起头,朝他挺起胸脯,尽力将几乎看不见的脖子上围着的福袋展示给他。
“沈夕让你把这个给我?”
秦越一边问,一边伸手抚上了那只福袋。
系统赶紧又喵喵了两声,很快就感觉脖子传来一股扯力。它连忙低头,只见面前的秦越已经将福袋拿到手中拆开。
一根艳红色的羽毛轻轻地飘落下来,安静地卧到年轻人的掌心里。
仔细看去,这根羽毛光泽熠熠,中间细细的羽管也是红色的,只是颜色相比之下更加暗沉,整根羽毛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是沈夕的羽毛。
而且很有可能还是比较特殊的一根。
“他心里是有我的,”秦越那双狂喜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光芒,他盯着面前的小黑猫,好像对方是一个能倾听交流的人,“虽然他推开了我,但他是为了我好。他布局的时候就想到了我,他在最关键的时刻还是要依赖我。”
这种只属于两个人的隐秘让秦越兴奋得浑身颤抖起来。
系统看着他,默默后退一步,仰头看向窗外的天空。
真的好恋爱脑啊。
不过,不过它也不得不承认,宿主的确是最信任秦越了。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沈夕的气息乱了。
“这是?”
褚桐坐在椅子上, 看到难得来找自己一趟的秦越朝自己递过一枚玉简。
秦越道:“我在师尊房内发现了一本册子,里面有师尊这些年来四处搜集的有关魔物踪迹的信息和相应的应对之法。我认为这对如今的修真界抵御魔物大有用处,而且将这件事宣扬出去也对师尊和昆仑宗的名声有益。所以我特地影印了好些份玉简, 预备送往九州各门各派,这一份先请掌门师伯过目。”
褚桐接过玉简,神识一扫, 果然如秦越所说,上面熟悉的漂亮工整小字详细地记录了十几年来魔物的活动以及整理的魔物应对之法。
小师弟竟然不声不响, 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做了这么多事……
不对,像这样持续十几年的追踪,有同时间段来自九州各地魔物踪迹的地图,还详尽记载了魔物出现的具体时间地点缘由等等。这样庞大的工程不太可能仅由小师弟一人完成,更何况对方的身体还一直忍受着魔气的折磨。
他的身边肯定有帮手。
褚桐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沈家那群人,还有面前这位小师弟最疼爱的徒弟。
小师弟忍着病痛也心怀天下,辛苦地搜集资料, 但借用帮手的时候却从来没有想过他。
明明他和整个昆仑宗就在小师弟的身边。
一想到这里, 褚桐就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再看此刻站在面前的秦越, 他的心头更是有种微妙的愤恨和痛苦。
秦越仿佛没有看到面前长辈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他一见褚桐抬起头,立刻道:“掌门师伯可看完了?如果掌门师伯也觉得师尊的办法很好, 那门内就尽早开始执行吧。我去把这些玉简带给其他门派, 将师尊的方法传授下去。”
褚桐压下喉间的苦涩,点了点头道:“好。我马上召集门内众人, 商讨布置阵法和炼丹之事。你……你既然要走, 可需要有人随行?”
秦越拒绝:“我一个人去。”
褚桐也不再多与他寒暄, 又嘱咐了这位师侄两句,两人就在房间中分手。褚桐匆忙去大殿中寻诸位长老,而秦越则驾起飞剑重新离开了昆仑宗。
*
“你, 站到离位。对,就是第七根柱子的下面。旁边那个人,对,就是你。你站到坎位,在第九根柱子那里。”
“……大家都站好了吗?好,现在听我的命令,等我说’按’的时候,所有人一起将手按到面前柱子上的法阵中央。等我说’起’的时候,所有人一起注入灵力。”
“三,二,一,按!三,二,一,起!”
经过一个白天的忙碌,秦越终于帮南山派将第一道御魔法阵建立了起来。
这是他从昆仑宗出来的第十天。秦越自然不可能每个小门小派都跑一趟,他选择和各州的大门派合作,再由他们将御魔阵法的一部分传达到下属势力范围的小门派当中。这样层层叠加,最后形成环环相扣、严谨复杂的御魔大阵,以期在万不得已的时刻,南山派势力范围内的所有人都能有时间撤退,活到最后一刻。
前面九天,秦越有一天的时间在和南山派的掌门、长老们商谈。还有三天则是通知南山派势力范围内下属各地,同时准备阵法所需的各种材料、法宝以及人力。
接下来的这六天时间里,秦越都在布置阵法的当地,训练同去的南山派弟子一同完成阵法的布置。这样有了经验的弟子们可以前去别的阵眼所在,也跟着布置阵法,加快布阵速度。
南山派地处九州大陆的西南,距离当初子午秘境的所在地不远,这也是秦越选择这里作为布阵第一站的原因。
虽然根据沈夕整理的手册,这里出现魔物的次数并没有比九州大陆的其他地方多多少,但是既然沈夕是在子午秘境中坠入魔渊的,秦越就隐隐觉得靠近西南的地界更特殊一些。
“辛苦你了。”
南山派的大弟子擦了擦额上流下的汗珠,由衷地朝面前丹霄圣君的座下弟子道了一声谢。
对方这几日的奔波辛苦,他都看在眼里。能将圣君的手册毫不藏私地拿出来,尽心尽力地带领他们布置阵法,的确符合丹霄圣君的门风。
看来之前的传闻,真是有人存心挑拨……
秦越坦然地受了这一礼,只道:“抵御魔物的入侵是师尊的心愿,我只是照做而已。”
他抬头看向西面的天边,又一次忍不住想。
现在的师尊,会不会和他看着同一片天空呢?
正当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收工往外走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南山派弟子们交头接耳的声音。
这些弟子们方才布阵的时候全神贯注,大气也不敢出,这会儿放松下来,自然讨论交谈的声音也多起来。空旷的场地上一时间如同身处山林之中,充斥着叽叽喳喳的人声。
“这阵法好复杂,我以前还从来接触过这样繁复宏大的阵法,布置起来真是费时费力。”
“据说这是丹霄圣君的手笔,圣君道行深厚、见多识广,自然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可以比拟的。”
“我们怎么了?瞧你这说的,圣君道行深厚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堕入了魔道。以前可是说了的,魔修就是罪人。”
“慎言!我派今日多出来的种种抵抗魔修的手段,都是圣君令他的弟子带来的。你身为我南山派弟子,不可随意评判他人,更不可忘恩负义!”
“你!你这帽子扣的!要我说,那圣君已入魔道,他的弟子将这些交出来不也是为了赎罪吗!何必对他们心存感激……”
那争辩得满脸通红的南山派弟子话还未完,便觉得一道细小的风声擦着耳边掠过。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捂,只觉得掌心一热。再收回手定睛一看,只见殷红的血液流了一手。
先前站在他对面痛斥他的弟子为人持重,这会儿也不免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左耳:“你的耳朵……”
争辩的南山派弟子很快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他忍着钻心的疼痛,颤抖着手往脑侧一模,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耳竟然已经少了一部分!
那细小的风声来得如此轻巧,威力却这般大,一瞬间就斩去了他的一部分耳朵。若是对方有心,方才将风声对准自己的脖颈,只怕自己此刻已经丧命!
争辩的南山派弟子一阵后怕,这才反应过来去找来人。他扭头一看,就见伤人者不避不闪,手扶着腰间已然出鞘的长剑,目光如同鹰隼一样望过来。
正是丹霄圣君门下的弟子,秦越。
来人面如冰霜,眼睛里却好像染着一团亟待喷发的火焰。
“赎罪?我认为你应该向丹霄圣君以死谢罪。”
秦越的声线没有起伏,说出来的话却如同惊雷般在众人中间炸响。明明是决定一个修者生死的大事,却被他说得如此轻而易举、自然而然,在场也无人怀疑他是否能做到。
现场鸦雀无声。
秦越冷冷道:“如果不是他五百年前的那一剑,像你这样的畜牲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毫不掩饰的轻蔑的侮辱一出,先前争辩的南山派弟子顿时涨得面红耳赤。他的肩膀抖动了一下,整个人却更缩起来。
在场的其他人看着他,却无人为他说话,整片空间静悄悄的。他的头慢慢地低下去,低得像是要栽进地里。
秦越却像没看见一样,继续道:“这里的阵法是我带来的,但是圣君整理的。他这五百年来,因为当初救你们的那一剑,受尽了多少折磨。即便如此,他仍时刻注意着魔物的反扑,忍着病痛费尽心思地搜集研究能够继续拯救你们的方法,这个阵法就是他留下的。”
“现在再看看你,”秦越绕着对方走了一圈,眼睛却不止看向这弟子一人,“你们现在能活着,都是因为得到了他的庇护,如今却对他口出狂言!”
“圣君日夜忍受魔气折磨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有谁可曾关心过他?圣君修为日渐减退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有谁现在愿意站出来做他当年做过的庇护苍生的事?圣君坠入魔渊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你们知道他跳下去的时候对我说了什么吗?!”
这位向来冷静自制的丹霄圣君的首徒说到最后一句,陡然拔高了声音,眼圈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
他看着齐齐朝自己看过来的人群,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说他太痛苦了。”
人群中不知何时传来一声轻轻的啜泣。紧接着,就像某种机关打开了一样,原本雕像一般的弟子们像是突然活了。有的用袖子擦着自己红红的眼角,有的则握紧了剑柄面有愧色。而那先前争辩的南山派弟子脊梁一弯,直接跪到了地上。
“是,他是跳入了魔渊。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想办法让我拿到了他留下的手札,手札上全是他悉心整理的抵御魔物的方法。”
“他为这世上的人忍受病痛、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却还有人不领情,在背地里对他大放厥词!依我看,像这样的畜牲何必要救,还不如让他们死了算了!反正都是一群白眼狼!”
“可是我不能,”秦越看着面前忽然抬起头的那位南山派弟子,面对对方满脸的泪水无动于衷,“他希望你们活着,我就遵从他的愿望。不过,我没有师尊那样博大的胸怀,再让我听见这样的狂言,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说完,秦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对身后重新沸腾起来的人声再不感兴趣。
远远的山脚下,一条细细的黑蛇吐了吐信子。它那属于兽类的竖瞳记录下远处发生的每一幕,随后悄无声息地游去了。
*
西部的高原下,不知道多少丈深的漆黑地底。
熔浆在一旁的裂缝中缓缓地流淌,时不时地冒出几个泡泡。深红的火光映照出一方空间,映亮了一位身处牢笼中的人。
尽管身处牢笼之中,这人依旧神色泰然、气质宁静。他盘膝而坐,闭着眼睛,满头雪一样的华发垂落在肩头,额心的剑纹在火光中熠熠生辉,更衬得他容貌昳丽、惊为天人。
而在距离牢笼不远处的前方,正站着一位黑衣人。黑色的袍子将他从头裹到脚,只露出一张俊美邪性的脸,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注视着牢笼中的人。而在他的身旁,一条黑色的信蛇正嘶嘶地咬着一块玉简。
玉简发着光,在上空投射出热闹的影像:
“……瞧你这说的,圣君道行深厚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堕入了魔道。以前可是说了的,魔修就是罪人。”
清晰的话音在昏暗的地底回响。投射出来的影像中,两个正道弟子正争论得面红耳赤。
其中一人容貌都已经变得狰狞:“要我说,那圣君已入魔道,他的弟子将这些交出来不也是为了赎罪吗?”
随后破空声响起,鲜血顺着耳朵流淌。熟悉的冷峻的面孔在画面中出现,声音怒不可遏:“赎罪?我认为你应该向丹霄圣君以死谢罪!”
从头到尾,周围旁观的其他弟子们都一声不吭,也不知道是同意前一个人的观点,还是赞同后一个人的观点。又或者,他们另有其他的想法。
总之十分冷漠。
短暂的影像很快结束,画面中止,信蛇吞下玉简,嘶嘶地退了下去。
那黑衣人血红色的双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说话的腔调却又长又慢,如同在咏叹,又好像在引诱:“昔日的圣君沦落至此,连几个小毛头都能随意评价了。”
笼中人一动不动,神态安然,像是对外面的事毫不感兴趣。
黑袍人也不在意他的态度,而是饶有兴味地继续盯着他道:“当年你何必刺我那一剑呢,你看看如今还有几个人记得你的功绩。现在在你们那些人眼里,你也是同我一样的罪人了。”
“你忍受我的魔气几百年,想必很痛苦吧,”黑袍人的脸上露出恶意的笑容,“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折磨,还有眼睁睁看着自己修为无法精进。可是你做了这么多又有什么用?谁还念着你的好呢?我看你的那些罪,全部都白受了!”
笼中人依然一动不动。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里,此刻的神情看不分明。
黑袍人又加了一味猛料:“你那个徒弟明明全然无辜,却因为你平白多了一个戴罪之身。他为了你到处奔波,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上跟人打起来,却没有一个人帮你帮他说话,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白眼,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顺利得到其他门派的信任。”
笼中人的姿态依然没有改变,却有一缕雪白的发丝从他的肩头垂落,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很快又安定下来。
但这对黑袍人来说已经足够。他的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芒,不自觉舔了一下嘴唇。
沈夕的气息乱了。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这是他的愿望。
不知道距离地面多少丈深的地底通道中, 一袭黑袍的魔君悄无声息地前行。
他转过前方的石壁,转眼就来到了熟悉的石室内。熔浆的火光辉映在石壁上,将室内照得红彤彤的, 为前方的笼中人更添了一分绮丽。
魔君看着对方,有一瞬间的恍惚。
黑色的牢笼,迤地的红衣, 雪瀑的长发,苍白的肌肤, 以及鸦羽般的睫毛都被笼罩在熔浆折射出的红光之下。这场景看上去既颓靡又艳丽,好像坐船过黄泉,望见两岸连绵无际的红色曼珠沙华在缭绕的雾中轻轻地摇摆。
不管见这人多少次,魔君始终都觉得很惊艳。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对方的时候。那时的沈夕意气风发,盛气凌人,举手投足间似乎连阳光都格外偏爱对方,在那人的眼中缀满了星星。
再看如今堕魔的沈夕, 不好说对方的哪一种样子更好看, 但在魔君看来, 这位圣君比起那时更增添了几分魅惑的风情。
魔君想到这里,心里有些痒痒的。沈夕身上的魔气比之前又重了几分, 魔君对此很满意, 眼中却又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忌惮。
前段时间,因为他的彻底复活, 魔渊重现人世。这本该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偏偏这位圣君在那时从魔渊坠落, 一下就跌到他的老巢来。
沈夕最终堕入魔道,这在魔君的意料之中。不如说对方能够拖这么久,才出乎魔君的意料之外。
这个时刻于他而言十分特殊, 魔君刚刚新生,正是虚弱之际,杀过他的人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完好无损地掉落下来,叫他怎能不心生忌惮。
好在沈夕从下来后就一直待在原地打坐调息,还自己给自己罩了一座笼子。魔君对这样的场景再熟悉不过,毕竟五百年前类似的事情并不罕见。
人类修者堕入魔道后大都需要时间来适应新的身体、新的功法运转,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成为废人甚至爆体而亡。这时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那自然会采取一些保命的手段。
要不是自己现在也同样虚弱,而且还不知沈夕的底细,魔君绝不会放过这样斩除对方的大好机会。
不过,魔君颇为得意地看着笼中人。从几天前起,对方身上的魔气开始杂糅了一丝美味的怨恨,他知道是自己放出的那段影像刺激到了沈夕。
若是对方因此功法大乱,成为废人,那简直十分符合自己的心意。
再不济,也可以让沈夕投入自己的阵营。不然像这样姿容卓绝的人物再难找出第二个了,若是就这样死了,也是一种遗憾。
魔君一想到这里,心潮就澎湃起来。他从角落的阴影中走出来,那双血红色的眼睛贪婪地盯着笼中人:“圣君今日感觉如何?”
依旧没有回应。
魔君早已习惯,继续道:“圣君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十天?半月?这时间不长也不短,圣君每日在这里打坐修行,想不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人啊,还是这么令我刮目相看。你不在的这点时间,就有这么多人动了那么多的心思。那袁微名我也曾见过的,他看起来对你十分不满,不仅忙着争夺什么权利,对你那徒弟也是百般刁难。”
“你看看你,这五百年来受尽了折磨,世人却这般忌惮你。他们不但怀疑你,还欺负你留下的唯一的徒弟。你保护的这个天下给了你什么?你说像你这样的人可不可笑?”
魔君说到最后一句,刻意放慢了语速,又特意用嘲弄和怜悯的语气去激怒对方。
果不其然,笼中人身上的魔气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浓厚,并且持续散发着甜美的气息。
这短时间内迸发出的浓重的怨恨、憎恶,多么美妙啊!魔君情不自禁地朝着笼中人的方向走近。
这样的情绪极大地感染了他,他迅速从黑袍中拿出一枚玉简,随意地将其中保存的影像投射出来:
“如今各门派各行其是,步调不一,在抵御魔物这件事上经常产生纠纷。我认为应当推选一名正道魁首出来,由他最终拍板这些纠纷,以便尽快做好抵御魔物的准备。”
“我推举袁微名!”
“……”
“虽然说你是丹霄圣君的弟子,但是你拿出来的这些阵法并不完全适合我们抱朴宗。况且我派传承数千年,也有自己抵御魔物的方法。这样吧,我找弟子先陪你去下面的地界看看……”
“……他就是丹霄圣君的弟子?听说就是他在南山派打人,咱们还是要小心说话……圣君教出来的徒弟……”
“……”
“砰!”
不等影像播放完毕,一道剑气便从牢笼中射出,迅疾如电击碎了魔君手中的玉简。
“滚。”
这么多天以来,略带嘶哑的声音头一次在这方石室内响起。笼中人依然闭着眼,却气息紊乱,眼皮微微颤抖,额上汗珠细密,脸色苍白得可怕,可见心绪极不稳定。一柄火红的小剑探出对方的袖口,嗡鸣阵阵,显然已经蓄势待发。
“好,好,我走。”
魔君退了几步,举起双手投降。他的脸上带着微笑,这两句话却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一样。
等退到角落的阴影里后,魔君这才转过身,再也支撑不住,嘴角迅速蜿蜒地流下一道暗沉的血瀑。
这一招真是好用。虽然玉简中的影像都是他特意选取、专门处理过的,却成功达到了目的。
就是把人刺激得太过了。
魔君想起方才那人的模样,十有八九在这关键时刻受到了重创。他想大笑,可是刚一牵动嘴角,胸腔里就传来剧烈的疼痛,嘴边的血更是瀑布般往下流,呛得他咳嗽不止。
即使到了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丹霄圣君还有本事这样重创他。
早知道不该做得那么过火。不过,魔君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的修炼也该尽快提上日程了。否则万一沈夕顺利地适应完毕,他也不能完胜对方。
如果沈夕仍然不愿意投入他的阵营,而他又杀不了对方,事情会变得更加棘手。真是该死,以他现在的情况,本来不该这么早迈出这一步的,但是……
魔君想到方才笼中人急促的呼吸,颓靡的姿态,裹紧了身上的黑袍,整个人迅速地没入了黑暗的阴影中。
而在魔君彻底离开后,原本端坐在牢笼中的人忽然睁开眼。那双温柔美丽的含情目在熔浆的火光中闪烁,注视着魔君离开的方向,看不出情绪。
*
“这里地形破碎,往年就好发泥石流,偏偏还不得不把它作为阵眼,这般不稳定,可如何是好?”
“不然直接将这整座山削平?其实我早就想这样做了,虽然门内先前将附近的村民举家搬迁,偏偏这群凡人总放不下这里的田地,还要经常过来耕种,也不知道图什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整座山铲平,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怎么能行!山势地脉影响重大,不论是河流走向还是林木的生长,都将受到极大影响。这座山铲平了,周遭的森林、河流都要变,到时候这里还是不是阵眼犹未可知,甚至可能多出一个空缺,到时候让魔物长驱直入!”
“那怎么办?我抱朴宗像这样的地方多了去了!往年从没有布置过范围这么大的阵法,都是小阵相连,互相感应,以适应破碎的地形。五百年前的那场劫难里,门派内大部分时间也是在各自的圈内抗击魔物,等待救援。偏偏那位圣君的徒弟这次想让我派也一并并入九州协防,这怎么做得到?袁长老也真是的,竟然还答应让对方过来看看了。”
“既然是丹霄圣君的弟子,又一心想做成大阵,那不如直接问问他有什么办法?我听说圣君于阵法上也颇有造诣,又花费了许多心思来做这件事,说不定真有什么别的思路。”
“人各有所长,圣君也不见得就门门精通。你看那秦越想让我们跟其他门派一样布置阵法,这就是根本不了解抱朴宗。不过也罢,跟他说明一下情况也好,免得到时候又说我们跟圣君作对。”
“非常时刻,少点怨气吧。一会儿说事的时候可不能像这样质疑圣君,听说对方很凶,咱们惹不起。”
两名为首的抱朴宗弟子商讨完毕,虽然心思各异,面上还是摆出一副和气的神色。他们四下一瞧,发现秦越竟然站在山顶上,看样似乎正在观察周遭的地形。
两名抱朴宗弟子对视了一眼,一起飞身上山顶。还不等他们走近对方,那一路上看起来冷漠寡言的圣君弟子竟然主动开口了:“你们是来找我商量阵眼的事的吗?”
没有想到秦越已经看出这里的问题。两名抱朴宗弟子有些惊讶,却也很快将他们的考虑和盘托出。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抱朴宗像这样的地方还有很多。如果想达成你想要的阵法效果,恐怕比较困难。你看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秦越道:“我刚才把这里的地形地貌仔细观察了一遍,我觉得我们可以在阵眼中套阵眼。”
两名抱朴宗弟子本来只想让秦越知难而退,却没想到对方看起来似乎真有办法。这下他们两人也来了兴趣,连忙追问对方具体的操作。
秦越道:“这座山的山体结构容易发生泥石流,对人来说伤害很大,但是对周遭草木的影响却有一定的限度。我们可以在这座山下设置一个小的固土阵法作为阵眼,再在周围的草木布置多处阵法作为多个阵眼,互相连接嵌套起来,可以提高稳定度。然后在前面的谷口埋下一件品级高一些的法器,将这里的地势和外面的连起来,还能达到警报的作用。”
两名抱朴宗弟子听得津津有味,虽然秦越没有说得特别详细,但是他们研究阵法这么多年,自然能听出其中的门道。
圣君弟子说的这一套,明显是抱朴宗一直以来的小阵相连的思路!不过在此基础上改成多个小阵都连接在同一个小阵上,彼此互为阵眼。这样即使一个受到影响,还有其他的能继续供应补给,受损的阵眼也能随着时间慢慢恢复。这样再与外界相连,还可以起到警示作用,避免门户大开。
圣君的弟子能想到这一点,足见圣君抵御魔物的阵法上的确花费了许多功夫,甚至可能为保障他们的安全还专门查探过抱朴宗的地形地貌。
这样殚精竭虑的圣君,他们先前竟然会对对方产生怀疑。尤其是圣君身负重伤,却依然胸怀天下,他们这些随意揣度,要是对方听到了不知该作何感想。
又或许,正是他们这些不知感恩的人伤透了圣君的心,才逼得他再也承受不了痛苦,最终堕入魔道?
两名抱朴宗弟子对视一眼,都忍不住面有愧色,越想越难过。
其中一位站出来,朝着秦越拱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多谢秦道友提供的思路,我认为这非常适合我派多数地形下的情况。先前我们对秦道友招待不周,还请……”
秦越却直接打断了他:“我只是完成师尊的愿望而已,我也不希望他想守护的这片土地有什么闪失。如果确定了,就开始准备布阵吧。”
说罢,他纵身一跃就下了山。
两名抱朴宗的弟子看着他的背影,只好也跟上。
只是他们的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想道,能够教出这样的弟子,果然是丹霄圣君才能传授的气度。像圣君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有任何一个人怀疑他。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我看见你了。
“秦道友好!”
“秦道友今天也来跟我们一起布阵呀!”
“辛苦秦道友了!”
秦越一到新的布阵地点, 在场就有不少弟子纷纷向他打招呼。他已经在外教导其他门派布阵两个多月了,认识他的人越来越多,这些门派弟子们对待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好。
秦越不关心别人对他的评价, 只专注于抵御魔物法阵的推进。他这两个多月跑了好几个大宗门,主持了数不清的大法阵的建设。后来沈家那边也派人加入了他的行列,和他分别到不同的宗门去推进沈夕留下的抵御魔物的方法。九州大陆上的法阵建设速度因此大大加快, 现在每个大门派都在布置抵御魔物的法阵,各个主要城池都已经覆盖完毕, 目前还在建设的大多是大法阵内嵌套的分散在各地的中小型法阵。
由于参与过建设法阵的弟子越来越多,有经验的人逐渐增加,现在很多时候已经不需要秦越专门来现场布置,只有当遇到一些地形特殊或者连接困难的法阵才需要他来现场查探。
秦越看完现场的地形地貌,给为首的门派弟子提出了建议,眼见众人接下来的布置看起来没什么差错后,他就打算去下一个地点看看。
那为首的弟子知道他要走, 立刻派人前去送他。
秦越和送他的弟子一起往回走的时候, 看见许多当地门派的年轻弟子们聚集在一起。
因为阵法是许多门派需要修习甚至是专修的功课, 因此像这样布置大型阵法的时候也是许多年轻弟子学习的好机会。
这些前来学习的年轻弟子们此时正对着现场布置阵法的各个环节仔细观摩,同时还不忘叽叽喳喳地交流:
“丹霄圣君传授的这些阵法真是精妙绝伦。”
“是啊!充满了许多我们之前从没想过的奇思妙想!”
“那当然, 你也不想想圣君是什么人!而且我听说, 这些法阵还是圣君忍着病痛搜集和摸索出来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把这么复杂的法阵做到这样细致周全, 只能说圣君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何止呢!你别忘了丹霄圣君的那位弟子, 他那么年轻却能够完全掌握这些法阵的要领, 真是厉害!而且之前那段时间你们懂的,圣君遭到的风言风语很多,秦道友还跟传谣的人打过架呢!不过即便如此, 秦道友也没有放弃推进这些抵御魔物的法阵,可见他心胸宽广,心怀大义。”
“能够教导出这样实力超凡又品行高尚的弟子,作为师尊的丹霄圣君只会更好!那些传谣的人直到身陨道消的那一天都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但是丹霄圣君的名字将永远铭刻在九州大陆的历史上!”
“……”
“秦道友,你是有什么事忘记了吗?”送别秦越的年轻弟子,眼见原本走在前面的人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甚至有停留之意,忍不住开口询问。
难道是布置的阵法还有什么细节要交代?
刚好旁边就是新进门的小弟子们,正在观摩师兄师姐们布阵。要是圣君弟子还有什么要说的,就叫他们也过来聆听。
秦越的目光在那群叽叽喳喳的小弟子们身上掠过,脚下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步幅:“没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好,我送秦道友出去。”
年轻弟子心中略感遗憾,却还是毕恭毕敬地将这位丹霄圣君的弟子送到了布阵的场地外。
只是正当他准备同对方告别时,脚下的土地忽然震颤了一下。好在年轻弟子平日里修行勤勉,下盘稳当,身形只微微一晃。
“这个动静,是地龙翻身吗?”他喃喃自语道,“我们这里距离西境的群山高原还有好一段距离,平日里都很安宁,难道是那边传过来的?”
年轻弟子自言自语完再抬头,却见面前的秦越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面上一凛,转头就对他道:“马上通知人防守在大阵的各个阵眼处,加紧警备。其他布阵的人要加快速度。还有,把这个消息放出去,通知到其他各门各派、各个城池,要快!”
丹霄圣君的首徒说话很快,吐字清晰,年轻弟子即使还处在茫然之中,也将这命令一字不漏地全听了进去。
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就见秦越迅速转过身,径直驾起飞剑,不过眨眼功夫,对方的背影就已经消失在天际。
“阵眼要加紧警备,布阵要加快速度,消息要尽快传出。”
年轻的弟子又迅速过了一遍秦越的话,立刻意识到很有可能发生了什么。刚刚的那阵地动,难道与魔物将出有关?
虽然不知道秦越为什么会这样笃定,但这样的事总是宁可信其有,更何况这可是丹霄圣君的弟子做出的判断!
年轻弟子迅速回转身,往门派通报去了。
*
距离地面不知道多少丈深的隐秘地底,一座圆形的石盘正散发着幽暗的微光。
这座石盘有一人宽,上面刻录着繁杂的咒语纹路,细细的凹槽中遍布着陈旧的深色,携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魔君此刻就盘腿坐在这方石盘上,缓缓睁开了一双鲜红色的眼睛。
他感知了一下周身的魔力,充沛、汹涌、蠢蠢欲动。力量比他刚复生的时候要强大许多,已经恢复到他巅峰时期的六成左右。
果然在自己的命盘上修炼的速度是不可比拟的。
魔君爱抚着身下的石盘,满意地笑起来,然而他的笑意还未及眼底就凝固在嘴角。
他很快就摸到命盘上有一块很明显的,像是被砸出来的凹坑。凹坑往外放射出许多细细的裂痕,犹如一张蜘蛛网。
这里对应的应该是他的心脏。
曾经被沈夕一剑刺穿的地方。
就是这一剑,几乎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如果不是当初的自己留了一手,将自己的命盘藏在了这样隐秘的地方,又将一部分肉身和魂魄留在命盘之中,现在的他怕是早已魂飞魄散。
不过只要这副命盘还在,他就总是还有重来的机会。
体内畅通无阻的魔力在心脏处凝滞,减缓了运转的速度。虽然目前这对他的性命毫无威胁,却始终是他修为进阶路上的一个隐患。
魔君一想到这里,眼中就布满了阴霾。等到他功法再次精进,就可以着手解决这个问题了。
那时他这个天生魔物的实力自然在沈夕这个半道堕魔的人之上。不,会比对方超出许多。
那时,那位圣君纵有不愿,也只能任自己摆布。到时他要杀了对方吗?这样一个隐患在自己身边总是不放心,不过那时自己已经有绝对的实力,不如还是留他一命。
这样一位世所罕见的美人留在身边做禁脔,明明可以有很多种玩法,让对方从身到心都臣服自己……
魔君愉悦地眯了眯眼睛,暂时将胸口魔气凝滞的不快抛到脑后。他一挥手,黑色的信蛇立刻从不知道那个角落钻出来,嘶嘶地向自己的君主汇报对方想要的情报。
他闭关修行的这段时期里,沈夕一直在笼中打坐,没有别的动静。
这对魔君来说是个好消息。至少对方没有试图在他闭关修行的期间找他,自然也就不会知道他的命盘所在。
虽然这个隐秘的空间被魔君施了术法,旁人不可轻易窥见。但命盘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他自然要谨慎为上。
虽然魔君不相信这人会这样乖乖待着,但是他拿沈夕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对方刚坠入魔渊底部的时候,他尝试过趁机偷袭杀死对方。然而他的力量还不够,被沈夕放出的牢笼给弹开了。
他还需要更多的力量。
魔君想到这里,又重新闭上眼睛。命盘上的那道损伤还没修复,如果真要稳妥起见,他本来不该这么早就在命盘上修炼。
但是只要他先一步恢复力量,命盘上的凹坑和他体内的隐患都会迎刃而解。
只要……
魔君心潮澎湃,体内的魔力随着心绪高速运转,修为也跟着逐渐上涨。
与此同时,命盘中凹坑周围蜘蛛网般的裂痕又悄悄地长大了一些。
但魔君没有发现,他仍沉浸在修炼当中。
只要他的力量不断得到增长……
“轰隆隆!”
这间地底隐秘的空间忽然猛地震颤起来,头顶的石壁往下簌簌地落下灰尘和细小的石块。
虽然这些都无法砸到魔君的身上,更无法对他造成伤害,却昭示着这里正在被人猛烈攻击的事实。
魔君猛地睁开眼,又惊又怒。从他诞生的那一刻起,还从来没有人能找到这里。如今在魔渊底部的除了他,也就只有……
“轰隆隆!”
又是一阵巨响。空间的震颤更加明显,周遭的石壁上已经开始出现细细的裂痕,可见这里已经支撑不了不多久了。
“出来吧,你知道我来了吧。”
悦耳的声音隔着石壁有些闷闷的,此刻却如同一道催命符,叫人无法细细欣赏。
“我倒不知道魔君什么时候做起缩头乌龟了。”
如同清泉般的声音里带上一丝嘲弄的笑意。
又是猛烈的一击。顶上的石壁开始坍塌,魔君手一挥,将命盘收起,迅速落脚到安全的地方。
他回头一看,就见隐蔽的空间已经坍塌,熔岩折射的红光照进来。尘土飞扬的断壁残垣中,一道红衣身影提着长剑踏进来:
“我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