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从今往后,你先是李丽质。

    马槊, 也就是马上作战时用的长矛。

    这玩意儿的槊杆长度在一丈出头(4米),属于重骑兵武器。程咬金用的更是了不得,得有四五十斤, 放在标准斤两分量最为充足的唐代, 抵得上普通重骑武器的三倍了。

    因而,此物也只有老程能单手耍着玩儿;

    落到仆僮们手里,必得两人合抱;

    今日呢, 情况又特殊一些,马槊上像是杀猪一般吊了位驸马爷, 重量大增, 便不得不用了六七人, 才将其抬进南山皇庄的大门。

    程咬金去而复返是常有的事, 兕子都习惯了。可当她看到长孙冲就这么水灵灵地被绑着手脚抬进来时, 还是不免从石凳上一下子弹起来。

    “老程, 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小萝莉眼中一时之间闪过迷茫、震惊、激动、和幸灾乐祸种种情绪,映在长孙冲眼中, 显得尤其可憎。

    只可惜, 他如今嘴被封着,没法开口狡辩。

    程咬金一路上可没少揍长孙冲。此刻, 一个眼刀子扫过去, 便将人吓得缩头缩脑, 老程这才将所见所闻尽数相告。

    “……臣虽是粗人, 却也知道此事紧要, 一路未敢声张。只想问问公主您打算怎么办他?”

    亭中静默片刻,所有人不约而同将眼神投向了长乐。

    从始至终,长乐都神色淡漠,未曾看过长孙冲一眼。

    她只瞧见了落在湖心枯枝上的飞鸟。小小一只, 似是羽毛沾了水,暂且没法飞出这片望不到边际的水域,来回在枯木上焦躁地跳跃着,找寻出路。

    像极了近日的她。

    原以为,她和长孙冲之间便是没有夫妻之情,也该有些兄妹情分的。

    却是再一次想错了。

    数月之别,他一回长安

    ,先去寻的还是那个小娘子。

    长乐一直知晓那人的存在,却也是今日才听程咬金提起,原来她叫“瑶娘”。

    听说,那也是个被父兄累及的可怜娘子。

    长乐无声叹一口气,回望众人时,面上只余端庄得体的笑容:“卢国公一路辛劳,快请坐下饮一杯茶吧。”

    说完,她亲自为程咬金斟满递过去。

    老程也确实渴了,不明所以地挠挠头,双手接过来一饮而尽。

    茶喝完了,长乐依旧没有开口回话的意思。程咬金瞅一眼恶狠狠瞪着长孙冲的兕子,有些回过味来。

    “公主,俺老程今日既然碰上这桩事,免不得就要多说几句话。”他招招手,不耐烦地命人将长孙冲先抬下去,这才正色道,“臣家中儿子生了一窝,却始终没能得个闺女,一直是心中一桩憾事。”

    “可为人父母,对儿女的牵挂却大抵都是相通的。”

    “公主是陛下与皇后的第一个女儿,养在身边定然是与臭小子不同的。人都说:闺女是阿耶阿娘的小棉袄,早早就懂得体贴,爱护长辈。臣说句托大的话,姑且也算是看着公主一点点长大的,陛下与皇后对您的爱护之心,从来就不比对兕子她们少啊!”

    程咬金毕竟是活了快半百的人,不难猜到长乐到底在顾念什么,担忧什么。所以才有此一劝。

    长乐藏在袖中的手颤了颤,面上露出一丝苦笑:“正因阿耶阿娘疼爱,子民供养,长乐才有如今身份和荣耀。卢国公,您也知晓本朝的安定来之不易,若有可能,长乐只想帮着阿耶阿娘分担一点。”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这还是长乐头一次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心迹。

    因卢国公生性敞亮,所以她也没能多想,便脱口而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谁知,程咬金听到这话,反倒焦躁地搔了搔头,来回走几步后眼前一亮,看向兕子。

    “晋阳公主都皮猴子成这般了,陛下皇后最期望的,也不过是让她自在、开心地慢慢长大。更何况是长乐公主您呢!过于乖巧懂事、遇事自己扛的孩子,只会叫父母愈发心疼怜惜啊。”

    可爱的兕子露出鄙视脸:“……”

    臭老程,看在大姊姊的面子上,暂且捏着鼻子忍了!

    程咬金挑起话头,再接再厉:“依臣看,公主您就是想得太多。”

    “陛下与皇后当初为您择定长孙家,并非是为了那点前朝的谋划,不过一心想为您寻个好郎君,好不受委屈,平安喜乐顺遂一生罢了。如今他长孙冲既然不识抬举,那长孙氏满门荣耀,在皇后眼里都算个屁啊,自然不如女儿重要!”

    程咬金粗人说粗话,激动地将面前石桌拍的梆梆作响。

    兕子也跟着听激动了,忍不住点点头应和:“对啊,大姊姊。你才是阿耶阿娘的宝贝,长孙冲算个屁!”

    高阳:“就是,他算个屁!”

    城阳憋红了脸,小声道:“……屁。”

    老程一看三位公主与他齐心,难免士气大增,一派正气且真挚地最后一次动员长乐:

    “无论什么样的家族荣耀,若是全然系在一个小娘子身上,俺老程是一千个、一万个瞧不上!这等乌龟王八壳子,他长孙家爱背叫他们自己背着,公主您又何必自苦呢。”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湖心的枯木上,那只毛色未干的小雀儿骤然展翅,贴着水面踉跄片刻后,终于飞向长空。

    直到那鸟飞没了影,长乐才终于回过神,起身行礼道:“那便请卢国公辛苦一趟,与我们姊妹回宫吧。”

    幼鸟尚有韧性寻得出路,她定然也可以。

    ……

    “放肆,个混账东西!朕当初真是瞎了眼!”

    立政殿内,李二陛下负手来回踱步,已经是第八次骂出这番气话了。

    这时节,殿内各处已经置了冰鉴,空气里透着丝丝沁凉。可是听到长孙冲这档子事之后,李世民胸中的火气不灭,反而烧得愈发旺盛了。

    长乐坐在食床一端,被长孙皇后揽在怀中,轻抚后背,口中还一声声叹着“到底还是叫你受了委屈”。

    这半年来,长乐从未因此事掉过一滴眼泪。此刻她终于没能忍住,默默埋首哭起来。

    几个小的已经被各自打发回寝殿去,唯有兕子缠着她大姊姊不放手,非得跟着过来。长孙皇后念着她们姊妹情深,且兕子一向爱插科打诨、逗乐刷宝,留在身边,或许还能分散分散长乐的注意力,也便同意了。

    这会儿,李二陛下暂且冷静下来,心疼地看着长女问:“长乐,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置,阿耶都随你。”

    若不能任由闺女出一次气,那他李世民半夜三更梦醒了,怕是都要作呕!

    长乐抽噎声渐小,稳住情绪后,才从长孙皇后怀中露出一双哭红的眼睛,想了想道:“既然无法同心同德,还是和离吧。”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想着替阿娘的母家保留一份情面。

    可她自己的呢?

    李世民一想到这些,望着长乐的眼神里就满是怜惜心疼,伸手轻轻抚了抚女儿的鬓间:“只是如此吗?”

    长孙皇后也看着女儿:“不要顾念阿娘,长乐。”

    长乐摇摇头,还想说什么,却见兕子凶巴巴地扑上来,抱住她的腰开始撒泼:“不行!那太便宜长孙冲了!大姊姊,你一早就知道长孙冲并非良配了,对不对?老程捉到他送来皇庄的时候,你根本一点都不惊讶。”

    长乐没想到,兕子竟然这般敏锐聪慧,还故意在阿耶阿娘面前才提起此事。

    小萝莉还没说完,又添了一把柴火:“而且,先前年节时,我看大姊姊回宫一直不开心,便觉得是长孙冲哪里做的不好,还因此去试探过舅父的口风。舅父当时的神色也不对劲,他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一听这话,觉着自己闺女简直受了天大的委屈,自然也不肯再弄一出和离。

    和什么离?长孙冲不尊皇恩,不敬公主,不悌长辈,有什么资格和脸面要和离!

    他如今唯一顾念的,不过就是观音婢的想法罢了。

    李世民这般想着,眼神一转,看向了长孙皇后。

    他们夫妻似是有心灵感应一般,互相对望片刻后,长孙皇后寻了个由头,将兕子和长乐打发出去,尝尝尚食局新做的西瓜酪。

    等两个女儿走远了,长孙皇后才对着李世民躬身行了大礼,道:“予作为一国国母,陛下的发妻,今有一言不得不说,还请陛下容予说完。”

    李世民见妻子眼神坚定,扶她的手略作停顿,叹道:“你说什么朕都会好好听着的,观音婢。”

    “今日之事,乍看是长孙冲不敬皇室,德行有亏,实则,阿兄(长孙无忌)在背后也同样犯了错。自陛下登基以来,阿兄步步高升,以外戚之身高坐三公之位,虽曾表露过退居低处的心思,却也终究没有实践。”

    “长乐已入齐国公府三年,整整三年,阿兄没能重视这段儿女亲事,也没能将长子引回正途,可见,他是在司空的位置上呆久了,自然而然开始懈怠轻慢了。陛下,予一向信奉‘细微之处见真知’,即便如今阿兄没有表现出不敬君上的端倪,可往后十年,二十年呢?”

    “陛下乃贤明之君,阿兄自然肯敬着,尊着陛下一人,却未必能做到世代恭谨如初。”

    长孙皇后俯首,闭目沉声道:“予恳请陛下,此番重罚长孙氏一族,以绝后患。”

    ……

    长孙冲被扣留宫中,只给饮水的第二日。

    大朝会上惊倒一片。

    李二陛下雷厉风行,未与群臣商议,便颁了一道圣旨,将长孙冲从头到脚大骂特骂一通,说他“与长乐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三年来心中有怨,尽生仇隙,未曾尽心侍奉殿下,不堪为驸马都尉。责其归家自省,年后另行婚配”。

    这道圣旨由张阿难念出来,简直就是当着文武百官在打长孙氏的脸面。

    可皇后娘娘不急,李二陛下不急;

    只有长孙无忌这老狐狸这回终于急了。因为,他到现在还没寻见儿子的人影。

    李世民看到长孙无忌也为儿女操心,心里头终于舒服了一丝丝。他不顾群臣交头接耳,几位御史几度想要进谏的动作,抬了抬手臂,站起身开口:

    “四年前,长乐正式下嫁长孙冲之前,朕曾经有意为她出降之礼上双倍于永嘉长公主。当时,是魏征拦住朕,说公主之礼高于长公主之礼,实在不合适。”

    李世民笑了笑,看向魏征:“那时候,皇后还曾因此事对你大加赞赏,赐下绢钱,魏征,你可还记得?”

    魏征垂眸,拱手答道:“臣记得,皇后娘娘的气度胸襟,微臣也从来叹服。”

    “是啊,观音婢惯来为国计,为民计,为朕计,她从不偏袒藏私,也总是劝着朕不要偏袒几个孩子。所以,才会叫长乐——朕的嫡长女吃了这许多苦头!朕为一国之君,若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护住,如何护这天下生民?”

    两仪殿内,清风徐徐而来,寂静一片。

    李二陛下直抒胸臆,终于舒坦了许多。他背身甩袖离去,坦坦荡荡的声音还在大殿内回响。

    “这一回,朕就是要光明正大偏爱长乐,为她撑腰。众爱卿若有什么不满,尽可上书讽谏,朕一一瞧过,绝不退让半分!”

    ……

    贞观十一年的仲夏。

    蝉鸣声不绝于耳,强光穿透路两旁的行道树,将点点光斑漏在夯土路上,不时俏皮晃动着。

    长乐已经搬进公主府半月有余。

    今日,正是李二陛下和长孙皇后带着小萝莉们一道,来登门暖居的好日子。

    知道几个妹妹喜欢稀奇古怪的吃食,长乐便特意命人跑了几次东市西市,寻来许多宫中见不到的小食,预备着哄兕子她们开心。

    如今的她,不必为担心阿娘阿耶难为,再去顾虑长孙氏一族的荣辱兴衰了。

    阿娘说,那些都不重要,人才是最重要的;

    卢国公也说,家族重担,绝非一人之力该承担。

    最叫她感动的,其实还是兕子直白的一句话。

    那日午前,群臣散朝,她们姐妹二人立在城楼之上,看着长孙冲被舅父踢了一脚,抖着腿颤颤巍巍向宫外行去。

    此去一别,她与长孙冲便再无瓜葛了。

    兕子就是那时候,站在朝阳初升的地方,对着宫城之间放声大喊:“从今往后,大姊姊又变回兕子的大姊姊啦!”

    “李丽质,你回家啦!”

    长乐垂眸,想到那日的场面,就会忍不住露出笑意。

    是啊。

    三年错途,所幸还未走远,她终于回家了。

    从今往后,她先是李丽质,然后才是大唐的长乐公主。

    丽质,为自己活出多一分欢喜吧。

    第32章 32 为唐太宗制出一套全棉秋衣。

    今年夏日里, 中原一带雨水甚少,干旱得不像话。

    两仪殿外的廊庑上,宫娥们早早就将竹帘放下, 以期能为殿内遮阴避暑, 带来一点凉意。

    张阿难进来的时候,李二陛下坐在正殿内埋首批阅奏疏。半晌,他头也不抬地问:“何事?”

    “陛下, 房相公与魏侍中到了。”

    李世民闻言,终于搁下笔活动活动筋骨, 示意张阿难将人请进来。

    这几个月, 唯一能称得上欣慰的, 便是黄河沿岸二十八州的番薯长势。

    因沙壤土土质肥沃, 使其主藤愈发粗壮;而干旱少雨的状况, 则有效控制了过多水分, 减少弱枝的养分消耗。

    今秋,灾民们当能得个大丰收。

    李世民这般想着, 笑着对房、魏二人道:“春汛灾情虽然暂且不必挂心了, 但夏秋大旱,朕总琢磨着要早些应对才是。”

    “前二年, 李靖大破吐谷浑之后, 为防其再生反心, 朕就在陇右道屯驻了一支大军。边军衣食向来紧张, 逢上灾年就更叫朕忧心忡忡了。因而此番朕有意叫司农寺出力, 将秋玉米和橄榄树推广至陇右道凉州、沙洲等地。”

    薛常已经证实过,玉米这东西抗旱、抗倒伏,是非常适合在陇右这种温凉少雨的气候条件下种植的;

    橄榄也如兕子所言,与阶州(陇南)独有的干热河谷地带适宜。

    更何况, 陇右边防压力大,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问题了。

    若能借此“屯田防守”之策,蓄养将士良吏,叫他们战时兵,闲时农,营田以救粮储。那么,朝中银库的压力将大大得以缓解。

    房玄龄与魏征都是聪明人,很快就能接上李世民的思路:

    “陛下此举可谓是一箭双雕。如此一来,江淮和中原冗杂的赋税也能减轻一些了。”

    李世民颔首,感慨地发出一声叹息。

    若非承乾细心,将南山境白芒村的每一笔赋税都写下来呈给他,或许,他的子民还要被这些重复的赋税压弯脊梁许多年。

    大唐的田租课税,向来以粟、绢、或是布匹为缴,繁杂混乱;

    可若是都统一以银钱征收呢?

    是不是,就能在某种程度上避免官吏作弊的可能性。

    李世民在脑海中琢磨着与太子探讨出的新税制,有些跃跃欲试。不过,他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只打算陇右屯田初步成功之后,再小范围地尝试这种收税法子。

    君臣三人略讲几句后,李世民又提起另一茬:“天下初定,人心惶惶多年,朕觉着的确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来将律令削繁为简,化重为轻了。”

    先前,长孙冲被弃归家后,李二陛下一度想要迁怒与长孙冲纠缠不清的女子。

    是长乐心善,怜悯那瑶娘受到父兄牵累才沦落至此,恳请李世民免了她的罪,还悄悄送了一份田产地契过去,只告诫瑶娘,“再勿委身小人”。

    正是因为长乐这一出,才叫李二陛下想到了改律令、定新礼。

    “隋律中的流刑,武德以来的敕格等重罚,两位爱卿尽可酌情减少数百条。至于刑具枷杻,只需定下统一的长短宽窄,不必刻意折辱于犯人。”

    李二陛下眼中带着几分宽和笑意,看向长廊下映出的碧蓝天空。

    “今四海升平,八方宁靖,已是令人幸喜之事。若哪日能迎来民安物阜的太平盛世,朕便死而无憾了。”

    ……

    骨碌碌碌,兕子从床头滚到床尾;

    咔哧咔哧咔哧,兕子又趴在榻边,干掉了一小碗西瓜酪。

    松萝从外头进来,只瞧见肚皮滚圆、瘫在床褥间的小咸鱼一条,以及空碗一只。

    “公主,那么大一碗西瓜酪,您怎么一下子全都用了!坏了坏了,这可是要闹肚子的。”

    见松萝急得要去寻太医,小萝莉这才懒洋洋爬起来,支棱了几秒钟:“我可是铁打的将军肚,耶耶都夸过,不会有事的。再说了,今年夏季实在是太热啦!”

    都这么热了,怎么不能敞开吃西瓜呢。

    松萝无奈,到底还是奉了杯热水过来,哄着兕子喝下去:“公主若是嫌热,明日咱们还去庄子上吗?要不要婢子跟宋管事说一声,推后几日再过去。”

    兕子用袖子擦了嘴,摇摇头:“不用。宋管事说春日里堆的氮肥和椰糠土都成了,我得去瞧瞧。”

    那些东西发酵起来一定很臭。

    还是早些瞧过了,给橄榄树施肥得好。

    炎天暑月里,连风都是缠人滚烫的。

    兕子戴着一顶遮阳的大草帽,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随即像是被地气烫到的小动物一般,飞速换脚蹦跶着往田区和林区之间跑。

    宋英成在后头追的满头大汗:“公主,奴寻人抬着您过去吧。”

    “不至于宋管事,是我……嗷呜呜……贪凉,鞋子穿太薄啦!”小萝莉一边回话,一边飞速倒腾着脚丫子。

    松萝在侧听着,有些无奈。

    公主也不知怎的,非得要做这么一双薄底的凉鞋,若非有违礼制,只怕还得在鞋上开几个洞露出脚趾来。

    这回可好,烫着自己了。

    一行人哭笑不得,匆匆赶到了堆肥的那片空地。

    氮肥的确如宋管事所说,在不断的翻动与通气中,已经缩成了一小堆。至于那椰糠土,倒是比兕子在万界庄园瞧见的要粗糙许多。

    宋管事解释道:“奴有负公主所托。这椰壳甚为坚硬,庄户们多番打磨之后,也只能得到如此的粗椰糠。不知公主可能用的上?”

    兕子欢喜,不吝夸赞:“可太能用得上啦!”

    粗椰糠有粗椰糠的好。

    这种纯天然的大颗粒,自会比精打细磨的要透气透水更好一些。更何况,真正适合用于培育蔬果花卉的椰糠土,是需要添加磷钾肥料的自制土壤,并非纯粹的椰糠。

    小萝莉将这些一一告知宋管事,怕他记不住,还特意寻了纸笔写下来。

    “像鸡蛋壳就属于长效的磷肥;而鸡屎高温发酵之后,会成为丰富的磷钾肥。另外,一些动物骨粉、草木灰都可以成为抗病能力极强的钾肥呢。”

    兕子学东西比谁都快。

    教起人来,那也是一副侃侃而谈的小老师模样。

    宋英成跟在身侧时不时提问两句,偶尔还会被兕子的童言稚语逗得忍俊不禁。

    每每这时候,兕子就会得意露出新长出来的小虎牙:“诶嘿,兕子又叫宋管事笑得像个开心吱吱鼠啦!”

    ……

    回宫路上,兕子终于后知后觉地饿了。

    小萝莉先是捏了一块樱桃毕罗,淡粉色的馅饼甜糯入味,一口咬下去还能吃到满满的樱桃味道。这东西薄薄一份,到底吃不饱人,她便又吃了两块金乳酥。金丝灯笼层层起酥,泛着笼蒸独有的色泽,直叫人垂涎欲滴。

    兕子顺手给松萝嘴里也塞了一只:“耶耶一向最喜爱用金乳酥,我也觉得好吃。你不喜欢吃吗?”

    松萝盛情难却,只好捧着那枚金乳酥吃得香甜。

    吃饱喝足了,兕子就容易犯困。她才迷迷瞪瞪准备打个盹呢,脑海中传来机械音提示:

    【叮。】

    【种植任务5:请宿主兑换改良过后的亚洲棉花种子(棉籽),完成种植和收获。】

    【叮。】

    【检测到附加任务1:请宿主在全国范围内,推广种植亚洲棉花。】

    【附加任务2:请宿主按照棉纺织技术指南,学习棉花到棉织物的再加工,为唐太宗制作出一套成品全棉秋衣。】

    【本次完成附加任务,宿主将额外获取1000点生命值积分。】

    原本昏昏欲睡的小兕子听到这里,可就完全不累了。

    她一双眸子莹莹亮,兴奋追问:“什么是棉花呐?全棉秋衣呢?兕子要兑换这个棉花种子,需要多少好感值嘞?”

    【棉花,就是这个世界通称为“緤花”的植物。宿主或许没听过緤花(叠茸),但应当知道大唐有一种布料称作白緤(白叠),此物就是用棉花抽丝纺织而成的。】

    这东西兕子还真听过:“嗷嗷,上回阿娘赏赐过老魏的!”

    【如今,流传在大唐周边的緤花分为草棉(非洲棉)和木棉(原始亚洲棉)。草棉在西域高昌等国广泛种植,交市上便可进行买卖,但因其纤维过短,难以制成纺织物,未被本系统列入种植计划内。

    另外,从天竺传入岭南、山南道的木棉则纤维较长,足以纺织高品质的面料。】

    兕子闻言,嘟嘟囔囔:“那我从岭南要一点棉花种子就好了嘛……”

    【在平行时空中,种木棉法一步步精进,才有了改良版的亚洲棉。这种棉花在南宋才开始推广到全国境内。因此,宿主此番兑换推广全大唐的棉籽,需要1000点朝臣好感值。】①

    兕子:“……”

    别说一千点了,她如今连一百点都没有呢!

    小萝莉背过身子,独自对着手指忧愁了好一阵子,这才试探着问:“那……能不能先给我几个棉花种子,我拿给耶耶瞧瞧?”

    系统这回倒是很大方,无敌爽快地给了兕子……整整五枚棉籽!

    这还是兕子头一次近距离看棉花种子呢。

    只见小小五枚深褐色的壳子上头,竟然还留着许多短短的棉绒,摸起来像是结了团,又硬又棉的。

    兕子握着这珍贵的棉籽,进了内宫之后,一溜烟儿直接往两仪殿奔去。

    李二陛下这会儿刚忙活完朝务,好容易歇息下来,只觉得嗓子发干发痒,便吆喝着张阿难给泡盏茶。

    “耶耶,耶耶,快看兕子给你带来什么好东西呀!”

    小萝莉一阵风似的直接冲进来,奔着她阿耶的怀中轻轻一跃,就被稳稳当当地接在怀中。

    李二陛下笑道:“疯丫头,又上南山玩了一整日,也不怕晒成个黑牡丹去。叫阿耶瞧瞧,你带了什么好东——”

    话没说完,他只觉得鼻间一阵痒意,闭起眼睛,忍不住想要打出个气吞山河的喷嚏来。

    说时迟,那时快。

    兕子“嗖”地掏出两枚胖嘟嘟的棉籽,一左一右,全都塞进了李二陛下的鼻孔里头。

    第33章 33 怕是屁股蛋子都盖不住。

    “啊——吭。”

    李二陛下的喷嚏一下子被憋回去了。

    父女俩大眼瞪小眼, 兕子悻悻伸手,将棉籽取出来:“耶耶,你的鼻孔真好看。”

    李二陛下……李二陛下简直无言以对。

    他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地盯着兕子, 既不言语, 也不像往常那般提起女儿的耳朵惩罚,吓得小萝莉“哧溜溜”从御座上滑下来,顺势就跪坐到地上。

    李世民终于绷不住, 气笑了:“待会儿回去,是不是还要跟你阿娘告状, 说阿耶罚你下跪啊?”

    兕子连连摇头, 开始顺杆爬:“怎么会呢, 我可最爱耶耶了, 一得到好东西, 就赶来献给耶耶瞧。方才那棉籽上的棉花是不是特别绵软呀?”

    李二陛下被闺女一通鬼话弄得有些糊涂, 挑眉问:“什么棉花?”

    兕子摊开手掌,露出其中五枚棉籽, 其中两枚还有些变形了。

    李世民接过这东西打眼一瞧, 辨认出来:“噢,是緤花啊。这棉摸起来倒是十分蓬松软和, 不像高昌交市上买卖的低等货, 莫非是山南道运来的?”

    兕子眨巴着眼摇摇头, 顺着他的话探问:“阿耶, 既然山南的緤花好, 为什么不叫老薛种满整个大唐呢?”

    李世民将女儿一把抱起来,踱步向殿外。夕阳西斜的廊庑底下,可以望见两仪门前的小广场,以及远处郁郁葱葱的林木与长空。

    他伸手指向东南方:“丫头, 大唐疆域可广阔着呢,山南、岭南道所在的东南方与长安的气候大不相同,与中原各地都各有参差,所以,要将这木棉移植出一方水土,成功种在广阔大地上,可不是一件易事啊。”

    在这之上,帝王还得考虑值不值当耗费举国之力,去促成这事。

    緤花制成的细叠、行叠、中行叠等棉布,的确称得上舒适耐用。可緤花摘取之后,得要先后进行清洗、梳棉、条卷、精梳并条、纺纱等诸多工序,才能得出一匹棉布。

    考虑到大唐如今的纺织技术,李世民只余下深深一声叹息。

    兕子将这番表现看在眼中,极为上道。

    她用自己的小脑袋蹭了蹭李二陛下的青胡茬,又一本正经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耶耶别担心,再苦再难,都有兕子在身边陪着呢!”

    兕子一张小脸上写满了严肃认真,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快速提高朝臣好感度,兑换棉花种子了。

    这副萌嘟嘟的模样实在是可爱,李二陛下垂眸瞧了片刻,终于忍不住畅笑出声来。

    纵前路艰辛,步步难行;

    能得这么一个漏风的小棉袄多陪几年,幸甚至哉呐!

    ……

    兕子的鬼点子一向是兄弟姊妹中最多的。

    她抽了个空闲,专程请司农寺卿薛常寻了种緤花的高手来,确认手里的五枚棉籽的确与山南、岭南有所不同之后,便开始试着种棉花。

    这件事其实有些棘手。

    按照系统所说,渭河、黄河一带的最佳播种期一般都是在谷雨前后一到两天。也有落籽晚一些的,但都聚集在西域小国地段。而中原北方的广袤大地上,播种都不会推迟到立夏

    之后。

    可是,如今已经是暑期盛行的时候了。

    要想按照时令种棉花,就非得等到明年的春日里才行。

    兕子从来就不是按部就班,给什么指令就只做什么的乖巧小朋友。这小丫头很有自己的想法,琢磨着反正手头的五枚棉籽是白拿的,不如就抢占先机给种下。若能种活自然好,种不活也没什么,她再去兑换大批量的新棉籽,明年重新来。

    这应当就是阿耶说过的“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小萝莉干劲满满,叫松萝将棉籽上包裹的棉絮小心清理干净,得到了大约十二三颗种子。

    刚入盛夏的天,长安气候最是燥热,因而这些棉籽只能仿照万界庄园的家庭种植法,种在了兕子的寝殿内。

    松萝亲自取了些磨好的椰糠,配上适量氮肥和磷钾肥,就成了最适宜培育棉花的营养土。

    这时候,薄纱上时时喷水的棉籽也已经催芽成功了。

    兕子将发芽的棉籽全部芽点朝下,均匀种在李二陛下刚赏赐的一组三彩宝相花纹盆里,盖好土,浇透水,不过三五日,棉花的嫩芽就冲破泥土冒出头了。

    这件事在小萝莉眼中,实在太过神奇。于是,接下来一连数日,她除了吃饭睡觉、练字读书,其余时间都在观察这几盆棉花。

    小小的嫩芽,奋力汲取着土壤中的养分,几乎每日都会拔高一点,直到它的叶片伸展成胡蝶振翅状,兕子才忽然惊觉,原来她种的棉花已经有一只手掌那么高啦。

    距离棉花结花苞还有二十日。

    这天清早,小萝莉如常去看棉花的长势,忽然发现其中两盆盆栽的叶片上出现了黄白色斑块,她轻轻翻动那些病了的叶子,眼尖地发现上头结了细细的蜘蛛网。

    【这是红蜘蛛病的早期表现。】

    【夏日种植棉花,很容易出现这种病虫害。宿主可以每隔五日用大蒜水喷洒棉花,并将染病植株与健康植株作以隔离,区分养殖。早期的红蜘蛛病只要干预及时,是不会影响到棉花的产量和结果质量的。】

    得到系统的再三保证,兕子才把提起的心落回肚子里。

    她小心翼翼叫人将染了病虫害的两盆棉花隔离开,又再三叮嘱,要保证它们都能待在通风、光照强的地方。

    棉花可是最喜日光的。

    若是不能叫它们晒足了太阳,就会像吃不饱饭的兕子一样,什么活都撂下不干啦。

    就这样,小萝莉忙忙碌碌,一直到殿内的六盆棉花开始爆花。

    一朵朵或乳白,或浅黄,或红紫的花儿竞相绽开,每株棉株上都满满当当,挂着十余只。这些盆栽就放在阳光最好的南窗底下,叫人进门打眼就能瞧见,并为此心生欢喜起来。

    松萝如常喷了些大蒜水,笑道:“婢子都没想到,公主竟真的将这緤花种活了,还是种在寝殿里头。陛下若是知晓了,一定很高兴。”

    兕子舔舔嘴角,才吃完一大碗红小豆酒酿。冰冰凉凉的口感叫她脑袋都清晰许多,摇头叹气道:“这还不能算种活了呢。”

    入冬之后,气温骤降。

    这些小盆栽却要在寒冬天里结棉花,定然是对殿内的室温、湿度都有一定要求的。

    好在,寝殿每年深秋就早早烧上了火墙。对于那些以烧锅炉为生的掖庭宫婢来说,将温度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也不算太难的事情。

    想到这里,兕子才稍许安心,又忍不住嘚瑟地补充一句:“得先瞒着耶耶阿娘,等到冬日里摘棉花那天,兕子再给他们一个大惊喜!”

    松萝掩唇偷笑,忙不迭应下来。

    ……

    入秋之后,下起一场连阴雨。

    等到雨过天晴,兕子的棉花终于可以晒到太阳时,也正式进入了最重要的结果期。

    这种长得像铃铛一样的棉铃,最初竟然是绿色的。

    小萝莉好奇地每日观察着棉铃的进度,看它们慢慢从小铃铛,变成大铃铛,再由腹部裂开三四条缝隙,形成一个个小室,露出了里头饱满又绵软的团团絮状物。

    兕子登时亮起了星星眼。

    是棉花呀,云朵一样的棉花!

    小萝莉激动的蹦跶个不停,从寝殿这头,呼啦啦飞奔到那头,怎么都不肯闲下来,嘴上还要不断跟松萝夸赞“棉花太可爱啦”。

    松萝仔细听着,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上去了。

    在她眼里,她们公主才最可爱呢。

    这一次,因为调配的椰糠土比例合适,不缺氮磷钾肥,棉花的生长速度极快,长势也比兕子预想的要好出不少。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外天渐冷的天,以及愈发干燥的空气。

    兕子就这样小心照料着这些“云朵”,没成想,竟还收获了一出意外之喜。

    【叮。】

    【检测到朝臣好感值变化。】

    【凉州都督李大亮对您的好感值增加50点。】

    【甘州刺史杨豫之对您的好感值增加40点。】

    ……

    【沙州刺史曹南对您的好感值增加30点。】

    【另,陇右道凉州、甘州、沙州等七州各县官吏、驻兵长官,共计六百一十二人,对您的好感值统共增加753点。】

    【宿主当前朝臣好感值:1251点。已达到改良亚洲棉棉籽的要求,请问宿主,是否立即进行兑换?】

    兕子原本躺在床榻上,捂着被子正在赖床,闻言登时睁圆了眼。说起来,好像是听耶耶和阿娘谈起,陇右道的玉米和橄榄树都成功种下了。

    小萝莉有些不敢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左瞧右看,伸手掐一掐自己的脸颊。

    肉乎乎的,一两没少,很安心。

    嘿嘿,她可以躺着给耶耶换棉花啦!

    兕子意识到这件事,欢快得像个泥潭里打滚的小牛犊子,不过片刻工夫,就将床榻上的被褥拱得一团糟。

    松萝进来咋舌:“公主,您这是夜半练了一套拳啊?”

    兕子立在床头翻了个跟头,一跃扑到松萝怀中:“太好了,松萝,我们明年春天可以种好多好多棉花啦!”

    没过多久,长安初雪才停,又洋洋洒洒下起一场鹅毛大雪。

    寝殿内的棉花已经彻底成熟了,棉铃的瓣尖反卷着,几乎将铃瓣裂成平面,原本绿色的铃壳也蜕变为褐色,完全干燥收缩起来。

    兕子穿着一身海棠红的夹袄,摘下毛茸茸的雪白兔裘,将李二陛下和长孙皇后从前头正殿里扯过来。

    殿内的火墙温热,连炭盆也烧得热乎乎的。

    李世民为妻子脱下狐裘,抚了抚鬓发,这才满眼惊奇地笑着看向窗下几盆棉花:“你这丫头,竟偷偷自己中了緤花。朕还是头一次在冬日里瞧见成熟的緤花!”

    帝后二人啧啧称奇,围着那几盆緤花简直爱不释手。

    “这棉株竟比山南的还要厉害……每一颗树上竟能结下足足四五十棵棉铃!”

    李二陛下瞧见一朵朵又蓬松又饱满的棉絮,都有些舍不得下手摘了。

    兕子最想瞧见的就是这一幕啦。

    她使劲儿叉着腰扬起下巴,语气里头不无得意:“摘棉花,摘棉花!等摘完晒干,兕子要用这些棉花给耶耶和阿娘一人织造一套纯棉秋衣,再用里头的棉籽给你们榨油吃!”

    李二陛下好奇问:“何为秋衣?”

    兕子歪头想了想,比划着解释道:“就是贴身穿的中衣中裤,可舒服啦。”

    李二陛下与长孙皇后对视一眼,不由双双露出笑意。

    他该怎么告诉傻女儿,就这么几树棉花织出来的棉布,怕是连个屁股蛋子都盖不住呐。

    第34章 34 逝者已逝,生者向前。

    京大内西侧为掖庭, 东侧为东宫,再往宫城的东北隅走,便能瞧见大明宫。

    贞观十年的年尾, 太上皇才搬进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时, 它前朝部分的含元殿和宣政殿还没有落成,只勉强修了一座足以容纳内朝朝会的紫宸殿。因着太上皇的衣食住行几乎都在内庭,经费又有限, 阎立本只能侧重于后者的营造。

    大明宫的内庭设计十分精妙,是以一座巨大的蓬莱

    池(太液池)为中心进行布局的。

    太上皇的寝殿就在西池一侧。

    才下过一场大雪, 正是冻手脚的时候, 蓬莱池的一池清波也在天寒雪冷中结成了冰, 厚厚一层, 将整个池苑与内宫寝殿嵌连起来, 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廖寂静感。

    池岸边光秃秃的柳树梢上, 立着一只灰喜鹊。

    屋檐的积雪一时吃重,从瓦上摔落下来, 砸在地面形成一座湿漉漉的“盐山”。

    太上皇就坐在寝殿内的窗扇底下, 一面看着冬景,一面小杯啜饮着才泡得热乎乎的枸杞红枣茶。

    今年, 他的身子是大不如前了。

    待在火墙和炭盆烧得奇旺的内殿, 竟还觉着身上发寒, 非得盖得严严实实, 团在炕榻上才好受一些。

    与之相反, 兕子盖着夹被实在太热啦。

    她两脚一蹬,将这碍事的东西推得远远的,盘盘腿好奇问:“翁翁喝滚烫的茶,盖厚实的花被, 就一点都不热嘛?”

    太上皇两只眼眯起来,弯眸勉强才能看清兕子的模样,索性撂下茶碗,和蔼笑答:“翁翁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火气旺。就这点儿火星子,若不使劲焐热,眼瞅着也要熄灭喽。”

    兕子一听这话嘴巴撅起来,眉头都皱上了:“才不会呢!翁翁哪里冷?兕子才种了好多好多緤花,软软乎乎像天上的云朵一样,叫阿福给翁翁都装在夹被里头,盖上就更暖和了。”

    太上皇听着孙女儿小嘴叭叭,夸耀着自己种的那几花盆緤花,甚至还想拿来装一条棉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兕子呲牙:“翁翁笑话我,翁翁坏!”

    太上皇一听,连忙止住笑声,伸手揉了揉孙女的发顶,叹道:“咱们小兕子有心了,这么一点珍贵的緤花,竟愿意全都送给翁翁,翁翁这是开心呐,又如何会笑话。”

    小萝莉听着这话,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花盆里种下的几树緤花,怕是根本不够装满夹被,给翁翁取暖用的。

    她有些垂头丧气起来,哼哼唧唧道:“今年时候不对,所以兕子种的太少了。等到明年春日,宋管事在南山上大片大片种满緤花,到了夏天,就会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緤花花海啦。”

    “到时候,翁翁一定要跟兕子一起去看!”

    兕子的眼中清亮一片,满含着期许。

    太上皇喉间一哽,频频点着头,郑重应道:“好,好,明年仲夏,翁翁就去南山瞧瞧盛放的棉花,究竟是何种夺目风采!”

    他这一双眼早已昏花,辨色不能。

    可若能再为宝贝孙女留下一些值得回忆的温情,瞧得见,或是瞧不见,又有什么要紧呢。

    ……

    棉花要变成棉纱,这中间可不是一道工序就能完成的。

    摘花之后,一般都先要晾晒清理。因着李二陛下摘棉花那夜下了大雪,此后,一连数日都没有什么暖和的艳阳天,兕子就只好眼巴巴候着,耽搁不少时间。

    等到晾晒蓬松,清理干净上面的杂枝枯叶之后,就要进行梳棉了。

    唐人的梳棉技巧并不高明,尚且还停留在借用小齿蓖头一点点散开棉结,拉长纤维并去除瑕疵的水平。

    午后的闲暇时光里,松萝就会带着一群小宫娥,将这点精细的活计慢慢做下去。

    “公主可交代过了,这棉结一定要完全梳开,长长短短的丝絮也都得整理成差不多的长度。大家伙儿都警醒着些,可别在这关键时候偷懒啊。”

    松萝的话,向来没人敢不听。

    于是,约摸又过了六七日,梳棉也完成了,变成了一根根细长的棉条。

    这棉条可还不能直接纺纱呢。

    此物非得宫娥们费些力气,将七八条棉条并条之后,拉长抻展,抽细均匀,才能加捻成为粗纱或是细纱。

    而纺织棉纱的工具就更是落后了,是一种叫做“手摇缫车”的木造物件。

    兕子瞪圆了眼趴在边上,看着两位织娘一人投茧,一人手摇丝軖,埋头苦哈哈劳作半晌才织出来一寸长的棉纱,整个人顿时崩溃,抱头大叫着跑远了。?

    她要得到一筒成熟的棉纱,简直就得费老牛鼻子劲儿嘛!!!

    苦等许久的小兕子早就耐心告罄,开始在脑海里跟系统抱怨起来:“你骗人,这样出棉纱,简直像是老乌龟在爬,耶耶才不会同意在大唐种满棉花呢!”

    【…………】

    【请宿主认真读取附加任务资料,在该系列任务中,已经向您提供了完备的纺纱技术提升图纸,以及织布技术大改进图纸。】

    兕子暂且还没有体会过织布的苦,索性先将它抛到一边,专心看起纺纱工具的图纸来。

    这是一架八个纱锭竖直排列,由一个纺轮带动的木造手摇式纺纱机。图纸上不仅标注了各个装置的注意点,还贴心地写上了纺纱机的名字——

    珍妮纺纱机(Spinning Jenny)。

    兕子看不懂那些古里古怪的洋文字,却觉着这个一次可以纺织出许多棉线的工具十分有意思。

    这样一来,纺出棉纱的速度不就一下子提升了八倍嘛!

    小萝莉忍不住捂嘴偷笑,开始异想天开。

    要是她让宋管事造出一架二十个纱锭的纺纱机,会不会……速度就更快啦?

    兕子越想越觉得可行,直奔书房要了纸笔,就蹲在扶手椅上写写画画起来。

    她如今这一笔飞白尽得李二陛下真传,就连作画也跟着有了几分韵味。只不慌不忙几笔,就将原先的珍妮纺纱机图纸做了改动,绘出一副“二十纱锭手摇纺纱机”图。

    兕子长呼一口气,将墨迹吹干,递给松萝:“送去南山,请宋管事叫庄子上的巧匠快些做出来吧。”

    她又想了想,将珍妮纺纱机的图纸也一并递过去。

    “两种都做出来,试试看哪个效果好。”

    松萝好奇探看一眼,只觉两眼一抹黑,连忙颔首应下。

    ……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却也不失鲜活地溜走了。

    腊月二十五日,眼瞅着到了年根儿底下。南山那头终于传来好消息,说是两架纺纱机都制成了,至于哪个好用还得再摸索几日,才能给个准话出来。

    即便如此,兕子也已经非常开心啦!

    小萝莉此时完全清楚地知晓,她种下的緤花,根本做不出来什么全棉秋衣。为了不浪费这点珍贵的劳动成果,她抠抠搜搜的叫松萝做出了三块小手绢,专门用来给送给阿耶、阿娘和阿翁。

    为了区别开来,兕子还特意在手绢上绣了“耶耶专用”的字样。

    收到礼物的李二陛下一下子就感动地用上了;

    长孙皇后也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瞧,显然是喜欢极了;

    唯有大明宫这头出了些问题。

    太上皇每日都有午间小憩的习惯。按照以往的规律,到了未时一刻,他便该醒来,用些点心茶水了。

    可偏偏今日,内殿一直没有传来响动。

    阿福贴身伺候了这么些年,心中正嘀咕着不对劲,打算进去瞧一瞧,就看到兕子一路从西池桥上狂奔过来。

    阿福连忙上前,将情况说明。

    兕子听到一半,就大步向殿内走去:“不怕,我进去看看翁翁。”

    推门进去,内殿的火墙烧得竟比前厅还要旺一些。明黄床帐微微遮掩,依稀能瞧见太上皇侧身躺在榻间的背影。

    兕子下意识屏住呼吸,掀开床帐,小声唤道:“翁翁,翁翁醒醒呀,兕子来看你了。”

    太上皇并未挪动身躯,只隐隐发出粗沉的喘息声。

    阿福听着这出气多、进气少的动静,心头一个咯噔,连忙上前告饶一声,伸手前去探看。

    心头猜测的那个想法应验了,阿福却是脚下一个

    踉跄,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栽倒在地上。

    兕子回眸,脸色骤然间变得惨白。

    她已经猜到了真相,却还是固执地抱着翁翁,咬牙不叫眼泪落下来:“愣着做什么,翁翁生病了,要赶紧请耶耶和太医令过来!”

    阿福回神,深深望了兕子一眼,弓下腰去应一声“诺”。

    不过须臾,大明宫前殿的宫人们就都被调动着忙活起来。太上皇身边离不得人,阿福也不敢放着年幼的公主单独待在此处,只能亲自陪在身侧,派了徒弟去两仪殿。

    李世民匆匆赶来时,兕子的两只眼睛已经憋得通红。

    见女儿委屈又难过的模样,李世民心头那点隐隐的悲痛被牵起来,也暴露在了明面上。这一刻,大明宫内仿佛没有了帝王之争、皇家龃龉,只剩下人生走到尽头的老翁,与他情感稍许复杂的儿子,以及至纯至善的小孙女。

    生命燃到尽头,太医令已是束手无策。他只能给太上皇扎了银针提气吊命,再默默退出去。

    兕子被李世民揽在怀中,正双手牵着翁翁的手,默默将小脸埋在里头掉眼泪。小孩子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仿佛永无停息,太上皇粗糙的大掌竟都承不住了。

    他不得不从昏迷中转醒,费劲全身力气,再摸一摸小孙女肉乎乎的脸颊,笑叹:“不哭啊,翁翁的好兕子,可不能再哭了。”

    这般伤心又伤身,叫他这个做阿翁的瞧了,如何能不心疼呐。

    兕子听到这把沙哑的声音,眼泪连忙止住,抬起头唤道:“翁翁你终于醒了,我、我还以为……以为翁翁不要兕子了。”

    太上皇浅笑着,抚着兕子的发顶:“翁翁答应过你,要去看緤花,只怕……是要食言了。这是我心中一桩憾事,便叫你阿耶代我去一趟南山吧。”

    兕子拼命摇着头,哽咽到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愈发攥紧了太上皇那双冰凉的手。

    “二郎。”太上皇又唤。

    李世民连忙凑过身子,将大掌覆在兕子和太上皇的手心之上:“阿耶,我在。”

    “阿耶还记得从前,玄霸就总追在你身后,在他眼里,你才是最厉害的兄长。平阳尚在军中那些年,也多番夸你才智无双,有勇有谋。后来,玄霸走了,平阳也走了,便再没有人护着你向着你,连我这个做阿耶的,也未能护你一分,实在……对不住。”

    太上皇一阵急咳,见李世民面色微变,眼中流露出的情绪复杂又悲伤,便忍不住闭了闭目,叹息一声。

    “二郎,这话虽然迟了许多年,可阿耶临走之前还是想告诉你——”

    “是阿耶从前错了,大错特错。可你却不能困在阿耶犯下的错里,自苦终生啊!”

    太上皇提着最后一口气,努力地从床榻上爬起半个身子,伸手反握住儿子的手,将这撑起整个大唐的厚实手掌交到小小的、软软的兕子手中。

    那双手交握之处,是暖阳正好透过南窗照耀到的地方。

    他如释重负,欣然笑道:“二郎啊,往前,往前去吧。”

    有兕子陪在你身边,阿耶也能安心了。

    贞观十一年腊月二十五日,戌时二刻。

    外头的天已经黑严实了,廊庑下亮起一行八角宫灯,才叫人恍惚间注意到,长空中下起了簌簌小雪。

    太上皇的尸身,在这一场落雪中变得冰凉。

    李世民垂着眸子坐在黑暗中,不知何时,被兕子往脸上塞来一块又新又绵软的小手绢。

    小萝莉忍着哭腔安抚:“耶耶,这是……是兕子给翁翁做的小手绢。翁翁用不上了,先借给你用。”

    李世民闻言,遮住双目,无声地打湿了半面棉布绢子。

    那巾帕一角,赫然绣着歪歪扭扭的“翁翁专用”四个字。

    第35章 35 一场迟来的棉花之约。

    “生居苏杭, 死葬北邙。”

    在唐人眼中,北邙不仅是归身的理想之地,更是帝王公卿丧葬的圣地。①

    李世民沉浸在迟来的情绪起伏之中, 昏昏沉沉地想着, 定要给阿耶一场盛仪。可谁知,太上皇却像是早就料到帝王心思,留下了一道遗诏——

    “……气聚则生, 气散则死,生死有常而变幻无常;

    吾死之后, 只需素棺时衾一场薄葬, 还归自然之间足矣。”

    在那些无法入眠的深夜, 李世民也曾经想象过, 若是他的阿耶有朝一日西去, 他究竟会怀着何种心境和情绪去面对。

    许多次思索, 都未能得出一个答案。

    今日,阿耶当真走了, 还留话要求简办丧仪时, 他忽然悲从中起,整个人仿佛都被一头巨大的海底异兽吞没。

    唐人一向崇尚厚葬之风。

    阿耶不愿大礼入土, 是因为……心中有愧, 想要赎罪吗?

    李世民已经无法再去求证此事。他只能忍着悲恸, 要礼部依照太上皇的遗言, 一切丧仪从简操办。

    帝王治丧, 即便从简,也少不得要按着初丧与既丧的流程走一遭。②

    天还未亮,太极殿前就早早挂了白。

    大行皇帝静静地躺在那里,由五位朝中的高官老臣进行招魂仪式——“复”。招魂仪后, 便要将人抬至殿内沐浴,除旧服,再以角柶嵌入牙齿,燕几固定双脚之后,才算是完成了整个“复”的流程。

    这些繁琐的小事,李世民并未假手他人。

    他将太上皇的头轻放在竹席的凉枕上,一点点按着规矩行事,直至燕几发出“咔哒”一声,将人彻底固定在竹席上,李世民才忽然回神反应过来,他的阿耶魂魄归一了。

    今日,便是他作为子女最后的告别。

    不知何时,礼部官员在旁高喝一声“悲——”,示意帝王带领百官举行哭礼。

    李世民终于能够俯身,毫不掩饰地在众人面前流露自己的情绪,痛哭着嚷一声“阿耶”。

    那个他花了许多年没能看清摸透的阿耶;

    再也不在这世间了。

    ……

    唐人七日而殡。

    因太上皇这一去,贞观十三年的除夕和正旦便就此静悄悄度过了。等到一应设铭、悬重、大敛奠和停棺待葬的大礼走完,李世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兕子偷偷去瞧过一回,见阿耶的身形背影果然不比年根底下威武雄壮了,有些心疼起来。

    小萝莉见识过生死,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些。

    她不像往常那样直接蹦进去,钻进李世民的怀里,而是悄悄跑去内宫尚食局,请杜尚食为阿耶弄来一些开胃可口的小食。

    “这些吃食绝大多数都是翁翁从前爱吃的,阿耶即便不饿,也会用一些的。”

    兕子其实一直都知道,耶耶将翁翁那块帕子贴身收着,再没舍得用过一次。

    她还知道,耶耶心里一直有根刺。

    而今,那刺终于慢慢被捂化了。

    正月十五元宵灯会前,各番邦属国都要入京前来朝贺。

    今年虽然年份特殊,举国素服,属国该有的规矩和诚意却一点也不能少。

    李世民一直记着兕子提过的高昌草棉,眼瞅着日子到了,特意问起张阿难:“今年高昌可有将朕嘱咐的緤花种子和马奶葡萄送来?”

    大唐对番邦一向出手大方。

    他既然开口要了这两样植株种子,也必然不会叫高昌使臣空手而归。

    李世民在心中已经想好了赏赐,却听张阿难一脸为难答:“陛下,高昌今年……并未来朝哇。”

    小国拒来朝拜,必有不臣之心。

    若放任高昌如此肆意妄为,西域诸国看在眼里,他日便都成了大唐的祸患!

    帝王冷笑一声,沉声道:“阿耶才走数日,不宜见刀光血影,朕且再给高昌王一次机会。明年元日大朝会,若还不能带着种子前来朝拜,朕便打到他服!”

    ……

    朝堂之事烦杂,兕子这样的年岁看不懂,也不乐意看懂。

    她如今唯一有些明白的事情,就是生死。

    高阳、城阳和雉奴三个人平日里与太上皇并不亲近,因而对这位阿翁的逝去,三人也都没有什么太大太强烈的感触。

    于是,兕子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在三

    个人的围观中放声大哭起来。

    高阳平日里与兕子玩得最好,见不得她这副模样,连忙凑过去将她的鼻涕眼泪一抹:“别哭啦,阿翁去了还有我们陪着你啊。反正,我身体这么结实,能陪你好多好多年呢!”

    城阳也蹲在一边,将兕子的涕泪抹得更均匀一些:“我……我也好好陪着兕子。”

    雉奴这小子有些轻微洁癖,终于瞧不下去了,递了个帕子过去:“别擦了,别擦了,再擦下去兕子的脸就不能要了!”

    这话一出口,雉奴便知要糟。

    果不其然,方才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兕子转眼变了脸,爬起身来,冲着他张牙舞爪就扑过来。

    可怜的雉奴又又又被妹妹们欺负了。

    孩童的情绪大开大合,却总是最容易被转移的。

    只需要这么三五玩伴陪在身边,或笑或闹上一段日子,便是有再多难过悲伤,也都能抚平消散在风中。

    贞观十三年的春风,柔和地吹来了一场绵雨。

    南山漫野新绿,生机盎然,宋管事也在多番实验对比中,送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奴自作主张,年根底下又叫木博士按照公主的图纸,打造了一架四十纱锭的纺纱机,瞧着笨重得很。原以为它不好用,谁知这三架纺纱机同时转起来,竟是这四十纱锭的纺纱最快,也算是误打误撞了一回。”

    兕子闻言,简直开心得不得了。

    要知道,另一个平行世界种中,要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才能制作出至高八十个纱锭的珍妮纺纱机。她们才开始钻研几个月,就能举一反三,制出四十纱锭啦。

    果然,大唐子民就是天下最聪明、最无敌的!

    小萝莉想要立马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阿耶,叫他也能多开心一会儿。于是站起身,抓了油纸伞冲向廊庑,奔进喜人的春雨中。

    ……

    两仪殿内。

    李二陛下正与阿福送来的一只拂菻犬大眼瞪小眼对峙着。

    他蹙着眉头,左想右想,终于记起来这狗应当是高昌国有一年朝贡送来的,太上皇一眼相中便养在身边,成日念叨着说是什么东罗马的犬种。③

    李二陛下仔细打量过去。

    已经两岁的猧儿通体雪白,高约六寸,长一尺,性格瞧着很是温和亲人,正俯身趴在阿福怀中,对着主位上的帝王摇尾巴。

    李世民看着那高高翘起的毛绒大尾巴,还有吐歪了的舌头,不知怎的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兕子。

    门外的兕子将伞一收,大跨步进来嚷道:“耶耶,耶耶,兕子有好消息给你讲!”

    拂菻犬听到动静,歪了歪头好奇看去。

    李二陛下也连忙轻咳一声回神:“大雨天的,什么好消息叫你不管不顾跑来了?”

    兕子笑嘻嘻的才要开口,扭头瞧见阿福怀中的小狗,把要说的事一下子都忘了:“哇!是翁翁原先养在身边的小狗!”

    这狗在大明宫养了半年,都是由太上皇亲自照看的。后来太上皇身子越来越差,力不从心,便只能交由犬房的宫人去打理。

    阿福眼前一亮,寻着机会开口:“是啊,难为晋阳公主还能认出来。如今先帝走了数月,只余下这小毛团儿尚未安顿好了。先帝定然还记挂着它呢。”

    兕子上前,将狗揽进自己怀中,用脸颊贴了贴它毛茸茸的脑袋顶,问:“翁翁走前,是怎么说的?”

    阿福:“先帝说了,这狗或是留给陛下,或是留给公主您,权当是个念想吧。”

    于是,还不等李二陛下开口表达自己的意愿,兕子便热情洋溢地嚷道:“我要我要,小毛团儿跟兕子同吃同睡,一定能养得胖乎乎的,像个棉花球!等到夏天南山的緤花都开了,阿姊就带着你去瞧瞧緤花花海。”

    翁翁没能看到的美景,就让小毛团儿代他去吧。

    李二陛下越听越不对劲,不满地咳一声,拍了拍桌子:“那朕呢?”

    兕子抱着毛团儿,满面灿笑:“耶耶当然也要去啦。答应过翁翁的话,就要说到做到嘛!”

    ……

    谷雨之后,南山庄子上开启了紧锣密鼓的种棉花大业。

    今年春种,宋管事要忙活的事情还真不少。

    首要便是这新棉花。早春才下过雨,土地微润,庄户们提前将垄上齐齐翻整了一遍,施用配好的氮磷钾肥料,静置十日左右,便可以将棉籽一一种在土壤里,再盖一层薄土压实,静待发芽了。

    除此之外,庄子上也免不得还要再种些西瓜、胡萝卜、辣椒、玉米之流。

    比起深秋在暖房耕种,春种可要轻松多了。

    除了耕地种疏果,庄户们只需再分成两批,一队接着沤制今秋要用的新肥料;另一队则将余下的氮肥运去林区,给越发茂盛高大的橄榄树施上肥料,静待今年的结果期。

    春日在一派繁忙中悄悄溜走了;

    长安的夏日来得匆忙而夺目,不过六月初,南山的田埂上几夜之间便冒出一朵又一朵緤花,一眼望不到头去。

    宋英成知道,公主与太上皇有个约定,一直就在等着这一刻,连忙派人传了信进宫去。

    兕子简直恨不得当晚就乘车去南山。

    她半梦半醒着迷迷糊糊睡了,爬起来好几次,问着松萝时辰,直到天亮之后才昏睡过去眯了一会儿。

    午时二刻,帝王的车驾在山野之间飞驰许久,终于抵达了南山。

    兕子抱着小毛团儿跳下马车,急吼吼地催促着:“耶耶,耶耶,快一点呀!”

    毛团儿落了地,也欢快地转着圈圈:“汪!汪!汪!”

    李二陛下被这两小只吵着闹着,越下马车,抬手弹了弹闺女的额头:“緤花又不是昙花一现,催得你阿耶险些闪了老腰,臭丫头。”

    兕子连忙胡乱给李二陛下揉了两下腰,直挠得他浑身发痒。

    父女俩就这么插科打诨,一路说说笑笑走到了田区。

    三十亩棉花地一眼根本望不到头,只能看到十余寸(40厘米)的棉花树碧油油的,从左到右,延伸向远处暖阳升起的天际。

    碧树棉株之间,是一朵又一朵正在盛放的,色彩缤纷的緤花。

    那些花儿红的热烈,黄的亮丽,白的纯澈。一阵风过,棉花朵儿就会齐齐随风飘摆,带来一种能叫人沉心静气的美感。

    李二陛下就这么牵着兕子,静静立在田埂最高处,仔细瞧着这片花海。

    小毛团儿绕着他们来回疯跑玩闹几圈,许是跑累了,乖乖溜达回来,紧紧靠着兕子的腿边趴下来,也跟着他们一道歪头探看。

    狗狗是看不到这几种颜色的。

    想来,翁翁在最后那段日子,也已经分辨不清色彩了吧?

    兕子蹲下身,有些怜惜地摸了摸毛团儿的脑袋,继而对着田野放声大喊:“翁翁,兕子带着耶耶和毛团来赴约啦。”

    “你看这棉花花海,喜不喜欢呀——”

    回应她的,是小狗欢快又清脆的叫声:“汪!汪!”

    李世民在这一人一狗的提问与回应中,终于感受到发热的胸腔中散开一团气,由此畅笑出声来。

    这一场迟来的棉花之约,成就了他胸中的山海。

    第36章 36 老魏:穷得叮当响,无所畏惧。……

    夏至后的第三个庚日, 迈入了今年的三伏天。

    东宫正赶在这时候传来一桩喜讯:

    太子妃苏妃嫁入皇家三年有余,终于诞下了一位小皇孙。

    这位太子妃可算有些来头,是前隋尚书左仆射苏威的孙女。当初, 苏威与宇文述等“五贵”大臣共辅炀帝朝政, 也曾风光一时。正是因此,李二陛下才对苏威不满,认为他在生灵涂炭时无法匡救, 政治昏聩时无所作为,根本没有尽到天下宰辅应尽的责任。此后苏威回长安, 李二陛下也从来不愿召见。①

    因着这一茬, 李承乾的嫡长子出生, 压根没敢期盼着阿耶能偏宠喜欢。

    谁知这回出乎他意料的是, 李二陛下竟颁下诏书, 要在东宫举办大宴, 宴请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

    是日天朗气清,东宫宴饮。

    兕子和城阳、雉奴三小只因为年幼,

    又与太子一向亲近, 也混进了人堆里大吃特吃。

    今日大宴准备了孩子们最喜欢的金玲炙、冷蟾儿羹和赐绯含香粽。金玲状的酥饼一口咬下去酥脆有嚼劲;再舀一勺冷食的蛤蜊肉羹,细嫩鲜甜;

    兕子最喜欢的就是那淋着桂花蜜的红色角黍(粽子)了。

    箬叶裹着糯米, 莹白中透出粽心里的点点玫红。这是尚食局的小宫娥们摘了新鲜的东都焦骨牡丹, 以这纯正的洛阳红熬出花酱, 配合着淋在糯米上的桂花蜜, 快要把兕子的牙甜倒啦!

    三小只埋头苦吃, 丝毫没有留意到她们的太子阿兄在做什么傻事。

    李承乾两杯小酒下肚,紧了紧拳,鼓起勇气对李二陛下道:“阿耶,上回提起的租庸调税法改制, 您考虑的如何了?”

    在兕子的皇庄上来往一年有余,承乾已经完全清楚了白芒村的村民们一年到头要交几石粟,课税绢布几何,每丁劳役二十日满后,又会加役多少天。

    这些东西,他都仔细整理成册,交予帝王过目。

    李世民看完之后,也曾问过儿子有什么想法。

    承乾沉默半晌,开口道:“先前儿臣也提过,不以粮食布匹为税,统一征收银钱,可以有效杜绝繁杂重复的杂税课税。除此之外,儿臣还发现按丁征税实则多有遗漏,官僚、世族、不定居的商户,都有可能占有大片当地土地,而躲过了田亩资产征税,只余下百姓愈发穷苦。”

    “儿臣想,当根据资产定出户等,以户等来征收户税,要比单纯的丁税更为合理。”

    少年储君这二年来进益良多,沉心静气,事必躬亲,是打心底里为大唐百姓在着想。不仅如此,他想出的这个主意也初具模型,叫李二陛下意外之余,又添几分欣慰。

    可一码归一码,要进行这么大的土地税收改革,李世民依旧觉得时机未到。

    这也是他拖着承乾不予回应的原因。

    然而,谁能想到,今日这小子竟在群臣齐聚的大宴上水灵灵的讲出来了。

    李二陛下的笑容逐渐消失;

    满朝王公的沉默震耳欲聋。

    ……

    税改之事,李二陛下暂且没接茬,当臣子的自然也不敢轻易开口反对。大家都默契一笑,暂且相安无事地揭过去了。

    事情的拐点,出现在三伏天最热时候。

    诤臣王珪上书启奏,说:“陛下,如今朝中三品以上大臣遇亲王于路,皆须降乘。而诸王品阶无一例外次于三公,三品以上的朝臣却都是九卿八座,此于礼制,实在不妥啊。”

    李二陛下正为税改的事情烦扰,看了王珪的奏疏,心中当即有了个主意。

    只是这主意暂且要叫承乾受几分委屈了。

    李世民这般想着,嘴上却半分没有犹豫:“爱卿这话就想岔了。自阿耶走后,朕时常在想,人之寿夭从无定数,就像这世事无常,他日若有万一太子遭逢不幸,你又怎么能知晓,诸王之中不会冒出一个新的储君人主呢?”②

    “大局未定之时,谁也不得轻慢呐。”

    这些话都是李二陛下关起门来,私下说给王珪的。可没过几日,陛下有意易储的消息就在朝野之间不胫而走,连着那句“若有万一太子遭逢不幸”,都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东宫这头,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盛夏的晌午日头太过毒辣,李承乾担心菜园里栽种的辣椒、玉米就此蔫巴了,特意命人寻了几匹深色的纱网,沿着顶上的藤架遮起来。

    兕子带着小毛团儿就悠哉悠哉坐在遮阴处,一边大口咬着西瓜,一边听阿兄近身伺候的小黄门抱怨。

    “殿下,王珪去岁才被陛下指为三殿下之师,今年就豁出老脸,不当这个清清白白的诤臣了?您瞧着吧,魏侍中早晚上疏骂的他颜面尽失!”

    小黄门压着嗓子嘀嘀咕咕,显然是在为自家殿下打抱不平。

    李承乾却变了脸色,皱眉低喝一声:“子安,不可妄议朝臣,你失言了。”

    子安垂头丧气,弓身极为熟练地答话:“诺,殿下莫要生气,奴自去后头领罚。”

    兕子一边吃瓜,一边听八卦,正听到兴致高的地方呢,难免站出来插嘴:“阿兄真是的,干什么要罚子安呢?耶耶跟老王讲的悄悄话泄露出去,老王本来就嫌疑最大,还不许人问问啦?”

    李承乾眉心隐隐有些郁结之气,看向兕子的眼神却是温柔的。

    他伸手摘了掉在妹妹头顶的叶子,嘴角噙着一抹略显苦涩无奈的笑意:“即便真是王大人泄露禁中密语,那要不要惩处他,也是阿耶该考虑的事,轮不到东宫插手过问。更何况——”

    “或许正如传言那般,阿耶早有易储之心呢?”

    果真如此,此番他贸然提起税法改制之事,便是将自己推到了深渊边上。

    李承乾垂落眸子,视线涣散地飘在这东宫中院的边边角角,似乎想要将这里的一切都烙在记忆深处,再不遗忘。

    兕子最瞧不得阿兄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了!

    她将瓜皮丢在石桌上,小手随意在锦帕上抹了抹,就跳起身蹦到李承乾面前。不等太子殿下反应过来,小萝莉两只冰冰凉的肉手就“啪啪”拍上他的脸颊。

    “当年阿兄坠马,落下腿疾都没有沮丧,还说‘关关难过关关过’呢!怎么今日这点小事就没精打采的,比毛团儿落了水还要委屈可怜。”

    李承乾:“……”

    倒也不用将阿兄比作狗。

    兕子才不管这些,捏着李承乾脸颊上不多的肉,迫使他抬眸与自己对视:“阿兄相信兕子吗?”

    李承乾下意识点头,答:“阿兄自然信你。”

    兕子甜滋滋笑起来,一双神采飞扬的杏眼弯起来,里头像是盛着一汪澄澈的清泉水:“翁翁走之前,有一次跟我玩六博戏,曾教过我一句话。今日我想把它送给阿兄。”

    “‘一家人若起疑心,必定离心;但若同心,其利断金’。阿兄,请像相信兕子一样,也相信耶耶吧。”

    ……

    李承乾被妹妹的真诚打动了。

    这一次,他什么多余的事情也没有做,只静静处置好每日的宫务,再回到东宫种地、除草、摘果、采蜜、堆肥。

    光是忙活这些,就已经叫他抽不出空闲胡思乱想了。

    大半月之后,事情果然又见转机。

    尚书右仆射、署理太子少师的申国公高士廉,会同中书侍郎岑文本,奉命开始修撰《氏族志》。

    这一回,李二陛下特意点明:“山东世族诸如崔、卢、李、郑几家,都免不得有些名门望族的通病。或是矜地敛财,或是为利联姻,又或有鱼肉乡里、背弃妻族之事亦不在少数,朕深以为恶。”

    “今特命高士廉遍责天下世族谱牒,清查田产多寡,辩其德行忠奸。若有主动为朝廷分担者,自当提前排序,以资鼓励。”

    高士廉和岑文本着急忙慌领了旨意,心中俱是震惊。

    原来陛下竟是站在太子殿下那一头的,只是借了《氏族志》做幌子,先拿世家开刀罢了。世家大族最要脸面,也不差这一星半点的钱财。为着明面上的荣耀,自会愿意交一笔赋税给朝廷的。

    高士廉一边感叹李二陛下的手段,一边埋头“吭哧吭哧”修起书来。

    还真别说,这几日,来寻他叙旧的世族官员都变多了不少呢。

    前朝,李二陛下与朝野之间斗心眼子,耍得是不亦乐乎;

    内廷这头,兕子也终于搞定了一桩大动作。

    给耶耶和阿娘的纯棉秋衣,历时大半年,终于都完成啦!

    小萝莉欢喜地扑在立政殿的食床上,给长孙皇后炫耀着款式怪异,手感却奇好的秋衣秋裤。

    “阿娘你看,这可都是南山才摘下来的新棉花做的,又软又蓬松,搓了棉条,纺成棉纱,才弄出来两匹布,兕子就连忙叫

    松萝给你们做成新衣裳了。等入秋之后天冷了,阿娘和耶耶穿在底下,可暖和啦!”

    长孙皇后轻轻抚摸着秋衣,面上除过欢喜,还有遮掩不住的宠爱与疼惜。

    无论什么样的好东西,兕子最先想到的,往往都是他们夫妻二人。

    这孩子心里满满装着的都是她们。

    做阿娘的,如何能不多多怜惜一些呢。

    兕子不知道她阿娘的心思,还在举着李二陛下的那身衣裳吐槽:“耶耶把大家伙儿都耍了一圈,今日还能过来吗?不会又要被老魏揪住挨骂一个时辰吧?”

    长孙皇后无奈点了点她的额角,笑道:“别胡说。魏侍中是心系万民之人,对这场赋税改制,他会比谁都乐意见到的。”

    兕子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附和:“也是。老魏家穷得二十年的老锅底都快漏了,定然是不怕这个税那个税的,他可一点儿都交不起,连官袍上都是补子呢。”

    “要不,兕子把耶耶的秋衣也多剪几个窟窿出来?”

    长孙皇后:“……”

    第37章 37 什么?百万吨的小土豆!

    秋风起, 黄叶落。

    长安城里的雁群早已南飞,只余下一些久居山岭的灰喜鹊、金鸡与朱鹮,藏在林间泽地预备过冬。

    李二陛下也早早换上了一身全棉秋衣秋裤, 来回在两仪殿后殿走动着, 翘起的唇角一刻也没有放下来。

    他忍不住又跟张阿难显摆:“这东西贴身穿着舒适又暖和,难怪兕子执意要弄来。朕也喜欢得紧!”

    张阿难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嘴上连连应和。

    心里却想:要不是这秋衣两肘和秋□□部都被掏出个洞, 陛下简直恨不得穿到外头,大朝会上给臣子们炫耀去!

    迫于无奈, 李二陛下炫耀女儿的心思只能就此打住。

    而另外一头, 高士廉与岑文本两位老臣正坐在萧瑟秋风中, 将手搓搓热乎, 饮上一杯热乎乎的茶汤, 接着又埋头修书撰稿, 汇集天下世族的田产讯息。

    这是一桩细活儿,累活儿, 须得慢工才能得出陛下想要的效果。

    高士廉从三伏天一路忙到了入秋一场雨, 才终于从九等世族之间,按照李二陛下的打分排序准则, 挑出了一位黄门侍郎崔民干作为《氏族志》的第一等。①

    崔民干这个人呢, 乃是博陵崔氏二房出身。崔氏既是李二陛下点名批评过的山东贵族, 又属于关陇河东豪强之列(关陇集团), 出现在《氏族志》之首, 李二陛下定然不会满意。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崔氏二房此番上交的田产赋税,也仅仅只是个应付了事的数额罢了。

    若就此叫崔民干为首,后续的赋税改制想要推进, 只怕会难上加难。

    李二陛下不过思索一夜,便差人给高士廉送话:“我朝三品以上官员中,或以德行,或以勋劳,或以文学至位显贵,从无例外。朕与诸卿共奋进这许多年,不就是为了舍名取实,重用我大唐实干官吏嘛。今日申国公选了崔民干为首,岂不流俗?”

    君臣一番推心置腹,高士廉也被说动了。

    李二陛下再接再厉,颁下旨意:“朕就以今朝品秩定高下,《氏族志》以皇族为首,外戚次之,降崔民干为第三,诸如此后类推。”

    这一手牌打的甚妙。

    王公们自是双手赞成的,满朝文武高官也附和同意了,就连交了一笔赋税的崔民干也咬咬牙赞和,觉得这是一桩不亏本的买卖。

    不过数日,天下二百九十三姓就此列定排序,通过一册《氏族志》颁于天下。

    而世族开启的按照田产多寡纳税之路,这才刚刚拉开序幕。

    ……

    南山这头,赶在山间的雨季到来之前,宋管事便利落带着庄户们将三十亩地的棉花采摘、晾晒完成了。

    庄上的绣娘们个个聪慧,不过习惯了几日,就可以熟练使用四十纱锭的纺纱机。

    唯一叫宋管事有些忧愁的,是棉纱织造成棉布的速度。与棉纱出纱时间相比,织布实在有些太慢了。

    听说宫中已经制出了公主需要的棉籽油,宋英成心中有些焦急起来。

    兕子这孩子有些贪玩的天性。

    她最近一心扑在秋衣上头,虽然惦记着棉花任务的积分,却忘记将另外一种织布机的图纸给宋管事送去了。好在,此时炫耀秋衣的瘾过去了,小萝莉总算想起正事,连忙叫松萝将图纸送出宫来。

    大唐如今普遍使用的是脚踏斜织机。

    而兕子送来的图纸,则是英国钟表匠约翰·凯伊在18世纪才发明的飞梭。

    飞梭这种装置,其实是安装在织布机滑槽里带有小轮的梭子。相比原本的脚踏斜织机,飞梭可以使织布布面大大加宽,提升整体的棉布出布效率。

    这个小设置并不难办。

    约莫六七日之后,兕子在京大内就收到了脑海中传来的机械音提醒:

    【叮。】

    【检测到宿主已完成棉花的种植与收获,获取300生命值积分。】

    【借助系统给出的指南帮助,宿主已经完美达成棉花的附加任务1、附加任务2,额外奖励结算1000点生命值积分。】

    【请问宿主,要将这一千三百点生命值积分,用于自身或是他人吗?】

    小兕子听到这话,一个激灵爬起身,开始盘算起来。

    阿兄的腿疾还差八百点生命值,就可以一次性治好啦;

    另外,系统曾经说过她还有整整七年寿命,阿娘还有四年七个月。如今是贞观十二年秋,距离先前过去了整整两年,也就是说,她还有五年寿命,而阿娘只剩下两年半了。

    小萝莉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忙道:“先给阿娘三百点,阿兄八百点。”

    【好的,宿主。】

    【800点生命值用于治愈李承乾的腿疾。近期,储君李承乾将触发特殊历史事件,完成最终的治愈效果。】

    【300点生命值赠予文德皇后,延寿900天,文德皇后剩余总寿元:五年。】

    兕子拍拍胸脯,放心的松了口气,得意道:“这样,阿娘跟兕子就能白头偕老啦!”

    【…………宿主,您的成语应用有误。】

    兕子在床榻间骨碌碌翻个身,伸着懒腰,嗑着瓜子,一点儿也没搭理系统这些不重要的废话。

    【叮。】

    【新的种植任务已触发。】

    【种植任务6:请宿主兑换马铃薯籽(实生种子),完成种植与收获。】

    【附加任务:未来一年内,请宿主在大唐国土范围内,收获100万吨土豆。任务挑战成功后,宿主将额外获得3000点生命值积分。】

    骤然间听到这么夸张的数字,兕子险些被瓜子皮呛住了。

    她坐起身咳了好一会儿,才满面震撼地请教系统:“100万吨是多少啊?能填满阿耶在长安各城门设下的粮仓吗?”

    【以东都洛阳最大的粮仓——含嘉仓为例,它共有四百余座粮窖,每窖可储藏数千石粟。换算成土豆100万吨,则可装填满八百余座含嘉仓。长安城中各处粮仓仓储功能低于含嘉仓,宿主想要填满不成问题。】

    兕子:“……”

    现在光是种熟收获都不行了,还得拿这玩意儿装满耶耶的粮仓?她小小年纪把活儿都干完了,那要耶耶和老房老魏他们干嘛!

    兕子这么一想,直挺挺又往后倒了下去,轻轻闭上眼,没一会儿就在秋日的暖阳下打起了呼噜。

    天塌了有耶耶在前头顶着呢。

    她还是个头没长足的小盆友呢,吃饱睡足了,才有力气撒丫子闹腾!

    ……

    事实上,土豆这东西要兑换起来,需要的朝臣好感值也不低。

    这东西原产于南美洲的安第斯山区,一直到16世纪末17世纪初,在平行时空的万历年间,才被欧洲商人通过海上丝绸之路引进中国。

    也正是因为这种传入方式,土豆在民间又被称作“洋芋”、“荷兰薯”。

    这一次,兕子要兑换马铃薯籽,需要花费3000点朝臣好感值。而她手里目前只有436点好感值。

    也就是说,还需要凭空飞来2600点才行呢。

    小萝莉一边在脑内算着加减法

    ,一边无奈地扶着下巴叹了口气,还不忘快速咀嚼着嘴巴里头的食物。

    李二陛下与长孙皇后瞧着女儿小鼠一般的吃相,以及那副神游天外的表情,都有些忍俊不禁。

    当阿耶的一向最偏疼兕子,哪里忍得住,撂下食箸就问:“这是怎么了,谁惹得咱们兕子眉头都皱起来了?告诉阿耶,阿耶帮你教训那人。”

    兕子叹一口气:“还不是老魏老房他们。”

    李二陛下:“……”

    房玄龄朕姑且还能叫他回去面壁,魏征……老匹夫不提也罢!

    兕子古灵精怪的,一瞧她阿耶的表情,便知“教训”没了下文。她歪着脑袋打量李二陛下片刻,忽然有了主意。

    “耶耶,兕子种的三十亩緤花,今年一共得了六千斤花。亩产足足有二百斤呢。”

    “还有还有,皇庄上的匠人们制出一种新的纺纱机和织布机,棉纱的速度比从前快了四十倍,织布速度也大大提高了。”

    小萝莉极其夸张地将自己的功绩再度炫耀一番,这才小心翼翼眨巴着眼,期待问:“耶耶,兕子这么这么好,能不能叫老房师父和老魏他们也知道知道,夸夸我呀?”

    李二陛下耐着性子听到最后,终于明白了女儿的用意,难免失笑:“怎么,房相近日教学太严格了吗?”

    兕子扁扁嘴:“老房上课严苛,不如平日那么好相处,耶耶又不是不知道。”

    李二陛下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闺女的脑壳:“放心吧。便是不论緤花的产量,单单纺纱机与织布机的改进,便已经足以叫满朝文武都夸赞你一回了。”

    “阿耶这回,就光明正大地下诏书赏赐你……加食邑至四百户,再在长乐公主府边上为你择地开一座公主府,以作外出居所,如何?”

    这话来的太过突然,叫兕子和长孙皇后都有些吃惊。

    本朝一向依据礼制办事,公主食封三百户,长公主再加三百户,从无例外。

    昔年,就连长乐嫁娶婚仪的礼仪,都没能越过永嘉长公主去。怎么忽然之间,陛下就要叫兕子高出一众公主的规格呢?

    再说公主府。兕子如今不过八岁,还不到越过城阳、高阳择驸马的年纪,陛下早早为她修葺府邸,难道是为了公主府内的官署和府卫队?

    长孙皇后微微蹙眉,摇了摇头。

    大唐虽出过一位参政的平阳昭公主,死后还以军礼军乐下葬,极尽荣耀。可长孙皇后却知晓,平阳身后亦有无数独自吞下的血与泪,苦与痛。即便她走了这许多年,驸马柴绍每年到了忌日前后,依旧悲痛不已。

    作为阿娘,她不希望兕子要走的是那样一条荆棘路。

    想来,陛下也该如是。

    第38章 38 你们仨碰瓷呢!

    金风送爽, 又到一年秋猎时候。

    李二陛下决意带着皇室子弟和朝臣们前往白鹿原好好放松一番,并在归来之后,再为兕子颁诏论功行赏。

    当阿耶的, 也算是未雨绸缪吧。

    这二年, 兕子在农田事务上屡见佳绩,只靠糊弄是瞒不过朝野那帮聪明人的。储君之争并未真正平息,兕子又与承乾一母同胞, 兄妹真情,想要更好地保护她免入泥沼, 就得叫她拥有与之相匹的力量。

    思来想去, 李二陛下决意先手一步, 通过公主府转圜, 破例一点点放权。

    帝王的如意算盘打得都挺好, 只可惜, 秋猎中途还是出了些意外。

    许是因为提议赋税改制的狂言,太子殿下秋猎中途再度遇险, 与众人失散了整整五个时辰。白鹿原一带是野猎区域, 地势东高西低,整体形成一个黄土台塬, 而中心则被一条横亘东西的荆峪沟分割开, 沟内山泉流水, 时缓时急, 是秋冬时候野兽最喜欢藏匿的地点。

    而据跟散了的军府守卫说, 太子殿下便是失踪在了荆峪沟附近。

    李二陛下盛怒之下,再度想起了太上皇从前提醒过他的话。

    东宫治下军府自成“十率”,原先在李建成手里时,十率府兵也称得上能与中央禁军相提并论。而今呢, 就在这巴掌大的眼皮子底下戍卫太子安危,竟能将人跟丢了?果真是病猫都不如,丢人现眼!

    李二陛下恼归恼,心里也清楚其中因果。

    他这些年苦心经营,已经从南衙禁军中完全抽调出左右屯营飞骑,就设在玄武门外,以各将军分别统管。在这之上,他又打算从中分离出精于骑射,勇猛健硕的“百骑”军团来初步组成北衙军。

    这样一支由帝王直接统领的高级戍卫军,来得不算容易。

    东宫十率便是因此而受到了压制。

    帝王收敛心神,火速命禁军全力去寻太子殿下,不计一切代价,先要将人好好带回来。

    李承乾掉落荆峪沟底,一路被那些酸枣刺拦着,才算是没什么大碍的落了地。

    沟底的光线昏暗,唯有潺潺流水声不绝于耳。

    李承乾检查过全身各处的小伤口,确认都只是些枣刺刮伤之后,便拄着长弓宝剑起身,向水源声摸索行去。

    若有人寻来,沿河行走是最容易被发现的。

    天色渐暗,沟底野兽出没之际,终于有一小只禁卫队找到了太子的踪迹。

    李二陛下在营帐内等候许久,看到承乾一身衣袍沾染鲜血,大腿隐隐还有暗红不断向外渗透时,一双眼登时红了大半。

    他匆忙上前,亲手扶着嫡长子坐在大帐内的御座之上,冷着声就要宣太医。

    李承乾被按在御座上动弹不得,只好虚弱拱手笑着:“阿耶,儿臣有很重要的事,要与您说。”

    李二陛下知晓,承乾这孩子除过刚患腿疾那会儿,行事都极有分寸。索性挥挥手叫人退下,又担忧道:“什么事这么急?不能等太医瞧过了你的伤之后再说。”

    李承乾脸色苍白,咬牙站起身,在李二陛下面前独自平稳地走了一小圈:“如阿耶所见,儿臣的腿疾,似是大好了。”

    不等李世民回神大喜,承乾又压低声音,肃声道:“另外,儿臣此番坠入荆峪沟,并非意外,而是被人混乱中推了一把。”

    ……

    储君之争,是权位之争,有时候并非皇室子一力所能避免的。

    李世民心中门儿清,承乾此番赋税改制还是过于心急,提的莽撞了些,外加东宫嫡长子才出生,位子坐得愈发稳了,那些被触犯利益的人可不得急眼。

    帝王当机立断,回宫次日便严惩了当前护卫东宫的十率军府人马,并以太子安危为由,将玄武门左右屯营调出一批精锐,直入东宫,掌十率军府,直接向太子负责。除此之外,李二陛下还捎带着将“百骑”也悄悄建起来了。

    一时之间,朝堂上吵成了西市菜场。

    李二陛下听着臣子们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对辩,倒是瞧不出有什么情绪起伏。他只等着这些人发表完各自的意见后,才从御座上甩了甩袖,唠家常一般知会臣子们:

    “东宫嫡长子降生,乃是国之大喜。按着礼制,朕除过扶持太子之外,便只有悉心培养太孙一条路,才能不使兄弟反目,稳固国之安定,也能叫诸爱卿一颗忠心落定,再无左右飘摇为难呐。”

    这话意思就很明显了。

    即便太子没了,朕也不会打破礼制传位给他的兄弟。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这还是陛下头一次在满朝文武面前如此坚定自己的立场。

    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人敢再言语。

    ……

    有储君的事情在前打头阵,兕子破例加食邑、开设公主府,就显得不是那么出格了。

    晋阳公主有奇功在身,于万民更有数不尽的诸般恩德。

    先不论近日才传颂开的緤花纺织技术,就说从前唐军饱食大胜,战马脾胃调和,灾民渡过水旱天灾大丰收,陇右屯兵再不必饿着肚子戍守边陲……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离不开晋阳公主在南山的作为。

    公主年幼,一心系于耕种之事,可他们这帮人心明眼亮,绝不能也把这些只当做寻

    常农人的稼穑。

    晋阳公主之功,于大唐千秋万代,益处良多;

    更重要的是,她不像昔年的平阳昭公主手握兵权,在军中威望极高,令人难免担忧。只是一心农事,不理政务的话,陛下想要破例给些荣耀,又有何不可呢?

    老臣们略一合计,心中的天平都无一例外偏向了兕子这头。

    于是,禁中一纸诏书颁布下去,兕子的功绩终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传颂在地方官吏与天下士族口中。

    不过两三日,小萝莉简直好感值收到手软!

    【叮。】

    【检测到尉迟恭、萧瑀、柴绍、秦琼等凌烟阁功臣对您的好感值增加,共计325点。】

    【光禄寺、太仆寺、司农寺、太府寺等受益九寺官员共计五百一十二人,对您的好感值增加1080点。】

    【大唐十道各地官员对您的好感值实时变动中,截止目前统计,共增加好感值5218点。】

    【宿主当前朝臣好感值:6623点。】

    【已达到马铃薯籽的好感值要求,请问宿主,是否立即进行兑换?】

    小兕子听着这些话简直目瞪口呆,有些不敢相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六……六千六百多的好感值啊,吸溜!”

    她还从来没有这么高过呢。

    就算换了土豆种子,也还能剩下三千多好感值,赚啦!

    【宿主,大唐十道幅员辽阔,大小官吏诸多,他们一样都是唐太宗的臣。这些基层小官的好感值占据极大一部分,是宿主快速提升数据的关键。】

    兕子难得正经,歪着脑袋思考起来。

    原先,她一直以为老魏,老房师父他们才是获取好感值的关键。

    如今看来,和大唐依赖千千万万的子民一般,她也要靠着底层默默无闻的小官员们,才能帮着阿耶走一条更光明的路。

    想到那个百万吨的土豆种植任务,兕子捏了捏拳头。

    这个地,她种定啦!

    ……

    白露前后,是最适宜在北方种植土豆的季节。

    秋土豆与春土豆相比,可以伴生栽培的植物就十分局限了。像芋头、白藜这样的春种作物错过了季节,宋管事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刚刚收获过的玉米地上套种秋土豆。

    可别小瞧了玉米这种高秆作物。

    它不仅能够大大提升后续土壤的肥力,还能对将要种植的土豆起到一定保护作用,避免某些特定疫病的发生。

    庄户们耕地起垄,播籽入土之后,便只需等到植株破土,再进行两次培土和追肥,就能坐等丰收啦。

    兕子特意叮嘱宋英成:“秋土豆熟起来可快了,大约十一二月间,宋管事瞧着地上的土豆茎叶干枯了,就可以一次性挖开土壤采收。那会子天寒地冻的,很容易将土豆冻伤,所以,还得宋管事多多留心啦!”

    宋英成一一记下,连忙应是。

    从白露到秋分,早晚的温差越来越大,即便一日中最暖和的午后,也都带上了几分凉意。

    兕子的公主府赶在这时节,终于择定地点和占面大小,被李二陛下督促着开始动工了。这地方距离长乐的公主府很近,只隔了一个街口转角,出门走几步便能到。李丽质为此高兴不已,主动揽下了监工的职责,要给兕子督造一座满意的公主府来。

    对此,小萝莉毫无意见,还搂着长乐撒娇:“大姊姊,我要一片大园子种地,还得要一座大的后厨,好吃吃喝喝!”

    长乐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学着阿耶,弹了妹妹的小脑瓜:“你啊,除了种田美味,再没点旁的爱好了?”

    兕子连忙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种个蔬果粮食,都叫她累的够呛了,还敢再来?

    她只想躺着吃西瓜。

    这是秋日里难得的艳阳天,小萝莉跟着她阿姊瞧过了才开始修造的公主府,就要一道往城郊捡秋去。

    秋收之后,农户们会三三两两聚在田间,捡拾遗落的农作物以充饥;

    而贵族们相约外出,则是为了在秋日山林中搜寻一些漂亮的落叶,榛果或是蘑菇,以留作当秋的纪念。

    兕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捡过蘑菇呢。她跟在长乐身边,像头好奇的小牛探来探去。

    “大姊姊,这个好漂亮!”

    “这可不能摘,有剧毒。”

    “啊?那这个丑丑的呢?”

    “那是笑菇,服用之后会大笑不止。”

    “……这个看起来正常的总可以了吧。”

    长乐身边的女史掩唇,收敛笑意,再度平和开口:“回公主,此物名鬼伞,吃下去会出现幻觉的。”

    兕子沉默了,不开心了,蹲身捡起几枚橡实,胡乱向河边砸下去。紧跟着,小萝莉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哎呦”声。

    长乐挑眉,连忙一边安抚着妹妹,一边派人前去查探。

    须臾,宫娥从河岸边回来,一脸怪异结结巴巴回禀道:“公主,卢国公(程咬金)今日约了谯国公(柴绍)与翼国公(秦琼)溪钓,方才,晋阳公主的橡实砸到二位国公的头,都已……晕过去了。”

    【叮。】

    【预知之眼随机开启。】

    【贞观十二年,柴绍与秦琼,虞世南相继病逝,唐太宗数次探望却无法救治,为此痛哭不已。】

    兕子:“……”

    怎么又冒出来个虞世南?他们三个小老头儿是商量好跑来碰瓷的吧!

    第39章 39 三姑母的娘子军之风。

    武德九年, 玄武门事变之后,那些跟随李二陛下多年的臣子,都曾被论功封赏。

    程咬金因此迁升为右武卫大将军, 食实封七百户;

    秦琼则拜左武卫大将军, 也食实封七百户;

    柴绍就更幸运了,那年五月他已率军去攻打胡人,并未参与事变。但李二陛下依旧选择厚封这位驸马, 叫他做了右卫大将军,食实封一千二百户。

    这其中有多少是看在亡姐的情分上, 大约只有李二陛下自己清楚了。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 程咬金还是那个能吃能喝的老程, 柴绍与秦琼却早已不比当年风采。

    秦琼戎马一生, 历经大大小小二百余场战役, 屡受重伤, 如今年纪上来了,时常会因为旧伤复发而卧病在床。今日这身子骨难得有些好转, 他瞧着天气不错, 才被程咬金连拉带拽的喊了出来。

    至于柴绍,那就更是情志不舒了许久。

    自打武德六年, 平阳昭公主离世, 柴绍虽还是一如既往地出征攻打突厥、胡人、梁师都, 但整个人的状态显而易见的沉了下去。

    旁人都道他对公主情深义重。

    实则只有柴绍自己清楚, 他是缘何被绊住了心志。

    这会儿, 河岸边吹着凉爽的秋风,秦琼和柴绍肩并肩躺得笔直,水中的游鱼则一下子咬住了程咬金的钓钩。

    老程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将手中钓竿一丢, 看向兕子:“公主,你说咋整,俺老程就能出一把子力气。”

    程咬金挽起袖子,硬生生将话说出了一种抛尸灭口的错觉。

    兕子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摆手:“先请大姊姊的医官瞧瞧,老程你可别动他们!”

    程咬金挠挠头,满口应下。

    五人合抱的大榕树下,很快就被仆僮们围了起来。

    长乐身边常跟着一位针灸好手,这会儿连忙取了医箱,奉命上前诊看。

    兕子则趁着众人不备,在脑海中急吼吼跟系统说小话:“快快快,不是还有四百生命值嘛,给老秦和老柴一人一百,再给虞家阿翁也来一百!”

    【好的,宿主。】

    【100点生命值赠予秦琼,延寿300天,秦琼剩余总寿元:321天。】

    【柴绍剩余总寿元已达上限,无法进行赠予。】

    【虞世南剩余总寿元已达上限,无法进行赠予。】

    兕子压根儿没想到,会遇上跟太上皇当初一样的情况。捏着积分的小萝莉登时傻眼了。

    “为什么呀!”

    【回宿主,贞观朝名人都有既定的寿数,其可延寿时长与个人历史功过,德行,品性直接挂钩。唐高祖原本寿元七十岁,作为大唐开国皇帝,额外又延长了两年半的寿元,已经十分难得。】

    兕子歪着头,有些不解:“那阿娘呢?兕子呢?为什么延长的寿元比翁翁多?”

    【……因为宿主与文德皇后的寿元过低,与当前世界的本人功绩、德行、品性不够匹配,因而,上限已经调至较高模式。】

    “可是,虞家阿翁也是顶顶好的老大臣!”

    【永兴县公的确性刚烈忠直,敢于进谏,许多主张对贞观之治起了积极作用。但……“虞永兴”享年八十一岁,寿终正寝,实在很难再突破寿元上限了。】

    【至于柴绍……】

    【晋阳起兵之后,他便与平阳昭公主一道屡建军功,在寿元五十岁的前提下,的确具备一定的延寿余地。但是很可惜,他本人因为一件错事抱憾终身,并无继续求生的意志。】

    三姑母的驸马不想活了?

    尚且不通男女之情,也不懂复杂人性的兕子听得简直一头雾水。

    小萝莉怔怔瞧过去,躺在树荫下的两位老臣已经转醒,秦琼的脸色瞧上去要更为红润一些,许是身上病痛减弱,眉头也变得舒展了。

    长乐正在吩咐宫人们小心将人抬上车驾,预备着送回府邸后,再请太医看诊。

    兕子连忙回了神,拽着长乐的衣袖小心问:“大姊姊,兕子想跟老秦他们一个车,可以吗?”

    长乐虽有些诧异,还是询问地看向秦琼和柴绍二人。

    秦琼这会儿已经完全缓过来了,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拱手笑道:“晋阳公主乃澄善之人,才会挂心老臣二人的状况。既如此,臣等却之不恭。”

    车马辘辘,向着长安城而行。

    兕子如愿以偿坐上了载着两位伤员的主车,表面上正襟危坐,端出一副大唐公主的气派样子。实则,小萝莉两个眼睛滴溜溜转着,恨不得将柴绍拆开来打量。

    秦琼瞧着面前这位传闻颇多的晋阳公主,禁不住露出一丝和煦笑意。

    程咬金这老小子,都没见他与哪个皇室子弟走得近过。难不成晋阳公主果真像了陛下,招诸多臣子喜爱?

    秦琼的神色中带上几分慎重,兕子却放松下来,凑到了两个人中间。

    她双手撑着大腿,学阿耶的语气关切问:“叔宝啊,身上可好些了?”

    秦琼险些没绷住表情,半晌才硬着头皮答;“回公主,一粒橡实罢了,本无大碍。臣方才应当只是旧伤引起的昏厥,此刻已无大碍,公主无需挂怀。”

    兕子点点头,又看向柴绍,如法炮制:“嗣昌啊,你如何啊?”

    柴绍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了。

    眼前的人是他的亡妻——平阳昭公主的侄女,按照寻常人家的辈分称呼,也该叫他一声“姑丈”。可如今,这位小侄女却像个平辈老大哥一般,在喊着他的字,关心问询身体。

    柴绍抬眼,望进那双与平阳一般明亮的双眸,鬼使神差作答:“臣亦无碍……陛下可曾说过,公主长得……有几分像您的姑母。”

    兕子摇摇头,却是上身前倾来了兴致:“是那位统领娘子军,并以军礼下葬的三姑母嘛?翁翁从前倒是说过,兕子有些像三姑母小时候呢。”

    “你是三姑母的驸马,快说说,到底像不像呀?”

    柴绍透过面前的小公主,忆起了从前那个忙里忙外,组织娘子军的鲜活女子。

    他不免扬起唇角:“像,公主的确很像从前的平阳。”

    兕子想起系统先前的话,下意识问:“那你会想我三姑母吗?”

    柴绍的笑慢慢回落下去,垂着眸子,就像是夕阳下孤身牵马走天涯的落魄游侠。

    很久,他才答:“自武德六年二月初八,未有一日,敢曾忘怀。但我心中有愧,自知无颜再见她。”

    ……

    捡秋归来之后,秦琼病体大好,柴绍的气色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李二陛下听说了兕子闯祸的事情,将人拎到两仪殿内,特意教训一通,这才命张阿难备车,预备出宫去探望病中的驸马。

    三姊从前待他很好。

    柴绍与三姊携手度过风风雨雨,因而无论如何,他也愿善待三姊选中的家人。

    不过小半个时辰,父女俩就到了谯国公府。

    柴绍病得早已起不来身,听闻陛下亲来探望,挣扎着要从床榻上起身叩拜,被李二陛下一把拦住:“好好躺着,朕带了兕子来瞧瞧你。”

    到了这时候,任哪个相熟的人都瞧得出,柴绍这是心病。

    李世民叹息一声,拍了拍他的手,却也不知如何去劝慰。

    君臣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不知说了多久话,兕子从外头推门进来,手上还小心翼翼端着一小碗汤饼。

    “我听翁翁说过,三姑母从前在军中,最喜欢用这种刀削的汤饼,此物还是老柴亲手琢磨出来的呢。”

    也正是因此,刀削面在后世,才又被人称一声驸马面。

    热乎乎的刀削汤饼上头,盖着香辣的肉臊子,兕子还贴心的亲自煎了一枚蛋,卧在红油辣香的汤面上头。

    小萝莉手指烫的红彤彤的,摸了摸耳垂,笑道:“三姑母如今吃不到兕子的改良刀削汤饼了,老柴,你得替她尝尝呀。”

    柴绍双目通红,不要任何人扶着下了地,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地认真将一小碗汤饼全都用下。

    直到汤油都喝干了,他才放下碗,哽咽答:“很好吃,若公主还在,定然喜欢。”

    兕子看着面前红了眼说不出话的柴绍,再望一眼沉默的李二陛下,终于靠着系统和从前翁翁的提示,猜到了所谓的真相。

    她的三姑母并非寻常女子。

    她这一生统领娘子军走过无数坎坷,渴望的是远处的黄沙山石,旌旗招摇;

    亦渴望着以己身建功立业;

    更渴望这份王朝末年得之不易的女子自由之风,能一直席卷壮大千百年。

    然而长安之战后,大唐初建,三姑母的军权却被收回,再也没能领兵作战,踏出长安城半步。

    她的风无端平息在了王朝之初。

    而身为驸马,携手共度风雨的郎君柴绍,却没能在这件大事上与三姑母再度并肩,为她分辩半句。

    想来,三姑母该曾失望过的。

    将要步入九岁的兕子,这一刻仿佛看到了平阳昭短暂而辉煌的一生。她虽还不能完全参透其中真意,却也为之震撼和心折。

    她立在柴绍面前,扬起绚烂的笑颜:“你是在怕,三姑母对你失望吗?”

    柴绍愣了一瞬,有些慌乱地遮住通红的眸子,想要开口解释。

    兕子却不给这个机会:“这还用得着想吗,三姑母定然是对亲近之人失望过的。”

    这回,李二陛下也变了脸色。

    “可是,失望是最正常不过的人的感情啊,兕子每每种地都有这样那样的失望,这日子难道就不过了吗?兕子都能行,三姑母是骁勇作战的娘子军之首,就更不会因为旁人的过错,而困住自己后半生了。”

    “柴绍,我不能替三姑母原谅你。”兕子上前一步,将帕子递到落泪人的手中,“但我阿娘曾教过我,做错事情,只自怨自艾,一度沉浸在情绪里是没有用的。”

    “就像你曾全心全意为姑母准备一碗汤饼那样,去尽力做些什么吧。”

    ……

    赶在入冬收土豆之前,柴绍终于没能挺过去。

    临终之前,这位早早追随太上皇起兵的驸马终于卸下一身荣耀,只着粗衣简服,跪倒在李世民脚下请求:

    “那日听晋阳公主一席话,臣受益良多。臣与公主自幼相识,相知,风雨飘摇中一路相守走来,也曾历经无数艰险。可入长安之后,世道稳了,臣便忘记了那些交付后背的曾经。是臣……没能站在平阳身侧,将她弄丢了。”

    柴绍费劲力气,撑着身体叩首道:“臣愿意卸下谯国公的封号,死后不再享受任何荣耀追封,只恳请陛下

    ,能将平阳的功绩追还一二,给她一份应得的……尊重。”

    第40章 40 吐蕃请婚,意欲何为?

    柴绍走后不过五日, 永兴县公虞世南也跟着去了。

    李二陛下特意为他们在别第举哀,痛哭了一场。当年跟随他的人慢慢都老了,走一个就少一个, 每每想到此处, 只叫人感到悲伤。

    柴绍弥留之际的话语,李世民从未忘记。

    阿姊当年多少功劳苦劳,在长安之战后都化为虚影, 再无史官给予任何记载。阿耶雷厉风行收了兵权,是否也曾在她早逝后, 悄悄后悔过?

    人都走了, 这些事情早已无从得知;即便知晓了, 或许也再无意义。

    李世民立在宫墙之上, 望着如今太平昌盛的长安城, 脑海中忍不住冒出一个构想。

    他要阿姊的曾经即便不能力透纸背, 也要屹立千年不倒,正大光明地呈现在后人面前。

    任凭谁, 也不能再抹消去半分。

    ……

    兕子可对她阿耶的大计划毫不知情。

    天逐渐冷了, 夜半时分,长安周边的田地里甚至已经开始结出满地的白霜冻。兕子满心担忧着南山上的土豆收成, 索性亲自跑过去, 督促着宋英成他们。

    秋土豆在这一点上的确要更费神。

    今日是个大晴天, 小萝莉特意穿了一身圆领袍, 将前襟折在蹀躞带上, 挽了袖子也跟着一起蹲在田间忙活着。

    土豆的地上植株部分此时已经几近完全干枯,农户们小心顺着根茎挖开,等到靠近薯块的地方,就弃了农具, 用手一点点刨开周边的土壤。若是锄或铲子兜头下去损伤了薯块,这东西就容易害病,变得不好储放越冬了。

    兕子一双小手奋力地挖呀挖,很快,身边就垒起了一座土豆小山。

    前阵子下过连阴雨,因而刚挖出来的土豆上头还带着不少新鲜的泥土。兕子的手摸了土豆又抹脸,很快就变成了一只黄泥脸的花猫。

    松萝没忍住,“吭哧”一声笑了,连忙掏出巾子给她擦一擦:“公主,宋管事方才不是说了嘛,明日再忙活一天土豆就都挖完了,哪里用的上您亲自下场。婢子先陪您回宫去吧,也好早些给陛下和皇后娘娘尝尝鲜?”

    这话倒是说到小兕子心坎上了。

    她一直惦记着给阿耶阿娘尝尝土豆,也期盼着能凭这份亩产五千斤的主粮,叫阿耶能考虑考虑,明年春天就在大唐十道尝试种一种这种作物。

    为了完全收买李二陛下的胃,小萝莉在回城的路上,还特意找系统要了些土豆的菜谱。

    于是,次日的内宫尚食局再度热火朝天忙碌起来。

    鸡汁土豆泥,土豆炖鸡块,干锅辣椒土豆片,酥脆的炸薯条……这一道道或烤或煮,或煎或炸的新菜品,叫杜尚食连同手底下的小宫娥们眼花缭乱,险些没赶上陛下往日用膳的时辰。

    主要还是那炸薯条费了一番工夫。

    现切的一指宽土豆条,裹了盐和醋浸泡之后,下水煮到透明状态捞出。这东西过凉水之后,加了白糖抓拌均匀,就可以下锅开炸了。

    杜尚食叫人仔细按照公主的吩咐,复炸两次,果真酥脆油香!

    除此之外,还得配上炸薯条专用的番茄酱。几个新鲜的番茄,加入扬州新贡的糖霜(冰糖),数滴晋阳老家的柿子醋,就能熬出浓郁酸甜的番茄酱了。

    这些新菜很快就被宫娥们呈到了立政殿内。

    李二陛下才下朝过来,听说女儿要给他们惊喜,还跟长孙皇后开着玩笑:“前几年,兕子叫咱们尝了一顿南瓜宴,又单独给朕搞了个玉米宴出来,这回只怕是她那个什么土豆丰收了,要咱们试试菜品呢。”

    长孙皇后笑起来:“陛下还真是猜对了。不过,兕子说这回的东西定然叫陛下大吃一惊,予便有些好奇,想要跟着开开眼了。”

    帝后二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摇头笑起来。

    实在是兕子这孩子太好猜了。

    每回有了好吃的,她巴不得把兄弟姊妹全都招呼过来,一起享用。但凡只寻了李二陛下一人的,恐怕都……不是那么美味。

    李二陛下挑着眉梢,瞧一眼姗姗来迟的兕子。

    嚯,小丫头片子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穿着一身红黄相见的破裙,蹬着皮靴就跑过来了,头上簪花似乎还未戴齐整,叫松萝追在后头好一阵揪心。

    好在,李二陛下并未苛责,而是揉了揉兕子的发顶,将人护在身边坐下:“人都到齐了,就说说吧,今日又弄出什么幺蛾子啊?”

    兕子打个哈欠,不满地嘟囔:“才不是幺蛾子呢。这些薯条杜尚食可只炸了一点点,兕子怕不够阿耶阿娘吃,都悄悄的没告诉城阳她们呢!”

    哼。

    以臭耶耶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二陛下被女儿的小表情逗笑了,揪了揪她的脸颊,连忙就去尝方才说的薯条。

    兕子见状,还贴心地给他们演示了一下蘸着番茄酱的吃法。

    热乎乎的薯条蘸着酸甜的番茄酱,在口中发出酥脆的声响。李二陛下一个不留神,就接二连三地吃起来,甚至还隐隐觉得十分解压。

    一家三口的用膳气氛愈发闲适放松。

    兕子等着他们都吃得差不多了,才暗戳戳凑上前问:“阿耶,你觉得兕子这个亩产五千斤的土豆怎么样呀?”

    李二陛下边吃边问,心中早已为之震撼,面上却还要装作淡然地瞥一眼女儿,笑道:“还算不错。怎么?又想问阿耶要赏赐了?”

    兕子连忙摇头,从月牙凳上站起身,一脸正色请示:“耶耶,这是能填饱肚子、也能做菜的粮食。兕子今秋攒了许多许多种子,等到明年春天,大唐的百姓们都种下去了,就能吃饱肚子吧?”

    “到那时,耶耶和阿娘就不会再叹息了。”

    李世民尝着烤土豆的手下一顿,不禁再度为自家的漏风棉袄所感动。

    ……

    一晃眼,贞观十二年的除夕夜翩然而至。

    今年是个暖冬,至今未见一场大雪。李二陛下忧心明年春日里的农田状况,已经开始认真考虑起兕子的建议。

    土豆这东西产量大,易种植,熟的也极其快。只需注意不要大片种植,也不要连作,与玉米、棉花等作物套种,便可以免除最大的病害烦扰。

    实在是一种很适宜推广种植的作物。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向前推进着。

    只是到了贞观十三年的正旦这日,大朝会上又出了两桩意外。

    一是高昌今年的朝贡依旧选择缺席,对李二陛下派去的使臣分毫未曾理会,显然,是有了一拍两散的心思;

    二是吐蕃首领松赞干布听闻突厥、吐谷浑都尚了大唐公主,也派遣使臣随冯德霞来朝①,以吐蕃重金宝物请婚,意欲尚晋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