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悦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破笼 > 50-60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心病还需心药医

    寝屋的里间, 只榻边点着一盏灯。

    随着帘子掀开,那抹淡淡的橙光突然开始摇晃跳跃,屋中顿时忽明忽暗。

    宋知蕙坐在床榻上, 身旁是云舒,两人听到声响, 齐齐抬眼看去, 在看到那踏入房门的高大身影的瞬间, 皆是愣了一瞬, 然很快云舒便垂首起身退开,而床榻上的宋知蕙却没有任何反应,只双眼无神地望着那逐渐走近的晏翊。

    待他彻底来到榻边,步入那光亮中的刹那,宋知蕙陡然一个激灵, 似那丢了魂魄之人猛然回神一般,连滚带爬朝里侧缩去, 口中还不住喃喃, “王爷恕罪……妾不敢了……妾知错了……”

    晏翊没有说话,只站在榻边,直直望着还在不住瑟缩的宋知蕙。

    他抬手挥退云舒,解开身后披风, 缓缓坐在榻边, 探出手去拉宋知蕙抱在膝前的手腕。

    宋知蕙却如惊弓之鸟,倏地一下将手抽了回去。

    “认得孤,也知道怕, 那便是没有糊涂。”晏翊说着,又去拉她,宋知蕙却仿若没听进去, 再次将手挪开。

    晏翊那眸中冷意瞬间重几分,语气中也多了警告,“既是将孤惧成这般模样,便知不该躲。”

    床榻上默了片刻,那背在身后的手,果然颤颤巍巍地拿了出来,一点一点满含试探地缓缓上前,仿若面前坐着的那人是洪水猛兽,稍有不慎便会被他吞噬一般。

    显然晏翊的耐性还不足以等到这只手自己过来,直接便将那手臂握在了掌中,两人触碰的瞬间,那手臂再次猛地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抽离,只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三个月的时间,原以为宋知蕙会好一些,却没想她比之前似是更严重了。

    自那日他将赵凌斩首之后,他将她抱在马背上,与那些暗卫嘱咐完后,她便在他怀中昏睡过去,待醒来以后,那双眼睛便好似没了魂魄,只要他声音一大,或者在她面前有何动作,她便会立即起身跪地,不住地垂首认错。

    到了夜里入睡后,还会忽然惊叫起身,满眼皆是惊慌地看着他。

    那时只短短三日,她便瘦了一圈,眼看就要入京,想到入京后会发生的种种事端,晏翊还是先让暗卫将她送回了兖州,到底在府邸会安稳一些,有她在身边回来这一路上便更是累赘。

    待他回来了再与她算账。

    “三更半夜为何没睡?”三月未见,晏翊拇指在那白皙的手腕上轻轻摩挲着,带着几分从前惯有的嘲讽道,“与云舒在密谋要事呢?”

    宋知蕙愣了一瞬,随即便朝着晏翊跪伏叩首,“王爷恕罪……妾知错了……”

    晏翊方才缓了一丝的神情,瞬间又变得如同冰霜,他一把将宋知蕙拽到身前,“杨心仪!”

    骤然听到本名,宋知蕙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开始惊慌失措,想要起身去叩首认错。

    晏翊却是一手揽在她腰后,一手将那手腕紧紧攥在掌中,“装成这般模样,是要孤怜悯你,还是厌倦你?”

    说罢,他又沉声补了一句,“你该知道,孤若厌了你会如何?”

    这句话仿若当头一棒,将宋知蕙瞬间敲醒一般,那失魂的眼睛倏然生出一道光亮,她抬眼看向面前晏翊,眼泪顺着眼尾便缓缓滑落。

    “王爷……”她眼神中带着一丝祈求,虽在落泪,但每一个字说得都无比真切,“如果哪日倦了妾,可以在下手的时候,快一些么?”

    晏翊顿觉心跳顿了一拍,似还莫名生出了一股隐隐的疼痛。

    是他在城外杀得太狠的缘故,所以此刻太过疲惫。

    定是如此。

    晏翊沉了沉眼,缓缓将宋知蕙松开,起身去了池房洗漱更衣,待半个时辰后才重新回了寝屋。

    那一身血腥味已被洗去,浑身只有那香胰子的清香。

    屋内那最后的一盏灯,已被熄灭,床榻上的宋知蕙似已经熟睡过去。

    晏翊缓步上前,脱去鞋靴上了床榻,躺下后抬臂落在了宋知蕙的腰间。

    黑暗中,宋知蕙眼睫微睁,却没有瑟缩与颤抖,呼吸也还是如方才一般沉缓冗长。

    她背对着晏翊,看不到晏翊此刻神情,晏翊自也看不到她已是睁开了眼。

    晏翊原本以为,这般举动可能会将她吓醒,可见她没有任何反应,竟有那么一瞬间他在心底松了口气。

    待他意识到以后,晏翊自嘲般冷嗤了一声。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太过在意,他那已经逐渐炙热的手掌,便开始缓缓上移,却是在准备探入领口的时候顿住了动作。

    她向来夜间入睡时会只着里衣,今日却是将那领口处的对襟交叠得这般高,几乎已经高至脖颈。

    宋知蕙眼睫微颤,呼吸依旧未乱,在那粗粝的指腹开始轻轻将那对襟朝下拉时,宋知蕙倏然一声惊呼,瑟缩着要爬起身来。

    晏翊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也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有些愣住,但很快也反应过来,那眉眼间是不悦的沉冷,“是孤。”

    宋知蕙缩在床尾,还是那般紧紧抱着双膝,那心口不住起伏,口中再次喃喃出声,“王爷……恕罪……妾、妾错了……”

    “过来。”晏翊朝她冷冷命令。

    宋知蕙没有动,只垂着眼不敢看他一般。

    晏翊彻底撑坐起身,在黑暗中审视着那蜷缩的身影,“杨心仪,你全族死在眼前时,也未见你这般模样,死一个赵凌,便将你吓傻了?”

    宋知蕙没有回话,垂着眼还在发颤。

    晏翊扬起下巴,低睨道:“还是说,赵凌是你最后的挂念,如今他死了,你便生无可恋,盼着早些超生?”

    “好,孤可以成全你。”

    晏翊说完,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匕首,退下那剑鞘,空气中倏然多了一道寒光。

    宋知蕙终是有了反应,她立即跪伏叩首,又开始朝晏翊求饶,“王爷饶命……妾真的不敢了……”

    “不敢作何?”晏翊几乎是压着最后的耐性在询问。

    宋知蕙哆哆嗦嗦回话道:“不敢……不敢……”

    “说。”晏翊冷道。

    “不敢……”支支吾吾半晌,宋知蕙似是寻回了一丝理智,终是回道,“不敢再惹王爷不悦了……”

    “好。”晏翊收回匕首,朝着她抬起手道,“那孤要你过来,你可要忤逆孤?”

    宋知蕙慢慢抬起头,怔然地朝着那宽阔身影看去。

    “过来,莫要孤再说一次,你应当知道的,孤不喜欢将话说两遍。”晏翊声音虽沉,却不似从前那般冷绝了。

    宋知蕙脸上惧意似也缓了几分,但还是没有动,继续怔懵地望着他。

    “来,过来。”到底还是缓了语调又说一遍。

    眼看宋知蕙就是不动,晏翊深吸一口气,弯起唇角朝她道:“杨心仪,你若此番是装的,孤有一百种法子送你去见赵凌。”

    “赵凌……”

    宋知蕙跟着念了一声,随后那眼睛骤然睁大,惊恐再次出现,她落着泪不住对着身侧的空气摇头,“不要说了世子……不要再说了……”

    晏翊抬手捏了捏眉心,最后干脆将身后软枕扔去脚边,随后来到床尾,宋知蕙见他过来,便连滚带爬要离开,却又被他一把拎住,也不顾她挣扎尖叫,直接压在床榻上,用那如铁铐一般的手臂,将她紧紧环在身前。

    宋知蕙所有的力气在他的掣肘下都是徒劳。

    没过多久,她便彻底失了力气,整个人如那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在他怀中,只小口不住地喘着粗气,眼泪也还在不住朝外滚落。

    “杨心仪。”他低声念着她名字,将下巴抵在了她额上,“你最好不是装的,你若是装的,那便给孤装一辈子。”

    “你怕是还不知,孤被下令禁足十载,往后有的是时间与你耗,若让孤看出你又在愚弄孤,孤便让你与……”

    赵凌那两个字,晏翊生生咽了下去,顿了片刻,感觉到身前人的呼吸似又重新变得冗长,晏翊也长出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第二日醒来时,两人还是这般抱在一起。

    先醒来的是晏翊,这胳膊已经僵住一般,随意动了一下那关节都在作响。

    怀中的宋知蕙还在睡梦中,似被他扰到了,那细眉忽地蹙了一下,晏翊莫名便屏住了呼吸,待那片刻后,那细眉微舒,晏翊才缓缓呼了口气。

    却是在这一声轻呼过后,怀中之人蹭地一下睁开了眼。

    晏翊顿觉心脏倏然一紧,正欲打算收紧臂弯,重新将她死死锢住,却见宋知蕙恍惚了一下,轻缓开口道:“王爷……回来了?”

    晏翊狐疑地看着宋知蕙,“你说什么?”

    “王爷……是昨晚回来的?”宋知蕙声音平缓,神情是那久违的乖顺,正如那晚在降雪轩时一样。

    晨起刚睡醒时的意动,再加上那舒缓至极的记忆涌上心头,晏翊喉结微动,那许久未曾释放过的地方似是瞬间又增大了一倍,且愈发滚烫,似要将两人之间那薄薄的衣衫全部融化。

    晏翊缓缓垂首,朝那红润之处靠近的同时,低沉着嗓音道:“杨心仪,你莫要再给孤……”

    杨心仪三个字出来的瞬间,怀中之人猛地颤了一下。

    不等晏翊说完,也不等他唇畔覆上,那挣扎与尖叫再度袭来,他又一次将她紧紧锢住。

    他说她若是再动,便将云舒泡入坛中。

    她听后未见老实,反而哭得更凶,求他将她放过。

    他拿她自己来要挟,说若是再哭喊,便先将她舌头抽了。

    她听后倒是知道怕了,可怕的结果是跪在他身前,一遍又一遍叩首。

    到了最后,晏翊派人叫来郎中,那郎中要他先行回避,待晏翊离开屋中,屋里的哭声立即止住。

    屋外那晏翊的脸色沉得可怕,待片刻后郎中出来后,他含着怒气道:“她可是装的?”

    那郎中破有几分为难道:“这心病向来难断,卑职也不能全然去下定论,但依照这三月所看,宋娘子此番恐怕是因为受了刺激,惊吓过度所致。”

    “哦?”晏翊那眸中冷意森然,“今晨刚醒来时,她明明极为正常。”

    只要他一打算碰她,她便开始疯癫。

    这后半句话晏翊没有说出来,但郎中也听得懂大概是发生了何事。

    “依卑职看,宋娘子并非完全失智,只是在感觉到惊恐,回想起之前曾刺激过她的事情时,才会如方才那般失控。”

    “如何医治?”晏翊道。

    郎中叹了口气,“心病只得心药医,还是需要看娘子当初是因何而受了刺激,才能对症下药。”

    晏翊没有说话,抬手将郎中挥退。

    他儿时曾是因为蟒蛇缠身,而导致只要与人碰触便犯心症。

    而她所受的刺激,明显是因为他。

    晏翊沉思了片刻后,忽地沉沉笑出声来。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孤不介意陪你玩

    晏翊从七岁那年染了心病至今, 父母兄长无人能触,唯一能解他心病之人便是宋知蕙,如今倒是换作她得了心病。

    还是不能被他所触的心病。

    晏翊唇角笑意愈发冰冷, 他缓步来到帘后,习武之人若不想旁人听到声音, 那脚步声几乎可以彻底隐去。

    里间的宋知蕙此刻坐在桌旁, 手中端着茶盏, 小口轻抿着, 全然看不出半分异样。

    晏翊知道,若他敢掀帘而入,她的这份平静便会倏然打破。

    如此心病,得的很巧,也很妙。

    搁着一层帘子, 晏翊就这般静静望了许久,最后, 他还是提步走了进去。

    宋知蕙似有些意外, 抬眼看到是他进来,赶忙放下手中茶盏,起身朝他恭敬行礼,“王爷。”

    晏翊朝前走了一步, 宋知蕙没有躲闪。

    他又走一步, 她眼睫颤了两下,还是没有犯病。

    直到他来到她身前,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才又成了那副模样,似被人忽然抽了魂魄般,整个身子都朝下倒去。

    晏翊松开了她的手腕, 却是立即将手揽在了她的腰间,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则横扫过桌面,将那桌上杯盏全部推翻在地。

    在一阵叮呤咣啷破碎的声音中,宋知蕙被抱坐在了桌面上,整个人都被压在晏翊怀中。

    她的惊叫声被晏翊用唇堵在喉中,所有的推拒也全部锁在了面前的铜墙铁壁中。

    那深重又极具压迫性的吻,让她脸颊很快便涨得通红,脑袋也开始阵阵发晕,仿若再如此下去,便会因窒息而昏沉过去。

    终于,晏翊松开了口,宋知蕙颤着那发麻的双唇,不住地张口呼吸。

    “杨心仪,你若是装的,孤不介意陪你玩,你若是真的病了,那孤亲自来为你医治。”

    晏翊的气息也是乱的,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垂首便将那通红的耳珠含在口中。

    “王爷……王爷不要杀我……我错了……”宋知蕙没有力气逃脱,只瘫软在他怀中,不住地喃喃哀求。

    晏翊心头那股燥热,在这一声又一声的哀求中被慢慢浇熄。

    他到底还是松开了她,望着那跪伏在地,颤抖不已的身影,他那脸上寒霜愈发凝重,最后转身离开,去了书房。

    郑太医年岁已高,又有太医署官职在身,晏翊无法直接命他来兖州诊脉,便只好书信一封。

    信中他隐去了宋知蕙的身份,只道遇见一个患有心症之人,此人为女子,多年前曾亲眼目睹家眷遇难,当时并未有何异样,还能独自一人讨生活,而如今,守在她身侧的下人死在了她的眼前,她却忽然受了刺激一般,被吓得时不时精神混乱,陷入一片惊慌之中。

    明明从前所受刺激更重,为何那时的她未曾疯癫,而如今只是区区一个下人,便叫她失了神志?

    晏翊问郑太医,此女的心病可是故意装的,若不是装的,那有何法子可医。

    这封信晏翊让暗卫加急去送,来回顶多十日他便能等到答案。

    整个白日,晏翊离开后便未曾再回寝屋,直到夜里他才露面。

    宋知蕙那时已经躺在床榻上睡去,他洗漱之后,缓步上前,掀开床帐,也躺了下去。

    原本赶路多日,路上又遭了多次暗杀,晏翊几乎一直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昨晚终是回了府邸,却还是折腾了一夜,未能好好休息。

    今晚的晏翊的确是乏了,他躺在床榻上,不打算再去做什么,只想合眼睡觉,但在临闭眼前,他还是朝着里侧的宋知蕙看了一眼。

    床帐内那幽兰的光线中,宋知蕙背对着他,玲珑的身姿就在他手边,那一头飘着淡香的墨发也在他眼前。

    晏翊喉结滚动,勾起一缕发丝在手中,冰凉又丝滑的触感,让他压了多月的那团火又渐渐燃烧起来。

    黑暗中,宋知蕙缓缓睁开了眼。

    她知道他在动她的头发,也知道他此刻的粗沉的呼吸代表何意。

    在突然的疯癫与佯装不知中,宋知蕙忽然有些犹豫。

    晏翊的性格向来难测,她从昨晚到今晨的几次试探里,虽最后皆是晏翊让步,可明显他已经快要压抑到了极限。

    如果她此刻发疯,他可否还会选择退让,是强压下心头躁动,将她紧紧锢在身前,如昨晚一样与她相拥而眠,还是说会暴怒之下,直接将她强要,若强要时看到身前那道痕迹,他又会做出如何的疯事?

    赵凌已死,他心里的那份狠戾便只能宣泄在她的身上。

    宋知蕙有些不敢赌了,可万一她不发作,晏翊又是那般心机诡诈之人,他会一步步试探,一点点得寸进尺,到那时若让他看到这印记,以他的智谋来看,定然能猜出些什么来。

    到时的她只怕会更惨。

    两厢比较,宋知蕙只得继续试探,她如睡梦中的人被轻扰到一般,蹙起眉头低低地哼咛了一声。

    身后的手顿了一下,但随即那手臂直接压上,从后将她揽入了怀中,宋知蕙自然又要一番挣扎叫喊,却见晏翊直接翻身而上,再次将那些尖锐的声音全部封在了喉中。

    他已然意动到了极致,隔着薄被都能感觉到那股坚硬。

    宋知蕙料到晏翊许是会强上,却没料到随着她呜呜咽咽的哭求,那翻涌而出的意动会被再次浇熄。

    到了最后,又如昨晚一样,她带着满身的疲惫,沉沉睡在了他的臂弯中,他压住所有的欲念,也合上了眼。

    翌日,晏翊起身下榻时,外间天色还未明亮,他穿好衣衫掀帘而出,来到外间的罗汉椅上小憩。

    目光扫过屋中地毯时,他眉心微蹙,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

    去年深秋之时,他应当已经碰过她了,是用那头墨发。

    而今年的深秋,他还在罗汉椅上,她却从地毯上去了他的床榻。

    晏翊冷冷勾起唇角,带着几分自嘲。

    原来已经一年了,他不仅未曾倦她,想要的似乎还更多了。

    不得不说,她杨心仪的确是有本事的,能让那赵凌豁出命跑来寻他,也能在他面前百般折腾还能安然无恙。

    昏暗中,晏翊的指节在那身旁的四方小桌上轻轻地叩着。

    她能从死人堆中爬出,孤身一人走到幽州,能一次又一次在这一年中与他周旋,她这般坚韧,这般聪颖果敢,会因为死一个赵凌而大受刺激?

    除非她爱那赵凌至深?

    嗤,晏翊冷嗤,他不信。

    可若是故意装成这副模样,那又是为何?

    不愿他碰?

    他碰的还少,何处不曾被他碰过?

    晏翊停下了手中动作,再次缓缓起身,来到帘后朝那床榻上熟睡之人看去。

    她莫不是想故意惹他嫌恶,可以她的聪慧难道猜不出,他若真厌了她,必定是要夺了她性命的。

    又或者是……她已经认准了他不会杀她。

    这个念头生出的瞬间,晏翊那双冷眉骤然蹙起,心口涌出的烦闷让他脸色极为骇人。

    他冷冷移开视线,推门走了出去。

    再有几日,待那郑太医的信一到,一切便有了定论。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晏翊白日尽可能与她避开,待到了夜里看寝屋熄灯之后,他才会回到房中,强行揽她入睡,若是哭叫,便用唇来堵,总之,她折腾不了多久就会累得放弃抵抗。

    第五日晌午,暗卫送来一则消息。

    顾若香身边的婢女安宁寻到了。

    这安宁比云舒机灵许多,赎身当日就先出了山阳郡,到了三日后出了兖州,最后寻到她时,她人在豫州,在当地一个偏僻的村子里,帮人照顾孩子。

    通常这般村户的人是请不起下人的,所以两人的雇佣关系多是口头协议,你今日来我家帮忙照顾一天孩子,我当日就能将工钱给你,你若做得好,日后还会来寻你,做的就是一个口碑,哪里还会去管身契之类的文书。

    如此才增加了暗卫寻找的难度,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凡她走过正路入州城,就会留下痕迹,只要想寻还是能寻得到。

    到底是机灵,那晚一看到暗卫现身,安宁便立即跪在了地上,没有半分争辩,也不得暗卫使出什么手段,便一股脑全部交代了。

    说的都是实话,她知道顾若香打算自缢,也知道宋知蕙可能要逃,所以拿了银子立即给自己赎身,没了命般跑去了豫州。

    晏翊让侍从将安宁带到面前。

    这是安宁第一次见到她,扑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那强烈的威压让她一开口牙根都在打颤,“奴婢……奴婢知错了,求王爷开恩。”

    如今一听到这番话,晏翊那眉心便倏然蹙起。

    屋内阴郁更重,连侍从都将头垂得更低。

    半晌后,那沉冷的声音道:“孤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当天给宋知蕙送午膳的人便是安宁。

    云舒也在场,三人碰面时皆落下泪来。

    “可有责罚你?”

    面对宋知蕙的关切,安宁哽咽着摇了摇头,“奴婢害怕,见那暗卫的时候便什么都说了,娘子可会怨我?”

    宋知蕙垂眼道:“怎会怨你,是我连累的你,那此番回来,可是签了死契?”

    见安宁点头,宋知蕙眉眼间郁色更重,又道了一遍,“是我连累你了。”

    安宁极有眼色,赶忙道:“娘子不要这样,无妨的,总归都是伺候人的命,要不是娘子,我自己也是没法赎身的。”

    说罢,她擦掉眼泪,上前道:“倒是娘子,这些日子受苦了。”

    此话一出,一旁的云舒没有什么反应,宋知蕙却是忽然抬了眼皮,但很快又缓了神色。

    她用过膳后,想趁着午后日光好,去院中消食。

    这三月以来,皆是云舒去与刘福知会一声,刘福允了她便能出门,但还是出不得安泰轩。

    如今晏翊回来,便是云舒去问晏翊。

    云舒离开后,安宁便来到宋知蕙身前,帮她系那披风,“娘子往后可有何打算?”

    宋知蕙还是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安宁又拿手炉给她,“就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吗?”

    宋知蕙抬眼看她道:“你回来后,可曾见过王爷?”

    安宁愣了一瞬,赶忙摇头道:“没有,王爷哪里会见奴婢,是那刘福公公领奴婢过来,说要奴婢以后踏踏实实伺候娘子。”

    宋知蕙继续问道:“那刘公公可有与你说什么?”

    “没有啊……只是一些要奴婢小心着伺候之类的话。”安宁疑惑道,“娘子问这些做什么?”

    宋知蕙朝她淡淡一笑,“没事,就是怕他们训责你,云舒那时候回来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安宁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道:“娘子放心,奴婢没事的。”

    云舒回来后,三人去了后院消食。

    深秋午后的日光落在身上,带着浓浓暖意。

    安宁见四周无人,便再一次上前低声道:“娘子,我们日后该怎么办啊?”

    宋知蕙闭着眼晒那日光,淡淡道:“这里是安泰轩,是王爷的主院,我如今能住进来,是多少人修不来的福气,有什么怎么办的,住着就是了。”

    安宁似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愣了一下后,又蹙眉问道:“那娘子梦魇的事该怎么办?”

    宋知蕙缓缓睁开眼,朝她看来,“你知道了?”

    安宁压住心中慌乱,点头道:“奴婢……奴婢听刘公公说的,他让奴婢夜里要多仔细些伺候娘子。”

    宋知蕙叹了口气,那眼中浮出几分哀怨,不等安宁追文,自己幽幽地开了口,“我的确会梦魇……每晚都会做同样的梦……”

    “我会梦见自己被断了手脚,泡在那坛子中……”宋知蕙垂眼落下泪来,搁在身前的手也开始隐隐发颤,“还会梦见……王爷立在我身前,用那剑断了我的……我的……”

    宋知蕙没能说完,便掩面痛哭起来。

    云舒见状赶忙拿出帕子朝她递去,“娘子不怕了……没事的,是梦而已,王爷不会的,不会的……”

    安宁怔住了神,片刻后也赶忙蹲在她身前温声去哄。

    与此同时,晏翊那盼了多日的回信送到了书房中。

    那手中沉甸甸的信件是郑太医执笔而写。

    郑太医向来细腻严谨,从分析病情到如何判断真假,再到如何医治,密密麻麻写了整整五页。

    晏翊翻开第一页,这第一句还是与府内郎中所说一致,说这心病难医,且不好断定。

    不过他还是根据晏翊所述,试着去分析这女子得了心症的原因。

    “此女精神之变,并非不可理解,往昔亲眷惨死眼前的惨状,虽未即时表现出影响,但其伤害早已深植于心,如今其常伴身侧的下人之死,恰似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得那些积攒在心底多年的伤痛,全然而出,这才使得其恍恍惚惚,惊惧不安……”

    看完这第一页的病因,晏翊沉沉地出了口气。

    他暂且没有去看如何医治那几页,而是直接抽出最后一页,去看到底该如何断定此症真伪。

    “心症难断,然非全无办法。若王爷意要探其究竟,不妨一试此法,虽非万全之策,亦可窥见一二。”

    郑太医写下一道安神药方,叮嘱此药久服会伤身,偶有一两次便不打紧。

    “王爷可言此药为驱寒之效,令其服用之后,观其神色,待药效渐起之后,此女应觉得身心平静,此时王爷可去尝试,若其骤然发狂,惊惧挣扎,那便可能是故意为之,意在装疯。”

    “反之,若此女只是双眼迷离涣散,王爷尝试时也只会略微畏惧,而不曾激烈反抗,则极有可能是真心受惊,得了心症。”

    晏翊抬起眼来,默了片刻后,出声唤来刘福。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不想将这心症治好?

    宋知蕙在院中消食回来, 刘福已经候在了门外,笑眯眯上前对她道:“那郎中前几日给娘子请过平安脉的时候,特地与老奴说了, 娘子去年受过寒,今年眼看要入冬, 必得提前驱寒护体, 这样今年的冬日就不易受凉了。”

    宋知蕙“嗯”了一声, 客客气气应谢。

    回屋只坐了片刻, 那驱寒的汤药便送到了宋知蕙面前。

    刘福没有退下,还是笑着与她道:“娘子快些趁热喝吧。”

    宋知蕙心中隐隐觉出有些不对劲,但转念一想,若晏翊想要害她,又何须这般欺哄?以他的性子, 会直接掰开她的嘴强行灌下。

    宋知蕙将药端起,一股浓浓的苦涩钻入鼻中, 她没再犹豫, 一口气喝了干净。

    刘福满意地点了点头,收了药碗退出门外。

    别说这一晚汤药喝入腹中,身上瞬间就生出了一股暖意。

    一连几日的夜里都要晏翊同眠,宋知蕙自然睡不踏实, 再加上时不时还要装作一副疯癫状, 每次装完都要将她累得满头是汗,这便指望着每日午后的小憩来补眠。

    落下床帐后,云舒和安宁便退到了寝屋外。

    宋知蕙打了个哈欠, 那眼皮刚要合上,就听外间传来推门声。

    她心里咯噔一下,朝着帘子的方向看去。

    往常这个时间晏翊会在书房, 今日却是破天荒跑来寻她,莫不是也要午憩?

    宋知蕙正琢磨着,那帘子一动,晏翊缓步进了屋中。

    “睡了?”他嗓音微黯,眸光也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古怪。

    宋知蕙再次想起方才那碗汤药来。

    她一时没有发作,而是缓缓撑坐起身,未掀床帐,轻声与他回话,“尚未。”

    晏翊一步一步朝床榻走来,宋知蕙也慢慢朝后退去,最后整个后背都贴在了床榻最里侧。

    撩开床帐,晏翊坐在榻边,侧过身朝她伸手。

    “过来。”他声音虽冷,但语气明显比从前平缓了不少。

    宋知蕙垂眼没有动。

    晏翊耐着性子又道一遍。

    宋知蕙还是未动,晏翊稍一俯身,那手掌便握在了被中的脚踝处。

    宋知蕙故作惊愣了一瞬,然很快便用力要将被中的小腿抽回,可晏翊的手劲实在太大,那如铁铐一般的手掌,将她的脚踝紧紧拷在原处。

    宋知蕙终还是如之前一样,开始惊叫挣扎,不住哭求,“王爷……妾错了……”

    晏翊坐在榻边冷冷地望着她,什么也没说,也没做,就这样一直望着,待片刻后,他缓缓松开了手,起身朝屋外走去。

    待他离开,云舒很快进屋,打了水帮宋知蕙擦洗面上泪痕,宋知蕙觉得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古怪。

    简单洗漱之后,她又是累得筋疲力尽,躺在床榻上沉沉合了双眼。

    晏翊去了书房,刘福上前来报,将安宁方才与他所说全部转述了一遍。

    晏翊在听到宋知蕙哭着阐述梦境中的景象时,那一直垂着的冷眸忽然抬了起来,“她每晚被惊醒,皆是因为此梦?”

    刘福点头道:“宋娘子是这般与安宁说的。”

    想到她在身前那涕泪直流的模样,晏翊长出一口气,揉着眉心让他继续说下去。

    到了夜里,还是熄灯后晏翊才进屋,一如既往折腾一番,最终宋知蕙累倒在他臂弯中,两人相拥而眠。

    第二日午后从院子消食回来,刘福又端出汤药给她。

    宋知蕙却是在喝了一口后,忽然停了下来,“是换了药方吗?”

    宋知蕙不通药理,但还是能喝出今日的药与昨日的味道是有差别的。

    刘福笑着与她解释,因晏翊吩咐给她的药不能有损身体,那郎中便在药方中做了调整,且不止今日的药方会调,这几日的药方都不相同,但终究都是避寒护体的良药。

    宋知蕙还是觉得有股谁不出的古怪,但喝完药之后,她身体又的确会生出暖意。

    还有一桩怪事,午憩之后,晏翊又一次来寻她,没有激烈的对抗,只是拉住她手腕,静静看她在榻上哭闹,待片刻后,他又起身离去。

    一连几日皆会如此。

    以至于宋知蕙每次喝完药以后,都会习惯性地躺在床上等晏翊,等他离开后,她再踏踏实实去午憩。

    到了第五日的一个午后,外间天色有些阴沉,宋知蕙用过午膳后未曾外出,而是在屋中看书。

    晏翊来到书房的窗子后,看到刘福提着食盒进了寝屋后,他慢慢落下窗户,回头望着那房中冒着龙涎香的铜鼎出神。

    这五日药方一直在变,却都是真正驱寒护体的药,只有今日这副,才是郑太医的药方。

    晏翊知道宋知蕙向来细腻多察,又聪慧过人,头一日去给她送药喝,她自然会警惕,万一她识得药草或是觉出端倪,那他的试探便会落空,真伪依旧难辨。

    所以晏翊才一连五日,皆给了她驱寒的药,要她养成习惯,放松警惕,到了真正要试她这日,才知她到底是真是假。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晏翊敛眸朝书房外走去。

    寝屋的宋知蕙此刻已经上榻,也不知怎地,今日这服药喝进去后,身体虽有暖意,却是让她觉得异常沉困,只这短短片刻时间,就打了好几个哈欠,那眼皮似都要睁不开了。

    原是想等晏翊走后再睡,可谁知就这样等着等着,宋知蕙竟合上了眼皮。

    待猛然一个激灵睁开眼时,晏翊已经坐在床边,手掌正在她手腕上握着,他动作很轻缓,不似前几日那般用力在桎梏,但那双望着漆黑的眼睛里,依旧是沉冷的审视。

    宋知蕙觉得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应该是惊慌才对,可不知为何,睁开眼睛的瞬间,她竟觉得有股异样的平静感。

    而晏翊在意识到她并未惊慌失措地躲避,那眉眼间的沉冷竟也多了丝少见的和缓。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凝结,屋内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但很快,这片静默便被一声尖叫所打破。

    宋知蕙抽回手,从被中爬起,惊慌失措地躲在那床尾。

    晏翊没有去拉她,也没有起身,而是背对着她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待片刻后,在宋知蕙一遍又一遍的低喃哀求声中,他缓缓回过头来。

    这一瞬间,宋知蕙只觉有只无形的大掌,一把捏在了她的心脏上。

    “杨心仪。”

    他用极为平静的语调唤她,可这股平静却让她顿觉毛骨悚然,一时间甚至忘了呼吸,只下意识屏住气,用那泪眸怔怔地看着他。

    晏翊没有在说话,只在临走前,朝着宋知蕙诡异地勾了下唇角。

    直到他走后,宋知蕙都未曾回过神来。

    她总觉得自己何处似是出了岔子,可不知为何明明思绪烦乱,有一堆事情想梳理清楚,却无法深思,只觉脑袋发沉,不知不觉便倒头睡下,待再度醒来后,已是入夜。

    屋内屋外皆是一片昏暗。

    “云舒?”宋知蕙哑声朝外唤道。

    无人回应,诡异的幽静中,传来了一声轻嗤。

    宋知蕙这才看到,原晏翊就在屋中,坐在那两丈外窗后的桌旁。

    不必去装,此刻的她已是被他这般行径吓到头皮发麻,可通常两人这般远的距离时,她并没有犯过病,此刻便压住心中不安,低低朝窗子那边唤了一声,“王爷?”

    一束火光在屋中亮起。

    晏翊打开火折子,点了桌上的灯。

    “太医署的郑太医,最擅心症。”他面前放着几张信纸,一面说着,一面拿起其中一张看,“年初孤回京后,特地询问过有关孤这心症一事。”

    “孤能触你,是遵了循序渐进之法。”他抬眼朝床榻扫了一眼,指着那信中的几行字道,“郑太医特地写明,如今你所患心症,也可依照此法来医。”

    “王……”

    “不想将这心症治好?”晏翊幽幽抬起眼皮,朝那正欲开口的宋知蕙看去。

    “想……”宋知蕙只觉心跳蓦地加快,几乎是下意识便应了一声。

    晏翊满意颔首,收回视线重新朝信上看去,一字一句念出声来,“此女之所以表现出极度恐慌,乃内心缺失信任所致,故对其治疗之时,尽可能让其莫要再次受惊。”

    念完,他抬眼问道:“你觉得郑太医所说可有错处?”

    宋知蕙摇了摇头。

    “那便先从最初的阶段开始。”晏翊垂眼,继续念道,“起初可在此女情绪平缓之时,尝试对其轻触,若其稍有惧意,便即刻松开,断不可强求。”

    念至此,晏翊再度抬了眼皮,“你觉得如何?”

    宋知蕙一时哑然,但一触到晏翊那幽深的眸光,便觉得他似是已然将她看透一般,她深吸一口气,低道:“那便依……依太医所言,若妾实在害怕……王爷……王爷莫要强求。”

    诚如信中所述,她一旦觉出畏惧,他便会将她松开,至于这个阶段要持续多久,信中并未明说,只提醒晏翊需有足够的耐心才可。

    “唔。”晏翊似是忽然看到了某句话,那沉冷的眉宇微挑,“他说若你实在害怕,最初的阶段,可以先将眼睛蒙上。”

    晏翊眯眼做深思状,搁下手中的信,缓缓站起身来,提步走到衣柜前。

    他的柜子里已经皆是宋知蕙的衣裙。

    他指尖在一众衣裙中缓缓滑过,最终停在一件红色里衣上。

    他指尖微勾,那鲜红里衣便滑落在他掌中,只稍一用力,丝绸破裂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他用两指夹着一条红色绸带,背着窗后的那道橙光,一步一步朝着床榻走来。

    “孤怕吓着你,这丝带便由你自己系上。”

    他停在床榻边,手臂用力一挥,一道鲜艳的红色从空中缓缓而落。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渗出血迹的烙印

    这是晏翊自幽州回来后, 头一次私下与宋知蕙独处时会保持距离。

    他端立在屋中,并未上前,一手负在身后, 一手朝着床榻上的宋知蕙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不紧不慢道:“待你全然准备好了, 孤才会过去。”

    晏翊何曾这般耐心过?

    想到午后晏翊回过头来朝她笑的神情, 宋知蕙又觉得一阵心慌, 总觉得何处出了岔子。

    她慢慢从最里侧朝外挪, 颤着手将床边的红色绸带拿起,一副不敢抬眼朝晏翊看去的模样,在拿起绸带后,便又立即缩了回来,却迟迟没有将绸带系上, 但那心口的起伏却是更加明显,仿佛不知何时就会叫喊出声来。

    似是看出了宋知蕙的意图, 晏翊幽幽地开了口, “需要再朝后退两步么?孤记得之前这个距离的时候,你似乎并未犯过心症。”

    这句话表面是在询问宋知蕙,实则是在提醒她莫要将戏做的太过。

    此话一出,宋知蕙心头又是陡然一紧, 她只得颤颤巍巍抬起手臂, 将那绸带系在眼前。

    陷入黑暗的瞬间,耳旁似也忽然没了声响,周遭一切静止般, 只剩下她不安地心跳声。

    忽然,似有什么东西从她鼻尖轻拂而过,如鹅绒般轻柔, 带来细微的痒意。

    “王爷?”

    宋知蕙一开口,声音有些发颤。

    晏翊未曾回话,又用那手中的羽毛在那耳珠上轻轻拂过。

    宋知蕙明显又是一怔,朝床榻里侧缩去,许是太过紧张,她脸颊已是微红,耳珠也逐渐深了颜色。

    以晏翊的身手,若不想让人听到,便是到了那人身后,那人也察觉不出。

    宋知蕙此刻便是如此,她知道晏翊定是来了床榻,却不知他具体方位在何处,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晏翊真正的用手碰到她,或是在她身前说话,她便立即发病。

    可晏翊不知为何,今日极具耐性,竟能忍着一句话也不说,且也未曾用手来碰她,只又用那轻柔的羽毛,从她脸颊扫过,不重不轻滑落在了脖颈处。

    宋知蕙呼吸微乱,将身前蜷缩起的双腿也抱得更紧。

    羽毛在手中反转过来,用那颇为尖锐的羽根,顺着锁骨朝肩头的方向轻轻划出一道浅白色的痕迹。

    耳旁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原本只会生出略微的痒意,此刻却被无限放大,让人顿觉头皮发麻,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微颤。

    “呵……”

    宋知蕙忽地吸了口气,是那羽根倏然点在了浑圆上。

    明明穿着衣衫,晏翊却是能不偏不倚一眼就寻到位置,那原本小小的一个点,在时而轻柔,时而微重地点压下,很快就有了变化。

    可就在那羽根准备换去另一边时,宋知蕙忽然将双膝抱得更紧,彻底挡在了身前。

    晏翊冷眉骤蹙,脸色也忽然沉下几分,那喉中的干涩让他此刻想要将那碍事的双腿,直接拉开后,如那晚在降雪轩一般,与她直接融合在一处。

    但最终,他还是强缓了那凌乱的呼吸,生生压下了所有念想。

    久忍后的宣泄,似是比想做便做有时候来得更让人期待。

    晏翊收起羽毛,意味深长地望着面前只咫尺距离的这张脸。

    便是这样一个东西,让他策马奔了三日未曾合眼,让他一次又一次去做退让,但凡换一个人,那人也该死八百次了。

    骤然的安静让宋知蕙不知所措,她正要开口说话,却忽感眼前红绸微微一沉,似有轻柔之物在上面不重不轻地压了一下。

    宋知蕙有些怔然。

    晏翊已是离开床榻回到了窗后桌旁,他端起水杯,将唇瓣上的清香与水一并送入了喉中,但喉中的干涩有了些许缓解,他才终是出了声,“今日便到此处,如何?”

    宋知蕙此刻才意识到晏翊已经不再身前,她回过神来,微哑着嗓音“嗯”了一声,摘下红绸。

    晏翊立在窗后,背对着她,抬手收走了桌上信纸,临出里间之前,他对宋知蕙道:“明日入夜后,孤再来寻你。”

    宋知蕙再次愣住,有些不可置信,但正如晏翊所说,今晚他未曾如之前那般,强揽着她入睡,而是洗漱后睡在了外间的罗汉椅上。

    到底下午那一觉睡足了,夜里宋知蕙便极有精神,在寅时人最困乏的时间,尖叫出声,口中不住地喊,“王爷不要杀了,不要杀我……”

    外间罗汉椅上,晏翊原本以为今日分开睡,能睡得踏实一些,却没想还是被她这一声叫喊猛然惊醒。

    他慢慢掀开眼皮,待里间动静慢慢小了,才又缓缓合上了眼。

    到了第二日夜里,晏翊准时来到里间,却是看到宋知蕙的时候,脸色倏然沉了下去。

    宋知蕙多少是存了几分故意,将那领口系得极高,几乎是只露出了一张脸给他。

    “妾觉得冷。”她垂眼道。

    这明晃晃的挑衅并未将晏翊激怒,他敛眸冷笑,“无妨,孤命人去备池房,那池子里的水正好可以驱寒,往后在池房也是可以。”

    晏翊说完,便要出声唤人,宋知蕙却是心头一紧,赶忙拦道:“不必,妾不冷了。”

    说着,她赶忙脱去了最外层那件裙衫,只着一件单薄里衣,便朝晏翊道:“王爷,开始吧。”

    晏翊缓步来到屋中,望着缩成一团的宋知蕙道:“昨日成效不错,孤未曾惹你畏惧,今日便依旧如此,可好?”

    宋知蕙点了点头,正要用红绸去遮眼时,却见晏翊拿出一支毛笔。

    见她细眉拧起,晏翊不冷不淡道:“怎么,你可用它来触孤,孤却用它触你不得?”

    宋知蕙哑然,只好继续用红绸先将眼睛遮住,只这一次,她系的时候故意松散了一些。

    晏翊不动声色来到榻上,那沾了水的笔尖将昨日羽毛所触之处,皆走了一遍,但因宋知蕙已有了准备,那双膝紧紧环在身前,挡住了去处。

    只是短短片刻,她又一次来挑衅他。

    晏翊匀了几个呼吸,再次压住心头那团火,用笔杆在她耳后画过一笔,带着湿润的微痒让她缩了缩脖子,索性将脸也埋进了膝前。

    墨发从她身后滑落至两侧,其中一缕发丝落在了晏翊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呼吸再次凌乱。

    晏翊反手轻握住那捋发丝,从前用这墨发时那种怅然的舒意,瞬间涌上心头,那衣摆下早已意动之处,已随着他的呼吸而隐隐起了跳动。

    可就在此时,红绸倏然松开,从宋知蕙眼前滑落。

    抬眼的刹那看到晏翊就在面前,且手中还握着她的发丝,宋知蕙很合理地开始惊叫起来。

    她惊恐地落下眼泪,不住朝着床尾蜷缩,这逼真的程度比戏台子上那些名角还要让人信服。

    可晏翊并未离开,而是坐在榻上冷冷望着她,“待你哭累了,孤再继续。”

    “王爷!”宋知蕙涕泪直流,哭求他道,“放过妾吧……求求王爷了……王爷不是说了……不会强求,若妾害怕就不治了么?”

    晏翊知她定是故意将绸带系的这般松,待他上前之后,稍一晃动那绸带便会松开,到时只需如眼前一样装作受惊,便能让他不得不离开。

    感受到宋知蕙再一次的挑衅与愚弄,晏翊心头的火气还有那久忍的念想在这一刻几乎要爆发而出。

    “王爷……求求你,妾真的害怕……”宋知蕙也低了语调,抬起那泪眸朝他望来。

    眸光相视的瞬间,晏翊心口那股烦躁再次翻涌而出。

    他忍了这么久,还能耐下心来陪她演,昨日他胀痛成那般模样,不还是没有将她强要,结果她倒是好,这才第二日便沉不住气了。

    晏翊越想那脸色越沉,他手中的毛笔直接断在了他的掌中。

    宋知蕙听到声音,抬眼扫了一下,随即那张布满泪痕的脸陡然失了血色。

    她得心症是假,但畏他却是真。

    晏翊看得出来。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沉着那骇人脸色大步而出,来到外间后,扬声让门外那两个进屋伺候。

    云舒跑去拎热水,安宁则进到里间开始安抚宋知蕙。

    晏翊坐在罗汉椅上,拿起手边早就凉透的水,全然灌下,试图浇熄心口的那团火焰。

    “娘子别怕,是奴婢来了,奴婢陪着娘子,不会有事的。”里间先是传来了安宁的声音,随后便是宋知蕙哽咽地回答,“我是真的怕……怕他将我放入坛中,也怕他手起刀落,让我身首异处……”

    晏翊那团火似是更旺。

    他对她这般,她却将她同那二人比。

    “怎么可能呢?”里间的安宁不似云舒,虽听说过晏翊狠戾,却未曾亲眼所见,恍然听到宋知蕙这般说,便连连摇头否认,“那都是娘子做的噩梦,做不得准的。”

    “不是梦……是真的……”宋知蕙声音里透着绝望,“他说过会亲自将我割喉……他说过的……呜呜……”

    那是年初上元日当晚,就在他书房中,他用那鞋靴抵在她下颚处,让她抬眼与他直视,一字一句地说,明年今日,他定要将她亲自割喉。

    帘子两端,皆有了一瞬的沉默。

    “不会的。”安宁的声音打断了这份沉默,“王爷多宠护娘子啊,怎么舍得伤害娘子,你看看这么多年来,有哪个娘子能住进王爷寝屋?”

    宋知蕙没再开口,但她心里却是知道,哪里会有真正的宠护,她自跟在了他的身边,哪一日不是提心吊胆的活着。

    他用她智谋,用她身子,可如今他被禁在兖州,朝堂上已无需他过问,而这身子上还有着赵凌的痕迹。

    他定然不会接受,在看到那痕迹时,他是会直接杀了她,还是说要将那皮肉先削了去?

    宋知蕙的心症是装的不假,可她是真的害怕晏翊,真的怕。

    怕到他手臂一抬,便会想到赵凌的头滚落在她面前的场景。

    宋知蕙真真切切地落下泪来,“宠护?一个男人的宠护会有多久……”

    宋知蕙知道眼下的晏翊的确待她是在意的,否则她怕是早已死过无数次,可这份在意会有多久,没有人能知道,尤其他已是知道了治那心症的法子,待有朝一日他可用之人变多,她便不是那个唯一。

    所谓的在意,所谓的爱,是最不牢靠的东西。

    宋知蕙不会信的。

    她唯有自救,绞尽脑汁地自救,拼尽一切地自救。

    安宁见她不再说话,只漠然垂泪,便朝帘子那边看去一眼,压了几分音量道:“娘子若实在忧心,可想过为王爷添个子嗣?”

    宋知蕙缓缓抬眼。

    安宁以为有戏,便继续道:“奴婢这几月离开之后,一直在外面帮人带孩子,那孩子奶胖奶胖的,可好看了,成日里在怀里对着人笑,娘子看到自个儿孩子那张笑脸,便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真的。”

    “再说,”她又低了低语调,“有了子嗣傍身,便是日后没了宠爱,王爷也断不会将娘子如何了,到底娘子也是王府长子的生母。”

    宋知蕙忽地想笑。

    那晏信是入了族谱,养在膝下八年的养子,不还是被晏翊直接割了喉,所谓子嗣的生母,对他而言又能有何要紧。

    再说那郭氏,也是晏翊曾称呼为母后的人,可到了最后,又是何等模样?

    还有赵凌,他与广阳侯皆为大东立下军功,不还是死在了晏翊的手中。

    她凭什么认为,晏翊不会杀她?

    “安宁,我未曾与你说过,所以你并不知晓。”宋知蕙长出一口气,朝她淡淡弯了唇角,“我是从青楼出来的,一早就喝过那绝嗣汤,又如何能生出子嗣呢?”

    “再者……”她顿了顿,也低了声音,“这世道烦乱,生孩子出来做什么,我又能给她什么,我什么都给不了他,我甚至连个安稳的住处都给不了她,生下来也只是让她跟着一并受苦罢了。”

    帘子两端,再次陷入沉默。

    片刻后,帘子那边传来晏翊微冷的声音,“靖安王府不是你的住处?”

    宋知蕙心口倏然一紧,抬起泪眸朝那帘子看去。

    “你这般说词,可是还打了那逃离的念头?”

    话落,屋内仿佛被冻结一般,冷得人莫名想要打颤。

    帘子一动,沉冷的身影迈入屋中。

    床榻上顿时传来一声惊叫。

    “怎么,孤这般耐心与你治病,未曾将你治好不说,还让你病情加重,如今这般远的距离看见孤,都要犯那心症?”

    晏翊朝着安宁挥手,安宁立即退去屋外。

    他一面朝床榻走来,一面沉冷着声道,“那日你说会安心等孤归家,但等到最后,你却等去了旁人的怀中。”

    晏翊原是不想再提,反正那赵凌已死,可今日听到宋知蕙这番话,他才是真正的明白过来,她对他这般抗拒,只是因为她根本未曾在意过他。

    所谓归家,又是那花言巧语,为了欺哄愚弄他的把戏。

    所以那晚她在他面前做出那般乖顺迎合的模样,也只是为了稳住他。

    “孤给不了你安稳之处,赵凌可以,是么?”

    晏翊宽大颀长的身影来到床榻边,那面容在背光之下显得尤为阴沉可怖。

    宋知蕙自己也是分不清此刻的绝望与泪水,究竟是在做戏,还是真。

    “哦,孤忘了,在你面前又提了赵凌的名字。”他朝她沉沉一笑,“你的心症这般严重,看来郑太医之法并不管用,那索性便试试以毒攻毒,如何?”

    晏翊话落,直接上了床榻,随着绸缎被撕裂的声音,那被紧紧锢住的双手,未能去将浑圆之上的印记挡住。

    而眼前片白皙到几乎发光的皮肤上,连一根发丝都显得格外地明显,更何况是那曾经被狠狠咬过一口,渗出血迹的烙印。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可还怕孤杀了你

    晏翊什么样的伤痕没有见过。

    便是那被狼啃过的伤口, 他也一眼能辨识得出。

    他一只手掌捂住宋知蕙两只手腕,用力抵在那梨花木雕纹床头上,另一只手朝那白皙上的粉褐色印记抚去。

    他微眯着眼, 用指尖沿着略微凸起的痕迹上缓缓触了一遍,那原本带着愠怒的神情, 此刻却静得骇人。

    “王爷……”宋知蕙的声音里除了惊惧, 还有透着一股求生般的乞求, “放过我吧……”

    晏翊没有抬眼, 幽深的目光还在那痕迹上落着,“孤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可得了心症?”

    他的手还在沿着那痕迹,轻轻地抚触着,那冷然的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 “想好了再回答孤。”

    简单的一句话,却是让宋知蕙瞬间头皮发麻, 比方才在这痕迹露出的刹那, 还要让她胆寒。

    “我不知道……”索性合了眼,任泪水从眼尾划过脸颊,沾湿颊边乱发,“那些噩梦我是真的会做, 看到王爷时我也是真的会惧……”

    “你是怕孤, 还是怕孤看见这个?”晏翊的手指终是停住,就停在那最淡褐色的痕迹上。

    宋知蕙依旧不敢睁眼,颤了许久的唇, 才哽咽着开口道:“我怕死……”

    这三个字虽然颤抖,但字字清晰。

    晏翊没有说话,只忽地弯起唇角。

    她的确该怕, 因他不止一次动了想要杀了她的念头,便就是在此刻,他心底也还是存了这个念头。

    恨不能抬手便将她脖颈捏碎。

    可他还是未曾动手。

    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普天之下他晏翊想要的女人,哪个要不来,哪个敢推拒,偏就是她,一次又一次挑衅他,一遍又一遍将他戏耍玩弄。

    感觉到晏翊指尖力道逐渐加深,宋知蕙明显抖得更加厉害,那颤动的肌肤就在晏翊指下,他自是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宋知蕙的恐惧在加深。

    晏翊松开了手,“你以为孤看到后会如何?”

    宋知蕙抽泣着道:“会……会杀了我,或是……削了我的皮肉……”

    “削皮?”晏翊冷嗤一声,“他何处未曾碰过,若要削皮,岂不是得将你凌迟?”

    凌迟二字一出口,她又是颤了一下,浑身紧绷得更加厉害。

    晏翊长出一口气,也合了双眼,许久后带着几分自嘲地开了口,“杨心仪。枉你这般聪慧。”

    话落,晏翊翻身下榻,朝那屋外吩咐,让人立即去池房准备。

    宋知蕙缩在床中,那眼中有不安,还有迷茫,似是根本不知晏翊到底要作何。

    屋内无声到令人心惊。

    片刻后,屋外传来刘福的声音,那池房已经备好。

    晏翊阔步来到床边,抬手将宋知蕙从里侧拉了出来,顺手用大氅包住,横抱在了身前。

    从寝屋到池房这一路,所经之处,所有侍从皆立即背过身去,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更不敢轻易抬眼窥视,待身后那带着隐隐肃杀之气的身影走远,众人才暗暗松了口气,重新转回身来。

    池房的门被一脚踢开,刘福将身子躬得极低,连忙上前将门合上。

    绕过屏风,晏翊的脚步终是停在了池边。

    大氅抽开,宋知蕙毫无准备地坠入水中,她迅速从水中爬起,站在那里用力呛咳,而池边的晏翊,正在一件件脱去身上衣衫。

    等她呼吸逐渐平缓,那宽阔身影也步入了池中。

    晏翊手中拿着帛巾,朝她道:“过来。”

    宋知蕙站在原地,没敢上前,晏翊深吸一口气,朝她走来,一手放在她脑后,一手用那沾了水的帛巾,帮她擦拭着面上泪痕。

    可他前脚擦完,那眼泪后脚就跟着涌出。

    眼看已是第三遍,晏翊手上动作已经开始变得有些不耐,宋知蕙用了抽搭了两下后,终是将眼泪憋了回去。

    晏翊将她拉至池边,让她后脊抵在池壁上,“如何与他联系上的?”

    他声音依旧冷然,还是让人听不出他此刻到底是何情绪,但显然,这句话让宋知蕙意识到,晏翊到底还是要追究这件事的。

    “没有。”她如实回道,“我没有联系他,是他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的。”

    晏翊幽暗的眸光并未看她,而是继续用帛巾开始擦拭她耳珠,又从耳珠擦她脖颈。

    “我知道王爷派了暗卫在降雪轩,那几日我除了作画,旁的事什么也未曾做过,更是无从与人书信往来,而我屋中的草木灰与杏仁油,也全部让赵嬷嬷取走了……”

    晏翊未说信与不信,擦完脖颈,又脱去了她的里衣,眸光在扫过那印记时,那看似平静的眉宇,倏然间多了几分沉冷。

    宋知蕙深深地吸了口气,气息又开始隐隐发颤,“我所言句句属实,赵凌寻过来时,我也拒了他,可不论我怎么赶他,他都不走……”

    “我未曾骗王爷……我是要等王爷回来的……可、可……”说至此,宋知蕙绝望地合了眼,那眼泪再次垂落,“可他将我打晕,待我再次醒来时……已在马背上……”

    晏翊不想在意,也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可此刻一想起他们二人共乘一匹马,在一起共度十余日,那已经压了许久的怒意,再一次不住翻涌。

    他长出一口气,从池边的银盘中拿出香胰子,从她脸颊处开始揉搓,甚至连唇瓣都未曾放过,待脸上皆是泡沫之后,便用帛巾开始沾水来擦。

    池房内只有水流与擦拭的声音,再无任何言语。

    从脸颊到耳珠,再到脖颈与身前,直到那粉褐色的痕迹时,他手上力道终是加深,且唯有那一处,反复洗了数次,洗到那片白皙彻底成了绯红,他也还未停下。

    还是一遍又一遍的擦洗。

    直到那温热的泪珠落在手背上,晏翊才好似从某种情绪中回过神来。

    “除了此处,可还有旁的地方?”

    晏翊冷然的声音响起。

    宋知蕙连忙摇头道:“没有,只此处……是因我拒了他,他气恼之下……”

    “闭嘴。”晏翊不想听这些,直接将她话音打断。

    他继续帮她擦洗,仿若面前之人只是一个物件,而他也没有任何欲念,只想着将眼前之物清洗干净便是。

    另一边虽没有留下印记,但还是在他反复的擦拭下,红了一片。

    那浑圆之上的点,也是擦了许多遍,他知道他吃过,光是那三年怕是已经吃了上千次,如何能不仔细擦洗。

    宋知蕙在这一遍又一遍的擦洗中,已是不再落泪,但那神情中的不安却未曾消散。

    她身靠池壁,紧咬着唇,纵是不看,那自然的反应也是无法控制,尤其打过香胰子的地方,起了泡沫,那些泡沫让原本就光洁的地方显得更加顺滑。

    洗净这两处,晏翊将她直接架起,让她坐在了池边上,仅一双小腿浸在水中。

    池房里备着炭盆,就在宋知蕙身后便有两个,骤然从水中而出,她也并未觉得冷,只是此刻她居高临下望着水中晏翊,看他盯着自己时,心里没来由又是一阵慌乱。

    这是晏翊头一次去观此处,咫尺的距离,比书册中还要细致。

    看到这一幕,那早已意动之处,又开始隐隐胀痛。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用那香胰子开始擦洗,先是从腰腹开始,那细密的泡沫从腰间朝着水中滑落,拉出一道白色长线。

    他淋水去冲,又用帛巾去擦。

    眼前开始轻颤,尤其是淋在那垂眼便可观之处时,那里似也跟着动了一下。

    晏翊眸光微凝,蓦地想起书册中的一幕来,想到那一幕赵凌从前做过,晏翊再次狠狠压住那隐隐作痛的意动,开始朝此处清洗。

    与那粉褐色印记一般,此处也被他反复清洗,里外皆是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晏翊意识到,便是不必用那香胰子,也依旧滑手时,他终是停了下来,一把将她拉回水中。

    不等她惊呼出声,那炙热的唇瓣便将她的一切声音堵在了喉中,久忍后的宣泄里带着浓浓压迫,还有那近乎要克制不住的疯狂。

    从唇瓣到脸颊,到耳珠,再到脖颈,他所洗之处,皆布满了他的痕迹,直到那粉褐色痕迹落在口中之时,他眉宇间那狠戾的沉色终是不再隐藏。

    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宋知蕙抬手去推他,可垂眼迎上那阴鸷的眼神时,她忍着痛,颤着手缓缓松开。

    浓浓的血腥充斥在齿颊间,晏翊缓缓直起身来,淋水让鲜血冲开,见那印记已被彻底遮盖,他才终是不再隐忍,直接上前揽住了她的腰身,用那手臂垫在她身后,以防那一次次的撞击,让池壁伤了她后脊。

    这次之后,他问她可还怕他杀她。

    宋知蕙如实地回了一个怕字。

    第二次他吃了那浑圆,再次问她,“可还怕孤杀你?”

    宋知蕙垂眼没有说话,但答案显而易见。

    第三次,他让她吃了他……

    到了最后,已不知到底是几次,只知那池畔的油灯已经熄灭,幽兰的月光透过窗纸落在池中。

    他含着她耳珠,沉哑出声,“如此,可还怕孤杀了你?”

    宋知蕙已是无力到但凡他将手松开,她便能直接沉入池底的地步,她匀着呼吸,一时半刻已经无力开口回答。

    晏翊没有强求,只继续哑声问道:“侧妃如何?”

    宋知蕙倏然愣住,似不敢相信晏翊的话。

    见她还是没有回答,那结实的臂弯再次用力朝着池壁上撞去。

    “那便正妃。”他给出的是答案,而非在询问。

    “妾身份如此卑微,恐担不起正妃之位。”她在沉默了许久后,终是哑然出声。

    “杨歙之女配孤,担得起。”

    随着一声沉闷喟叹,晏翊懈了力道,但齿尖的耳珠还是未曾松开,他细细吮着那耳珠,哑着再次问道:“可还怕孤杀你?”

    幽兰的光线中,宋知蕙被遮着一层水雾的眸子,却是忽地闪过一丝光亮,只那一下,便又成了那副带着几分不安,染着薄薄水汽的可怜模样。

    “还是……有一点怕……”

    晏翊带着几分不舍地松开了口,他缓缓撑起手臂,望着眼前面容绯红的人,那惯有的沉冷神情中,竟头一次生出了一抹淡淡的温软。

    “这一点怕,便留着。”否则以她的性子,往后岂不是要蹬鼻子上脸了。

    说罢,他又垂眼看向那还在渗血之处,“除了赵凌,可还有旁人是孤不知的?”

    “妾的一切,王爷皆知,早已没什么可瞒的了。”宋知蕙也顺着他眸光看去,应是已经麻木了,所以那一处早已没有了任何痛意。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未免有些狠绝

    宋知蕙已是彻底站不起身, 又是一路被晏翊抱回了寝屋。

    两人同榻而眠,许久未曾这般安稳。

    他将她揽在怀中,垂眼望着她, 语气里又是从前那惯有的嘲讽,“孤未曾想, 如今孤的医术这般高绝, 只几个时辰, 便能将人心症医好。”

    宋知蕙累得不愿和他多说, 只看了他一眼,便朝他怀中靠去,俨然又是一副乖顺至极的模样。

    晏翊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她。

    很快,宋知蕙就合了眼皮沉沉睡去, 晏翊却是在她睡得正沉时,忽然朝她腰间不重不轻捏了一把。

    宋知蕙陡然惊醒, 看到晏翊的瞬间, 似有几分怔愣,然很快便反应过来,蹙了那细眉道:“王爷为何如此?”

    “你说为何?”晏翊望着怀中之人,冷嗤一声, “孤没有在你耳边大喊出声, 已是仁慈。”

    宋知蕙哑然,险些便忘了晏翊也是睚眦必报之人,这半月她佯装心症, 的确没少折腾晏翊,虽他未曾惩她,但他心里定还是憋着气的。

    宋知蕙是真的疲乏至极, 没有任何力气再与他周旋,她抬起眼,望着那似带着一丝愠怒的眸子,哑声低道:“王爷可以这样报复宋知蕙,却不该这样报复自己的王妃。”

    说罢,她又抬起头,在他下巴处轻啄了一下,温哄道:“睡吧王爷,只要王爷不再吓妾,妾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

    晏翊原本是想要再讽几句,但那带着温湿的碰触,却是将他心头压得那些火气,瞬时浇熄大半。

    还有剩下那一半,便等明日再与她清算。

    晏翊紧了紧臂弯,那眼皮也渐渐合上。

    待许久过后,屋内只剩二人冗长沉缓的呼吸声时,宋知蕙却是缓缓地睁开了眼,朝上首的男人看去。

    晏翊此刻睡得沉稳,几乎毫无防备地让自己在她面前,可宋知蕙知道,若她稍有动作,他这双眼睛也会立即睁开。

    宋知蕙又朝他枕下看去,那里压着一柄匕首,是晏翊方才上榻时,当着她的面压在枕下的。

    这看似他未曾瞒她的举动,有与她交心之意,但实则宋知蕙如何看不出来,他意在警告。

    他可以给她王妃之位,也可不记前嫌免了她的惩处,可若是她横生出任何逾矩念头,他还会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靖安王。

    正如晏翊自己曾说过的那样,聪慧之人观其行,愚钝之辈听其言。

    在她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与挑衅中,她知道晏翊对她动过无数次杀心,那狠戾决绝的话也是随口就能说出。

    可即便到了现在,哪怕她佯装心症之事被拆穿,他依旧未曾对她出过手,且还许了她正妃之位。

    从外而言,晏翊无异处于高位,她卑贱如蝼蚁一般,但在两人的较量中,宋知蕙知她已是渐渐占据上风。

    可这眼前的上风能维持多久,若她在不经意间若触了晏翊底线之后,可还能安稳活下去,她并不敢言。

    与虎谋皮,非长久之计。

    宋知蕙收回视线,敛眸合上了眼。

    第二日醒来时,已近晌午,她扶着床榻起身,那身下似还没有彻底恢复力气。

    简单吃了些东西,宋知蕙便又想去床上躺着,刘福却是忽然来唤,晏翊要她去书房一趟。

    宋知蕙扶着云舒,三步一停两步一歇,短短一截路,走了许久,终是到了书房。

    晏翊唤她上前,将面前写好的信拿给她看。

    这是要往洛阳给晏庄过目的信,在第一句晏翊便直接写明,他要娶杨歙之女为正妃。

    宋知蕙脑中当即嗡了一声,抬起眼便朝晏翊看来,面上是遮不住的惊慌,“王爷不可。”

    晏翊却是毫不在意,“有何不可?”

    宋知蕙直接双膝落地,又是跪伏在了晏翊面前,恳切道:“杨家当初涉及谋逆之案,满门皆被下令屠之,若圣上得知杨家还有孤女未绝,王爷未曾惩处,反而要娶其为妻,这般无异于是在挑衅皇权,不仅将妾置于险境,许也会让皇上与王爷心生嫌隙。”

    许是这段时间见得太多,如今看她跪在他面前,他便会下意识生出几分愠怒,“孤不怕,你也不必怕。”

    宋知蕙看出他不悦,可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她软了语气,缓缓抬头朝晏翊看去,“妾此生所求不过就是安稳度日,王爷如今愿意宠护于妾,妾便足以,所谓名分,无关紧要。”

    见她畏成这般,晏翊更加不愉,做他晏翊之妻,不该只是如此胆魄。

    “记住了,”他声音微沉,伸手将她下巴缓缓抬起,“将你的这点畏惧,用在孤一人身上便是,其余不论何人,你都无需在意。”

    他说着,用那拇指指腹轻抚着她微颤的唇瓣,“这大东,只要孤不点头,无人能伤你分毫。”

    “可……可妾的身份,如何能入皇室宗族?”宋知蕙还是不安。

    “孤既是敢这般写,此事便定能解决。”晏翊说着,喉中又生出痒意,那指腹缓缓下去,从她细长脖颈上细细抚过。

    宋知蕙心中的不安并未因这一两句话而被抚平,她再次开口道:“王爷,还有一事妾必须与王爷说清,妾喝过绝嗣汤,不能诞下子嗣。”

    “巧了。”晏翊拉开她领口,朝那印记之处看去,不冷不淡道,“孤不必嗣续。”

    宋知蕙只知皇帝下令让晏翊禁足兖州十载,却不知这当中还有一条不能嗣续的惩处,可此刻听他这般说,再一联想到他方才信誓旦旦与她保证,便是提了杨歙之女,她也绝不会有何意外。

    宋知蕙当即便反应过来,“是圣上下的令?”

    晏翊没有说话,只“嗯”了一声,那手已是开始轻抚起那结痂的地方。

    宋知蕙怔了一瞬后,似是无意般自言自语地低喃了一句,“未免有些狠绝了……嘶……”

    他两指倏然用力夹住了那个点,沉冷的眸光看向宋知蕙,“有些念头,趁早绝了。”

    这便是晏翊口中,还要留住的那点畏惧。

    他在意她不假,可以给她尊贵,可以不计较从前,也可于她宠护,但他还不至于色令智昏到如此地步。

    宋知蕙疼得吸气,却也没动,只拧着一双细眉,垂下眼不再看他。

    晏翊那两指缓缓懈了力道,如同夹豆子般,将那指间的点夹起又松开,松开又夹起,反复多次,见她方才被吓到泛白的脸颊,逐渐有了血色,他才松开了手。

    余光扫到桌案上的笔,再看她此刻跪在身前,晏翊恍然间想起那次她用笔与他碰触一事。

    嗓音再次沙哑起来,那手掌也倏然升温,“是你自己起来,还是孤来帮你?”

    宋知蕙跪坐在地,用那央求语气道:“妾真的累了……能走到这书房,已是不易。”

    她自是听出来晏翊想做什么,她实在不明白,晏翊哪里来的力气,昨日从池房回来后已过午夜,今晨又是一早去了教场,此刻也才刚至晌午,他怎又动了那心思。

    “又不必你出力,这般抗拒作何?”晏翊说着,起身便将她架起,手臂用力一挥,那桌案上叮呤咣啷又是掉成一片。

    他坐在椅上,望着身前那道新结的疤痕,问她,“可还疼?”

    宋知蕙点了点头。

    “疼了好,疼了便能让你记住。”说罢,晏翊便含住了那方才被他夹立之处。

    进书房时刚至晌午,从书房出来已至午后。

    往后半月,他几乎日日都要如此,也不知从何处学了那般多花样,折腾得宋知蕙每日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筋疲力尽的模样。

    他每日都要亲眼去看那浑圆,眼看那上面疤痕掉痂,成了褐色印记,他心头一直隐含的怒意,才逐渐开始消散。

    自打开始关注起这浑圆,那耳珠的滋味便少了几分,有时无意间垂眼扫到低处,那书册中的画面会倏然在眼前浮现,他还是会冷嗤一声,敛眸不再去观。

    月底,洛阳的回信送到晏翊面前。

    他将宋知蕙叫进书房,如今一看到书案,宋知蕙心里便不住打鼓。

    “杨苍此人你可知晓?”晏翊将手中的信递到她面前。

    宋知蕙接过信道:“曾听父亲说过,杨苍位列三公,乃先帝身前司空,圣上继位后,他因年事过高而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晏翊颔首,示意她先看信。

    宋知蕙垂眸看去。

    信中所述,靖安王晏翊请旨赐婚,要求娶前司空杨苍孙女杨氏为妻。

    “杨苍年近八旬,如今就在冀州,孤记得从前时常听父皇提及此人,说他品行端正,有君子之风。”晏翊说着,抬眼朝宋知蕙看去,“可愿意?”

    “圣上有心,择此重臣给妾,且还特意挑了同姓之人,妾自然愿意。”宋知蕙俯身谢恩,那唇角带着淡笑,但袖中的手已是紧紧握住。

    “你不愿。”晏翊一眼看穿了宋知蕙的心思。

    宋知蕙索性站起身来,任那泪珠从眼尾滑落,可一开口,语气却是异常的平静,“圣上肯点头,已是开了天恩,妾便是不愿,也该知足。”

    总不能指望晏庄良心发现,自打脸面为杨家翻案,向天下大儒言明,是他从前过错,误害了忠臣良子。

    于晏庄而言,能做到这一步,已是给足了晏翊脸面。

    见她还在口是心非,晏翊那久违的威压感再次袭来,沉着语气道:“皇上不能错。”

    宋知蕙的眼泪还在滚落,但她神情依旧平静,“妾知道,妾未曾有过妄念,只是陡然间想起双亲,便有些伤怀,王爷若是不喜,妾这便敛了情绪。”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抬手便将面上泪痕抚去,弯唇朝他看来,“喜服还需提前裁剪,是请人来府中,还是王爷带妾出府去做?”

    晏翊冷冷收回目光,道:“请人入府。”

    月底,冀州那边送来户籍,且连杨氏族谱都被誊抄了一份,甚至还有杨苍亲笔所写的书信。

    既是认了这个孙女,杨苍便在信中所写,会将她视为亲出,但凡在兖州遇了何事,皆可书信传于冀州,便是想要回家探望,也可提前书信,家中定会做足安排。

    在这信的最后,杨苍唤她吾孙,祝愿她此生安稳长乐。

    鼻根倏然泛起的酸胀,让她不知不觉垂下泪来。

    宋知蕙抬眼看向窗外,雪枝上立着一只麻雀,不知待了多久,它身上已是落下一层银白,又是一阵寒风袭来,那看似已经冻僵的麻雀,却是忽然抖了抖身上雪花,随即展翅而飞,朝那天空而去。

    宋知蕙缓缓收回眸光,拂去泪痕,提笔写了封回信。

    婚期定在了来年开春,晏翊得知杨家待宋知蕙还算重视,便也出手大方,所送聘礼相当可观。

    这日,府内来了两位绣娘候在前厅,是特地来为宋知蕙与晏翊量身做喜服的。

    一位年纪轻些,一位年纪稍长,是个约摸四十左右的妇人。

    那妇人满脸堆笑,拿着几本册子弯身递到宋知蕙身前,先让她挑选款式,宋知蕙不是犹豫不决之人,很快就已选定。

    量衣时,晏翊不允人与他靠近,直接让刘福将他尺寸给了那妇人,那妇人也不敢多言,连连点头。

    但这女子喜服繁琐,必得仔细丈量。

    隔着一道屏风,晏翊坐在一边喝茶,另一边宋知蕙脱了外衣,由那妇人开始量身。

    量至手臂时,妇人拉开手中线绳,让她将手掌也撑开,可就在她扬声与外面那绣娘报尺寸时,宋知蕙忽觉手心落下一物,抬眼看去,是一块细长布条,上面似还写了字。

    宋知蕙立即握拳,朝这妇人看去。

    妇人朝她弯唇笑了笑,未见任何异样,继续垂眼认真量身。

    片刻之后,宋知蕙穿好衣裳绕过屏风而出,晏翊已是搁了茶盏,一双冷眸落在那一直认真书记的绣娘身上,待她收了笔,与那妇人开始收拾东西打算退下时,久未开口的晏翊,忽然沉冷着声道:“你二人,上前来。”

    两人皆是一愣,一旁端坐的宋知蕙也是心头蓦地一紧。

    两位绣娘互看一眼,笑着朝前迈了两步,那妇人先开了口,“王爷还有何吩咐?”

    晏翊道:“将手摊开。”

    两人缓缓抬起手,将掌心露在晏翊面前。

    晏翊垂眸朝那布满茧子的掌中看去,那眸光中的压迫与审视,让年轻的这个很快便支撑不住,心虚地出声解释,“民女这手中厚茧,是多年裁衣所致。”

    话落的瞬间,一道银光从空中闪过。

    鲜血顿时飞溅而出,两人皆是朝后趔趄,那双手紧紧捂在脖颈处,却依旧未能将血止住,很快,这二人便应声倒地。

    晏翊拿出帕子,一面擦着匕首,一面朝外唤人,刘福闻声而入,看到屋中场景,后脊立即渗出一层冷汗。

    “去将此店关了,不必留活口。”

    晏翊明显已是愠怒,原以为山阳郡内至少安稳,却没曾想连他府中都能进人。

    “将今日当值者一并处之。”他将手中沾血的帕子重重砸在地上,“这山阳郡守也别做了。”

    提步便要外出,晏翊蓦地又顿了脚步,回头看向宋知蕙,“方才量衣时她可待你有何异样?”

    宋知蕙此刻脸色已是苍白,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晏翊不知去做何事,直到夜里都未曾回来,宋知蕙则一早就被侍从送回了安泰轩。

    此刻屋内无人,她留了一盏灯在榻边,落下帐后,借着那微弱光亮,终是将那布条拿出。

    这布条上只写了一行字:前程似锦,万事如愿。

    这是宋知蕙在幽州与王良最后一次见面时,她对他的祝词。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我只是想了解你

    晏翊是在寅时前后回来的。

    宋知蕙还没有睡, 那布条已让她佯装去炭盆旁暖手的时候,丢入了火中,她不确定晏翊可还给她身边安插了暗卫, 只得万事都小心行事。

    听到晏翊进屋的声音,宋知蕙便掀开帘子直接迎了出去。

    晏翊周身都染着寒气, 抬手没让宋知蕙上前, 脱了大氅与外衫, 站在那炭盆前暖了片刻, 才与她一道进了里间。

    “怎么还未睡?”晏翊坐在桌旁,倒了杯水。

    宋知蕙又跟着上前,在灯光下打量着他,“忧心王爷,睡不踏实。”

    似是不相信一般, 晏翊听到后下意识便是一声轻嗤,可旋即看到宋知蕙微垂的眉眼, 心里便莫名生出一股异样, 开口时遂缓了几分语气,“孤无事,不过就是捉了几条虫子罢了。”

    宋知蕙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但那眉眼间的愁色还未彻底散去。

    晏翊搁下杯盏, 抬手便又揽住了她的腰身, 将她按在身前,“又吓到了?”

    今日前厅晏翊一刀将两个全部割喉,那场面的确不算好看。

    宋知蕙“嗯”了一声, 朝他怀中靠去。

    晏翊喜欢摸她的头发,那一头墨发就在身后披散着,冰凉又顺滑, 他五指伸进发丝中,一面把玩着,一面低道:“莫怕,往后府内不会再如此了。”

    宋知蕙点了点头,细眉又缓缓蹙起,带着几分好奇道:“那两个绣娘看着慈眉善目,与妾介绍起喜服事也说得头头是道……妾也一直没有觉出他们有何异样,王爷又是怎么发现的?”

    晏翊将她横腰抱起朝床榻走去,那目光冷峻而深邃,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习武之人的步伐姿态,还有眼神皆与常人不同,尤其是掌心的茧子,惯用的兵器不同,茧子走向都会不同,她们身为绣娘,又怎会生得一手使刀的老茧?”

    宋知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上了床榻后,便挪去了里侧。

    晏翊回府后已是去过池房,将那身血腥清理之后,才回的寝屋,他脱去鞋靴,上了床榻后,又将宋知蕙揽入怀中,那温暖又柔软的身子朝他靠来时,心头那股冷冽莫名变得安定几分。

    他将手探入被中,合着眼一点一点又去各种探触,自他知道能与宋知蕙相触之后,便总喜欢如此。

    “王爷可有好好审问过,到底是何人派来的?”宋知蕙也没闲着,一面关心询问,一面用那指尖在他腰腹上一道道明显的沟壑处缓缓划过。

    晏翊未曾睁眼,但那呼吸已是随着她指尖的滑动,逐渐粗重起来,“普天下想杀孤的那般多,孤何必去费那个工夫?”

    只要有人要杀,他便先将他们杀之,至于到底背后是何人,无关紧要。

    此话一出,宋知蕙的指尖却是倏然顿住。

    今日在前厅时,晏翊便与刘福说过不留活口,宋知蕙以为他亲自外出,兴许还有变故,可如今听他这般回答,那便是已经没有任何余地了。

    那绣娘给她的布条,必定出自王良之手,而王良与那裁衣铺之间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此时此刻,他究竟是生是死?可是已经倒在了晏翊的刀下?

    黑暗中,晏翊睁开了眼,大掌覆在她逐渐冰冷的手上,用那微哑又低沉的嗓音问她,“为何慌神?”

    宋知蕙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定了定神道:“是……是在忧心王爷安危……”

    晏翊带着她的手,慢慢朝下而去,“是怕孤死了,没人能护你,还是……”

    冰凉与炙热触碰的瞬间,晏翊再度合上了眼,那大掌将她的手包裹得更加紧实,“还是怕孤死前,将你也一并带走?”

    这样的话宋知蕙似是已经听习惯了,并未让她生出太多惧意,她缓缓撑坐起身。

    幽暗中,她望向晏翊,这张脸在男子中绝对称得上俊美,可有哪个人敢如她此刻般这样细细打量,寻常人怕是只看一眼,便会被他的冷然的气场吓到不敢直视。

    “王爷。”宋知蕙早已不惧这般看他,她轻缓了一声,并没有回答,而是一手任由他握着搢动,一手慢慢抬起,在他那透着寒意的眉宇间轻轻抚过,“我想与你说说话,可还有精力?”

    这句话里,没有妾的自称,也没有称他王爷,而是只用了你我。

    晏翊未见愠怒,随着两人手中的炙热逐渐臌隆,他喉结滚动,沉哑着声道:“说。”

    “我记得最初见面的时候,你就猜出我与阿兄是双生子的事,那时我就想,眼前这个人可当真聪慧,竟这般快便能识破我的身份来。”

    晏翊低笑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宋知蕙会用这般轻松的语气说话,从前的她不管情绪如何,那语调皆会向下压些,透着股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缓。

    而此刻,她眉眼间淡然又轻快的笑意,才是属于她这般年岁的女子该有的模样。

    “我当时就拼命的想,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样的人物,我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他放了我,不要伤我性命。”

    “想想那些恍若隔世,如今你我同榻而眠,而我手中……”

    宋知蕙说至此,用那掌心轻轻覆在了他的脸颊上,拇指则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晏翊的下唇上。

    她拇指指腹在他唇瓣上一遍又一遍轻抚而过。

    “仲辉。”宋知蕙知道这是他的字,但却是头一次这般唤他,在这两字而出的瞬间,掌中那炙热似是跳动了一下。

    “如今可还想跑?”晏翊忽然出声,那嗓音明显变得更加沙哑,手中动作也倏然停住。

    “这便是我今日想说的。”宋知蕙将手从他脸颊处移开,偏着头少见的露出几分俏皮模样,将那原本就未曾系住的丝绸衣领拨开,学着他那次在书房的样子,用两指夹起那小点,“我从汝南一路跟着流民去幽州,说起来只是一句话,我却走了数百万步……”

    她手法只会比他更好,只短短几句话的工夫,便让晏翊的气息彻底凌乱,且此刻她愉悦又松弛的模样,仿若在幽暗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光亮,让人莫名移不开眼。

    “如果不是娘亲,在替我挡了那一剑时,在我耳旁说得最后一句话,我定是撑不住的……”

    她长出一口气,朝晏翊笑了一下。

    “我从未与人说过,其实早在最初我睁开眼睛,看到尸横遍野的那一幕时,我生出的头一个念头,便是想寻个山崖,一跃而下,去与他们团聚。”

    听至此,晏翊那冷眉倏然蹙起,带着几分低斥道:“这种念头日后不许再有。”

    “不会再有了。”宋知蕙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你想啊,我能借了死人的身份,将自己卖去春宝阁,不正是因为我觉得,比起所谓的清白、尊严,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她没得选,若不是同行那个被冻死的少女身上还有一张路引,能让她替了她的身份,她甚至连卖去春宝阁的资格都没有,早早便陨在了幽州的那个冬日。

    提及从前的苦难,宋知蕙没有露出半分苦涩,她用掌心不重不轻地在那点上画着圈,“当初我怕王爷会将我杀了,所以拼了命的想要逃离,如今我知……”

    她收起掌心,垂首去尝,那轻快的声音变得有几分含糊,但每个字都清晰的落入了晏翊耳中,“如今我知,仲辉不会杀我,我已有安稳之处,何故再去涉险。”

    说罢,也不等那大掌去做,便自行与那炙热开始来回较量。

    晏翊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手拦住了她,坐起身便朝她唇瓣而去,他将她揽得极紧,恨不能与他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一晚,她叫了他许多次仲辉,尤其是在那舒意之时,这两字一出,两人便仿若更加紧密。

    到了最后,宋知蕙嗓音已是沙哑,软软躺在晏翊怀中,那身上四处皆是红斑。

    她捏起自己颊边一捋发丝,用那发尾在那点上扫着玩般,带着几分挑衅地语气,轻声念道:“仲辉……”

    “是当真不打算睡了?”晏翊一把压住她的手,“那便再来一次。”

    宋知蕙弯起唇角,将脸又朝他怀中蹭了蹭,“王爷舍得将我用到这个地步?”

    晏翊翻过身来,居高临下又望起她,“是你用孤还差不多。”

    宋知蕙抬起手,轻轻抵在他身前,“不要了不要了……若还有力气,留着与我说说话吧……”

    晏翊长出一口气,俯身又在齿间轻噬起那耳珠,“说吧。”

    她今晚的话格外多,除了说起两人之间的事,还断断续续说了自己童年的事情,有趣事,也有不满,还有童年便想要游遍山河的梦想。

    原以为她还要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宋知蕙却是在他耳边道:“我说了那么多,到王爷了……”

    “孤?”晏翊松开了口,起身看她,“孤有何要说的?”

    宋知蕙似是来了兴致,细长又柔软的手臂,勾着他脖颈道:“我已是将自己的过去与你全然说出,可你的过去,我一所知,若你是王爷,如此也可,可你若是仲辉,是杨心仪的夫君,那我想听……”

    晏翊神情看不出情绪,还是那惯有的冷然,他轻嗤了一声,重新躺回榻上,“孤没有什么可说的。”

    宋知蕙眉心微蹙,带着几分失落地侧过身来,又将头钻进他怀中,让头顶那绒毛在他下巴处蹭着,“王爷不愿与妾交心……那便罢了。”

    她又改了自称,他还是王爷,她也还是妾。

    晏翊没有说话,合上了眼。

    夜色渐渐褪去,屋内有了一丝灰蓝的亮光。

    许是因为一夜未眠,还有那一声声仲辉的叫着,再加上床帐内弥漫着的滋味,和她在动荡中与他的诉说,让晏翊脑中烦乱,乱着乱着,那了最后,那冷唇还是微微张开,“要听何事?”

    宋知蕙心跳倏然顿了一拍,旋即睁开了眼,她强压住心头震动,继续用那温软的语气道:“我想拿王爷当夫君……是真心实意想与你共度此生……”

    说着,她寻到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握,“随便说些什么都行,我只是想了解自己的夫君……”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我又有家了

    夫君。

    晏翊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晨光中, 他许久没有说话,身旁的宋知蕙以为他可是太过疲乏已经沉睡,缓缓抬起眼才看到, 他那双冷然的眼睛还在睁着,只是不知想到了何事, 那眼神变得有些缥缈。

    晏翊情绪向来难断, 便是现在的宋知蕙也不能全然摸准, 她怕晏翊又突然后悔, 不愿再与她说下去,便缓缓起身,将下巴轻轻搭在晏翊胸膛,便这样灼灼地望着他,试探性地轻声问道:“为何……会得心症?”

    晏翊那眉心下意识便骤然蹙起。

    要知普天之下, 除了已死之人,得知他心症者不足五位, 阴太后与晏庄与他至亲, 自不用提,而郑太医负责于他医治,自也是必当清楚他病症一事,剩下一位, 便是刘福, 那时的刘福年轻尚轻,是他第一个发现了晏翊,将他背回帐中, 这份忠心也不必怀疑。

    见他半晌还是无言,宋知蕙心中已是开始敲鼓,她默了片刻, 敛眸轻道:“若不想言,便……”

    “七岁那年,围场狩猎,郭氏假借母后之名,深夜唤我前去。”晏翊漠声道,“年幼不知深浅,便随那人出了营帐。”

    提及当初,晏翊叙述时异常平静,语气冷漠到仿若此事与他无关,他只是在说旁人的事,甚至宋知蕙还从里面听到了一丝隐隐的自嘲,是在嘲讽年幼的自己,在埋怨那时的他不该轻而易举便被欺哄。

    在说到郭氏时,晏翊那平静的眸光中终是有了情绪,几乎是瞬间便生出寒意。

    宋知蕙恍然大悟,怪不得晏翊会对郭氏残忍到如此骇人地步,原当初的郭氏竟也是那般狠绝,只一个七岁孩童,便让她忌惮到要用那蟒蛇将人生生缠死。

    这一瞬间,宋知蕙神情变得有了几分复杂。

    古往今来,生在帝王家,皆非易事,虽锦衣玉食,却也是福祸难料,先帝当初便是草莽出身,起义后推翻暴君,前朝皇帝斩首之后,子孙中出挑者也跟随而去,有几个愚钝的反而被留了活口。

    东海王宴疆便是深谙其中之理,当初见郭氏被废,自愿让出太子之位,正是要明哲保身。若他那时敢为母亲郭氏发声,只怕一早便失了性命。

    而晏翊,原本他该是先皇最寄予厚望的那一个,却因得了心症被弃,如今看他位高权重,又得晏庄庇护,可实则正是因为郭氏,才让他与帝位彻底无缘。

    再者,晏翊为皇嗣,不能与人相触的心症,一旦让人得知,便是致命软肋,也难怪他行径如此冷绝。

    宋知蕙不由暗叹,所以最终的上位者,才会万般多疑。

    但这绝非残害忠良的理由。

    晏翊从未与人说过这些,宋知蕙是头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说完心症之事,他抬眼又朝宋知蕙看去。

    觉出她有些欲言又止,遂直接问道:“想说何事?”

    “

    宋知蕙摇了摇头,垂眼低道:“无事。”

    若是从前,晏翊约摸不会再去追问,既不想说,便不要说,若想说,不等人问也会言。

    可如今,看到宋知蕙这副模样,他还是吸了口气,将掌中那绵软的手用力捏了一下,“说。”

    “我怕……怕你会觉得我在动不该动的念头。”宋知蕙声音很轻。

    晏翊似是觉出她想问什么,那声音里透着几分冷意,“那你可是动了?”

    宋知蕙又是摇了摇头,“没有,我怎敢呢?”

    晏翊移开视线,又是不冷不淡地一个字,“说。”

    宋知蕙反手握住晏翊那大掌,坐起身来,与他眸光相视,反复思忖着该如何将话说得既明白,又不会惹人生疑,最后开口时,她只道:“为何要这般帮着兄长,不惜毁了自己名声?”

    晏翊已是猜出她大概要问何事,听到这番话时便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骤然听到她将晏庄称为兄长,颇有几分讶然。

    “父皇与母后之事,你应知晓。”晏翊半阖着眼,将她重新拉回怀中。

    整个大东,无人不知帝后当初的那段佳话,众人皆道二人情深意笃,先帝将阴氏寻回后,是如何对她宠爱有加,又如何为了她而废后,让这位毫无背景权势的正室,坐在了大东皇后之位。

    可在这些一段又一段的佳话中,却从未听人提及过,在最初失散的那几年中,阴氏是如何以一人之力,带着两位儿子在这乱世中求存。

    那时的晏翊才是个三两岁的稚童,记忆不算深刻,却直到今日,也能想起瘦弱的晏庄,是如何每日替母亲将他背在身后,每当遇到险要之事,又是如何死死将他护在身前,一遍又一遍轻声在他耳旁安抚。

    他说长兄如父,他们的父亲寻不到了,他便是家中脊梁。

    当后来战火蔓延至他们所处村落,原本那间小屋也被人侵占之时,三岁的晏翊指着那越来越远的房子,嚎啕大哭,“咱们的家没有了……”

    那时晏庄背着他一边跑,一边说,“没事的,我们以后的家会比这个还要好,到时候你要什么,兄长都给你,再说……”

    年少的晏庄气喘吁吁,明明也在流泪,却用那淡然的声音朝他笑着道:“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晏翊没有将此事说得太过详细,只是很笼统的道出,那时他们三人过得不易,晏庄总能护他。

    说到此,他眸光落在账外那逐渐明亮的窗户上,语气没有任何异样,还是那般平静。

    在后来,他们当真回了家,便是那洛阳的皇城中。

    在他以为那是家的时候,他得了心症。

    太医束手无策,他们的父皇将他弃之,郭氏还在高枕无忧,母后却日日以泪洗面。

    最后不知阴氏听了何人所言,从宫外请来某位术士,那术士说他命薄,活不过三十,除非能找至亲续命。

    阴氏被吓得说不出话,晏庄却是倏然起身,没有半分犹豫,当场就与那术士说,要将自己的命续给晏翊。

    他说自己为兄,本就比弟弟年岁长,合该他来续命,“我若能活五十,便续二十五于他,我若能至七十,便续三十五!”

    最后那术士,死在了皇帝刀下,与阴氏胡言的嬷嬷,也是被一刀斩下。

    十多岁的晏庄,许是在说出那番话时,含了其他深意,但于晏翊而言,已不再重要。

    晏翊说起此事,也还是三言两语,用那最简单的话与最是平静的语气道出,他甚至没有将晏庄所言全然叙述,只是道那时晏庄护了他几次。

    可即便如此,还是让宋知蕙红了眼尾,那眼泪氤湿了晏翊的胸膛。

    晏翊莫名不喜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是在被人怜悯,只有弱者才会被怜悯。

    晏翊不想再说了。

    他松开手臂,直接坐起身来。

    宋知蕙却是立即从后将他抱住,“仲辉。”

    她轻念着他的字,用那带着几分微颤的声音,与他道:“我又有家了。”

    “家……”晏翊低沉的嗓音,跟着念了一遍。

    这日之后,两人未曾再提及过此事,晏翊还是那般冷然,只有在与宋知蕙一起时,那份沉冷才似有了几分缓和。

    月底,洛阳送来一份加急信件,晏翊将宋知蕙叫至书房,那是阴太后特地为她挑选的喜服款式,让她从中择一款来。

    绣娘是宫里的,喜服与喜冠也是由阴太后亲自督制,顶多一月便能送回兖州。

    宋知蕙心怀感激,择了一款之后,还特地回了一封信于阴太后。

    又是半月,洛阳又送回一物。

    这次送来的,是杨歙遗骸。

    宋知蕙的身份在晏庄面前已是走了明面,遗憾之事所求便是顺水推舟。

    晏翊让她自行择了一处地方,将那遗骸安置妥当,又在府中设了一处灵堂。

    宋知蕙为父亲守灵七日,这七日里未曾与晏翊见面,直到第八日,他才前来迎她。

    她瘦了一圈,气色也看起来不算好,那暗卫与他道,这七日里宋知蕙几乎日日都要哭上一阵。

    晏翊脱下大氅批在她身后,与她并肩走上廊道,也不知可是心理作用,此番再与她见面,她于他似冷淡了不少。

    他垂手去拉她,她抬手去抚泪,他强行握住了她的手,她却是侧过脸去,不朝他这边看。

    晏翊停住脚步,手中力道不由深了几分,“这是作何?是孤多此一举了?”

    宋知蕙深吸一口气,抬起那红肿的眼,朝他看来,“我自觉……有愧罢了。”

    晏翊深吸一口气,用指腹在她干涩的脸颊轻轻抚触,“你忘了,这是你我的家,与旁人无关。”

    “仲辉。”宋知蕙唇瓣微颤,朝前一步入了他怀中。

    晏翊不由又想起一事来,那脸色微冷,语气也是带着几分不悦,“枉孤当初动了暗卫要帮你去寻,你那时是如何对孤的?”

    她在那船上使出浑身解数来诱他,又明知他畏触,还故意触他,最后跳入水中逃离……

    往事何必再提,宋知蕙闭了闭眼,匀了几个呼吸,再次抬眼朝晏翊看来,岔开话题,只道:“那王爷不觉得,妾这眼泪哭花了,该去洗漱一番吗?”

    她环在他身后的手指,不重不轻在他腰背上轻轻画圈,晏翊眼睛微眯,朝那早已垂着头退去一侧的刘福道:“备池房。”

    刘福躬身快步离开。

    宋知蕙将手臂缓缓上移,勾住晏翊脖颈,“妾没有力气了。”

    晏翊笑了,头一次不含冷意,不含嘲讽,就只是朝她弯了唇角。

    他将她很要抱起,朝着池房的方向而去。

    这是宋知蕙入靖安王府第二个除夕,去年今日,她与顾若香,还有安宁和云舒,四人在降雪轩中,玩那六博棋。

    而今年,晏翊未曾外出,连那明德堂的除夕宴也未设,应当说,自那幽禁一事之后,那智贤轩中大多幕僚,已被遣散。

    翻过年,便是婚期。

    宋知蕙未曾料到,冀州杨家对此事甚为上心,竟特地派人提前来了兖州,颇有些要给杨家孙女撑脸面的意思。

    杨家三爷走的早,宋知蕙便记在了他的名下,所来之人为次子,便是宋知蕙名义上的二伯。

    眼看杨家之人的马车要至山阳郡,晏翊打算亲自去迎,宋知蕙也想跟着前去。

    自那次绣娘一事,山阳郡内外皆已被肃清过,想到有他在侧,应当不会生出何事,犹豫片刻后,晏翊还是点了头。

    马车从靖安王府驶出,马车四周皆有护卫,声势颇为浩大,如此反而所经之处,百姓皆会提前避让。

    许久未曾外出的宋知蕙,忍不住掀开车帘朝外看去,繁华的街道让她有些移不开眼,直到马车快驶出城外,看到那一个熟悉的身影时,宋知蕙那心跳倏然便快了几拍。

    那身影戴着帷帽,身着藏蓝色衣衫。

    而那衣衫的布料样式,正与那日绣娘塞进她手中的布料一般无异。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她不是最怕死么

    “在看什么?”

    身侧的晏翊忽然出声, 随着宋知蕙目光看去的时候,宋知蕙却是立即落了车帘。

    “无事,许久未曾出来, 新鲜罢了。”

    宋知蕙说完,又朝晏翊挪了挪, 将身子朝他靠去, 合了眼佯装休息, 可一想到王良还未死, 她心里便开始翻江倒海,朝着鼻腔中涌出阵阵酸意。

    在这世间,王良已是她唯一亲人,虽无血缘,却是每每看到他, 便能想到汝南的那座学堂,想到父亲在竹林授课的模样, 想到杨家下狱, 那千百学子跪求开恩的画面。

    宋知蕙的异样还是让晏翊有了觉察,他却是以为,宋知蕙是久居王府太过闷乏所致,便道:“待成婚之后, 孤带你在兖州游玩一番, 可好?”

    宋知蕙眸中微亮,原是想等成婚后再与晏翊暗示一番,没想到今日他倒是先开了口, 宋知蕙自然顺坡下驴,但还是害怕表现得太过兴奋,让晏翊起了怀疑, 便故作忧心道:“可行吗?万一遇见刺客……”

    晏翊不屑道:“怕何,有孤在侧,还能护不了你周全?”

    “好。”宋知蕙松了口气,将他靠得更紧,那脸上是甜甜笑意,仿佛对那未来有着无限憧憬。

    晏翊敛眸,唇角也浮出一抹淡淡笑意。

    马车在摇晃中快至城外,宋知蕙又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这几月在晏翊的雷霆手段下,将整个山阳郡内外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肃清。

    特别是城门处,守卫森严,护卫的人数已是达到了往年的两倍,不论是出城或是入城的行人欲马车,皆要排起长龙,被细细盘查之后才允通行。

    宋知蕙的目光在不远处排队的百姓身上一一扫过,未见到王良身影,她心里又开始隐隐不安起来,总觉得王良特意的现身,是有何事想要与她联系。

    “怎么了?”

    感觉出她手心里渗出汗意,晏翊又随她目光看去,那低沉的声音让宋知蕙立即回神道:“想到此刻是要去见亲人,颇为感慨。”

    晏翊淡道:“只是名义上的亲人罢了,如今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将脸面做足便是,不必愁思。”

    宋知蕙一时哑然,竟不知要说什么好,她深吸一口气,索性不再说了,只迎合道:“是,你我才是家人。”

    轻柔的声音钻入耳中,晏翊再次侧眸朝她看来,抬手用那手背在她颊边轻蹭。

    马车听到城门处,那守城都尉便是看到靖安王府的马车,也未敢松懈放行,而是立即带着几人跑上前来,看到车中是晏翊本人,那都尉才立即躬身拱手,带着几名个护卫退至一旁。

    靖安王府的马车先一步来到城外,杨家的马车还未到,侍从先一步骑马去迎。

    片刻后,那侍从驾马归来,上前与晏翊回禀,“王爷,冀州杨家二郎的车马已至。”

    晏翊掀开车帘,抬眼朝着不远处缓缓驶来的那一行车马看去,为首是两匹高头大马,驾马者腰间佩有宽刀,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

    不难想,杨家虽是文臣之后,但也深知如今兖州不平,此番杨家之人外出,自是要配齐护卫,以免遭受牵连。

    马车行至中间,车内应就是杨家二郎,宋知蕙名义上的二伯,在其后的四辆车里,便是杨家给宋知蕙添置的嫁妆,自是比不得晏翊的阔绰,但说白了非亲非故,能亲自派人前来,又拉了四车东西走这一路,已经算是给足了靖安王府与宋知蕙的脸面。

    依照礼数,杨家二郎为长辈,晏翊也合该带着宋知蕙一道下车去迎,可他坐在车中,只掀开帘子朝外张望。

    那沉冷的眸光未曾去看那几名护卫,而是落在马车车轮行驶过的痕迹上。

    幽深的眸光逐渐变得凌厉。

    眼看那马车越来越近,宋知蕙有些安耐不住,正要出声询问可否下车,便见晏翊忽然松开车帘,与她道:“莫要出来。”

    说罢,也不等宋知蕙去问,便起身推门而出,临下车前,又在那驾车的侍从身侧低语了一句,宋知蕙没有听清,却莫名心跳开始加快。

    晏翊下了马车,便有护卫立即牵马过来,他翻身上马时,杨家一行车队已经停在了四丈之处,一蓄须的中年男子早已出了马车,立在车门外,朝着晏翊笑着颔首。

    晏翊驾马向前几步,那上位者的威压感莫名让周遭之人皆屏住气息,他扬着下巴道:“可是杨家二郎?”

    他语气听似平静,却隐隐透出一股波涛汹涌的寒意。

    “在下杨若,见过靖安王。”马车上的男人笑着回道。

    晏翊那狭长的眸子微眯,朝他身后看去,“此番杨家,可还有何人一并前来?”

    杨家二郎脸上神色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异样,但还是故作轻松地笑着道:“路途遥远,家父便只差了我一人。”

    晏翊颔首,回头朝着靖安王府的马车看去一眼,只这一眼,那侍从便忽然驾马,调转车头朝城中而去。

    与此同时,晏翊腰间佩剑几乎是瞬间便被抽出,朝着那杨家二郎的胸前直直飞去。

    众人还未来及反应,便见一道寒光闪过,那飞出的利剑便直直插进杨家二郎胸前。

    马车中的宋知蕙,一直掀帘在看,看到这一幕时,只觉脑中一阵嗡鸣,却还未来及细想,便见倒下的杨家二郎身后那车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

    一时间杨家那马车里钻出了五位身着黑衣之人,几人皆是用面罩遮着脸颊,手中持着刀剑。

    晏翊在方才扔出利剑的同时,也纵身跃起,直接落在了杨家马车上,他抬脚踹下当中一人,顺手便将杨家二郎胸前的剑重新抽出。

    打杀声一响起,杨家那后面的四辆车里,纷纷有了异动,每辆车内都有数名黑衣人持剑跳出,且那不远处的山林里,也开始有人手持兵器朝这边驾马而来。

    场面来看,晏翊此番带出的护卫明显少了一半。

    但能让他带在身侧的,各个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这边的喊杀让城门处也立刻引起了城门处的注意,守城都尉连忙派人前来支援。

    宋知蕙的马车正好已被侍从驾至城门处,百姓早已四处逃窜,那正在排队的一行百姓中,却也忽然露出刀光剑影,朝着那都尉所带的守卫而去。

    眼看宋知蕙的马车便要入城,却在此时,有人跳上了她的马车。

    马车猛地一震,当即停下,只隔着一道木门,便是侍从与人搏斗的声音。

    宋知蕙连忙拿起手边早已凉透的汤婆子,三两步便来到车门后,将那汤婆子高高举起。

    马车在还未停下之前,晏翊已是朝着宋知蕙这边而来,奈何此刻刺客众多,且目的非常明确,却是朝着晏翊而来,绕是他再是英武,一时也难以从中脱身。

    可即便如此,晏翊还是扬声朝那几个一直护在他周围的暗卫喊话,让他们即刻去护宋知蕙。

    这几名暗卫正朝这边赶来之时,却是见那马车上的侍从身中一剑,应声倒下。

    “心仪是我。”

    王良在推门之前,先朝里面喊了一声。

    宋知蕙只是愣了一瞬,便立即丢了手中汤婆子,将门拉开。

    然就在此刻,一名暗卫已经赶到,手中的剑直朝着王良身后而来,宋知蕙抬眼见状,侧过身便护在了王良身后。

    暗卫自然立即收手,没敢刺下。

    王良也不敢再去耽搁,跳下马车后,立即朝宋知蕙伸出手来,宋知蕙未曾有过半分犹豫,抬手便紧紧握住了王良的手,跳下马车。

    这一幕落在晏翊眼中,他只觉周身所有声音都变成了阵阵嗡鸣,而那心脏仿若被人用力捏了一把,疼得让他几近窒息。

    顷刻间的怔愣,已是给了刺客机会,一把短箭射中晏翊左肩,他倏然回神,抬手直接将箭尾折断,抬手便朝暗器射来的方向便是一剑,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晏翊的脸上。

    眼前被一片鲜红遮住了视线,他却并未将鲜血擦去,便就着这片猩红,抬手又是一剑,生生断了那挡在眼前之人的头颅。

    一剑,一剑,又是一剑……

    很快,所近晏翊身侧之人皆是惨死在地。

    他此刻满脸已被鲜血染红,那阴沉可怖的模样竟一时无人敢再上前。

    他顺手牵过一匹马,翻身而上,朝着王良与宋知蕙的方向疯魔般疾驰而去。

    城门外,王良也是杀开了一条血路,且因宋知蕙在他手中,许多人不敢硬朝前去。

    便是这般,他寻到机会牵住一匹马,翻身而上。

    就在此时,晏翊手中的剑已是高高举起,他用尽全力朝着正准备拉宋知蕙上马的王良掷去。

    然利剑出手的瞬间,宋知蕙坐在了王良身后,她回头看着晏翊,眸中虽是惊惧,但双手却紧紧环住了王良腰身,似是势必要将他护住一般。

    晏翊的手有了一瞬的微颤,利剑从她手臂飞过,破了衣衫,却未曾伤她丝毫。

    她不是最怕死么?

    她此生不是求的只是安稳而活么?

    她为何会挡在那男人身后?

    一股浓郁的咸腥从口中涌出,晏翊又中一箭,然他似乎并未觉得疼痛,也并未勒马停下,而是朝着那身影的方向,用力抽了马鞭。

    第60章 第六十章 他畏触

    山阳郡外地势险要, 易守难攻,所以当初晏庄才将此地给了晏翊。

    王良先前虽已熟悉过路线,但肯定不如晏翊熟稔, 再加上他身后还带着宋知蕙,马速自然比不上晏翊, 被追上也是迟早的事。

    王良听到身后马蹄声愈发靠近, 他略微偏过头, 朝宋知蕙叮嘱道:“抓紧了。”

    说罢, 他一手驾马,一手抽出佩剑。

    晏翊几乎已经追上,眼看便要与二人并驾齐驱,他啐了口鲜血,朝着宋知蕙沉声喊道:“杨心仪!”

    那含怒的声音就在身侧响起, 宋知蕙当即便落下泪来,那双手在不住颤抖。

    “与孤回去, 孤可以……”看到那双泪眸与惨白面容, 晏翊将涌出的咸腥咽下,几乎已是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太过骇人,“可以既往不咎……”

    晏翊驾马的身影已经闯入视线,甚至马头已经快要超过这二人。

    见宋知蕙没有回话, 反而将身前男人环得更紧, 晏翊那怒气便再也沉压不住,他抽出匕首,将马朝王良身前逼近。

    若非害怕伤到宋知蕙, 他怕是一脚便能将这男人踹下马去。

    “杨心仪!”晏翊再次怒极出声,这一次带着浓浓警告。

    宋知蕙还是没有开口,她死死抓着自己那两边衣袖, 那深深的恐惧与不安让她没有意识到,由于太过用力,十指的指甲皆已断裂。

    而此刻的晏翊,宛如地府中的厉鬼要将这二人生吞活剥。

    王良见他目光落在宋知蕙身上,再加之两人距离逐渐靠近,便看准时机,提剑便朝晏翊的头颅而去。

    晏翊立即俯身,避开这近乎致命的一剑,回头再看宋知蕙,她那情绪复杂的眸中,已是噙满了泪水,她望着他,朝他不住摇头。

    又是一剑朝晏翊而来,晏翊终是移开了目光,用那匕首与王良手中长剑周旋,王良虽兵器占优,却到底不如晏翊功夫高深,只短短片刻,那手臂已是中了几刀,却依旧不肯退让,持剑还要与他周旋。

    再看宋知蕙。

    晏翊便恍然间明白了何为真正的担忧。

    原来她将这人看得这般重要,便是当初与赵凌时,也不见她如此忧心。

    他怒极反笑,再次啐出一口鲜血,避开迎身这一剑的同时,松开缰绳,抬手便将利剑握住掌中,指缝中瞬间渗出鲜血。

    王良着急抽剑,却奈何晏翊身沉力足,哪怕空手接刃,也让他使出浑身力道都未能将剑拔出。

    晏翊唇边是残忍的笑,他余光冷冷朝宋知蕙最后扫去一眼,将掌心的利剑猛然朝身前用力拽去,王良朝他倒来的瞬间,晏翊另一只手里的匕首,便狠狠朝他脖颈而去。

    只眨眼的刹那,一只白皙的手护在了王良的脖颈处。

    此刻收手已是不及,只见那尖刃从白皙的掌中直直穿过。

    周围空气仿佛瞬间凝结,不管是晏翊还是王良,目光皆朝宋知蕙看去。

    “他……”剧痛让宋知蕙连呼吸都在发颤,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朝着王良喊出那三个字,“他畏触!”

    王良并非愚钝之辈,只愣了一瞬便倏然反应过来,立即松开手中剑柄,抬手便拉住了晏翊手臂。

    两人触碰之时,那久违的窒息感再度袭来,晏翊险些直接坠下马背,他忍着沉沉传来的眩晕,抬腿一脚便重重踹在王良腰侧。

    王良却是并未松手,忍住疼痛嘶吼出声,用尽浑身之力将摇晃的晏翊从马背上生生拽下。

    若非方才打斗时缓了马速,让晏翊的暗卫从后追上,王良今日必要跳下马来直接了解了晏翊性命。

    然此刻他已是来不及再做其他,只得快马加鞭朝着远处奔去。

    鲜血逐渐遮住了视线,那身影已是彻底看不清楚,只剩那渐渐远去的马蹄声,还在耳中回荡。

    晏翊不知自己是如何被暗卫救起,送回了靖安王府,只知在那马蹄声远去之后,耳旁便传来稀碎的谈话声。

    仿佛说话之人就在耳边。

    她唤他仲辉,说她求的只是安稳,说她此生不会再与他分离,说她再也没有任何事与他隐瞒……

    她说他们是家人。

    靖安王晏翊被刺杀险些丢了性命,洛阳一得消息,皇帝便立即下令调令至山阳郡,整个山阳郡内外皆是前所未有的森严。

    至于那日刺客,经查实与冀州杨家无关,杨家的确派了来人去兖州,可路上莫名受阻,耽搁了两日,那幕后之人便趁机冒充杨家人,才有了此番的刺杀一事。

    所幸晏翊并无性命之忧,身中那两箭皆不致命,其余刀剑之伤于晏翊而言只能算得上是皮外伤,最重的伤应是从马背坠下,摔断了他两根肋骨。

    半月之后,晏翊已是能扶坐起身,他手中端着药碗,仰头将那褐色汤药一饮而尽。

    身上所要上药之处,这半月以来皆是由他自己处理,每次上完药便是疼得一身是汗,可自始至终,他眸光沉静到看不出任何情绪,如那冬日里冻结的湖面一般。

    “可有消息?”晏翊搁下手中药碗,问身侧刘福。

    “今晨最新得到消息,是说宋……”刘福提及宋知蕙名字时,蓦地顿了一下,抬眼去打量晏翊神色,见他依旧不喜不怒,才继续道,“宋娘子应是去过泗水河,有渔民见到一女子手中缠着纱布,似是受了伤的模样……”

    “继续查。”晏翊面无表情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刘福应是,躬身退下。

    屋内便只剩晏翊一人。

    向来不留活口的晏翊,却是在那日下令,留了几人性命,不出所料,皆是广阳侯的手笔。

    而那带着宋知蕙所逃之人,名为王良,是杨歙曾经得意门生,被杨歙亲自举荐到洛阳为官。

    晏翊朝着床榻里侧空荡荡的位置看去。

    原他们那时便已是相识,这般情深,宁可冒死那王良也要替杨家求情。

    晏翊双眼微眯,从枕边捏起一根发丝,那细长柔软的墨发,一看便知是她的。

    说来也巧,王良因杨家一事被贬至幽州,又成了广阳侯的部下。

    晏翊将发丝在手中轻轻缠绕。

    与乌恒一战之后,他从幽州归来,带走了宋知蕙以后,那王良便又自请去了赵凌身侧。

    晏翊想起来了,去年在洛阳之时,他见过那王良,就跟在赵凌身侧,在那山中时,赵凌想要强行将宋知蕙带走,也是他出面阻拦,才让宋知蕙能趁机离开。

    晏翊将发丝彻底缠在了食指上,随后将指尖贴近鼻尖,他深深吸气,仿若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淡香,可当他眼睛合上,眼前却是出现了她紧紧抱在王良腰间,哪怕手掌中插着匕首,也能生生忍住疼痛,将他的软肋说予那王良听。

    她是想要他死啊。

    晏翊冷冷睁开了眼,将那发丝含入口中,细细咀嚼,“王良……”

    他低念出声。

    一个八尺男儿,文武双全,明明有远大仕途可为,他却不管不顾,心甘情愿做这杀手,只为将她寻到救出。

    这份情意可当真感人肺腑。

    王良一早就备了路引与户籍,一路带着宋知蕙用了不同身份,辗转多地来掩盖踪迹,先是离开兖州去了豫州陈留,在那里短暂休息了几日后,继续南下,进了荆州江陵。

    王良在江陵有些门路,寻到了可帮其隐藏身份的郎中来为二人疗伤,宋知蕙手上的伤势严重,之前为了摆脱追踪,顾不得细看,也生怕寻到的郎中口风不严,给晏翊派出的人寻到踪迹,故而只是简单做了止血包扎。

    如今已过半月,宋知蕙手掌上的伤口虽已结痂,但周围皮肤依然红肿,偶尔还会传来隐隐刺痛。

    郎中开了药方给她,除了每日需要入口的汤药,还要用草药来清洗伤口,自然也有要涂抹的药膏,总之,她手上的伤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那郎中千叮咛万嘱咐,哪怕觉不出疼痛了,也需将这样缺一不可皆要做全。

    宋知蕙尝试轻轻活动手掌,可立即感觉到一股酸痛从伤口处蔓延开来,疼得她当即变了神色。

    郎中赶忙将她叫住,“你这手伤,若无感染,三月之内应能好转,但若想要全然恢复,切忌不可急于求成,还需日后慢慢去练。”

    宋知蕙点头应是,不敢再去轻易尝试。

    一旁的王良倒了茶水给那郎中,关切询问,“那若调理得当,往后这手可能与从前一样?”

    “伤成如此模样,落疤已是必然。”那郎中看了眼宋知蕙,到底还是没将话说得太直白,“若恢复得好,简单的抓握、捏取,应当不是问题,至于灵活度……应会稍有偏差。”

    宋知蕙已经心中明了,她神情无异,起身朝郎中谢过。

    王良出门去送郎中,半个时辰后回来手中已是取了药,打开院门看到院中的宋知蕙正从井中打水,赶忙跑上前来,温声责备道:“怎不知等我回来?”

    宋知蕙朝他笑了笑,“兄长放心,我有分寸的,只是用左手而已。”

    王良上前接过水桶,拿去灶房烧水给她。

    宋知蕙跟着进了灶房,抿着唇欲言又止,这几日每当她如此,王良便沉默下来,便是她不说,他也能猜出几分。

    “兄长日后有何打算?”宋知蕙到底还是问出了口。

    王良将木柴丢入火中道:“从年前未能护住师长,如今只你一人,我自要保你周全才能安心。”

    “此处偏僻,离兖州较远,他又有禁足令在身,且那些护卫光是护他都未必足够,哪里有空能满天下的来寻我。”宋知蕙脸上是松弛的笑容,“兄长可记得幽州时你我分开前,我便说过,你我二人日后不必相见,不必挂念,护我并非是你之责,你做的已是足够,杨家上下对你只有欠,没有怨。”

    王良许久没有说话,盯着眼前火焰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长出一口气,轻道:“你护不住自己。”

    “我有我的路要走,前方如何没人能预料,兄长也该有自己的路,而不该是与我困在这四方小地。”宋知蕙说罢,轻笑了一声,“这话若是说出,便显得我有些不识好歹,但事实便是如此,便是没有兄长来救,我也会有法子自行从他身边逃出……”

    “便是逃不出……”宋知蕙深吸一口气,释然道,“那便是我自己的命,我认。”

    说罢,她又抬眼去看王良神色,还是用着轻松淡然的语气道,“其实他那时已是答应了我,待成婚后与我在兖州四处游玩,我原本是打算那个时候再使计逃脱,但那时遇到兄长,我又当着他面挡了暗卫来护你,此事便会揪扯不清,依照他的性子,那日决不会放过兄长,我唯有与你一道离开……”

    宋知蕙并非是当真怪他,世间之事本就难如人意,又不是那话本子,什么事都依照着人的所思所策进行,往往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数,才最是考验人。

    王良又如何不知,宋知蕙此言不是责怪,而是不想将他牵扯其中,故意要他离开才是。

    有赵凌前车之鉴,宋知蕙自然会怕,便是直到现在,她还会时常被噩梦惊醒,那梦中王良与她骑在马背上,晏翊就在身侧,挥刀便斩下了他的头颅。

    王良几次被她扰醒,却也未曾进屋去看,只站在那门外,静静等候着,待屋里再次静下,他才转身离开。

    他知道的,皆知道。

    “原来如此,是我骤然出现,才扰了你计划。”王良也是垂眼轻笑,随后抬头朝她看来,目光落在她右手上,“是我之过,害你受了伤,那便等你的手伤痊愈之后,我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