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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 81 章 我陆栩生立志超越岳丈……

    大太太出身并不好, 唐家早年?是?行伍出身,当年?陆昶的父亲陆老?爷子?是?个不灵清的人物,见了脾性相投的唐老?爷子?, 便许了这门婚, 那时陆家也只是?京城一普通官宦, 唐家靠着陆家在当地作威作福, 逞了好些年?的威风。

    大太太掌家那些年?,没少贴补娘家, 如今自己也败落了,娘家眼看陆家这块肥肉搭不上?了, 暗地里着急, 两下里算计出这个门路子?来。

    这位唐姑娘, 闺名一个玲字,是?个不太有?主见的姑娘,平日里母亲让她往东她也不敢往西, 被母亲送来陆家,自然是?姑妈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那姑妈打算怎么做?”

    大太太打量她, 唐家姑娘不少, 为何挑中?唐玲,那是?因为唐玲模样出挑,身段也不错, 有?程亦安珠玉在前,若是?不够出众,恐陆栩生看不上?。

    大太太朝她勾勾手,“你?过来,听我吩咐。”

    正儿八经去商议, 以程亦安和二太太对她的成见,定是?谈不拢,大太太决定使巧法子?。

    唐玲听她一番言语只怯怯地点头。

    陆栩生每日下衙有?早有?晚,平日无事会去二太太屋里请个安,大太太观察了这几日,自从程亦安怀孕,陆栩生均在天亮前回府,大多时候会去一趟二太太屋子?。

    这是?他唯一进后院的机会。

    从垂花门进来,往东过一个花园子?,便到二太太的明熙堂。

    唐玲便听从姑妈吩咐,等?在花园子?。

    二太太几个孩子?中?也就?小女儿陆书芝的婚事还没定下来,小儿子?陆继生今年?结束国子?监的课业,走荫庇的路子?进了礼部?观政,虽然比不得大儿子?能干,却也勉强有?个糊口之业了,近来陆书芝年?龄到了,许多人家均来说亲,二太太想?过问陆栩生的意思?,吩咐嬷嬷去外?头打听陆栩生什么时候回来。

    那嬷嬷去了,不一会回来面露狐疑道,

    “太太,奴婢瞧见唐家那位表姑娘在院子?里闲逛。”

    二太太愣住了,“她怎么来我这边闲逛?”

    嬷嬷回道,“奴婢多嘴问了一句,她说是?白日跟咱们几位姑娘玩耍,丢了一块要紧的帕子?在这里,便来寻。”

    二太太直觉有?蹊跷,她最讨厌姑娘家拿一块帕子?说事,她院子?里两个儿子?,均是?香饽饽,谁知道有?没有?哪些没眼见力的东西打主意,想?起唐氏为人,二太太越觉得这个唐姑娘来者不善,忽然冷声一笑,扶案而起,

    “走,去瞧瞧!”

    二太太带着人风风火火来到小花园,便见唐玲一面假装往地上?寻帕子?,一面探头探脑往游廊处瞄,这一看就?有?鬼,二太太寒声一喝,

    “找什么呢!”

    那唐玲听得这声喝,唬了一跳立即回过眸,见是?二太太慌忙施礼,

    “给太太请安。”

    “我问你?找什么?”

    唐玲支支吾吾指着那些花坛,“我今日与书芝妹妹玩耍时,路过此地丢了一个帕子?,便来寻。”

    “既然是?丢了帕子?,吩咐个丫头来寻便是?,何以自己来了?”

    唐玲被二太太锐利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那帕子?是?我母亲赏与我的,我担心丫鬟分辨不出来”有?些编不下去了。

    二太太冷冷看着她,耻笑几声,旋即使了个眼色,示意婆子?拿人,两名婆子?扑上?去一左一右掐住唐玲的手腕,唐玲见状顿时大惊,“太太,我犯了什么事,太太要这样拿我?太太是?名门出身,是?这样待客的吗?”

    二太太压根不与她理论,着人拎着唐玲径直来到大太太院子?,大太太的管事瞧见了,赶忙进去通报,

    大太太迅速迎出来,便见二太太已带着人闯进了穿堂,在二太太示意下,婆子?将?那唐玲往地上?一扔。

    二太太对着大太太是?毫不客气骂道,

    “唐美英,你?把我儿子?当什么了?什么阿猫阿狗也往他跟前送?瞧瞧你?们唐家这些作派,我看着都替你?害臊,走出去说是?我的妯娌,我都觉得丢脸。”

    大太太没料到侄女这么没用,这么快被二太太拿了过来,气得两肋发疼,只是?事儿是?无论如何不能认的,

    “二弟妹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我侄女不过是?寻个帕子?,怎么被你?诬赖这么一车轱辘话来?她还未嫁人,别平白毁了她名声!”

    二太太在穿堂前来回踱步,审视了一番她们姑侄,“还名声呢,我看这两字怎么写的,你?们唐家都不知道吧?”

    大太太与二太太打擂台多年?,平日是?谁也看谁不顺眼,今日被二太太数落到这个地步,大太太连月来憋屈的心思?抑制不住了,怒斥了一句,

    “你?王家又是什么好东西?外孙都娶妻了,还打着主意呢!”

    二太太脸色一青,“打什么主意,你?胡说什么!”

    “你?们家那个王韵怡至今未嫁,是?什么意思??你?有?本事别把她拉到陆栩生跟前来。”

    二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我拿你?的错,你?倒是?好,平白无故诬陷我,我王家女嫁不嫁,自有?她的道理,总好过你?没名没分将人往我儿子跟前送?”

    大太太没好气道,“什么往你?儿子?跟前送?她见着陆栩生了吗?”

    “哟哟,我还没提栩生呢,你?这就?露馅了?”

    大太太噎了下。

    二太太指着地上?哭嘤嘤的唐玲,“既然你?不承认,那我就?拿她去审!”

    大太太太了解侄女的性子?,没两下便能问出真相来,连忙拦住,

    “行了,别耀武扬威了,你?儿媳妇怀了孕,你?儿子?屋里没人伺候,我不过是?想?讨个巧,你?既然不愿就?算了,不过话说回来,可别我这边拒了,你?那边又安排上??”

    这是?自己不成事,也见不得别人成事,二太太没见过这么蛮横不讲理的人,

    “你?可真是?能耐啊,我儿子?有?没有?人伺候,关?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吧。”

    二太太最终气不过,“行了行了,你?想?把事情闹大就?闹大,走,咱们去前厅等?栩生回来,让他处置。”

    大太太见状心里一慌,“喂,你?什么意思?,若是?叫你?媳妇知道了,还不受一门子?气?”

    二太太怒道,“你?也知她会受气?她刚怀上?,胎还没坐稳,你?便折腾这些,可见没安好心,既然你?没安好心,那就?更不能放过。”

    “来人,把唐玲押去前院。”

    若是?押过去,唐家面子?彻底丢干净,大太太岂能忍,两厢争执起来,正热火朝天呢,前院来人传话,说是?陆栩生请她们过去。

    大家没辙,三三两两来到前厅。

    陆栩生正在前厅喝茶,手里拿了一叠文书看样子?很忙,见她们进来,起身略施一礼复又坐下,

    “这是?做什么呢?”

    二太太指着依偎在唐氏怀里的唐玲,满嘴嘲讽道,“呐,你?大伯母菩萨心肠,念着你?媳妇怀了孕,想?让她侄女伺候你?呢。”

    唐玲羞得无地自容,抱着大太太膝盖抽泣,不敢露面。

    大太太当着陆栩生的面,不敢承认,干巴巴道,“也没有?,误会,误会”

    陆栩生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大太太,

    “大伯母这是?自己不好过,也不想?让别人好过是?吗?”

    大老?爷院子?里一屋妾室。

    大太太面露尴尬,“没有?的事”见索性捅出来了,便干脆当着陆栩生的面说道明白,

    “咱们京城大户人家,哪个爷身旁不是?三妻四妾,未成婚前有?晓人事的通房,成了婚后也照旧要纳姨娘,大伯母想?着,与其是?外?头来历不明的,还不如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故而便有?了这个主意。”

    言罢将?侄女那张脸从膝盖上?掰出来,打算在陆栩生跟前露个脸,那厢二太太见她还没死心,人都气疯了,抓起手中?的茶盏对着大太太脚下砸去,

    “你?要不要脸?我儿什么身份,堂堂一品尚书,内阁阁老?,你?们唐家人也配?”

    大太太也怒了,“我们唐家的他看不上?,你?们王家的他就?看得上?是?吗?”

    “你?做什么老?要扯我们王家!”

    “你?扯唐家,我为什么不扯王家?”

    二太太跟她理论不下去,捂着胸口与陆栩生道,

    “栩哥儿,你?看着办。”

    “你?岳母时不时要来府上?,你?好生料理。”

    言下之意不要放过大太太。

    王氏素来心高气傲,不愿被夏芙拿了错处说道她,她一辈子?没在人前低过头。

    这个空档,大少爷陆云生和柳氏,并三少爷陆继生和柏氏均赶过来,柳氏跪在婆母跟前埋怨她老?人家做事不地道,害了全家,

    那厢三太太也闻讯赶来。

    一时正厅聚满了人。

    陆栩生看着乌烟瘴气的一屋子?,漠然许久。

    无规矩不成方圆,家风就?是?这么败坏的。

    想?起程家长房的气象,再看眼下的陆家,陆栩生摇了摇头。

    他等?厅内静下来,忽然开口道,

    “杭管家。”

    “在。”杭管家从廊庑外?绕进来,

    陆栩生道,

    “即日起,家规中?加一条,我陆国公府的男人往后不许纳妾。”

    这话一落,三位太太都惊了。

    二太太看了一眼还未怀上?的柏氏,问道,“栩生,这不合适吧?若是?女人家不能生养,总不能看着绝后。”

    陆栩生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头也没抬道,“没得商量。”

    二太太急了,她看了一眼三太太,三太太儿子?陆惜生刚定了一门婚,她也得为儿子?留退路,于是?小声道,“栩生,这个主意是?不错的,只是?要不改一改,别这么苛刻,譬如男人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你?瞧着如何?”

    陆栩生慢慢抬起眼看着她,“三婶,我在军中?说一不二,没有?人敢与我讨价还价。”

    三太太不恁地瞟一眼大太太,心想?都是?你?惹出的事。

    大太太也有?些慌,她这辈子?已经这样了,还是?得给孙儿考量,“栩生啊,伯母错了,若是?因着我今日这一举,气得你?定这么严苛的规矩,那伯母我可是?陆家罪人了。”

    陆栩生真的被她们气笑了,“三位太太也是?女人,怎么这般热衷给男人纳妾?”

    “哪里是?热衷纳妾,是?为子?嗣着想?罢了。”二太太想?起程家,干笑道,“栩哥儿,你?看连你?岳丈程首辅也没定这样的规矩呀,可见这条规矩不大实际。”

    陆栩生回她,“如此,不正说明我陆家家风比程家还好么?我陆栩生立志要超越岳丈。”

    二太太觉得他纯属是?寒碜她们,哭笑不得,

    “栩哥儿,娘没跟你?说笑。”

    陆栩生道,“我也没跟您说笑,”说到这里,狭目忽然眯起,露出一抹极深的笑意,

    “怎么,这事在我父亲身上?,您觉得是?好事,到了儿媳妇身上?,您便不乐意了?”

    “要不这个家往后给您当,我和媳妇投奔程家去?”

    二太太彻底噎住了嘴。

    三太太还是?顾虑重重,摊摊手道,“栩哥儿,你?有?这样的心思?,婶婶难道不稀罕不佩服吗,这不是?担心他们做不到么?”

    “做不到就?滚出去!”

    这话一落,谁也不敢吱声了。

    见陆栩生主意已定,大家也没什么好说的。

    三太太给自己圆场,“也好也好,往后我们陆家议亲,冲着这一条,京城勋贵都要高看咱们。”

    好的家风就?是?这么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陆家如今今非昔比,是?该甄别姻亲,不能再像过去那般鱼龙混杂。

    有?这一条规矩,与陆家结亲的人家也将?是?清贵门第。

    如柳氏和柏氏这样的媳妇,倒是?乐见

    其成。

    大太太见事已成定局,索性丢开,转念一想?,她们这些女人都是?受益的一方,心情也开阔了,

    “那栩生,您大伯那些妾室是?不是?得送走?”

    陆栩生发现这位大伯母还真是?个妙人,见缝插针占便宜,

    “把人家弄进门,不需要了又一脚踢开,您觉得合适吗?”

    大太太也没抱希望,“我就?问问。”

    “您不用问了,”陆栩生起身,看着杭管家道,“往后只要唐家来人,便打出去,对外?声称,我陆家与唐家再无往来,外?头无需看着陆家给唐家面子?。”

    “招呼几位管事,给大太太和大老?爷收拾收拾行装,送他们回老?家,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们回京。”

    大太太闻言登时从圈椅里滑下来,惊恐万分,

    “栩哥儿,栩哥儿,你?不能这么做,大伯母错了,大伯母再也不敢了”

    可惜陆栩生丢下这话,便离开了。

    二太太和三太太相视一眼均暗暗心惊。

    二太太虽觉得解气,却也嗅出几分敲山震虎的意味来。

    三太太心里想?,若是?往后她们房做出一点不讨程亦安欢心的事,是?不是?也要被送走?

    陆栩生将?一院子?怨声载道抛至身后,回到宁济堂,迎面瞧见如兰在廊庑下摘花,问她道,

    “外?头的事,你?主子?听说了吗?”

    如兰晦涩地点了点头。

    陆栩生揉了揉眉骨,进了屋,程亦安正在罗汉床上?打盹,眼神直直盯着窗口的方向,好像提不起精神来。

    “别气了,我已经料理了,往后这种事不会发生。”

    陆栩生一进门便递投名状。

    陆栩生其实想?瞒她,怕她气坏了身子?,只是?如今是?程亦安当家,后宅的事就?瞒不住她。

    程亦安回了回神,“难得太太今日勇当先锋。”

    陆栩生没说什么,将?她搂在怀里,“那些人不值当你?动气。”

    程亦安今日又吐了一遭,都没功夫生气,“我没气呢,有?什么好生气的。”

    前世?范玉林连孩子?都折腾出来了,陆栩生这点阵仗不算什么。

    更重要的是?,她相信陆栩生不会让她失望,否则,两人都白重生了。

    陆栩生一顿,盯着她眉眼,“真的不生气?”

    “不生气啊,我如今怀着孕,不能随便动气。”程亦安茫然又认真看着他。

    陆栩生闷闷应了一声。

    程亦安总觉得陆栩生情绪有?点不对劲,“怎么了?我不生气,你?难道不该高兴?”

    动气当然不好。

    但一点都不生气,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陆栩生没说什么,见她有?气无力,问道,“你?这般不适,要不我请岳母来给你?把把脉?”

    程亦安心里直犯恶心,转身搂住他,跟袋鼠似得缠在他身上?,焉头巴脑的,“我想?睡。”

    翌日晨起,陆栩生去上?衙,明嫂子?进屋来给程亦安请安,往她跟前低声道,

    “二奶奶,程家来人了。”

    程亦安讶异问,“什么人?”

    明嫂子?笑道,“来了两名婆子?,说是?提醒您给王妃选铺子?。”

    程亦安一愣,慢慢回过味来,她这段时日害喜,都顾不上?旁的事,母亲说不急,她又不便出门,选药铺的事就?搁置了,如今程家来人提醒这桩事,可见是?想?打着她的旗号去接母亲出府。

    不消说,一定是?爹爹的手笔。

    难以想?象那样不苟言笑的一家之长,也有?这般绞尽脑汁的时候,程亦安对着爹爹和娘亲的相处实在好奇极了,若非如今胎没坐稳,她一定要跟去捣乱。

    “那你?便亲自带着人去一趟王府,看我母亲愿不愿意出来吧。”

    第82章 第 82 章 像谁都不能像程明昱……

    时值午时初刻, 夏芙陪着沐勋读了一会儿书,到了习武的时辰,便将沐勋交给王府的侍卫长。

    少顷, 外院来人?通报, 说是陆家的明嫂子来了, 夏芙在前厅等着她进门, 明嫂子说程亦安选了一处铺子,想请王妃过?去瞧一瞧, 夏芙闲着也是闲着,便换了一身湖水绿的薄褙出门。

    王府往北走?两处路口便抵达宣武门附近的前朝市。

    这一处虽不及正阳门外摩肩接踵, 却也是人?来人?往。

    从正街转入一处巷子, 在最里间一个铺面停下来, 这里显见十分幽静,角落墙下摆了一缸荷花,栽种一颗桂树, 比旁处要多了几分情调,明嫂子和王府嬷嬷搀着夏芙下车, 夏芙抬眸望了一眼牌匾, 牌匾空空如也, 不曾题名,铺面有两层,上一层窗户掩得严严实实, 从装潢来看,通间极大。

    正门有三开间,迈进门槛,正对面靠墙是一面硕大的药柜,药柜直通到顶, 柜口均贴满了药名,有一小药童正在分类药材,见她进来无声施礼。

    东面墙壁挂着几幅画,画有灵童捣药,悯农上山,南面几扇窗全部打开,热辣辣的夏阳泼进来,铺面采光十分地好。

    那面药柜当中有一条甬道进去,转角是楼梯,直通后院。

    这时一道修长身影从甬道迈进来,含笑望着她,

    “铺面喜欢吗?”

    程明昱今日?穿着一件苍青的长衫,里面是一件白色中单,腰间系着程亦安给他?绣的香囊,这件衣裳是为衬香囊赶制出来的,夏芙目光在香囊落了落,并不意外程明昱的出现?。

    早先程亦安便说过?等她过?了头三月再帮她选铺子,话?没落下几日?便遣了明嫂子来,夏芙猜到是程明昱的意思,她环顾一周,从装潢布置来看,这间铺子称得上奢华。

    “极好。”

    程明昱往后院一指,“后面还有个院子。”

    夏芙随他?进甬道,迎面一股花香扑来,放眼望去,只见院子五彩铺地,东一处芍药,西一撮木槿,各色娇花簇在一处,有云蒸霞蔚之?势。

    西面有一个用玻璃罩着的花房,便于她栽种药草,东面有一排厢房,廊下摆着不少晒药草的竹篮,沿着长廊往北走?,正中建了一栋阁楼,远远望去,阁楼珠帘为饰,帘后似有一琴台,若是夏日?坐在上头抚琴,当是赏心?悦目。

    程明昱领着她从游廊往正房去,夏芙立在正屋厅堂,忽然愣住了。

    这里无论摆设朝向及窗外景致,与当年?程家堡如出一辙。

    夏芙轻轻瞟了一眼程明昱,程明昱收到她探究的视线,轻咳一声,“还满意吗?”

    月形纱窗外是一片竹林,三进的院子,哪里是药铺,俨然是一座私家小园林。

    他?这人?做什么事都细腻到极致,想当初二?人?兼祧时,她怀上后,即便他?没露面,吃穿用度事无巨细送来,比人?家正儿八经的丈夫还要妥帖。

    “挺好,这是家主选的院子吗?得费一番功夫吧?”

    程明昱没告诉她,从她第一回提出要开药铺,他?便着手准备。

    “此地离王府近,离陆府也近,”然后他?再度轻咳,“离着官署区也近。”

    方便他?过?来。

    夏芙对上他?清湛的眼神,面颊倏的一下泛红。

    “您如今高?居首辅,日?理万机,有空闲过?来吗?”

    程明昱面不改色,“我每日?下衙均可过?来。”

    前朝市便在正阳门外,正阳门内是官署区,这是他?选在这里的原因。过?去程亦安想在西市替夏芙开个铺子,那里是药材聚集地,离得却远,程明昱没同意。

    每日??

    夏芙心?尖一跳,脸又红又愣,“族务不忙吗?”

    她记得程明昱每日?均要抽出时间处理程家庶务。

    程明昱道,“我既做了首辅,彦儿短时日?内便不好出头,族中诸务已大多交予他?来处置。”

    陆栩生平豪强后,江南还有一堆首尾要料理,皇帝将这桩事交给了程亦彦,程亦彦近来时不时要去江南,偶尔一去半月,不仅要当差,还要帮着程家拓展海外商贸,搭建船厂,内务外务一手抓,忙得脚不沾地。

    夏芙颔首,“我时常要督促沐勋读书,安安那里也要去照看,一来二?去,一旬最多抽出两日?。”

    程明昱脸一黑,“那你这铺子开了作甚?”

    夏芙理所

    当然道,“这是为离开王府后开的。”

    所以她又不急,是程明昱急。

    程明昱被噎住。

    夏芙又见不得漂亮男人?吃窘,于是勉为其难道,

    “要不,我再多来两日?”

    程明昱一言不发。

    他不可能翻墙去王府。

    夏芙悄悄抿了抿唇。

    她绕进内室,四方桌上已备好热腾腾的茶水,夏芙看着这一屋子摆设,记忆难免汹涌,当年?第一回,结束后她身子余韵未歇,坐在床榻里迈不开腿,听?得他?穿戴整齐要离开,想起他?过?来一口茶都没喝,匆忙追出去,摇摇晃晃斟了一杯茶给他?,与他?道了一声辛苦。

    那一回,她连他?怎般摸样?都没瞧清,只觉身量无比高?大,气度威赫叫人?不敢抬眼。

    今日?,她再度斟了一杯茶,来到他?跟前递给他?,

    “家主辛苦了,辛苦您替我选这么好的铺面。”目光明明朗朗,纯澈明亮。

    程明昱听?得这一声“辛苦”,幽幽看着她,慢慢接过?她的茶饮尽。

    “这种事不要说辛苦。”当年?没回她的话?,今日?回了。

    夏芙垂眸忍住笑。

    扶着茶盏从窗口眺望外头的竹林,想起那一段过?往,如今还跟做梦似的。

    程明昱从一侧博古架拾起一叠文契,搁在桌案,

    “这是铺子的文书,都记在你名下。”

    夏芙一愣,搁下茶盏,看过?来,京城寸土寸金,又是前朝市这样?的金贵之?地,程明昱出手便将这么一大铺面给了她,实在大方,夏芙瞥着他?,那眼神好似在看包养外室的阔绰浪荡子。

    程明昱面露无奈,

    “你的嫁妆都给了安安,这铺子就当给你的补偿,你安心?收着。”他?怕夏芙与他?生分,与他?计较钱财。

    夏芙慢腾腾点了点头,将茶盏饮尽,又搁下,倚着桌案站着,清风拂过?面颊,将她发梢吹得有些凌乱,岁月真是很善待她,如今的她好似与当年?在程家堡的少妇没甚区别,眉眼依然精致,眼神也很干净,身段曼妙。

    被夏风裹着,两人?眼神时不时相撞。

    自那日?寺院一别,二?人?已好些时日?未见,说不想是假的,均有些食髓知味。

    好像有一股魔力鬼使神差拉扯他?们,唇不自禁撞在一处,窗下有一条藤椅,上面铺着一层薄缎,二?人?唇齿相依,慢慢跌坐在圈椅,夏芙倒在他?怀里,双手圈住他?,气息紊乱。

    程明昱看着动情的夏芙,忽然摁住她,将她从怀里拉开,严肃觑她,

    “你有没有想过?,咱们这样?,万一有了孩子呢?”

    夏芙还年?轻,这个年?纪生孩子的也不是没有。程明昱绝不准许孩子顶个私生子的名头。

    说到底,他?还不能接受与她这样?厮混,娶她的算盘一直没落下。

    夏芙绵绵无力瞅着他?,“我不能怀孕了,当年?为了疗伤,浸泡了不少活血化瘀的药材,已无生育的可能。”

    程明昱脸色一变,原先还情动的双眸一瞬间凝结成霜。

    她得受多少罪。

    难怪她口口声声要与他?厮混。

    程明昱痛苦地闭上眼。

    夏芙见状立即安抚他?,“家主,能捡回一条命已是老天开恩,人?不能什么都要,况且除了安安,我没打算再要旁的孩子,我欠安安太多,往后余生都要陪着她。”

    程明昱心?里很不好受,

    “我也不是非要孩子,只是想要名正言顺。”

    夏芙见他?还没打消念头,就像触礁般,慢腾腾从程明昱怀里起身,转过?身继续翻阅那沓文书。

    程明昱见她这样?,心?里更难过?了。

    不能急于一时。

    沉默一阵,他?转换话?题,“这铺子里若有要添减的,吩咐门口的管事便是。”

    夏芙转过?眸来,装作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笑吟吟道,

    “我要养蛇,家主答应吗?”

    程明昱脸色微僵。

    夏芙难得见他?吃瘪,忽然绕至他?身后,纤细的胳膊搭在他?肩口,滑下来环住他?,

    “我那一百多条蛇,不能一直搁在王府吧?”

    白皙双手交叠在他?胸前,蛇环露出来,程明昱能清晰看到里头有一双绿油油的眼珠子正盯着他?,他?脊背绷紧,移开视线道,

    “非养不可么?”

    夏芙明知他?不喜,又怎么舍得委屈他?,她已经打算养在程亦安安置她的那栋宅子里,

    “是,非养不可。”面上不放过?他?。

    程明昱深吸一口气,“那就搁在花房里养吧。”

    看来他?将她在王府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王府里也有一间玻璃房给她养蛇。

    “家主去过?王府?”

    “没有。”程明昱否认,“我不会去。”

    他?打消她促狭的念头。

    “侍卫去过?,回来禀与我知。”

    夏芙第一次觉着家主这样?一本正经的人?物,逗起来很有趣,“所以家主特?意盖了一座花房,给我养蛇?”

    “我不能让你在我这,比在别的男人?那过?得差。”

    夏芙无声一笑,挪回来往他?身上一坐,眼神盈若轻丝,

    “我若是来了,如何知会你?”

    程明昱深深凝望她,“你来了,自有人?知会我。”

    他?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又强大的男人?,好像只要交给他?,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人?生太短,只争朝夕。

    夏芙覆上他?的唇,主动去解他?腰封,摸到那个香囊,忽然好奇问,“过?去家主从不戴香囊,如今怎么挂个香囊?”

    “这是安安送我的寿辰贺礼。”

    夏芙噗嗤一声。

    差点吃女儿的醋。

    她一张脸覆满彩霞,略有些吃将不住,那点力气于程明昱而言无异于隔靴搔痒,最后他?抱上她,搁在藤椅旁的桌案,很痛快地给了她。

    陆栩生就没这么痛快了。

    程亦安怀孕之?前,除了小日?子,他?夜夜都能要,如今温香软玉在怀,却什么都做不了。

    程亦安都睡着了,被他?翻身的动作吵醒,回身往他?瞥一眼,见他?一只腿屈起,显然在遮掩什么,她失声一笑,转身过?来问他?,

    “要不,咱们分房睡,这样?下去,我怕你憋出毛病来。”

    摸不着碰不到,他?也能清心?寡欲。

    陆栩生横了她一眼,“你可知天底下多少夫妻从分房起,便起了隔阂?”

    “也有道理。”程亦安托腮俏生生望他?,“那你怎么办?要不再去洗个冷水浴?”

    昨晚陆栩生就是这么过?来的。

    陆栩生吁着气,“要不,你帮我?”

    程亦安闻言立即将双手藏在身后,“我不要,怪累的。”

    “没让你用手。”陆栩生笑。

    程亦安眨巴眨眼,“那用什么?”

    “转过?身去,侧躺着。”

    程亦安犹疑地看了他?一会儿,乖乖照做。

    “双腿叠好。”

    程亦安慌了,“你干什么你?”

    陆栩生掀开她衣摆,慢慢覆过?来,程亦安雪白的俏脸被熏得通红,蜷缩着身。

    “陆栩生!”她咬牙,气得不轻,却又不敢动,怕伤了他?。

    那滋味与过?去没得比,却也勉强受用。

    “安安,我瞧这几日?岳丈红光满面,莫不是他?与岳母和好如初了?”

    程亦安可不能让陆栩生看爹爹笑话?,省得他?耀武扬威,否认道,

    “没有。”

    陆栩生不再说话?。

    接下来一段时日?,陆栩生很忙。

    北齐进犯车汗,车汗那边时不时遣人?往大晋送信告急,陆栩生亲自去了一趟边关。

    到七月的时候,北齐提前抵达车汗高?原,与车汗的大军交上手,车汗不敌远道而来的北齐大军,退守都城,朝陆栩生求救。

    陆栩生命四川总督和陕甘总督两府,各带一万兵力从西南和西北两面进驻车汗。

    大晋的将士借口行路艰难,且战且进,待车汗被北齐蚕食地差不多了,再出手。

    北齐瞧见大晋战旗,气得跳脚,骂陆栩生言而无信,北齐皇帝甚至遣人?递国书给大晋,言下之?意若是陆栩生贸然出兵,北齐将从宣府南下攻打大晋京都。

    陆栩生没理他?,反而遣了一支偏军从肃州往

    北,直接绕去北齐身后,两路夹击,意图吃掉北齐那支生力军,独吞战果?。

    前线战事如火如荼,程亦安也在八月初一迎来她十八岁生辰。

    程亦安闷了三个月,终于能出门,夏芙要亲自给她做长寿面,程明昱又不去王府,两相决定在药铺招待女儿,这辈子第一次与爹娘过?生辰,程亦安充满期待,以养胎为由,拒绝外头前来贺寿的官宦女眷,准备去药铺过?寿。

    前一日?夜里,陆栩生终于从前线赶回。

    程亦安看着风尘仆仆的男人?,心?疼道,

    “不是说不叫你回来嘛?山高?路远,累坏了吧?”

    陆栩生退去带霜的外衫,失笑道,“这是我们成婚后你的第一个生辰,我岂能不回?”

    前世的这一日?她与范玉林的事闹出,后来没多久他?们就和离了。

    这是陆栩生心?里永远的伤疤。

    程亦安心?潮涌动,过?来踮着脚要抱他?,陆栩生察觉她踮起脚,慌道,“别踮脚,这样?对胎儿不好。”他?赶忙俯身弯腰,到一个程亦安够得着的高?度,让她抱。

    程亦安平平稳稳抱住他?,月余没见,怪想念他?的。

    陆栩生手掌在她小腹摸了摸,依旧平坦,“怎么还没动静?真怀了吗?”

    “还没显怀呢。”

    “这孩子怎么不窜个呢。”

    他?希望孩子结结实实像他?。

    无论男孩女孩都要结实。

    程亦安很同情地看着他?,

    “我梦到了孩儿的模样?。”

    “什么模样??”陆栩生期待极了,“像不像我?”

    “像我爹。”

    陆栩生俊脸一黑:“”

    不行,绝对不行,像谁都不能像程明昱。

    第83章 第 83 章 生辰

    八月初一是个艳阳天。

    这是程亦安怀孕后?第一次出门, 丫鬟将车厢里垫得?严严实实,如兰将茶盏衣物送上马车后?,再三嘱咐赶车的裘青,

    “你可要慢些, 不许颠簸一点儿, 明白吗?”

    裘青双手交叉在腹前?, 看着如兰笑嘻嘻的,只?管点头, “明白明白。”

    如兰总觉得?他神情?太过散漫,不像是听进去的, 急得?瞪他, “奶奶身子刚好些, 今日?又是她的好日?子,可不能出一点差乎。”

    如兰生得?圆润白皙,一张脸蛋跟桃子似的, 饱满泛红,越凶越可爱, 裘青与她打交道这般久, 太熟悉她的脾性, 立即朝她行了个军礼,“明白,保证做到。”

    对上他严肃认真的眼神, 如兰脸又红了,忙不迭就跑了。

    前?段时?日?程亦安和陆栩生做主给他们定了婚事,裘青将自己所有?月例银子掏出来给如兰纳了彩,程亦安原要早些将如兰嫁过去,无?奈如兰非要伺候她出月子才肯出嫁, 故而只?能推迟。

    裘青看着落荒而逃的如兰,揉了揉鼻梁笑得?见牙不见眼。

    昨日?府上各房均给程亦安送了贺礼,今日?晨起?她穿戴一身银红的对襟通袖长褙,由明嫂子和李嬷嬷伺候着,去各房给太太妯娌们回礼,忙完后?方登车出门。

    陆栩生今日?告假作陪,只?是因着昨夜那句话,这一路上神情?发暗,有?些生无?可恋。

    程亦安扯了扯他袖口,“像我?爹有?什么不好,无?论是才貌本事,只?要像我?爹爹,哪样都不吃亏啊。”

    陆栩生还不死心,“你这梦不大真切吧?是不是你最近太挂念你爹爹,所以便?梦到了你爹爹?”

    程亦安瞪了他一眼,“我?爹爹在家里好好的,我?挂念我?爹爹作甚,你远在前?线,我?挂念的是你呀。”

    挂念的是他,却梦到了一个像程明昱的孩子,才真正?让人绝望。

    陆栩生腮帮子都在发酸,

    “不对,我?想起?来了,梦都是反的,梦到像你爹爹,没准生下来就像我?。”

    这么一想,陆栩生心里踏实了。

    程亦安虎着脸,“为什么要像你?我?生的孩子,就得?像我?。”

    陆栩生不干,“若是女儿,一定会像我?,若是儿子,那必须像我?。”

    “女儿为什么要像你,像我?不好吗”

    “女儿都像爹。”

    “那儿子呢,儿子就像娘对不对?”

    陆栩生笑得?从容,“若是个儿子,生得?像你这般漂亮作甚?自当像我?英武出众。”

    程亦安看了一眼自己男人,生得?清俊挺拔,一身阳刚之气,沉稳又威赫。

    是男人最好的模样,儿子像他确实不亏。

    程亦安发现自己输了,捂了捂脑,“那就像你吧。”

    夫妇二人抵达药铺时?,夏芙和程明昱就发现女儿眼皮耷拉着,好像不大高兴。

    “这是怎么了?苹苹,可是身子不适?”程明昱忙上前?来询问,

    程亦安原可以不用出门,却因为他出了这趟门,做父亲的心里罪过。

    陆栩生因为争赢了,脸上的笑容还未落下,立即解释道,“岳父勿忧,这一路平稳得?很,只?是方才安安与我?争论孩儿长相的事,她争输了,有?些不快。”

    程明昱见不得?女婿欺负女儿,眼风扫过来带着锐利。

    陆栩生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立即收敛住笑容。

    倒是夏芙,看着孩子气的女儿和女婿哭笑不得?,忙把女儿牵进门来,“那孩儿尚在肚子里,什么模样都没长出来的呢,岂是你俩争论一番能争定的?任凭你们俩怎么琢磨都不管用,还是得?生下来才算数。”

    陆栩生跟在岳丈身后?跨进大门,附和道,“岳母说得?在理,做梦也不灵验。”

    程亦安嘴角一扯,剜了他一眼。

    迎着二人进门坐定,夏芙想起?程亦安刚出生时?,笑了笑,“不过,孩儿出生时?一定是像爹爹的。”

    程明昱听到这话,瞥来一眼。

    夏芙却没看他,只?是抚着女儿的手背好似在回忆。

    她永远忘不了程亦安刚出生时?的模样,简直跟程明昱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连头发丝都像,起?先老太太还担心被人看出端倪,幸在后?来越长越像她。

    程亦安愣道,“为什么?”

    “因为孩儿都很聪慧,想要爹爹疼他们呀。”

    有?了岳母撑腰,陆栩生对自己更?有?信心,“孩子像爹,乃事之常理。”

    程亦安彻底放弃了。

    程明昱也罕见没有?驳陆栩生,不可否认当初满月时看到程亦安那张小脸蛋,心里能柔成一滩水。

    随后?程亦安和陆栩生在院子里闲逛,程明昱和夏芙去后?罩房下厨。

    程明昱给孩子做她爱吃的三角糕,夏芙亲手擀面给女儿煮长寿面。

    夏芙第一次给女儿下厨,兴致勃勃。

    她这厢还有?些手忙脚乱,再看身侧的程明昱,那是轻车熟路,

    “家主会下厨?”

    程明昱道,“就会这一道。”

    夏芙抿嘴轻笑,“那我?也要把厨艺练起?来。”

    程明昱看着她艰难擀面的样子,有?些担心,

    “你会吗?不若我?来帮你?”

    “家主擀过面吗?”

    程明昱摇头。

    “那不如我?来。”

    夏芙还很有?信心。

    程亦安鬼鬼祟祟躲在二楼阁楼的窗下,偷瞄厨房窗内的爹娘。

    陆栩生坐在桌案喝茶,见她细眉时?而蹙起?时?而展开,无?语道,

    “还用得?着你窥探?你爹爹和娘亲一定是和好了。”

    男人和女人那档子事,哪能看不出来。

    即便?方才进门,岳父和岳母不曾交流一个眼神,但是举止间的默契是没差的。

    陆栩生亲眼目睹程明昱将云南王逼离京城,这都两?个多月过去,若是岳丈还没成事,那就不配他

    当朝首辅的手腕了。

    不过岳丈在熙熙攘攘的前?朝市,给岳母开了一间铺子,还真是让陆栩生大开眼界。

    岳父路子果然越走越宽。

    不愧是首辅。

    陆栩生佩服一番,将程亦安拉回来喝茶。

    程亦安怀着孕,夏芙给她准备了酸梅茶,喝在心口十?分熨帖,也很长胃口。

    大约午时?正?,膳食上桌,程明昱的三角糕和夏芙的长寿面都搁在程亦安跟前?。

    程亦安被二人夹在当中坐着,陆栩生坐程亦安对面。

    夏芙那碗长寿面还分了一半给女婿,程明昱的三角糕全堆在程亦安跟前?,他没工夫给女婿做吃的。

    “你方才去哪儿了,娘在楼下没瞧见你?”夏芙问程亦安。

    程亦安面不改色道,“哦,女儿方才在阁楼四处看风景。”

    说完她偷偷瞄爹娘的脸色,程明昱心知肚明又置若罔闻,递了一双筷子给她。

    夏芙微有?些不自在,却还是镇定地催她用膳,

    “吃面吧,别凉了。”

    哪里那么容易凉。

    八月初一的时?节,秋老虎还厉害得?紧,像陆栩生这样血气方刚的男人,穿一件单衫还觉着热。

    程亦安看着热腾腾的面,吹了吹,夹起?一撮往嘴里一嗦,那滋味差点没吞下去。

    虽说第一次吃到娘亲的长寿面很稀罕,但也万万没料到这面如此?地不好吃。

    看来娘亲手艺不怎么样。

    夏芙紧张地盯着女儿,“安安,味道如何??”

    程亦安作为一个体贴的小棉袄,当然不能扫娘亲的兴,连忙点头,“好吃,很好吃呢。”

    “女儿第一次吃娘做的面,喜欢得?紧。”

    夏芙闻言眼眶顿时?泛红,执着帕子掖了掖眼角,“只?要你喜欢,娘亲往后?每年都给你做。”

    每年一次的长寿面,跪着也要吃完。

    程亦安继续嗦了两?口。

    可惜她怀有?身孕,刚出头三月,味蕾尚未完全打开,隐隐还有?些反胃的迹象,这一下吞咽就没那么利索。

    程明昱向来心细,发觉女儿异样,瞥了一眼那碗面。

    对面的陆栩生见程亦安赞不绝口,也很给面子地吃了两?口,面嚼在嘴里时?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的程亦安。

    程亦安朝他眨眨眼。

    陆栩生心领神会,继续吃。

    毕竟是当朝阁老,什么场面没见过,城府深得?不着痕迹。

    当年在白银山,草叶子都吃得?下去,一碗面算什么。

    夏芙问他可合胃口时?,陆栩生笑若春风,“极好,岳母的手艺很合我?的口味。”

    每年也就吃一回,忍一忍就过去了。

    夏芙还很不好意思,“入京前?,我?就盼着给安安做碗长寿面,所以在王府下过几次厨,王爷和沐勋都说好吃,我?还担心不合你们的胃口,没成想你们也喜欢。”

    夏芙当年养伤时?吃过太多苦药,如今味蕾已?失觉,除非试药,除非明显酸甜苦辣,大多佳肴她已?尝不出滋味来,所以她只?能信任别人的评价。

    云南王从老王妃嘴里知道实情?,早早敲打了沐勋,沐勋心里苦的要命,嘴里却满口叫好。

    夏芙便?以为自己厨艺还过得?去。

    程亦安吃一口面,立即将爹爹做的三角糕塞在嘴里安抚味蕾,身侧的程明昱看穿女儿的心思,见那碗面还剩一大半,实在不忍女儿为难,便?开口道,

    “苹苹,爹爹也想尝一尝你娘亲的手艺,不如剩下这碗面给爹爹吧。”

    大户人家用膳都极其讲究,譬如程亦安跟前?这碗面,也不是直接往嘴里吃,而是先从碗里舀起?面来搁在每人单独的小碗里,方入嘴,所以那碗面还是干净的。

    程亦安眨巴眨眼看着爹爹,父女俩对了一个神色。

    很明显爹爹已?看出端倪。

    程亦安实在担心待会儿忍不住吐出来,伤娘亲的面子,便?只?能忍痛割让,

    “那爹爹给我?留些,不要一口气吃完了。”

    程明昱心领神会,“好。”

    嘴里答应好,实则没打算给女儿留。

    夏芙见程明昱当着女婿的面,抢女儿吃的,面颊生红,连忙催陆栩生,

    “栩生尝尝旁的菜,这都是你岳丈请来的厨子,手艺都很不错。”

    虽然她尝不大出来,但程明昱弄来的人,应该不会差。

    程明昱接话道,“这是程府的厨子。”

    一口面下嘴,尝到里面微微的苦涩,程明昱心底一阵酸楚。

    程明昱被一碗面喂饱,吃不下旁的,夏芙光顾着给女儿布菜,程亦安八百年都没受过这种待遇,倒有?些手足无?措了,听着他们一人一声“苹苹”,一人一句“安安”,心里说不出滋味。

    有?一种明明是“众星拱月”却又多余的感觉。

    她忽然起?了俏皮的心思,“爹爹,您为何?老唤我?苹苹,苹苹这个乳名是谁取的?”

    程明昱微顿。

    另一侧夏芙轻咳一声接话道,“是我?给取的。但是我?觉得?安安更?好听。”所以她喜欢唤安安。

    程亦安装傻道,“哦,安安是爹爹给取的。”

    夏芙:“”

    继续夹了一碗菜塞女儿的嘴。

    陆栩生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没说话。

    饭后?喝茶时?,程明昱让程亦安坐在东墙的圈椅下,

    “你坐好,爹爹给你画一幅像。”

    程亦安乐了,被陆栩生搀着坐过去,问程明昱道,“爹爹怎么想着给我?画像?”

    程明昱着人摆案研墨,含笑道,

    “你每年生辰,爹爹都有?给你作一幅画。”

    程亦安震惊了,“过去也有??”

    “对,每年都有?。”

    “这么说有?十?八幅了?”

    程明昱颔首,用揽起?袖袍,选了一只?小狼毫蘸墨,

    “这是爹爹给你的生辰贺礼。”

    程亦安美滋滋地看着陆栩生,

    陆栩生看着漂漂亮亮的妻子,也有?些心痒难耐,问岳父道,“那这些画像现在何?处?”

    程明昱蘸好墨汁,看向一侧怔愣的夏芙,

    “均在程府书房。”

    夏芙早已?泪流满面,缺失女儿十?八年,她太想看到女儿小时?候的模样。

    她捂着脸抽泣了好一会儿。

    陆栩生一听程明昱这话就悟出岳父意图。

    老狐狸。

    这是想勾着岳母去程家呢。

    他很不厚道道,“岳丈,既然是给安安的贺礼,是不是该带来,好叫安安捎回府珍藏。”

    带回去,挂在书房,这样他每日?均能看到不同时?候的安安。

    程明昱看都不看他一眼,准备起?笔,“想珍藏,自己画。”

    陆栩生:“”

    见程明昱起?笔,夏芙和陆栩生忍不住来到他身侧。

    不得?不说,程明昱才名冠绝天下是有?原因的。

    这一起?手,寥寥数笔,便?将程亦安大致的身形轮廓给勾勒出来。

    连着那衣摆也被他画出几分灵动。

    夏芙看了一眼便?看痴了。

    程亦安坐了一会儿,表情?有?些发僵,

    “爹爹,我?能动一动嘛?”

    程明昱笑,“你随便?动。”

    程亦安便?自在多了,她看着陆栩生,陆栩生也负手凝望她,十?八岁她的是女孩子最好的年纪,眉眼这般生动,可以想象她小时?候该极为可爱,一想到连一岁的画像都有?,陆栩生真的是馋得?不得?了。

    夫妻俩眉来眼去,达成一致,待会得?去程家把剩余的画给顺回来。

    程明昱画艺早已?是炉火纯青,画风又细腻,程亦安的美若有?十?分,他就画出了十?分。

    太逼真了。

    正?以为亲眼所见,陆栩生对着剩余十?七幅画就更?为期待。

    得?想法子弄到手才行。

    两?刻钟后?,程明昱收笔。

    程亦安迫不及待绕过来看画像,

    “怎么样?”

    程明昱起?身将位置让给她,陆栩生在一侧等着墨汁晾干,夫妻俩对着画像观赏。

    陆栩生护在那幅画前?,不给程明昱靠近的机会,

    “既然是给安安的贺礼,那这一幅我?们今日?总能捎回府了吧?”

    程明昱道,“不能。”

    陆栩生眉头一皱,“为什么不能?”

    “我?们程家守卫比你们陆府森严,我?的书房无?人能去,她们姐妹的画像均在书房收着,安安的独自拿回去不好,这幅画你们看过,我?照旧要拿回书房珍藏。”

    陆栩生笑不出来了。

    程亦安原以为是因没认亲的缘故,画像被收藏在程家,既然两?位姐姐的画像也在程家,她便?不好单独拿出来。

    她扯了扯陆栩生的袖子,小声宽慰,

    “我?们想看去程家看便?是。”

    陆栩生没说话,岳母堂堂正?正?嫁

    给岳父之前?,这个画怕是拿不回来了。

    夏芙给程明昱备了水,程明昱来到隔壁净手,看着出神的夏芙,温声道,

    “夏芙,剩余的十?七幅均在程家,今晚你要去看一看吗?”

    第84章 第 84 章 陆栩生,你嫉妒我是吧?……

    这确实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哪怕程家眼下是刀山火海, 她也要去瞧一瞧。

    看看她的小安安。

    夏芙垂眸思索良久,轻轻点头。

    得到夏芙准确答复后,程明昱出来邀请陆栩生和程亦安去程府用晚膳。

    陆栩生想都没想拒绝,

    “此去程家路途稍远, 我担心安安不大适应, 过几?日不是二姨姐大婚么?, 届时?再去程家不迟。”

    既然画像拿不到,陆栩生就不去碰这个软钉子。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夫妻两个温存温存不好,去程家凑热闹作甚。

    这个女婿的脾气素来是有棱有角, 程明昱不惜得说他, 看向程亦安。

    程亦安也想瞧瞧小时?候的画像, 只?是也看出爹爹醉翁之意不在酒,就不去打搅了,“等过几?日去吧。”

    程亦乔八月初六大婚, 她总要提前回程家住上两日。

    程明昱也就不勉强。

    程亦安如今身份贵重,今日即便不办宴席, 来送贺礼的铁定不少, 没准连皇宫里?也有赏赐下来, 夫妻二人不敢久留,休整片刻,便回了府。

    果不其然, 回到陆府,皇后和太子妃均有赏赐下来,还念着她怀了身子不叫她去谢恩,程亦安便朝皇宫方向磕了头。

    陆栩生重重封赏给宣旨太监,首领太监喜笑颜开离开了。

    夫妻俩回到宁济堂, 李嬷嬷和如蕙正在西厢房整理贺礼,程亦安路过时?,见贺礼快摆了一屋子,十分头疼,

    “可都记录在簿了?”

    如蕙出来回道,“登记了一半,还有一半呢,少奶奶要不要瞧一瞧?”

    程亦安摇摇头,怀孕的女人身子容易疲惫,程亦安出门一趟显见乏了,与陆栩生先回了正屋,夫妻俩收拾收拾便往榻上躺着去了,程亦安昨晚没睡好,只?管转过身往陆栩生怀里?钻,陆栩生是打四川回得京城,沿途马都跑坏了两匹,这会儿也急需补觉。

    两人依偎在一处。

    “画像的事你就别生气了,人都在你身边,要画像作甚?”

    陆栩生这个人别的脾气好说,就是占有欲极强,“我迟早弄回来。”

    程亦安怕他跟爹爹打起来,“那你干脆自己画吧。”

    陆栩生也想啊,“我那画工怕对不住你这长?相”

    程亦安被?他逗乐了,轻轻推了推他胸膛,就是这一推,如柳条拂过心尖,滋生几?分痒意,陆栩生素得太久,忍不住捧着她的面颊含吻过去,将她柔软的身子也勒向自己,也真是怪了,一段时?日未碰,便足足大了一圈,粗粝的指腹不经意划过,一阵酥麻窜至心口,程亦安忽然悸动?了一下,慌忙打住。

    她想起怀孕后,程家来了一位老嬷嬷,事无巨细交代她注意事宜,其中?一条便是头三月万万不能同?房,不仅不能同?房,有些地儿决不能碰,碰了容易伤害孩子。

    而今日二人显然越了界。

    陆栩生满脸歉意地看着她,慢慢平复呼吸,“你睡,我不再碰你。”

    两个人并排躺下来。

    躺了一会儿,程亦安忽然委屈看着他,“可是我想你抱我。”

    陆栩生犹豫道,“我怕你睡不好。”

    程亦安道,“前世你除了做那种?事,从未抱过我,我怀那个孩子时?,多么?盼望你能陪陪我。”

    那个时?候面对陆栩生那张冷峻的脸,她也不敢吱声?。

    如今不怕他了,也敢将自己的心思宣之于?口。

    陆栩生心里?酸得一塌糊涂,立即凑过来,将她往怀里?搂紧,让她枕着自己胳膊睡。

    程亦安靠着他还不满意,“手环过来。”

    陆栩生这下是真的为难了,“祖宗,你真的不是报复我?”

    依言将手臂轻轻环过去,想搁在她腰间,又担心压着她小腹,往上必定要挨着那软糯的胸脯,往下更?不能以?至于?一只?胳膊无处安放。

    程亦安可不管他的死?活,七手八脚缠上他,寻到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耳畔是她均匀的呼吸,胸前的柔软时?不时?往他胸膛剐蹭,除了小腹没挨着他,全身几?乎都贴过来,陆栩生无奈地笑了笑,这算什么?。

    甜蜜的负担吧。

    维持僵硬的姿势睡了半个时?辰,陆栩生便醒了,睁开眼身侧程亦安早已松开他滚去一旁,陆栩生替她将被?褥掖好,起身下了塌,来到明间,却见如兰对着桌上一个盒子出神,

    “这是什么??”

    如兰指着那盒子道,

    “二爷,这是方才明嫂子送来的,说是门房收进来的贺礼,并无署名,不知是何人所赠,奴婢们不敢乱拆,打算拿给二奶奶瞧。”

    陆栩生淡淡点头,吩咐如兰去沏茶,便在桌旁落座,目光落在那锦盒之上忽然觉得奇怪,一旁人家送贺礼生怕对方不知道是自己,名帖不仅写得明明白白,还要用绸带绑紧以?防遗失,此件是掉了还是刻意不署名?

    什么?情形下送贺礼不署名,那必是不愿被?对方知晓。

    如此,这份贺礼极是蹊跷。

    陆栩生果断将之打开,第一眼就被里面精致的瓷画给吸引住,这只?是一个寻常的锦盒,一尺长?,半尺宽,底下用红绸棉丝垫了厚厚一层,当中?搁着一对五彩瓷杯,瓷杯上描绘着一对粉娃娃,娃娃形态逼真,娇憨无比。

    这对瓷杯胎薄脂粉细腻,釉下青花,釉上五彩,有争奇斗艳的风采,陆栩生毕竟是贵公?子出身,识货,辩出这玩意儿工艺十分不俗,就算不是前朝官窑的真品,那也称得上精品了。

    那就奇怪了,这是何人所赠。

    恰当这时?,如兰沏了一壶茶进来,一眼瞧见这对瓷杯,惊讶了一下,

    陆栩生见她神色有异问道,“你见过?”

    如兰摇头,“没见过,不过咱们奶奶少时?捏过类似的陶瓷。”

    陆栩生心底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面露沉光,“一模一样的瓷画?”

    如兰挠挠头想道,“好像是,好像是一个什么?人的作品,我们姑娘喜欢,仿制来着”

    不消说,这份贺礼是何人所赠,陆栩生已心知肚明。

    将锦盒合上,操在怀里?二话不说出了门。

    立了秋,天色便暗得快,酉时?末,原先湛蓝的天际只?剩一层青蒙蒙的光色,陆栩生在巷子里?的锦棚处点了几?名暗卫,一行人打马往程家堡的方向使去。

    陆栩生没有来过范家,但暗卫知晓,抵达程家与范府附近一条暗巷时?,暗卫探身掠去范府,发觉范玉林在书房作画,射了一只?短矢在人家窗棂处,只?写着简短二字,“一叙”。那范玉林便茫然从角门绕了出来。

    只?见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衫,个子修长?却清瘦,那身白衫罩在身上很有飘逸的气度,那张脸虽与岳父不能比,在坊间也称得上一句面如冠玉。

    前世程亦安就是被?这厮给迷得七荤八素跟着跑了?

    没错,范玉林一直是陆栩生的心结。

    他知道范玉林不配,但他就是不喜欢范玉林。

    连带不喜任何长?得面如冠玉一袭白衫的男人。

    在陆栩生这里?,通通称之为没用的小白脸。

    范玉林发现陆栩生,显见吃了一惊,目光再落至他怀里?的锦盒,又是一暗。

    说来也奇怪,他们二人熟知彼此的存在,却还是第一次会面。

    双方足足对视几?十弹指功夫,范玉林从最?先的惊慌变得坦然,陆栩生眸若深海,神情也变得平静。

    可心里?均憋着一股气,看对方不爽。

    最?终还是范玉林先开口,

    “陆大人怎么?得空来敝宅?”

    陆栩生将怀里?的锦盒往掌心掂了掂,“这是你送的吧?”

    范玉林见他一个手指尖便抵住了那锦盒,脸色一变,“是又如何?”他眼光发紧,害怕陆栩生下一瞬便要砸了。

    陆栩生看出他的在意,轻轻一哼,“还不死?心?”

    范玉林闭着眼叹了一声?

    ,“非不死?心,不过是想圆她一个夙愿罢了。”

    陆栩生心里?微微起了波澜,面上却不动?声?色,“那也犯不着你来插一手,范玉林,真正在意一个人,不是在她成婚后时?不时?骚扰,这是对她最?大的不尊重。”

    范玉林讽刺地盯着他,“我不曾署名,若非你插一手,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过是想送一份她曾经很喜欢的贺礼给她罢了。”

    陆栩生真要被?他的胡搅蛮缠给气疯了,“你不署名,她就猜不到是你?”

    范玉林一愣,问他道,“她猜到了?”

    陆栩生气笑,“你这点把戏还不配闹到她跟前。”

    范玉林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不过很快又释然了,

    “陆栩生,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就说这是你赠的,你买的,我只?希望你把这份贺礼送到她跟前,图她一个开心。”

    陆栩生试探道,“你确定她看到会开心?没准她一眼看出是你送的,恶心地想摔了呢!”

    “不会的”范玉林神色陷入怔惘,喃喃道,“不会的,这是她十三岁那一年最?想要的礼物”

    程家族学课程多种?多样,有经史子集,弹琴作画这样的大课,也有插花茶艺及陶瓷这样的小课,想是程明昱发现程亦安喜欢捏陶人,有一回,他将大晋最?负盛名的陶艺大师陶成鑫先生请了来。

    课间,陶成鑫教姑娘们捏陶瓷,也讲授了古往今来一些制瓷大家的作品,其中?一人程亦安格外推崇,那就是一位唤做“象山”的先生,这位先生将绘画孕于?陶艺中?,他制作的陶瓷色彩妍丽细腻,人物栩栩如生,画风温柔。

    可惜这位象山先生几?无传世作品,仅有的几?件也存于?皇宫。

    哪怕是程家,也不曾得一件,为何?

    这位象山先生实则是末代帝王,他不事朝政,一心钻研陶艺,且精益求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所制陶瓷若有一丁点儿不满意,立即砸了重来。

    以?至于?他死?后,真正留存下来的作品仅仅有五,而这五件全部存于?皇宫。

    不仅不曾流出,且不曾面世。

    后来还是陶成鑫的祖师爷,给当时?的皇帝进贡时?,提出要目睹其风采,当场将那瓷画给临摹下来,带回去仿造,这五件作品画了五个形态不一的瓷娃娃,无论后世如何仿造,无一人能得象山先生之风采,要么?画风不够逼真细腻,要么?胎不够薄不够均匀,总之那一套瓷娃娃茶盏便成孤品,绝品,极品了。

    陶成鑫将瓷画画下来,程亦安临摹了一份,从此开始在屋子里?学捏陶瓷。

    十三岁那一年程亦安许愿,这辈子要捏做一套五彩瓷娃娃的茶杯,可惜她一直没成功。

    如今范玉林做到了。

    虽没有五个,却做成了两个。

    “我从那时?起,便开始学陶艺,陆栩生,你可知我手磨破了多少皮,被?烫过多少水泡?我为此去过宜兴,专门学这门功夫,我失败了无数次,终于?费尽心血,做成这么?一对,哪怕讨她个笑容也成啊。”

    范玉林这时?,一步一步逼近陆栩生,眼眶甚至含了泪,

    “陆栩生,你不过是奉圣命娶她,你并非心悦于?她,你甚至不曾好好了解她,我范玉林这辈子与她是无缘了,我只?希望你善待她。”

    “这份寿礼是我能给她做的最?后一件事,请你给她,如若你在意,那请你告诉她,是你从宜兴陶先生的一位弟子手中?买来的,她不会想到是我。”

    听听,多么?情深意重。

    陆栩生看着一步一步逼到眼前的范玉林,有一种?漫天霜雪砸在脸上的痛感,他终于?明白为何前世程亦安最?终会嫁范玉林,面对一个花费数年功夫只?为做一对陶瓷的男人,是个女人都容易动?心。

    他笑了,这一笑有一种?冰冷的锐利,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费心功夫讨她一点欢心,圆她一个心愿很了不起?”

    范玉林抿着唇没吭声?。

    陆栩生负手慢慢将那只?锦盒往前一托,几?乎送到范玉林眼前,

    “又如何?”

    他说,“你知道什么?是男人吗?”

    “男人就是要建功立业,要撑起一个家,让女人做她想做的事,捏陶瓷也好,画画也罢,随心所欲,要做女人的保护伞。”

    “而不是,浪费数年心血做一件看起来很了不起实则无用的事,以?来讨一个高门贵女的欢心,哄她下嫁,为你延绵子嗣,操持家业,给你遮风挡雨,范玉林,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为自己寻一把保护伞罢了!”

    “我要是你,利用这五年的光阴让自己出人头地,有能力去娶回自己心爱的女人,而不是在这里?无病呻吟,自我感动?。”

    范玉林脸色一白。

    陆栩生手忽然一扔,那个锦盒就这么?从范玉林眼前掠过,砸在对面巷壁,应着一声?清脆的裂声?,滚落在地。

    范玉林双目睁得发骇,心痛,移至陆栩生身上已是怒发冲冠,

    “陆栩生,你可知你毁了什么??你可知我五年如一日,为的就是这对瓷杯!”

    “就因为是我做的,就因为你那点子男人的占有欲,你就让安安失去一件极为难得的宝贝,你若真心为了她好,若真心爱慕她,就该给她想要的,而不是为了点醋意斤斤计较!”

    “看来,在你心里?,你自己的占有欲比她这个人重要多了,如此,你不配做她的男人!”

    “呵!”

    陆栩生真的很佩服范玉林的嘴皮子劲,都差点被?他给绕进去了。

    合着做程亦安的男人,就得大度,不事声?张。

    “你有病吧。”陆栩生一拳砸在他面门。

    重生第一晚,程亦安给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如果陆栩生没记错,该是给范玉林的,今日他要还回来。

    陆栩生那是什么?功夫,这一拳携着前世今生的恩怨,可是结结实实正中?范玉林的鼻梁,那俊挺的鼻梁一下就被?他打歪了,鲜血直从鼻孔喷出来,陆栩生侧身避开,他没饶过范玉林,抬手往前拎住他胸襟,将他整个人给拎起,锐利的目光俯视过来,

    “合着我得在陆家安置一个小院,将你送进去日日弹琴作画,才不算斤斤计较,才配做她的男人,是吗?”

    范玉林险些被?他砸晕,鼻梁碎裂的剧痛袭来,让他眼冒金星,甚至都顾不上听清陆栩生的嘲讽,不过他这个人实在是有急智,他咧着嘴吐出一口鲜血,冷笑盯着陆栩生,

    “你嫉妒是吧?你嫉妒我与安安相识多年,嫉妒我比你更?了解她的过往喜好,嫉妒我比你更?讨她欢喜!”

    陆栩生不得不承认,这一句句话戳在他心窝里?,戳得他肺管子都在冒火。

    一想到前世程亦安跟他过了五年,陆栩生现在当场掐死?他的心都有。

    脚已经抬起来了,准备踹去范玉林的心窝,陆栩生忽然停住。

    他看着面前这个令他含恨两世的男人,忽然想,他为什么?这么?恨范玉林,恨到压根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这一刻他忽然醒悟了。

    与其说他恨范玉林,不如说他恨自己,恨前世的自己过于?骄傲,永不低头,害他错过程亦安,害他公?然放手让她改嫁别的男人,害他在无数个边关的暗夜,意识到懊悔的时?候木已成舟回不了头。

    八月的第一场凉风就这么?从暗夜里?滚过来,陆栩生冷静下来,松开他,忽然牵起唇角朝他一笑,

    “我不是嫉妒你。”

    他狭目低垂,眸色清澈,“我该谢谢你,用五年的光阴来告诉我,她喜欢什么?。”

    范玉林一怔,脸上的血色忽然褪得干净。

    “而往后,我有一生的时?光来陪她做她想做的事。”陆栩生掸了掸衣襟的灰,最?后看了一眼范玉林,转身离开。

    范玉林望着他挺拔的背影,身上所有的力气仿佛被?掏干,他无力地凄厉地笑了笑,捂着嘴呜咽出声?。

    陆栩生听到那一声?呜咽,并未回头,飞身上马往陆府疾驰而去,心情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轻松。

    他从不知道程亦安喜欢捏陶人,他有范玉林无法?企及的高度,却不得不承认,范玉林在某些方面做得比他细致,比他更?讨女人欢心。

    程亦安喜欢象山大师的作品。

    仿制的算什么??

    他要给她最?好的!

    陆栩生目光看向巍峨肃穆的皇宫。

    已经到了宫门落钥的时?辰,这个时?候陆国公?叩动?宫门定有要事,宫门校尉不敢耽搁,立即报去奉天殿,很快司礼监来人说是让开门。

    陆栩生跟着小公?公?抵达御书房。

    皇帝正在看折子,自成立内阁后,皇帝每日显见轻松不少,例行公?务内阁与司礼监商议便可处置,重大朝务也有条目拟来,他过目裁度便可。

    见陆栩生一脸低迷进来,皇帝皱了眉,

    “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陆栩生少时?被?称为京城小霸王,没有人敢惹他,四岁时?能打人家十岁的男孩子,他从不服输,也没认过输。

    今日这般消沉,实属罕见。

    陆栩生耷拉着脸在皇帝御案旁坐下,

    “陛下,我今个儿又被?人比下去了。”

    皇帝一愣,“什么?比下去了?谁能把你比下去?”

    陆栩生苦笑道,“今日是我媳妇生辰。”

    “这朕知道,朕不是嘱咐皇后给了赏赐么??”

    “对,但那不够。”

    皇帝老脸一黑,“什么?意思?”

    陆栩生叹道,“今日我岳丈岳母给我媳妇过生辰,那程明昱,您知道吗,他竟然给我媳妇作了一幅画像。”

    “一幅画像便罢,原来他每年均有给我媳妇画一幅画像,足足十八幅啊,偏还不叫我看,给我馋的哟。”

    皇帝真是有些服他们这对翁婿,成日里?折腾些什么?事,若非程明昱和陆栩生活计干得漂亮,他真的要怀疑程亦安是“红颜祸水”,

    “你们俩能有点出息吗?”

    “那是她爹,咱就不争了行吗?”

    不过程明昱这份心意委实容易撼动?女儿。

    “所以?,你又被?比下去了?”

    陆栩生痛心疾首,“这还没完。”

    “还有什么??”

    “范玉林,此人陛下可知晓?”

    皇帝隐约记得前段时?日有人传范玉林爱慕崔林,“就是那个断袖?”

    陆栩生摇头,“非也,这个范玉林住在程家隔壁,觊觎安安多年,今日安安过寿,他竟然仿象山先生的作品,亲自制了一对陶瓷给安安,还言之凿凿让臣大度一些,帮他转交给安安,您看看臣的脸往哪儿搁?”

    好了,皇帝明白来意了,立即错开视线,开始看折子,

    “行了,时?辰不早了,朕还有要务,你回去陪你媳妇,什么?贺礼都比不上陪伴,你常年在外征战,一日陪伴胜过十幅画。”

    陆栩生见皇帝不接茬,伸手将那叠折子往自己怀里?一兜,“陛下,您不能不管,您不能看着我被?人踩在脚下,再这么?下去,我那媳妇要揣着我的娃回程家了。”

    皇帝试图把折子夺回来,“这事我帮不了你,你要的那玩意早没了。”

    “您怎么?知道我要什么??”

    皇帝一哽,狠狠敲了一记陆栩生的脑门,

    “你不就是盯上了朕的宝贝吗?”

    “嘿,陛下猜对了!”

    陆栩生陪着笑脸道,“陛下,今日我媳妇生辰,我可是一件贺礼都没准备,陛下必须帮我!”

    “不是还有五个吗?我只?要一个!”

    “您将最?不喜欢的一个挑给我便是!”

    “朕哪个都喜欢!”

    君臣二人拉拉扯扯,皇帝最?后实在耗不过他,气得吩咐司礼监掌印,

    “刘喜,你亲自去朕的库房,将象山那五个瓷杯拿来。”

    随后指着陆栩生,“一个,朕就给你一个,你得当作传家宝珍藏,明白吗?”

    陆栩生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

    不多时?,刘喜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狭长?的紫檀锦盒过来,这玩意儿实在太过宝贝,以?至于?刘喜连放都呵着一口气,

    皇帝轻轻打开,明黄的绸缎下,一片极致的色彩撞入眼帘,这是五个形状不一却大小一致的茶盏,有的碗口状如莲花,有的形若星斗,茶盏上的瓷画色彩十分明丽艳亮,五个瓷娃娃,完全不一样的神态,却是一样地直击人心。

    就连一贯不在这种?事上费心的陆栩生也叹为观止。

    皇帝看着心腹爱将,痛心疾首道,

    “朕挑一个给你,就一个,多的没有。”

    “那不行!”陆栩生慢腾腾将盒子盖上,把锦盒往怀里?一兜,

    “陛下,请您想一想,五个瓷娃娃是一家,您舍得让它们分开?”

    “不是,方才不是说好只?给一个么??陆栩生,你出尔反尔!”

    “陛下,臣也是为您的圣誉着想。”

    皇帝看着大言不惭的陆栩生,肺腑的寒气都给气出来,

    “朕的圣誉?你还扯上朕的圣誉?朕的圣誉就是因为过于?宠溺你,被?你给玷污了!”

    陆栩生轻轻一笑,“陛下,臣没有唬您,您想啊,一个末代皇帝的作品,您留在手里?做甚?将江山弃之不顾,耗尽国库钱财给他开窑捏陶,这是明主行径吗?将象山的遗物视若宝贝还深藏库中?,实在有损您的英名,这种?败坏风气的东西,您还是全部舍给臣方为妥当。”

    皇帝:“”

    差点被?他给说服了。

    “慎之,这是难得一见的宝贝,你好歹给朕留点。”

    陆栩生抱着锦盒已经起身往外走?了,“陛下,您库里?的宝贝哪一件不是举世罕见价值连城?这五个茶盏,您稀罕吗?不稀罕!”

    “不是,慎之,这五个宝贝,朕是打算等宁王妃诞下孩子,赏给她的,你这全部拿走?,朕回头拿什么?赏她?”皇帝饶过御案,追了出来。

    陆栩生这厢已吩咐跪坐在一侧的小内侍登记出库,听了皇帝这话,不以?为意道,

    “陛下,宁王府还没有喜讯传来呢,而臣的媳妇已经怀上了,当然得先赏给臣的媳妇,等回头宁王府有好事,臣帮着您去库房挑,一定挑个他满意的。”

    一听陆栩生还要去他库房,皇帝登时?闭了嘴。

    眼看陆栩生已堂而皇之按下手印,取走?宝贝,皇帝苦着脸指着他的背影,与刘喜道,

    “就这么?被?他全顺走?了?”

    刘喜干笑,“全全顺走?了。”

    “这个小混账!”皇帝笑骂一声?。

    刘喜搀着他回到龙塌坐着,“陆将军劳苦功高,此番平车汗已是大胜在望,您就当提前赏他吧。”

    皇帝笑笑,“都怪程明昱,他这个做岳父的太能干,害我这个做公?爹跟着上刀山下火海。”

    刘喜立即改口,“对对对,谁叫您把陆将军当儿子疼呢。”

    第85章 第 85 章 少主,家主现在不便见您……

    陆栩生?抱着这稀世宝贝回到宁济堂, 已是夜里亥时初刻,昨夜这个时辰,程亦安已经安寝, 今夜宁济堂明间灯火通明, 丫鬟远远瞧见他来, 往内通报了一声, 连忙给他打帘,陆栩生?抱着锦盒入内。

    李嬷嬷与几个丫鬟依然伺候在一张八仙桌前, 程亦安坐在女主人的位置,打着哈欠, 瞧见他回来, 俏眼微嗔, “你可算回来了,用过晚膳没?”

    陆栩生?确实还?没顾上用,他先将礼盒搁在一旁, 坐下用膳,“你吃过没?”

    程亦安覆上小腹, “我怀着身子能等你?”

    陆栩生?点点头。

    他这边用膳, 程亦安眼神往那个锦盒瞄, “捎回什么了?”

    “自己看。”

    程亦安没动,如兰已告诉她礼盒之事?,程亦安猜到陆栩生?寻范玉林去了。

    前世那对瓷杯被范玉林当作聘礼送给了她, 她当时十分稀罕,一直到她重生?前,那对瓷杯始终被她珍藏在益州的库

    房中。

    没成想今生?范玉林将之送来了陆府,程亦安摸不准陆栩生?拿回的是不是那对瓷杯,所以不打算动。

    陆栩生?见她没动, 便加快速度用膳,吃完,扶着她回到东次间,二人隔桌喝茶,程亦安便问他,“你寻范玉林去了?”

    “又打了他?”

    陆栩生?定定看着她,“还?了他一巴掌。”

    程亦安哭笑不得,抚了抚小腹笑道,“我都快忘了他这个人,过去的事?咱们过去了好吗?”

    些许这就是人生?的酸甜苦辣吧,总是耿耿于怀没有意思。

    前世的一切都如过眼云烟,让它过去。

    “我们现在很好,不要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陆栩生?沉默良久,道了一声好。

    环顾一周那份贺礼没被捎进?来,陆栩生?起身去外间,重新?抱进?来,搁在程亦安面前,信手打开,调转方向面朝程亦安推过去。

    “亦安,这是给你的生?辰贺礼。”然后?注意她的反应。

    程亦安一眼被那片明黄的锦缎给闪瞎眼,确信不是范玉林那一对,程亦安神情便认真多了,定睛一瞧,五只?巧夺天工的瓷盏被整整齐齐搁在明黄的绸缎内,程亦安忍不住探手摸过去,那瓷盏触感平滑细腻,就如冰肌玉骨似的,叫人爱不释手。

    “你这是哪里弄来的”

    陆栩生?见她看直了眼,心里十分熨帖,这顿功夫总算没白费。

    “皇宫里顺来的。”

    程亦安太?明白这五只?瓷盏的分量,惊讶道,“陛下没砍了你?”

    “那不能。”

    程亦安喜滋滋盯着那五只?宝贝,抱过来细细端详,后?来实在扛不住又一个个拿在手里把玩,“真的是我的啦?”

    那憨样,陆栩生?爱看。

    “当然。”

    程亦安还?跟做梦似的,“陛下不会给我瞧瞧,又收回去吧?”

    陆栩生?无?语道,“即便他出尔反尔,我也不能叫他如意不是?”

    程亦安乐了,咧嘴一笑,目光在五个瓷娃娃身上逡巡,“陆栩生?,你可知这是什么?这是斗彩中的巅峰呀!”

    谁能有本事?一遍又一遍不计成本砸了重来,只?有那位末代?帝王,他的审美堪称一绝,瞧这五个瓷娃娃,选色称得上沉稳老辣,将青花的典雅沉着与绚烂的五彩形成鲜明对比,每一帧皆是视觉上的极致享受。

    只?可惜他手艺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却是葬送了一代?江山。

    把玩一番,程亦安担心自己摔着,吩咐如蕙小心收入内室,上塌时忍不住抱着陆栩生?狠狠亲了两口?。

    “这么喜欢?”

    “喜欢。”

    “我要当作传家宝,往后?给我儿子做聘礼,给我女儿做嫁妆。”程亦安语无?伦次道,

    陆栩生?眼风一凝,“这是你的,谁也不能给。”

    “也对,也对。那就百年之后?给我们俩陪葬。”

    陆栩生?发现这姑娘乐颠了,有些不着调,捏了捏她脸蛋,“怎么竟说傻话。”

    他发现程亦安很好哄。

    下衙时给她捎只?烧鹅,她能夸他几日,无?论送什么给她,她从不嫌弃。

    “你喜欢什么只?管跟我说,只?要是这世上有的,就没有你男人拿不到的。”

    这话程亦安可太?爱听了,又搂着他亲了一口?。

    程亦安发现陆栩生?也很好哄。

    别看这个男人在外头经天纬地,叱咤风云,对女人的那份心思也就那么简单,譬如好几回,他买了吃的给她,就盼望着她夸好吃,甚至暗搓搓拿着跟程家的对比,总要在她这得到满意答复才高兴。

    譬如今日送了这份贺礼,就一直等着她拆,不动神色观察她的反应,见她高兴了满意了,他就心满意足。

    男人至死是少年。

    *

    程亦安这句话用在程明昱身上也灵验。

    夜里戌时初刻,一辆极其低调的马车抵达程府暗巷,这条暗巷从另外一条街道拐进?来,在外头看来不与程家相干,进?了里面却别有洞天,能径直绕进?程明昱书?房外墙下,这里开了一扇小门,平日只?供程明昱出入,不然为何这么多年那些想走门路子的朝臣与长公主堵不到程明昱的人?

    马车停下,随车的小丫鬟将夏芙搀下来。

    她身上披着一件银色的披风,带着兜帽,兜帽掀下,抬起眼,面前站着一挺拔的男人,只?见他穿着一件湖水蓝的直裰,长身玉立,这件直裰十分合体?贴身,将那清隽的体态展露无疑。

    除了那身官服,过去程明昱爱着长衫宽袍,要么白色茶白要么玄黑,很少有旁的颜色,且很衬他一家之长的威严,但?今日这件直裰不同。

    颜色与夏芙惯爱穿的湖水绿相得益彰,也极显年轻。

    夏芙看到他第一眼,还?以为回到了当年的程家堡。

    他仪态极好,素来也不带任何配饰,今日连安安那个香囊也取下了。

    那张脸被晕黄的光芒映照,便是如雕如琢,深隽矜贵。

    夏芙也看直了眼,反应过来,讪讪一笑,垂眸朝他施礼,“程大人。”

    她总是这样戏谑他,门槛外爱唤他一句程大人,待私下无?人时,又家主家主地喊,挠人心肝。

    程明昱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抬手往里一比,引她进?书?房。

    程明昱有两间书?房,一间书?房是日常起居所用,也就是程亦安常来的那间抱厦,另外一间便是程家的藏书?阁,这里搁着浩瀚如烟的书?卷,是程家几百上千年的珍藏,上回宁王编纂类书?,便在程家耗了好长一段时日。

    这里有专人打理?,更有程家最精锐的暗卫守护。

    程明昱领着夏芙先来到藏书?阁,一位姓陈的老伯给开的门,整个书?房呈圆柱形,中间楼梯,四面有窗,层层叠叠的书?架摆了一屋子,共有五层,可见藏书?之多。

    程家藏书?阁夏芙听说过,也曾心向往之,听闻能进?藏书?阁的屈指可数,平日程家族人要借书?,也是先在名录里挑好,递到总管房,再由人拿出来,不许损坏,定期归还?。

    今日却有幸目睹。

    藏书?阁从不点油灯,也不点蜡烛,专用一种西洋来的夜光灯,这种灯是一种特殊燃料所致,不会起火,燃尽灯灭。

    夏芙跟着程明昱进?门,往东面绕来,藏书?阁占地颇高,阁外是一座空院子,并不栽种高林树木,只?有一些花坛错落其中,一面硕大地落地雕窗下,摆着一张弧形的长案,长案上头悬着一根长丝,

    十八幅画整整齐齐挂在长案上,一幅幅看过去,能清晰看到一个稚嫩的孩童慢慢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有坐像,有立像,更有在花园时不经意的一瞥,看得出来均是程明昱过去无?意中撞见程亦安时的景象。

    夏芙立在长案前便湿了眼眶。

    哪一幅都好看,哪一幅都形态逼真,无?比曼妙活脱的少女,美得挪不开眼。

    夏芙都不敢相信,这是她生?出来的女儿。

    从第一幅看起。

    那是程亦安满周岁时,孩子坐在摇篮里手扶着围栏,朝来人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带着不谙世事?的娇嗔和茫然。

    那时她刚去半年吧,孩子些许对她还?有印象。

    夏芙立在案前,泪潮汹涌,再到她两岁,已经能站起来,孩子蹒跚拿着一面拨浪鼓朝来人在笑,那笑眼弯弯的模样,已有些像她了。

    “她是在对你笑吗?”夏芙哽咽回眸问程明昱。

    程明昱负手立在她身后?,颔首道,“是。”

    慢慢再往后?看,明显能看到孩子从一娇憨的小少女,长成一活脱烂漫的大姑娘。

    安安继承了她大半的容貌,又兼采程明昱之长,比起她的柔静,安安更添了几分灵动,那双水杏眼实在太?有灵气,仿佛一汪活泉能涌进?人心坎上。

    她是何其有幸,能生?出这么可爱漂亮的女儿。

    多年的缺憾难过搅在心口?,令夏芙难以自持,纵声大哭,几到忘乎所以的地步。

    也不知哭了多久,迷迷糊糊好像被他抱着,过了一条长长的甬道,等到夏芙再度睁开眼时,二人来到了一个并不大的木房,屋子里有一股天然的暖香,夏芙对温浴太?敏感,闻着这味便猜到了,从他身上下来,环顾一周,瞧见琉璃窗外是一片竹林,窗下有一琴案,上头搁着那把焦尾琴。

    琴房西面有一扇门,热气便是从里间冒出来的,夏芙来到门口?看了一眼,里面是一间不小的温汤,池子有一丈见方,四周围纱曼妙,泉水清澈涌动,似有药香,

    夏芙愣神看着程明昱,

    “家主,这是哪里?”

    她方才哭过,眼眶泛红,眉梢被氤氲缭绕,眼尾狭长如魅惑的野狐,

    程明昱喉结微滚,负手望她,

    “你身子

    骨不是弱么,马上天便要凉了,这温汤正适宜你。”

    过去这里只?有一间琴房,自夏芙回京,程明昱便着人在隔壁建了一座温池,与琴房相连,他能想象外头大雪纷纷,他与夏芙在里间抚琴的情景。

    夏芙当然明白程明昱是什么意思。

    她眼尾一撩,蛊惑般觑着他问,“家主这是要金屋藏娇么?”

    程明昱慢笑,“我倒是想,芙儿愿意么?”

    夏芙也没拒绝,笑吟吟走过来,“若有需要,我便来寻家主。”

    还?是不同意住过来。

    程明昱没说话,见她方才哭得嗓子发哑,便给她斟了一杯茶,夏芙来到琴台前,焦尾琴那根断弦依然断着,“还?没修好么?”

    程明昱将茶盏递给她,“还?没寻到合适的弦。”

    夏芙知道他这人讲究,什么都要最好的。

    譬如这茶水也必是旧年梅花上的雪水来煮的,闻起来有一股梅香。

    程明昱看了一眼隔壁的温池,问她道,“要泡一泡么?”

    夏芙摊手笑道,“我今日没带衣裳过来。”

    程明昱抬手往温池边上的长条案一指,“我已给你备好。”

    夏芙面颊一热,回眸望过去,那长条案上整整齐齐叠了好些衣裳,她神色复杂看着程明昱,咬着牙恨道,

    “家主真是备得齐全?呀。”

    程明昱面不改色,示意她去享用。

    难得来一次,夏芙也就不浪费机会,走到池边,回过眸,程明昱已背过身不看她。

    夏芙解裳之前,先翻了翻程明昱给她备的衣裳,这一翻竟是发现他连小衫小衣均准备妥当了,就连尺寸大小也合适夏芙脸都快红透了。

    堂堂家主做这些事?,那些下人会怎么想。

    “所以,我们的事?,老祖宗知道了?”

    程明昱就负手站在门口?,摇头道,“我没告诉她。”

    “那你这衣裳一做,她老人家不就知道了?”

    程明昱微微侧眸,余光落在她身前一角,“所以,芙儿这般惦记着我母亲,要不我此刻引你过去?”

    夏芙立即闭了嘴。

    她先去隔壁净室净了身子,裹着一条宽大的白巾出来,程明昱还?站在方才的位置没动。

    夏芙便轻轻往水里去,水池并不深,底下砌了一层石座,她坐下来,温汤恰恰浸泡至脖颈处,温温软软的感觉实在太?好,夏芙将白巾也裹在自己身上,看着池边的程明昱,

    “家主若是累了,便去琴房坐一坐吧。”

    程明昱摇头,“我怕你不甚落水,就在这里看着。”

    “你这样也看不到我。”夏芙逗他。

    那道身影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

    夏芙见状慌忙将白巾裹得更严实了些。

    她今日梳着一个倾髻,青丝均被挽入发髻里,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那张脸被热气蒸得红酡,被他这么一吓,眉梢间还?有几分岁月也难褪的俏娇。

    程明昱骨子里还?是个君子,做不到堂而皇之看女人的身子,很快回过眸,只?是这回却沿着池边坐在她后?方的长条案上,

    “如此离得近,便无?碍了。”

    夏芙泡了一会儿身子太?熨帖,不大想出浴,见程明昱坐着一动不动,就连那窄腰也无?比挺直,又开始使坏,“家主,您要不要也下来泡一泡?”

    “我并不是很喜欢泡温浴。”不到迫不得已,程明昱不会泡,“这池子的水温和深度均是为你准备。”

    他这一下去,恐一时半会上不来,夏芙身子骨弱,初次泡太?久对她不利。

    程明昱早就算得明明白白。

    “那家主平日多久泡一次?”

    “一月两到三次。”

    怪不得家主显年轻,这确实是保养身子的好法子。

    一刻钟过后?,夏芙便撑不住了,“家主去外间等我吧。”

    程明昱递了一块干帕子给她,便出去了。

    少顷夏芙出来。

    程明昱给她准备了参汤,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一顿。

    长条案上搁了一件程明昱的旧袍子,夏芙没穿程明昱给她准备的衣裳,而是穿了他的袍子,没有男人能抵挡女人这般隐晦的诱惑,程明昱眸眼深深,漆黑的视线带着穿透力,夏芙面颊本就蒸出一层薄薄的红晕,被他这么一看,更是血色欲滴。

    她兀自接过汤盏,咕咚咕咚一口?喝完,随后?将之搁下。

    他袍子过于宽大,裹在她身上当然不合适,衣摆已拖到地上了。

    夏芙穿他的衣裳也是没法子,她没带衣裳过来,料定今夜程明昱不会放过她,总归还?要洗一次,那身干净的衣裳只?能留着待会穿。

    一股无?形的蛛网缠了过来,连着呼吸也无?端变得窘迫。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道高大的身影就这么罩下,后?脑勺被他重重捂住,吻落下来磕在她唇瓣,下一瞬人也被他提起,搁在琴台,焦尾琴被夏芙一推再推,慢慢沿着琴台落下靠在一旁,琴台上再无?他物,可以放心愉悦。

    雪白的脚尖踩在他膝盖抵住他前进?,夏芙啃咬着他的唇,低声喘喃,

    “家主我观你书?房画卷如烟,安安那些画卷搁在里头实在容易混淆,不若让我带回去吧”

    程明昱扫过她齿尖只?给了她两个字:“做梦!”

    夏芙无?奈闭了闭眼,弯起胳膊覆在他肩骨及后?颈,越圈越紧,一阵急喘过来,程明昱停下贴着她问,“夏芙,只?要你喜欢,每日睁眼便可瞧见可爱的小安安,夜里乏了便可来温汤沐浴,这一间院子如世外桃源,你不想住过来吗?”

    夏芙很快主动堵他的嘴,将他往怀里勒得更紧,“家主一月泡两到三次,我陪你一月两到三次便是。”

    程明昱气笑,“你来,我每日作陪。”

    唇尖哪是嬉戏,那分明是干架。

    你来我往,谁也不听谁安排。

    夏芙灵舌划过他唇角伏在他胸膛大口?喘气,“那我也不能不顾念家主的身子,您是当朝首辅,身份贵重,我夏芙即便不能为世人谋利,却也不能做红颜祸水。”

    “你正儿八经嫁给我,就不是红颜祸水。”

    就这么将她摁进?身子里。

    夏芙深深闭上眼,纤细的胳膊肢搭在他身上已是软绵绵,就连呼吸都艰难了,娇细的嗓音被他这么抖出来,

    “家主忘了坊间的传言么”

    坊间传言他克妻。

    程明昱一顿,险些被夏芙气昏头。

    情浓深处,夏芙还?不忘威胁程明昱,手环在他眼前晃了又晃,

    “家主,将安安的画卷给我好不好?不然,我放蛇咬你。”

    程明昱黑脸,“你有本事?把那一百多条蛇都搬来程家。”

    夏芙:“”

    八月初六是程亦乔大婚,程亦彦今日方从江南赶回京城主持婚事?,虽说如今族中的事?均由他拿主意,许多大事?还?是要过问爹爹的意思,程亦彦拿着婚仪的章程往程明昱书?房来。

    行至穿堂,一道暗卫闪出来拦住他的去路。

    程亦彦被唬了一跳。

    他打出生?而至今,每每来程明昱的书?房,从来没有被拦过路。

    “做什么这是?”他摆出少主威严。

    暗卫垂下眸,恭敬禀道,“家主此时不便见少主。”

    “什么?”程亦彦有些傻眼,往长廊尽头望了一眼,那间抱厦隐隐有些光亮,可见人还?没睡,也不到爹爹安寝的时辰。

    “来客人了?”

    事?实上,来的这一路,无?人告诉他,府上来了客人,爹爹极少见外客,即便有,也不瞒着他。

    暗卫垂眸,只?将这句话重复一遍。

    程亦彦没法子,只?能打道回府,行至半路,瞧见总管房的陈伯拿着一叠文?书?往这边来,程亦彦叫住他,“最近爹爹身边是添了什么人吗?”

    陈伯朝他行了一礼,失笑道,“少爷为何这般问?”

    程亦彦指了指书?房的方向,“我方才要去见爹爹,被暗卫拦了路,爹爹不会趁着我这段时日不在府上,寻了个什么红颜知己吧?”

    程亦彦以己度人,他只?有跟妻子恩爱时才不便见他人,否则哪怕睡着了一旦有事?均要爬起来的。

    陈伯面色古怪地看着自家少主,“咱们家主是这样的人吗?”

    “对呀,我也觉得爹爹不是。”

    程亦彦拍了拍自己脑门,无?奈往后?院去。

    老祖宗正在后?院问针线娘子话,原因是针线房那边无?意中透露,程明昱最近做了几身衣裳。

    老祖宗眼都亮了,儿子这么多年,几间旧衫穿来穿去,极少换新?衫,如今太?阳打西边天出来开始拾掇自己啦。

    老嬷嬷说,“家主这是铁树开花了?”

    老祖宗轻哼哼,“我看是孔雀开屏。”

    “没准,我这把年纪还?有做祖母的时候。”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

    事?后?恐夏芙凉了身子,程明昱让她先洗,夏芙却坐在圈椅里自顾自拭汗,眼神无?力望着他,“家主先洗吧,我等汗干了再洗。”

    程明昱便依了她,“你不如来温汤里坐一坐,这样能解乏。”

    夏芙朝他点头。

    一刻钟后?,程明昱打净室出来,一眼落在那条长案,方才给她备的衣裳不见了,心里忽的一空,连忙来到琴房,哪还?有夏芙的身影。

    程明昱脸上所有温色退得干净,目光落在倒立的焦尾琴,凝立许久。

    *

    陆栩生?只?留了三日便回了四川,三国战事?正在最激烈之处,若非是程亦安生?辰,他压根就不会回京。

    他离开后?,程亦安便被程家接回长房,马上便是程亦乔大婚,程亦歆和程亦安帮着程亦乔清点嫁妆,程亦安来的第一日,将陆栩生?给她的一条马鞭交给程亦乔,

    “这是你公爹让陆栩生?捎回来的马鞭,说是他老人家前线事?忙,脱不开身,不能回京主持大婚,委屈了你,将这鞭子给你,若往后?二姐夫不听训,你抽他便是。”

    程亦歆在一旁笑道,“你这公爹公婆呀,是没得说。”

    程亦乔满脸惊讶接了过来,郑重收在怀里,“公爹不能回来,着实是一大遗憾。”

    程亦歆只?能开导她,“国家大事?,在祀与戎,此番你公爹必能跟着三妹夫立下大功,也是孟家的荣耀。”

    程亦乔默默颔首。

    婚礼前一日,三姐妹并老祖宗凑在程亦乔的闺房说话,听老祖宗讲述程亦乔过去的糗事?。

    起先欢声笑语不断,到后?来不知说起什么,程亦乔自个儿绷不住了,突然抱着老祖宗大哭,

    “孙女舍不得您。”

    程亦乔可是一刻都没离开过老祖宗,老祖宗从襁褓里把她养到现在,乍然要嫁出去,如何舍得,祖孙俩抱着哭了好一会儿。

    到了翌日,天还?没亮,程亦乔被喜婆簇拥着梳妆打扮,等她穿上嫁衣,只?瞧见程亦安坐在次间喝茶,“长姐呢?”

    程亦安道,“长姐今日有些不适,说是暂时不过来。”

    程亦乔狐疑地盯着她,忽然不说话了。

    她明白了,程亦歆念着自己和离过,不愿来喜房,怕忌讳。

    程亦乔气得提着衣摆就往程亦歆闺房去,身后?一堆婆子跟着追,

    “二姑娘,今日大婚,您不兴这般出门的。”

    程亦乔可不管这些繁文?缛节,气冲冲来到程亦歆的院子,一进?门就看到程亦歆在喂翠儿吃果子,哪有半分不适的样子,程亦乔红着眼道,

    “我没有娘,这辈子除了爹爹和祖母,最亲的便是你这个长姐,我今日出嫁,你不露面是何意思?”

    程亦歆看着哭红脸的妹妹,忍住心头的酸楚,迎了过来,“傻孩子,我不去自有缘故”

    程亦乔提着裙摆跺脚,“我不信那些。”

    言罢将头上的凤钗取下,扔去一旁,“程亦歆,你今日不过去,我就不嫁了!”

    程亦歆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忙捡起凤钗扑过去搂住她,

    “好妹妹,去,我这就去。”

    程亦乔抱着她大哭。

    程亦安这厢扶着腰追来,见她们姐妹哭成一团,也跟着红了眼,最后?失笑道,

    “别误了吉时,快些回房吧。”

    三姐妹重新?回到程亦乔的喜房,程亦歆亲自给程亦乔描妆,程亦安坐在一旁看着。

    程亦乔不能动,一双眼便盯着妹妹,见程亦安左一块糖果右一块糕点,塞个没停,替她着急,

    “你小心吃成个胖子。”

    程亦安闻言一慌,连忙将糕点扔了,“我真的胖了?”

    程亦歆嗔她,“别听你二姐胡说,还?浓纤合度得很。”

    程亦乔逗她,“那也不能这么吃,明明漂漂亮亮的姑娘,吃成个大胖子怎么了得?你小心回头你家阁老不认识你了!”

    程亦安带着哭腔,“可是我饿呀。”

    从陆栩生?离开,她便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晨起要吃,半夜也要吃,不吃难受。

    程亦歆捏了捏程亦乔的嘴,宽慰程亦安,

    “你正是长胎的时候,不吃,孩子怎么长?你别听她胡扯,她什么都不懂,等她将来怀了身子,看她吃不吃!”

    孩子最大。

    程亦安又心安理?得往嘴里塞吃的。

    程亦乔看着她那模样,捂着肚子直笑,“憨得很!”

    到了时辰,外头响起鞭炮声。

    丫鬟来报,

    “接亲的除了姑爷,有陈侯府的大公子,石国公府的大少爷,还?有张为新?大人。”

    听到“张为新?”三字,程亦乔和程亦安不约而同看向程亦歆,程亦歆轻咳一声,

    “他怎么来凑热闹了?”

    丫鬟笑道,“听说咱们二姑爷原没选他,是他自告奋勇非要帮着接亲。”

    说白了想在程亦歆这边露一露脸。

    程亦歆直摇头,“胡闹。”

    程家那是什么家底,门生?故吏遍天下,甚至不用程家长房少爷出手,其余房的公子与那些门生?便把孟如川给堵得死死的,孟如川的人怎么都闯不进?来,眼看要误接新?娘子的时辰,孟如川果断往梁上一跃,施展轻功朝后?院奔去,径直跃进?喜房,将程亦乔抱着就往外走。

    屋子里的程家媳妇们瞧见了,一个个打趣他,

    “姑爷,您看清楚了,小心抱错人!”

    孟如川吓得差点松手,丫鬟们一阵手忙脚乱扑过来,拖住程亦乔,程亦乔气得敲了孟如川几把,确认是媳妇声音,孟如川这才放心抱出门。

    这头新?妇热闹热闹出了门,程亦歆恐程亦安身子撑不住,早早带着她选了一处僻静地儿歇着。

    二姐顺顺利利嫁出去了,现在程亦安唯一担心的就是长姐,

    “方才明嬷嬷告诉我,今日裴家家主和家主夫人携重礼登门贺喜,我看也是冲着长姐你来的。”

    至于刑部?侍郎裴季,大约也是念着自己和离过,没来赴宴。

    程亦歆总不能真的待在程家,看着妹妹嫁出去后?,她也终于动了念头,

    “是该好好打算打算了。”

    “刚刚那位张大人,长姐可瞧见了?虽说相貌不算十分出众,可我瞧他一脸笑容,憨态可掬,很是有趣。”

    不等程亦安说完,程亦歆连连摇头,“我不喜欢他。”

    “这婚我也不是非结不可,为何要挑个不合眼缘的?我要选个才貌俱佳的有缘人。”

    程亦安见她终于走出来,松了一口?气,“长姐不愧是长姐,处处是我们的典范,人便是要这样,越挫越勇,可不能退而求其次委屈自己。”

    “那裴季,你见过吗?”

    程亦歆叹道,“没有。”

    “我打算挑个出身小门小户,愿意做上门女婿的男人,我也不要他养家,就伴着我过日子便可,这样,孩子还?能留在程家,我也自由自在。”

    这让程亦安想起了范玉林,

    “使不得,使不得,长姐,你信我,婚姻得讲究门当户对,这样的男人未必没有坏心思,目的便是攀上你,贪你的钱财,贪程家权势,往后?糟心的事?多着呢。”

    被妹妹一说,程亦歆又生?了怯意,“如今能寻到跟程家门当户对,又愿意挨着程家过日子的,可是没有。”

    她没打算把孩子带过去,她也绝不准许孩子受半点委屈。

    说白了,她现在就想给自己找个伴。

    程亦安道,“那就慢慢遇吧。”

    张为新?和裴季两个人当中,张为新?倒是有可能伴着程亦歆过日子,可惜程亦歆不喜欢他。

    至于裴季裴家高门世家,裴季当朝新?贵,连陆栩生?都推崇他,可见是不俗人物。

    裴季愿意为长姐屈尊降贵么?

    不大

    可能。

    程亦安这个时候就无?比佩服四川总督府的魄力了。

    天色渐暗,喜轿抵达四川总督府门前,众人敲锣打鼓簇拥新?人进?门,孟总督不在,孟夫人主持婚事?,拜过高堂后?将新?人送去了洞房。

    掀了红盖头,喝了合卺酒,孟如川便来前院敬酒,敬完三杯,便打算往洞房去,却被大家伙拦住,

    “新?郎官,急什么?不喝够酒,你想进?洞房?”

    石飞越抱住他一只?胳膊将他往人堆里一送,大家伙蜂拥而上,只?管给孟如川灌酒。

    当初一腔赤诚的少年,如今倒是学聪明了,喝了不下几口?就开始装晕,孟夫人可不能看着儿子被人坏事?,调兵遣将,招呼孟家和娘家的姻亲帮着儿子拦酒,将儿子解救出来,又亲自灌了他一碗醒酒汤,拍拍他的肩,

    “快去洞房陪乔乔。”

    孟如川喝了一碗醒酒汤,人也清醒一大半,再洗了一把脸漱了口?往后?院来。

    挺拔俊秀的少年来到正房外,先往窗内探了一眼,只?见程亦乔安安静静坐在婚床上,屋子里再无?他人,忍不住咽了几下嗓,徒生?紧张。

    昨夜老嬷嬷塞来的册子看得他面红耳赤,今夜便要上战场了。

    他这心里还?没点数,咋成?

    第86章 第 86 章 她不给碰

    程亦乔顶着?那件几斤重的凤冠忙活了一日, 实在熬不住,不等孟如川回来,便?吩咐嬷嬷和丫鬟将之卸下, 又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解乏, 坐在床榻等孟如川。

    隐约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 她探头一瞧, 对上琉璃窗外的一双眼神,孟如川一讪, 立即折进?来。

    过?去神采奕奕的男人,忽然?间一步三迟疑, 显得十分紧张, 程亦乔原还忐忑, 瞧他这模样,反而?不忐忑了。

    “吃多?酒了?”

    “没有,没有!”孟如川连忙摇头, 立在五步远的位置,轻轻瞟了她一眼, 见媳妇儿穿着?殷红的寝衣, 模样儿艳丽, 眼神儿活泛地?在他身上逡巡,俊脸就绷得通红。

    “离我那么远作甚!”程亦乔斥他道。

    孟如川深咽了下嗓,快步挪了过?来, 端着?身子?在她身侧坐下,随后?目视前方不敢动了。

    程亦乔看着?害羞的少年,抿唇笑了笑,闻到他身上还有酒气,便?推了推他的肩, “去洗洗”

    嗓音前所未有的轻柔。

    这是孟如川第一回听见程亦乔用这么温柔的语气与他说话,眼神顿时发直,身子?要飘了似的。

    他起身往浴室去,满脑子?程亦乔方才的模样和腔调,糊里糊涂将一桶水往身上冲了几下,擦身子?时又担心洗得不够干净,将嬷嬷给?程亦乔准备的一桶水也?给?洗了,愣是闻了闻身上的气息,确认只剩皂角香,方磨磨蹭蹭回到洞房。

    此时的喜房,铜灯上的灯火均被吹灭,只剩下拔步床外的一对喜烛,喜烛实在是又高又长,灯芒将满室的红艳给?撑开,连着?那蜡泪也?显得温柔可爱。

    大红鸳鸯帘帐已搁下,程亦乔上了塌。

    孟如川轻轻吁着?气,慢慢掀开帘帐,朦胧的光线下,看清程亦乔背对他躺在里侧,孟如川立即上榻,坐着?望她一眼,“乔乔”

    嗓音也?跟着?发软。

    听得程亦乔心里热浪翻腾,她故作镇定嗯了一声平躺过?来,孟如川掀了掀被褥跟着?躺了进?去,两个人之间离着?一段距离。

    还未到中秋,称不上凉,拔步床内交错着?少年紧张的呼吸,反而?显热。

    孟如川见她未动,也?不说话,便?主动往她身侧挨了过?去,结实的胳膊便?碰到女孩子?温软的肩骨,孟如川脸一红。

    胳膊挨胳膊,孟如川能感觉到程亦乔的手就在身侧,手指忍不住一探,这一下指尖戳到程亦乔的柔荑,听得程亦乔哎哟一声,孟如川慌了,立即翻过?身,

    “弄疼你?了?”

    你?都没弄,哪里就疼了。

    程亦乔哭笑不得,摇头道,“没有”

    她害羞地?垂下眸。

    孟如川这会儿身子?朝她的方向侧着?,将她的羞态瞧得清清楚楚,人家姑娘家这会儿才羞呢,他慌什么,于?是他鼓起勇气,大胆地?覆了过?来,到底年轻没有经验,不知要如何着?手,看着?纤细的姑娘,如同看着?一精美的瓷器,想碰不敢碰。

    程亦乔从他覆过?来,就不敢看他,能感觉到他悬在她身上未动,轻轻抬眼,正对上他漆黑的目光。

    少年的眼神是不带遮掩的,眼底涌动着?勃勃的欲望和初次狩猎的忐忑。

    程亦乔毕竟要老练一些,轻轻屈起腿,“别干看着?了”

    又是一阵轻柔的催促,跟火似的点燃了孟如川的血液。

    他呼吸显见粗了几分,视线从她面颊落在她雪白的下颚甚至脖颈,系带被抽开,眼前是一片毫无遮挡的美好,孟如川下意识闭了闭眼,双手从下磕磕碰碰试图去搂抱她。

    孟如川开始亲她,毫无章法,极其?紧张,汗都出了一身,却?还在她脸颊脖颈处游离。

    明明都碰到了,太软了,他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还是放不开手脚。

    程亦乔深吸一口气,看着?笨手笨脚的年轻夫君,轻斥道,“想摸就摸。”

    乔乔都下令了,还有什么好犹疑的。

    孟如川果断覆上去,少年虽没有经验,那指腹却?因自小习武覆满了积年的老茧,能要程亦乔的命,她忍不住双手圈住他脖颈,一步一步引导他。

    “是这吗?”他哑着?喉咙问,

    程亦乔也?没数,慢慢地?好像对了,她便?点头。

    孟如川心虽是软的,身子?却?如锐利的刀锋,有他的可怕之处,没有轻重,险些疼死程亦乔,第一次自然?是没有尝到滋味就结束了,程亦乔疼得受不住,以为是他怕自己疼而?打住,孟如川初尝快乐,才明白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又见程亦乔疼得哭,手忙脚乱去哄她。

    “对不起,乔乔,我伤了你?是不是?”

    程亦乔忍痛点头。

    唤来乳娘,伺候她去清洗,孟如川也去隔壁一间浴室淋过身子,等到再次回到拔步床,床上已焕然?一新。

    程亦乔靠着引枕躺着,脸色好看了些。

    孟如川躺过去将她搂在怀里,沮丧道,“对不起乔乔,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慢慢来,下次一定不会伤到你?。”

    程亦乔已缓过?来,看着?他笑,“无碍的,第一回都这样。”

    过?去想抱他不敢,如今成了亲可以正大光明抱,程亦乔埋在他怀里,搂紧了他结实的肩膀,孟如川正值血气方刚,被她这一抱就受不住了,只是想起程亦乔方才的反应,只能生生忍住。

    程亦乔搂了一会儿察觉到,深深看了他一眼,想起方才因着她疼让他半途而?废,程亦乔心里愧疚,咬牙道,

    “要不,咱们继续?”

    少年炙热的眼神扫下来,带着?渴望,“可以吗?”

    程亦乔颔首。

    得到妻子?准许,孟如川就毫无顾虑了,男人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这第二回他便?顺利多?了,只是顺利归顺利,方才信誓旦旦要温柔的男人,很快就管不住自己。

    程亦乔差点没疼死,忍不住叫停,可惜少年正在挥斥方遒的时候,压根停不下来,到最后?程亦乔滋味是尝到了,却?也?去了半条命。

    到底心疼自己夫君,次日敬茶,孟夫人问她好歹,程亦乔腼腆道一切都好。

    孟如川却?如同打开了新天地?,午膳后?陪着?程亦乔午歇时,又蠢蠢欲动了,程亦乔气得一脚将他踢开,白日能忍,晚间实在忍不了,程亦乔想着?总得锻炼他,给?他积累经验,于?是又顺了他一回,可惜也?没好到哪里去。

    三朝回门,程亦乔带着?夫君回了程家。

    防着?两头奔波动了胎气,程亦安这一日还住在程家,回门宴自然?办得热热闹闹的,看得出来孟如川意气风发,对着?程亦乔也?是格外体贴,程家人对他很满意。

    程亦彦招呼二妹婿在前院吃酒宴客,程亦乔自然?跟着?姐妹到了老祖宗院子?里,使?开外人,老祖宗只留她们姐妹说话,一开

    口就问姑爷如何。

    程亦乔虽大大咧咧,却?也?懂得轻重,当着?祖母的面,没有道出实情,只道一切很满意。

    程亦歆自己着?过?道,不放心妹妹,悄悄将她拉到一旁,“房事无碍吧?”

    程亦乔苦笑着?回,“无碍的,就是有些莽撞。”

    程亦歆放心了,“二妹夫年轻,又是火热的时候,莽撞些是常理。”

    “是吗?”

    “是。”

    程亦乔心想,长姐有经验,她说是,那定是没错。

    回过?眸,她看到正在胡吃海喝的三妹妹,想起同为武将出身的陆栩生

    午膳过?后?,程亦乔伴着?程亦安,送她回颐宁苑,进?了屋,屏退下人,便?问她,

    “三妹妹,我问你?一桩事,男人初次是不是都很莽撞?”

    别看程亦乔和程亦歆姐妹多?年,本该更为亲昵,可事实是,程亦乔和程亦歆遇到了隐秘之事都爱跟程亦安聊,程亦安性子?好善于?倾听。

    程亦安于?是将姐姐拉到身旁,低声问,“怎么?是不是二姐夫毛手毛脚伤了你?了?”

    程亦乔捂着?小腹蹙着?眉,“可不是?每每弄一回,都能疼死我。”

    程亦安顿时急了,“这可怎么成,你?得让他慢慢来”

    程亦乔见程亦安反应这么大,忍不住好奇,“你?家将军难道不这样吗?”

    在程亦乔的潜意识里,陆栩生和孟如川均是习武之人,成婚时铁定也?是毛毛躁躁,下手没个轻重。

    程亦安沉默地?看着?她。

    陆栩生两世为人,岂是孟如川可比?

    那可是积年的老吏了,头回就把她伺候得服服帖帖,恨不得只要他一个。

    程亦乔见她不吭声,顿时哭出来,

    “可恨的孟如川!”

    程亦安无奈,轻轻覆在她耳边嘱咐几句,

    程亦乔狐疑地?盯着?她,“可以吗?那我试试吧。”

    “慢慢来,熟能生巧。”

    程亦乔回门过?后?,程亦安便?打算回去,程明昱以天气不佳为由,挽留她,到了初十这一日,天气放晴,留不住了,只得着?人收拾行装送她回去,程亦安这要走,翠姐儿便?闹,前几日刚走了一个姨妈,如今三姨妈也?要走,孩子?不干,抱着?程亦安的胳膊哭哭啼啼。

    程亦安快心疼坏了,与程亦歆商量,“正好我家二爷也?不在府上,不如长姐带着?孩子?去我府上住一阵吧。”

    程亦歆失笑,“住就算了,”

    “这样,我们送小姨回去好吗?”程亦歆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

    翠姐儿笑着?点头。

    程亦歆拿过?帕子?给?她擤了一把鼻涕,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带着?出门。

    从程家堡去陆府,要过?正阳门前的前朝市,行至岔路口,程亦歆便?跟程亦安告别,

    “我带孩子?去街市上逛一逛。”

    给?她买些新鲜的玩具,回去她就不闹了。

    母女俩往南面拐,进?入棋盘街,这里有一间硕大的店面,专卖笔墨纸砚,当年贺青云极爱丹青,程亦歆便?开了一间这样的铺面,今日正好出门来查一查账簿,便?吩咐乳娘并几个丫鬟和侍卫,带着?孩子?去街上买零嘴玩具,自己在铺子?里忙活。

    程亦歆打小跟着?祖母学管账,练就了一双毒辣的眼,堪堪翻了几页便?寻出几处不对,掌柜的被她斥得面红耳赤,又将底账寻出来给?程亦歆核对。

    忙了大约半个时辰,程亦歆揉了揉酸胀的脖颈,起身打算去寻孩子?,赫然?发现店前廊庑立着?一人。

    来人一身绯红官袍,气质沉稳内敛,眉目清朗,比起贺青云的柔和,多?了几分棱角,兴许是常年查案的缘故,那双眼看人时带着?锐利。

    程亦歆虽不认识他,却?猜到他的身份。

    立在厅内朝他稍稍欠身。

    裴季跨过?门槛,朝她郑重一揖,

    “裴某不请自来,望姑娘海涵。”

    程亦歆沉默了一会儿,往店面内的雅间一比,

    “大人请进?。”

    裴家三番五次遣人来说亲,她已明确拒绝,裴季今日出现大概是要问个究竟,索性与他分说明白。

    雅间成南北向,并不大,当中一条黄花梨的长案,两侧均有箱柜,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砚台,平日供客人入雅间挑选。

    程亦歆吩咐一婆子?上了茶,让她掩门出去了。

    二人隔案对坐,程亦歆主动给?他斟茶,推向他跟前,笑道,

    “还不到下衙的时辰,裴大人怎么得空出门?”

    裴季见她认出自己的身份,也?不意外,他素闻程亦歆聪慧大方,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他接过?茶,握在掌心没动,定声回,“不瞒程姑娘,在下本在核对文书?,听府上来报姑娘出了门,便?来求见,”为免程亦歆觉得他唐突,他解释道,

    “实在是贵府拒婚拒得很干脆,裴某不忍放弃,遂决定亲自见姑娘一面,可惜姑娘深居简出,一直不得机会,直到今日方得了消息,踵迹于?此。”

    裴季很实诚,没有与她遮遮掩掩。

    像他们这个年纪,都成过?婚,也?不愿浪费时间去试探,均选择言简意赅,单刀直入。

    程亦歆直言道,“贵府青睐,是我之荣幸,可惜我另有打算,与裴大人怕是无缘了。”

    裴季修长手指转动茶柄,蹙眉道,“什么打算?”

    程亦歆失笑,先?啜了一口茶,“裴大人,我实话实说,我与贺青云打小相识,最后?落到和离的结局,我心里很是感伤,对着?世上的男人也?跟着?生了几分心灰意冷,我爹爹的意思,也?不愿我委屈自己,我想着?,若遇见合适的便?成婚,遇不着?便?罢,”

    “我还有个孩子?,是万不能委屈她的,带着?她改嫁名门,难保她被人瞧不起,觉着?我这个做娘的弃了她,故而?,我打算招个女婿,伴着?我过?日子?,就近住在程府边上,两厢便?宜。”

    裴季一听“招婿”二字,唇角直抽了几下。

    他将茶盏搁在嘴边饮了两口,好半晌没有说话。

    程亦歆见他沉吟不语,满脸歉意道,

    “所以辜负了裴大人一番心意,请您见谅,您是裴家宗子?,出身好,能耐强,年纪轻轻位居三品侍郎之位,想寻个品貌双全的新妇,再容易不过?。”

    裴季搁下茶盏,苦笑道,“我上一门婚事乃自幼订婚,她家远在扬州,我与她婚前只见过?几面,其?实也?不大相识,原本早就要完婚,她那边一推再推,又逢新丧,直到我二十一方将她接过?门,可惜成婚后?”说到这里,裴季面露艰涩,没有说下去,一言概之,

    “我们性情不大合得来,熬了一年多?便?和离了,不满姑娘,自我和离至今三年多?,说亲做媒的比比皆是,我却?一直没遇上合眼缘的,直到听闻你?和离,”

    裴季想起那日傍晚,消息传到裴家,他父亲,母亲和他交换几个眼神,一家人的念头忽然?就撞在一处了,

    “我是宗子?,宗妇人选马虎不得,我父亲和母亲对程家对你?,均十分向往,听问你?蕙质兰心,能干大方,又是程大人的嫡长女,没有比你?更好的,故而?定了求娶的心思。”

    说到这里,裴季还十分遗憾,再次问她,“就非得招婿嘛?我们裴家是大家族,改嫁过?来的也?不是没有,孩子?均当自己的养,我听闻令千金也?不到四岁,年纪还小,几年功夫便?好了。”

    不是自己父亲终究是不一样的。

    程亦歆摇头道,“这事瞒不住的,等大了,她迟早知道真相,便?会觉得寄人篱下,我打算让她一直住在程家,有我哥哥的孩子?作伴,也?不会觉得孤单,我那栋别苑就在程家附近,即便?我成了婚,我两头来往也?很方便?。”

    裴家与程家一东一西,隔着?一个皇城,若是真要嫁给?裴季,孩子?必定得带过?去,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裴季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喝茶。

    程亦歆静静打量他,不得不说,这一见面,对着?这个人印象是不错的,比张为新稳重,比贺青云更有能耐和担当,就气质而?言,他与爹爹也?最为相像,若最开始遇到裴

    季,大约是个极好的联姻对象。

    程亦歆也?惋惜地?笑了笑。

    裴季也?在惋惜。

    早些年方家那边一再推迟婚期,裴季便?知那位未婚妻不愿嫁他,那时便?起过?退婚的念头,可惜父亲与祖母以祖父临终遗言为由,阻止他退婚。

    那一次他便?动过?娶程亦歆的心思。

    他想娶最好的妻子?,程亦歆是程明昱嫡长女,京城最负盛名的姑娘,嫁给?他做宗妇最为合适。

    偏偏他这边定了婚,程亦歆也?有自己的青梅竹马。

    如今机会到了眼前,又要生生错过?。

    已然?开诚布公说明白了,裴季本该离开,可他鬼使?神差不想走。

    程亦歆见他不走,也?不好多?催,又给?他斟了一杯茶,见他愁绪难解,忽然?好奇问,

    “恕我冒昧问一句,您跟先?头的夫人,为何和离?”

    裴季闻言漆黑的眸扫了她一眼,旋即苦笑,

    “她有心上人,嫁给?我是不情不愿。”

    难怪。

    程亦歆吃了一惊,不然?以裴季的品貌,能拒绝他的女人不多?。

    “所以,她主动跟您提了和离?”

    裴季摇头,“和离是我提的。”

    程亦歆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对上程亦歆疑惑的神色,裴季直言不讳道,

    “我们成婚一年半,始终不曾圆房。”裴季说到这里,眼底苦涩难当,“她不给?碰。”

    程亦歆:“”

    第87章 第 87 章 你行吗

    裴季也知?道?这句话?有些直白, 但他?没法子?,他?和离过?,也相看过?, 明白有过?失败婚姻的人, 心思比寻常人更为细敏谨慎, 会非常在意对方和离的原因, 生?怕有所隐瞒,他?在争取程亦歆, 与其让程亦歆胡乱揣测,或遣人打听, 还不?如据实已?告。

    过?去不?是没有媒人询问缘故, 他?均以性情不?和为由敷衍, 结果便?有人暗地里怀疑他?身子?有碍不?能人道?,裴季不?能让程亦歆有这方面的担忧。

    程亦歆委实吃惊了一把,吃惊之余她?更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

    没成想, 她?与裴季是同道?中人。

    见她?面露尴尬,裴季不?再逗留, 起身告辞。

    行至厅堂, 他?还是回过?身, 再度朝程亦歆一揖,

    “程姑娘,你是认定?要招婿呢, 还是只是为了就近照料女儿?”

    裴季御史出身,在刑部以明察秋毫著称,也很擅长抽丝剥茧分析问题,他?需弄明白招婿是程亦歆的目的还是手段?若只是就近照看女儿的手段,那就有法子?解决。

    此外?, 他?察觉程亦歆应该不?抵触他?这个人,所以他?不?想放弃。

    程亦歆如实道?,“不?想离程家太远,想就近照看女儿。”

    裴季颔首,“我明白了。”

    他?施礼离开。

    回到刑部,继续忙手中的活计,到了下午申时?,他?提早下衙回了裴家。

    裴家住在咸宜坊,这是裴家老宅,宅子?并不?大,位置却极好,是过?去勋贵集聚之地,毗邻西?安门,入宫很方便?。

    最近为裴季的婚事,裴老爷和裴夫人可是愁煞眉头。

    裴季是宗子?,今年二十七了,这个年纪不?仅还没子?嗣,连个妻子?都没有,可不?愁人?宗族里的人日日催,把老两口催出病来。

    “我说那程家大姑娘,出身好,门第高,品貌端方,是老祖宗亲自教养出来的姑娘,听闻就是按宗妇培养的,有个女儿,可见能生?养,这可不?就是我们?裴家要找的媳妇嘛。”

    旁人家或许会介意程亦歆有个孩子?,在裴家这里反而成了长处,意味着?她?于生?养无碍。

    可惜程家那边至今没松口,裴夫人急得掉眼泪,指着?裴老爷骂,“当初若不?是你死心眼,不?让季儿退婚,没准季儿早就将程家姑娘娶回来了。”

    裴老爷坐在她?对面的圈椅,叹道?,“行了,好亲不?怕晚,如今他?们?俩都离着?,可见也是他?们?的缘分,程公那边,我再熬一熬,你也没事再往程家老祖宗跟前走?一走?吧。”

    夫妻俩正商议着?,却见裴季穿着?官袍跨进门槛。

    高高大大的儿子?,生?得面容俊朗,立在厅中朝父母施礼,随后来到二人下首坐着?,开门见山道?,

    “父亲,母亲,我今日在前朝市见着?程姑娘了。”

    裴夫人立时?便?睁大了眼,忙问,“如何?她?肯见你吗?”

    裴季点头,点名要害道?,“她?为了孩子?,不?考虑高门大户,说是想招个女婿,择近而居。不?过?我瞧着?,招女婿不?过?是她?无奈之举,若是我能让她?安心照料女儿,没有后顾之忧,她?不?是不?可能考虑我。”

    裴夫人闻言和裴老爷交换了个眼神,

    “那我儿有何打算?”

    裴季看了父母一眼,慢声问,“父亲,母亲,我们?裴家这宅子?是旧宅,地窄人稠,我的意思是在程家堡附近购置新的宅邸,换个更大的地儿,阖府搬过?去,如此,她?的孩子?能时?常住在程家,可随意在程家和裴家两厢走?动,不?会有寄人篱下的担忧,也可便?于亦歆姑娘两边照应。”

    这话?一出,裴老爷有些傻眼,

    “阖府搬过?去?”

    这里毕竟是裴家老宅,裴老爷住了几十年哪里舍得,“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

    裴夫人见他?唱反调扶案而起,怒道?,

    “什么兴师动众?别说是搬去城东,就是城南我也愿意,这些年你们?裴家那些妯娌老爷哪个是好相与的?巴掌大的地儿,这个抢那个闹的,整日没个消停,一点风吹草动合族皆知?,烦得很,换个更大的宅子?不?好吗?再说了,只要能求得程家大女儿为媳妇,换个宅子?算什么?”

    “你已?经耽搁了儿子?一次?又要横生?枝节么?”裴夫人扶着?腰瞪着?丈夫。

    裴母起身,裴季也不?敢落座,跟着?站起,看向父亲。

    裴老爷见他?们?母子?俩立场一致,哪里还争得过?,面露苦涩道?,

    “可是这事,我们?一家说了不?算吧,是不?是得请族老商量商量?”

    裴夫人大手一挥,“你们?去商量,我跟季儿先搬过?去。”

    裴季回府的路上倒是考虑过?,认真与父亲道?,“其实也不?必所有人搬过?去,大不?了咱们?裴家就分两支,无事各过?各的日子?,有事坐在一起商议,儿子?也不?是一时?起意,实在是仔细商量过?,城东比城西?贵胄更多,譬如各宗亲府邸也在城东,裴家搬过?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当然程亦歆还是主因。

    裴夫人拂袖道?,“就这么定?了,季儿,你这两日便?去看宅子?,等你定?了地儿,有了诚意我方好上门。”

    裴夫人是风风火火的性子,眼底容不?得沙子?,平日嗓门大,吵架是没输过?,只是到底少了些城府,暗地里容易吃亏,她?就盼着?寻个厉害媳妇帮她?掠阵,婆媳俩方能游刃有余对付裴家那些老妖婆们?。

    裴季毕竟是刑部堂官,在朝中还是有些门路的,去户部那边查了档案,又寻了牙行的人打听,一来二去不?过?五日功夫就凑齐了三处宅子?,只消打通了便?是一块极好的宅邸。

    裴家是老牌世家,与王家,崔家,程家曾并称四大世家,后来程家一枝独秀,裴家,王家与崔家便?退居其次,饶是如此,依旧是当世最鼎盛的几个门阀之一。

    所以裴家家底丰厚,有的是银子?将宅邸盘下来。

    以高出市场价的价额,裴季购得了满意的宅邸,备礼让母亲登程家大门。

    裴夫人将来意与老祖宗一说,老祖宗听闻裴家连宅子?都买好了,委实吃了一惊,着?人去打听,果然?如此,老祖宗对着?裴家就不?可谓不?动容。

    她?唤来程亦歆,

    “依我看呢,裴季此人有手段有能耐,你嫁给他?,比在贺家要轻松,我当年培养你,着?实是盼着?你做宗妇,你自个儿也素有志向,贺家那一亩三分地实在不?够你发挥的,到了裴家,有你的用武之地,你是我们?程家的嫡长女,你嫁得好,才是应当的呀,说实在的,你两位妹妹均是豪门妇,若是你招个婿,我想想都心疼。”

    “那夜你告诉我,祖母可是抹了一夜泪,觉着?配不?上你的出身,配不?上你的门第,更荒废了你一身的本事,裴家不?然?,古往今来上千年,源远流长的也就这么几家,裴家是其一,我的歆儿就该嫁这样的高门!”

    “至于裴季这个人,我私下问过?你爹爹,你爹爹对他?再熟悉不?过

    ?,裴季当年科考,你爹爹是他?的主考官,裴季翰林院任期满后,调至都察院,又在你爹爹麾下,他?可是你爹爹一路看着?爬滚过?来的人,是个性情低调又有实干的主,比青云着?实要出众不?少,不?到而立已?是三品堂官,这样的品格,可不?是配你正好?”

    “他?们?裴家搬来我们?程家附近,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不?敢让你受半点委屈,因为你爹爹,你兄长,你祖母就在隔壁呢,他?们?敢委屈你吗?这一处,孩子?,你比你两个妹妹都强呢。”

    “从婆家到娘家,不?过?喝一盏茶的功夫,这样的人家打着?灯笼难找!”

    “可见什么?可见二婚不?一定?比不?过?头婚,一婚还比一婚高呢!”

    程亦歆也被说得心动了,裴季真能搬来程家隔壁,便?是最大的诚意了。

    什么后顾之忧都没有,什么都很完美,只除了一桩

    可这一桩,除了程亦安,程亦歆谁也不?敢提,翌日,她?将孩子?托付给嫂嫂,亲自赶来陆家,便?将裴季的事告诉了程亦安,程亦安也听愣了神,

    “长姐,我做梦都想挨着?程家过?呢,冬日里想泡温浴,不?就是弹指功夫的事吗,长姐还犹豫什么,答应吧。”

    程亦歆面对裴季的攻势,也有些抵挡不?住,“我也想,可就是一桩,你细想一想”

    程亦安对上长姐晦涩的眼神,立即明白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程亦安冷静下来,“裴季到底和离过?,年纪也不?轻,他?为了求娶你,做到这个地步,难保没有隐忧。”

    程亦歆道?,“他?倒是与我说明了缘故,他?之所以与先前那位夫人和离,在于那位夫人有心上人,不?肯与他?同房。”

    程亦安足足愣了半晌,“这可真是绝妙的缘分哪。”

    一个丈夫不?肯,一个妻子?不?愿,长姐与裴季可真是“难兄难妹”。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他?就成呀。”

    “可不?是?”程亦歆坦白道?,“安安,我旁的都无顾虑,就这一处,你想啊,若是他?再出个岔子?,你让我一辈子?怎么办?已?经离了一次,难道?又离一次?如此,程家和爹爹的名声都要毁在我手上了。”

    程亦安颔首,“长姐之忧正是我心中之虑。”

    其实,若是婚前能试一试,那是最好。

    可惜这种事毕竟有风险,程亦安不?是程亦歆,不?好替她?拿主意。

    然?而,就在她?起这个念头时?,却见长姐神色幽黯盯着?她?,四目相接,姐妹的默契让她?们?探查到彼此的心意。

    看来是想到一处了。

    程亦安哭笑不?得,“长姐,你真打算试呀。”

    程亦歆咬牙道?,“安安,我吃过?大亏,实在不?敢再赌。”

    程亦安顾虑重重,“风险太大了。”

    程亦歆苦笑,“为了婚后顺遂,我愿意担这个风险。实在不?行,我事后服一碗避子?汤便?是。”

    程亦安拉着?她?,担忧道?,“你真的要试呀。”

    这个时?候就表现出程亦歆果决的一面,“我确定?要试,也必须要试!”

    程亦安见撼不?动她?,只能帮她?,“我母亲精通药理,长姐既然?决意要试,那我去寻我母亲,让她?帮忙配个温良的方子?。”

    “那就拜托你了。”

    翌日程亦安赶车去云南王府,寻夏芙要了两个药包,一份是温和的避子?汤,一份便?是温和的催情香。

    夏芙惊疑地盯着?女儿,

    “你要这个作甚?”

    程亦安跟她?撒娇,

    “娘就别问了,女儿也是帮别人,娘配好给女儿便?是。”

    夏芙奈不?过?她?,当日给她?配好,折成两个药包交给程亦安,程亦安写上功效,额外?还给备了一副羊肠,着?人送去程府,让程亦歆见机行事。

    又吩咐裘青盯着?裴季的动静,若有动向告诉程亦歆。

    八月二十二这一日,裴季休沐,他?清早来到裴家新宅勘测地基,裴季办事效率极快,已?经聘用了匠师打算重新修整院子?,好巧不?巧,裴府新宅就在程家堡与程亦歆那处别苑当中,与程家堡隔街相对,与程亦歆的别苑只有一墙之隔。

    裴季忙了一上午,至午后突然?风云大作,下起大雨。

    这雨下的极大,将后沟都给淹了,恰恰裴府动地基挖池子?,堵了一处暗沟,那泥水便?从裴府淹到了隔壁,裴季知?道?隔壁是程亦歆的别苑,平日无人居住,打算去告个罪,可惜那泥水漫上来,冲垮了地基,只听见轰然?一声,两府之间的围墙就这么倒塌了。

    一座抱厦映入眼帘。

    裴季一面招呼工匠下人冒雨挖渠排污,一面避雨至抱厦下,扬声朝内唤道?,

    “有人吗?”

    他?原以为只有下人看守宅子?,不?料里间竟传来程亦歆的嗓音,

    “谁在廊外??”

    一听是程亦歆,裴季显见愣住了,自那日一别,裴季不?曾再见程亦歆,且他?母亲登门了,程家依然?没给恳切答复,这几日裴季心里也焦急,盼着?再会一会程亦歆,当面与她?说个明白,怎料就这么遇见了。

    “程姑娘”

    话?还没说完,只见门扉突然?被推开,一道?倩影依门而立,俏生?生?望着?他?,

    “裴大人?”

    姑娘好似将将出浴,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轻纱,一条水红的襦裙扡地,能清晰瞧见薄纱下雪白的肌肤,与隆起的胸脯,裴季俊脸一红,立即背过?身去,

    “抱歉,我不?知?姑娘在此歇着?,唐突了。”他?僵硬地往围墙一指,

    “我家里挖池子?,不?小心堵了地沟,雨水排不?出去漫入你府上,你放心,所有损失我一律承担。”

    程亦歆只开了一扇门扉,正对裴季的方向,眼看暴风雨不?要命往廊下灌,入内裹了一件外?衫出来,轻声与他?道?,

    “裴大人,不?如进来避避雨吧?”

    裴季不?敢回眸,摇头道?,“不?必了。”

    程亦歆见他?站得笔直,笑道?,“裴大人,我穿戴好了。”

    裴季深吸一口气,又想着?机会难得,便?应了,慢慢转过?身,看她?一眼,见她?果然?已?穿上外?衫,这才失笑一声,与她?行礼,

    “冒犯了,还请恕罪。”

    程亦歆将他?请进屋。

    裴季扫了一眼,发现屋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微微奇怪,念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面露踟蹰。

    程亦歆反而大方指着?圈椅,“裴大人坐吧,我给你斟一杯茶。”

    窗户洞开,有风雨涌进来,打湿了桌案,裴季站着?没动。

    程亦歆斟好茶,转身要递给他?,见他?没有过?来,俏眼微嗔,“裴大人,喝茶?”

    裴季无奈,往前几步接过?她?的茶,又后退数步,隔着?距离与她?说话?,

    “程姑娘,先前的事,不?知?你思量得如何了?”

    程亦歆手执茶盏,倚着?四方桌而立,水红的裙摆被微风掀起,她?身姿修长秀逸,好似踩浪的仙子?,不?知?为何,裴季看她?一眼,脑海便?浮现她?方才冰肌玉骨的模样,心口炙热乱窜。

    程亦歆见他?晃了晃神,便?知?催情香起效用了,她?将茶盏搁下,先是来到窗前将窗牖关好,又绕过?裴季,将门扉也掩上。

    裴季看着?她?一系列举止,顿时?傻眼,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

    “程姑娘,你做什么!”

    程亦歆转过?身看着?他?,咬牙道?,

    “裴大人,不?瞒你说

    ,你若是想娶我,还有最后一关,不?知?大人可否一试?”

    裴季脸色倏得一下就变了,他?何等聪明,从姑娘紧张,勇敢,决绝又无奈的眼神里窥出了真谛。

    “你”他?也跟着?无奈叹了一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程亦歆苦笑道?,

    “我知?道?,我也没法子?,正如你没法子?与我吐露实情一般,我也没法子?,现在,你明白我为何与贺青云和离了吗?”

    “明白了”

    裴季已?然?察觉到自己身子?的变化,茶盏丢下,双手撑住身侧的博古架,遮掩自己的丑态,背对着?她?,一字一句咬牙道?,“你可真是大胆哪!”

    程亦歆没有说话?,反而是一步一步走?向他?,轻声试探,“可以吗?”她?嗓音也紧张地发颤。

    那点催情香还不?至于乱了裴季的理智,他?摇头,

    “不?可。”

    程亦歆闻言顿生?失望,后退一步,有些沮丧。

    裴季回眸,原先漆黑的双眸慢慢覆着?一层猩红,盯着?她?,“程亦歆,我没法接受婚前与你同房,这是对你的冒犯,我做不?到,且万一有了孩子?,我没法对程家对你父亲,对裴家交待”

    程亦歆小声嘀咕,“我准备了避子?汤。”

    “那更不?行!”裴季严肃斥她?,“这种东西?毕竟伤身子?,”

    “那羊肠呢?”程亦歆嗓音越来越小。

    裴季对着?这样的她?忽然?生?了几分心疼,“别说傻话?了。”

    “至于那事,”裴季苦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无碍的”

    他?行不?行,自己能不?清楚吗?若真不?行,他?也不?能耽搁人家姑娘。

    裴季知?道?空口无凭,她?不?会信,于是无奈之下,他?稍稍站直身,侧对她?的方向,窘迫地别过?脸,哑声问,“你现在信了吗?”

    程亦歆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窘态,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连忙侧过?身移开视线,

    “可是我已?经将你弄这样了,怎么收场”

    裴季又重新弯下腰,扶着?博古架遮掩自己,

    “你不?用管。”

    程亦歆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这么无措,她?素来端庄沉稳,与贺青云相处时?一直是主导的一方,而现在那个主导之人好像换成了裴季。

    这种转换令她?莫名生?出几分安稳感,好似这个人顶天立地,可以给人遮风挡雨。

    没有女人不?想被爱护被维护,如果不?能,定?是身边那个男人不?够强。

    程亦歆心情复杂难言。

    裴季见程亦歆好一会儿没说话?,以为自己吓到她?了,温声问她?,

    “程姑娘,敢问,我明日可以去首辅大人跟前提亲吗?”

    程亦歆双手搅在了一处,低着?头呐声道?,

    “可以。”

    裴季重重喘了一口气,提着?蔽膝起身,“那我先走?了。”

    程亦歆睃来一眼,见他?将蔽膝提得高高的,担忧道?,“你行吗?”她?只是想问他?能不?能回去。

    裴季对着?这三个字,实在不?知?道?怎么回,朝她?无奈一笑,“你放心。”

    程亦歆红了脸。

    第88章 第 88 章 夫君,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翌日裴季私下求见程明昱, 说?明求亲之意,裴季其?实是程明昱的老部下了,二人?共事多年, 裴季人?品能耐, 程明昱心底是有数的, 家世门第也?没的说?, 问过女儿之意,便应了婚事。

    接下来便是下聘请期, 程家的意思是明年开春再?嫁过去,怎奈明年是无春年, 全京城的婚事皆扎在年前举行, 两家也?不例外, 请过钦天监看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婚期十分紧张, 程家开始紧锣密鼓准备,定亲那一日, 三姐妹齐聚程家, 彼时程亦安小?腹已明显隆起, 到了能吃能睡的时候。

    陆栩生在前线也?十分吃紧,毕竟是高原作战,大晋将士水土不服, 战况胶着,可三位主帅谁也?不退缩,前赴后继从卫所调兵涌去车汗,大晋和北齐将士在车汗国都下打得?难舍难分,幸在陆栩生的偏军及时赶到, 抄了北齐后路,北齐大军溃散,沿着天山一带逃窜。

    而负责北齐断后的恰恰是北齐南安郡王的一位对手,南安郡王在前线打得?正投入,援军掉了链子,让他的功勋毁于一旦,他气得?暴跳如?雷,遣人?去北齐皇帝处告状,北齐皇帝自然安抚一番南安郡王,惩处了那位羽林卫大将,车汗国的胜利果实被陆栩生独吞。

    只是这位羽林卫大将军也?不是等闲人?物,回京被“审讯”时,密见皇帝,觉着南安郡王有些不同寻常,皇帝问他有何不同,大将军又说?不上来,北齐皇帝露出深思。

    南安郡王是一位难得?的帅才,擅长领兵作战,皇帝面上把?他当剑使,心里其?实一直是忌惮的,当年南康王风头盖过这位皇帝,皇帝对南康王府一脉并?没有表面那么信任,下令严密监视南安郡王。

    如?此陆栩生把?控了车汗国,重兵压在车汗国都之下,车汗国才晓得?这是引狼入室,又是一番激烈的争斗,最?终车汗国决意向大晋称臣纳贡,至于如?何辖制车汗国,陆栩生不可能独自拿主意,又回了一趟京城。

    彼时已是十一月中旬,今年程家的亚岁宴程亦安没去,大雪压城,她又挺着肚子,无论如?何不敢出门,人?没过去,程家却是送了好?几大车子礼来,她与陆栩生的库房都塞不下去了,于是程亦安对着半夜赶回京的男人?说?,

    “咱们?也?搬去程家边上住吧。”

    她现在可羡慕死长姐了,那裴季这段时日将宅子修得?漂漂亮亮,园林设计还悄悄问过长姐的意思,长姐打个?哈欠就能回娘家。

    这可就为难陆栩生了,“别急,赶明咱们?也?修个?池子,给你泡浴。”

    他与裴季不同,裴季是文官,他可是武将出身,虽如?今走了文官路子,背后站着的是边关几十万大军,他跟程家住一块,皇帝和宁王该夜不能寐了。

    程亦安当然也?没指望陆栩生答应,但并?不妨碍怀孕的女人?使使小?性子,她推开陆栩生,转过身搂着肚子,开始碎碎念,

    “长姐婚事定下那日,我回了程家,你猜我祖母怎么说?,她老人?家说?,长姐尘埃落定嫁在隔壁,那是一点心都不用操。二姐身旁没有婆婆公公,二姐夫又是个?粑耳朵,日子舒心顺畅,她老人?家也?不担心,如?今就我夫君嘛,整日征战沙场,命悬一线,我时常独守空房,婆婆呢,又不是个?省事的,屁股歪去王家,我在陆家一日,她老人?家就担心一日,我爹爹那么厉害的人?物,我祖母最?疼他了,你猜怎么着,就因为我的事,我祖母将我爹爹数落一顿,我爹爹愣是一声不吭!”

    难怪今日回朝,岳父不拿正眼瞧他。

    陆栩生听着她委屈的腔调,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安安”

    他从身后靠过来,看着那圆滚滚的肚子想去抱又不敢。

    “这么说?我又被比下去了?”

    做程家的女婿可真难。

    程亦安笑眼凝睇他,

    “可不是,你又被比下去了。”

    陆栩生扶额,这比吏部官吏考核还难呢。

    程亦安见他前所未有挫败,决心不逗他了,牵着他衣角,“来,来瞧瞧咱们?的孩儿。”

    陆栩生顺着她小?心翼翼覆去她肚皮处,问她,“孩子胎动了吗?”

    程亦安静静等着,“动了呀,你没觉察到?”

    陆栩生摇头,“没有。”

    “你先松开手,”

    陆栩生放开。

    孩子明显在她肚子里滚了一下,“动了动了,快来!”

    可惜陆栩生一搁上去,孩子立马没了动静。

    程亦安同情看着陆栩生,“孩儿不认你呢。”

    陆栩生哭笑不得?,“这是怨爹爹没陪孩子娘。”

    翌日早朝,三品以上官吏齐聚奉天殿商议车汗称臣一事,如?何有效掌控车汗成了重中之重,水源拿回来,这是一件格外值得?称颂的事,没了车汗,北齐再也无法携车汗挟制大晋西

    北,大晋可以说?是高枕无忧了,满朝文武欢欣鼓舞,至于管辖,有文臣提出管辖成本太高,适当威慑,让车汗每年纳贡便可,陆栩生不同意,

    “必须驻军,不驻军一切功夫皆是白费!”

    宁王支持他的提议,

    “父皇,儿臣认为设驻车汗大臣一人?,总揽车汗事宜,三年一轮换,依照中原官职设立衙门,每三名官员中有一名中原人?,此外将车汗将士整编入我大晋士兵中,实行驻兵轮防,彻底将车汗纳入我大晋管辖之下。”

    “臣附议。”程明昱第一个?站出来赞同。

    首辅发话,底下反对的声音就少了。

    “那么车汗境内的那个?佛王怎么办?”

    这也?是皇帝忧心之处,车汗信奉佛教,境内皇权与佛权并?行,佛王有权干涉朝政,车汗百姓对佛王的信仰胜过皇帝,那些佛王动辄呼风唤雨,一声令下可是比圣旨还灵验,所以车汗国的陛下备受掣肘,这一次才落个?被人?蚕食的恶果。

    这才是车汗境内最?大的隐患。

    皇帝不想重蹈覆辙。

    这就到了程明昱擅长的领域,他执笏板而出,“臣倒是有个?主意。”

    “程公请说?。”

    程明昱道,“推恩!”

    “车汗的佛王之所以能挟持百姓,是因为这些佛王背后站着豪强大族,豪强大族通过控制佛王来插手朝政,咱们?大晋入驻后,一定要杜绝此事发生。”

    “如?何杜绝,臣想了个?法?子,臣曾去过车汗,走访过当地不少百姓,如?果臣没记错,车汗原先并?不只一个?佛王,后来一名佛王利用豪强支持整合了境内佛派势力,一家独大,方?至今日之局面。”

    “臣以为,可实行推恩,朝廷下令将佛王座下八大弟子均册封为小?佛王,让他们?各自领一派势力,传播佛法?,等眼下这名佛王离世后,八大弟子升为大佛王,其?座下弟子继续分为小?佛王,谁不愿意被朝廷册封?届时这些所谓佛王只会想方?设法?与朝廷取得?联系,争取朝廷支持,他们?内部争权夺利,朝廷便可坐山观虎斗,稳坐钓鱼台。”

    “久而久之,那些佛王势力一分再?分,到最?终便如?大晋一般遍地是佛寺,那些所谓佛王也?不过是一名寻常的住持罢了。”

    “妙计,就这么办!”

    决议已定,接下来关于人?选及钦定细则又有好?一通忙活,那些是朝廷的事,陆栩生不管,他麾下将士打了胜仗,身为主帅得?给他们?谋福利,这里头便出了个?岔子,那日四川总督帅兵攻打车汗国都,当时对方?殊死抵抗,城墙难破,四川总督一咬牙许诺,杀敌十人?者,赏一百金,这里的一百金,便是一百斤铜,折合银子有足足三十两,战后名单汇总有两千人?满足条件,算下来得?六万两白银。

    原本战士得?胜,朝廷便有恩赏,额外再?添这六万两白银,便有些出格了。

    四川总督头大,在陆栩生回京前便负荆请罪,苦笑不已,

    “我也?没料到战士们?那般奋勇,有足足两千人?满足要求,多出这么多银子,朝廷能答应吗?”

    疆场主帅切忌言而无信,陆栩生明白这个?道理?,“你别急,这事我替你兜着。”

    四川总督重重朝他拱手,“多谢阁老。”

    陆栩生回京后便来料理?此事,拿着兵部一大摞开销账单来国库报账,户部尚书郑尚和批了这张账目,陆栩生便径直来找程亦彦,户部下辖户部,金部,度支,仓部等衙门,而其?中度支便归程亦彦管,度支衙门在户部最?里面一个?院子,银库就在后院的地窖,平日重兵把?守,等闲人?物进不去。

    陆栩生进了正堂,便见程亦彦端坐上首,正在批阅账目,他远远地便施了一礼,

    “大舅子,别来无恙。”

    一听这声“大舅子”,程亦彦提了个?心眼,他朝陆栩生抬眸看来,严肃道,

    “陆国公,衙门内不讲姻亲故旧,这里没有大舅子。”言罢程亦彦起身,朝陆栩生施礼,

    “倒是下官,要给陆国公施礼,陆国公安好?。”

    陆栩生慌忙避开,“燕宁兄,你这是折煞我也?,你那妹妹你知?道的,平日里二哥哥长二哥哥短,将你看得?比我这位夫婿还重,我受你的礼,回去怕是要讨骂。”

    程亦彦眯起眼打量他,“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到底卖的哪门关子?”

    陆栩生哂笑,将账目递过去,“没别的,军费开支,烦请燕宁兄给勾签了吧?”

    程亦彦接过一字一句认真翻看,程亦彦有过目不忘之能,这段时日兵部每一项预算均要从内阁过,最?后汇总到他这里,什么名目有,什么名目没有,他门儿清,很快就在一对杂乱的账目中,指出那六万两,

    “这六万两账目不对,没经预算条目,打回去。”

    陆栩生脸色一变,“诶诶诶,这账目折子可是我和郑尚书批过的。”

    寻常文书两位内阁阁老批过,便算是通过了内阁,从程序上来说?没差。

    程亦彦面无表情道,“即便过了内阁又如?何?只要是错了,在我这,一概打回去。”

    陆栩生扶额,“岳丈批了,算数吗?”

    程亦彦笑容满面,“你有本事让他批呀。”

    陆栩生拿着账目来内阁寻程明昱,程明昱正与都察院新任左都御史?聊起几桩税务案子,见陆栩生进来,那位左都御史?便退了出去,陆栩生将账目交给程明昱,

    “岳丈,这账目批了吧。”

    陆栩生几时乖乖喊过他一声岳丈,程明昱不动声色看他一眼,将账目拾起,一目十行看过去,很快发现端倪,翻到文书最?后,落款有陆栩生和郑尚和的签押,顿时明白过来。

    “被度支打回来了?”

    “是被大舅子打回来了。”陆栩生纠正道,

    除了程亦彦,没人?敢不卖他的面子,账目上有他和郑尚和的签押,说?白了,真要怪罪下来,与度支无关,全是他和郑尚和的事,而郑尚和这人?抓大放小?,不牵涉底线,爱四处卖人?情。

    不然也?不能被称之为和事佬。

    有陆栩生和郑尚和兜底,这事压根就无碍。

    “大舅子这是公报私仇。”

    “你别胡搅蛮缠。”程明昱淡淡瞅着他,“这六万两没走预算,他不批,才是合情合理?。”

    “那你批了呗。”

    “我为什么要批?兵部这段时日的开支已远远超出预算,我这一批,其?他衙门纷纷将超出的预算单子扔过来,怎么办?”

    陆栩生苦涩道,“那仗难打,将士们?冒着严寒浴血奋战,死伤惨重,棉衣粮食药物,哪一样都是缺的,就这样,车汗还是被拿下来了,我已经是尽力省银子了,我们?校尉以上的将士份例都减了,均让给前线将士。看在劳苦功高的份上,岳丈就抹过去算了。”

    “我当然知?道,可朝廷有朝廷的法?度,若事事走人?情,我这个?首辅还做不做了?”

    “您不做我来做。”

    程明昱:“”

    不跟他瞎扯,指着账目单子道,

    “将士们?正当开支,棉衣,军饷,药物,内阁不会苛刻,但,这六万两的奖赏是你们?为帅者擅自做主,这账目我无论如?何批不得?!”

    陆栩生头疼,“这是您亲家捅的篓子,您不管?”

    “不管。”

    “女婿面子也?不卖?”

    “不卖。”

    陆栩生牙疼,“岳丈,您这是公报私仇。”

    程明昱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反而温声问他,

    “车汗的事还要料理?多久,安安生产时能陪在她身边吗?”

    陆栩生信誓旦旦拍着胸脯,

    “车汗不重要,安安最?重要,她生产我一定回京,”说?完问程明昱,

    “这样能批了吗?”

    “不能。”

    陆栩生气得?将那叠账目拾起,扬长往外走,立在门口望了一眼天色,

    “哟,终于雪过天晴了,我干脆将岳母接入陆府住上一阵。”

    程明昱:“”

    陆栩生不在府上这段时日,夏芙一月有大半时候住在陆家,沐勋便在云南王府,陆府和四川总督府三家来回玩耍,小?孩子融入的很快,整日骑马狩猎,玩的不亦乐乎。

    有夏芙这位云南王妃镇着,王氏那边风平浪静,十分配合,程亦安这胎养得?安心。

    只是夏芙一旦住在陆府,程明昱见她就十分不便了。

    程明昱看着陆栩生背影十分头疼,三个?女婿,就属他最?不老实。

    陆栩生拿着账目径直往御书房来。

    结果皇帝去了后宫,陆栩生扑了个?空,干脆倚着一把?圈椅打起瞌睡。

    少顷,皇帝回来了,绕过屏风瞅见陆栩生阖眼休息,那剑眉蹙得?紧紧的,一看就不高兴。

    皇帝最?怕陆栩生不高兴,陆栩生一不高兴,倒霉的是他,于是悄悄退出来问留守的刘喜,

    “谁又惹这位祖宗了?”

    刘喜干笑了一阵,“在程首辅和小?程大人?那碰了钉子回来。”然后又将始末一说?,皇帝叹道,“这程明昱和程亦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批了就是,朕难道还能看着边关将帅言而无信,失信于士兵么?”

    刘喜立即替程家父子说?话,“陛下这是错怪了,人?家小?程大人?管着国库,每一笔银子均是百姓的血汗钱,他能乱来么?所有开支必须先走预算再?合账,若是临时的开支,至少得?内阁批准,六万两也?不是小?数目,他打回来让内阁再?合一合不奇怪,若非小?程大人?这般精打细算,就咱们?郑阁老那性子,国库银子再?多也?看不住。”

    “再?说?了,最?近每个?衙门都在报账,兵部开支比预算要超出上百万两白银,各衙门都眼红着,这里开了口子,其?他衙门就兜不住了,程大人?也?有他的苦衷。”

    刘喜还有一句话没说?,人?家姻亲几个?私下决定了,皇帝你放心么?

    其?实大家都是聪明人?,四川总督功高之下舍了一个?把?柄给皇帝,陆栩生明知?道皇帝兜得?住却去捅户部和内阁的篓子是告诉皇帝,他们?不是一条心,程明昱就更不用说?了,他向来秉公执法?,只要是错的,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在朝廷混迹多年,哪个?又不是人?精,君臣一台戏,就这么和和美美唱着吧。

    皇帝哑然失笑,这才踱步进御书房。

    陆栩生听见动静,立即起身施礼,皇帝见他无精打采,就知?道孩子委屈了,

    “行了行了,这事朕替你兜了。”

    “从朕私库出,不走国库,不走户部,内阁和户部无话可说?。”

    皇帝这么做目的有三,其?一,告诉四川总督,你的篓子朕替你担了,你亲家不卖你面子,朕卖,其?二,收拢边关将士之心,其?三,也?算是变相?支持程明昱,告诉朝官,瞧,人?家女婿面子都不卖,大家伙就别想走首辅路子。

    陆栩生逮着了机会就告状,“陛下,程明昱太可恨了,非逼得?臣来您这抠钱,我看他这个?首辅是不想当了,正好?我媳妇生产在即,让他去前线,这首辅我替他当。”

    皇帝敲了他一记脑门,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问他道,“又立了大功,这次打算要什么赏赐?”

    陆栩生讪笑,“这回捅了这么个?篓子,惹得?兵部户部和都督府几位大帅不满,赏什么的就算了,您兜住这六万两,臣就感恩戴德了。”

    皇帝怀疑陆栩生是故意的。

    一年立了两项大功,风头无二,朝野难保没人?眼红陆栩生,暗中给他递刀子,与其?等别人?下手,还不如?自己对自己下手,陆栩生还年轻,往后在朝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功高震主对他不利。

    闹了这么一出,他便“安稳”了。

    皇帝也?得?保护陆栩生,

    “明面上朕就不赏你了,四川总督那边朕不追究,这次的事都算在你头上,朕私下赏你。”

    陆栩生笑问,“陛下赏我什么?”

    皇帝抚了抚他肩头,“前几日江南那座金矿挖出来了,除了充实国库,内监也?进贡了两箱金子给朕,朕赏一箱金条给你。”

    风头压下去了,又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陆栩生目的达到,是夜,喜滋滋带着一箱子金条回府,足足一百条,程亦安坐在床榻看着那金光闪闪的锦箱,有些傻眼,

    “夫君,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金子?”

    瞧瞧,高兴得?连夫君都唤出来了。

    为了这声“夫君”,他上刀山下火海容易么?

    第89章 第 89 章 国公爷嘴真行

    程亦安问他, “陛下怎么?突然赏这么?多金条?是犒劳你平车汗之功?”

    “是。”陆栩生从圈椅挪至床榻,挨着她坐。

    程亦安也懂树大招风的?道理,指着这箱金子, “这么?明晃晃赏下来的??”

    陆栩生摇头?, 将四川总督那件事告诉了程亦安, 程亦安闻言笑容落下来,

    “栩生,委屈你了。”

    陆栩生见她眼眶发红, 揉了揉她的?眉梢,“傻姑娘, 这是朝廷生存之道, 为?了你和孩子安安稳稳一世, 我必须瞻前顾后,不能?逞一时之风头?。”

    程亦安想了一会儿,也开?导自己, “嗯,我明白了, 咱们这叫闷声大发财。”

    “就?是!”陆栩生失笑, 陪着她躺下来, 梳妆台的?琉璃宫灯映出一榻温煦,程亦安却?一直看着他,高原的?风霜很?磨人, 原先无比俊美的?一张脸被风雪割得?越发深邃,也瘦了不少,程亦安覆上他面颊,将他圈在怀里,“在边关时, 能?吃饱吗?”

    陆栩生身子躺得?比较平,程亦安却?跪坐在他身侧,这般抱住他时,胸前正好?压在他面门,挤得?他难受,陆栩生艰难地侧开?些身,

    “你怎么?丰腴了这么?多?”

    程亦安顿时有些发慌,“我真的?胖了?”

    陆栩生手正覆在她腰身,摸了一把,“纤细得?很?,就?是那一处丰腴了。”

    程亦安瞪他,“你别盯着那儿,你看看旁处,真的?胖了?”

    程亦安将脸蛋凑到他面前。

    怀孕快七个月了,陆栩生不在这段时日,娘亲将她照顾得?极好?,她能?吃能?睡,胸脯是显见涨了,她有心控制饮食,可夜里饿呀,饿得?受不住只能?吃。

    陆栩生打量她,脸蛋依然好?看得?能?掐出水,“除却?小腹,看不出你怀了孕。”

    程亦安满意了,主动吻上他,“国公爷嘴真行。”

    陆栩生笑容忽然一深,贴着她唇瓣研磨,“真的?只是嘴行吗?”

    隔着圆滚滚的?肚皮将她抱住,陆栩生第一次觉着孩子有些碍眼。

    窗外月华朗朗,拔步床有轻微的?动静传出来,李嬷嬷可真是悬了一颗心,姑爷那么?高大的?身子,又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少奶奶怀着孕,经?得?住他折腾么?。

    过去夫妻俩动静就?大,还?折腾得?格外久,每每害她一把骨头?跟着熬,今夜呢,熬就?算了,但凡程亦安发出点什么?嗓音,李嬷嬷心就?跟着猛跳两下,盼着快些消停。

    陆栩生这一回府,程亦安便做主将如?兰嫁给了裘青,在裙房里选了个最好?的?院子给他们夫妻俩住,丁香和丹儿也正式升任大丫鬟,接过如?蕙和如?兰的?棒。如?兰出嫁这一日,程亦安在陆府给她整了几?桌席面,赏了她一副头?面,五百两压箱底的?银子,还?有其余嫁妆,与小户人家的?大小姐不差了,这是如?兰一辈子也挣不到的?数,出阁之时抱着程亦安哭了好?半日。

    至于如?蕙,手掌银库忙得?热火朝天,对于嫁人一事实在不上心,“您就?让我踏踏实实帮您吧。”程亦安只能?依她。

    如?兰成婚后照旧来府上当差,开?始接管采买的?事,渐渐掌了实权。

    等到驻车臣官吏人选定?下来,陆栩生再度前往四川。这段时日陆家也办了一场喜事,三夫人的?儿子陆惜生娶了一门媳妇,是国子监祭酒家的?三小姐,姓卫,性子格外活泼,程亦安每日只要出院子,便能?听到她清脆的?嗓音,是个热心肠的?自来熟,陆府跟着热闹了。

    四个媳妇一桌牌,比起老一辈夹枪带棒,底下四个年轻媳妇处得?格外默契,程亦安但凡无趣,便去议事厅唤上几?位妯娌打打叶子牌,年底了,各媳妇领上一档差事,由程亦

    安居中调度,再也没什么?作奸犯科的?人,陆府可以说是蒸蒸日上。

    腊月初八腊八节,而这一日实则也是太子妃的?二十二岁生辰,太后不知听哪位高僧进言,说是大办寿宴于太子妃运势有利,太后就?盼个曾孙,便放话让给太子妃祝寿,程亦安怀着孕,陆府这边便计划由二太太王氏领衔,偏生到了初七傍晚,二太太不慎摔了一跤,屁股疼得?走不动路,没法子,只能?程亦安出面。

    说来二太太近日心情不大好?,原先王家家主要携家人入京过年,后来身子有碍,推迟入京,二太太心里失落,这一阵均郁郁寡欢。

    初八清早,程亦安带着四弟妹入宫赴宴。

    程亦安怀着孕,走得?慢,也不往人堆里扎,让活泼的?四弟妹先打头?阵,自个儿慢悠悠往东宫去,宴席摆在东宫前面的?慈庆殿,程亦安抵达殿前台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安安妹妹,是你吗?”

    程亦安回眸,见宁王妃郑颖搭着宫女的手迈进宫门。

    程亦安远远朝她施礼,“臣妇给宁王妃请安。”

    郑颖连忙迈过来搀着她,目光在她隆起的?小腹掠过,惊讶道,“天哪,方才从身后瞧你,那身姿依旧纤细高挑,我还?以为?是别人呢,一点都看不出怀孕,回头我若能像你这样,就?烧香拜佛了。”

    程亦安美滋滋地笑。

    二人相?携入内,太子妃未到,便以宁王妃为?首,郑颖在人前还?是很?端庄大气的?,私下跟程亦安说话,嘴就?没个把门,她悄悄覆在程亦安耳廓处,

    “安安,我也怀上了。”

    程亦安先是一阵惊喜,又不敢声张,小声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大前日夜里发现的?,不过我没让殿下声张,只悄悄告诉了皇后娘娘。”说着,郑颖往东宫方向努了努嘴。

    程亦安明白,别看太子和宁王斗得?势同水火,太子妃和宁王妃感情却?不错,太子妃生辰在即,郑颖不想公布喜讯来抢她的?风头?。

    “你今日堂而皇之出来,实在是太大意了。”

    郑颖神色轻松,“无妨,我好?得?很?,你别担心,对了,回头?我去你府上看望你,你传授些经?验给我。”

    “我娘给我弄了一套食谱,回头?我拿给你。”

    正当这时,一人从前方殿门大步迈入,进来就?瞧见二人交头?接耳,故作怒色,“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程亦安抬眸见是长公主,立即迎过来,“殿下,您这段时日去哪了?”程亦安每隔一段时日会去长公主府拜访长公主,近来却?没瞧见人。

    “我去了燕山温泉山庄,昨个儿方回。”

    长公主含笑打量她,目光落在她小腹,“月份这么?大了,来,让本宫瞧瞧。”

    二人便坐在长公主左右陪她说话。

    “我让人从江南给你运来了一张婴儿床,最好?的?红木所制,被絮用的?丝绸缎面,一点都不伤肌肤,”

    程亦安听得?头?大,“怎么?从江南运了床来?我如?何承受得?起。”

    “没让你承受,”长公主指了指她小腹,“我给你肚子里这位。”

    程亦安道,“殿下,您别破费了,我没打算娇养孩子,家里西次间?的?床榻不大,正好?给孩子用。”

    长公主自说自话,“衣衫我也给你准备了一百来套,全是苏杭明家所绣,从出生至五六岁,给你整齐全了,年前会送入陆府。”

    程亦安:“”

    嫉妒上了,“我都没这福气呢,孩子凭什么??”

    长公主哈哈大笑。

    一旁郑颖问,“姑姑,您又不知道男女,备错了怎么?办?”

    这事长公主就?有点犯难了,“我见安安生得?漂亮,总觉着她会生个姑娘,光给准备姑娘的?衣裳了,这么?说,我得?再备些公子哥的?小衫。”

    “殿下,不必了,不必了,我府上已备好?了。”

    刻意绣了些不娇不艳的?颜色,不挑男女,均可穿。

    长公主不理她。

    这时,一年轻妇人行至长公主殿下跟前,跪下给她磕头?行了大礼,

    “给母亲请安,祝母亲福寿安康,福泽绵延。”

    程亦安没见过她,听得?这声母亲满脸讶色,她可没听说长公主有什么?子女。

    长公主对着这位妇人神色淡淡的?,却?也没纠正她,只吩咐道,“起来吧。”

    那妇人依言起身退至一旁,却?没打算离开?。

    长公主问她,“你父亲身子可还?好??”

    那少妇款款屈膝,“劳母亲记挂,他老人家好?着呢,就?是一桩,听说入了冬,担心您犯头?风,日日要问好?几?次,吩咐女儿给您请安。”

    长公主哦了一声,“身子好?就?好?。”不再多问。

    那妇人见长公主不言不语,便将身侧的?孩子使出来,让她给长公主磕头?,那小姑娘见着长公主有些害怕,躲在母亲身后不吭声,那妇人便急了,要拉扯孩子,

    长公主看不下去,摆摆手道,“太子妃很?快便到,去就?席吧。”那妇人只得?讪讪退下。

    她一走,程亦安便问长公主,“殿下,您何时有个女儿?”

    长公主哦了一声,“原先那位孔驸马的?女儿。”

    “原来如?此,难怪我没见过。”

    脸皮怎么?那么?厚,对着长公主张口喊母亲,至自己亲娘于何地?

    长公主毫无波动道,“是冲着我私产来的?。”

    “原来如?此”程亦安苦笑。

    “可惜,他们打错算盘了。”长公主语气照旧平平无奇,程亦安心里笑了,长公主还?怪有意思的?,看着不拘小节,其实心里比谁都看得?通透明白。

    不多时殿内都坐满了,可惜太子妃迟迟没来,长公主心里疑惑,遣身侧女官去请,等到太子妃露面时,程亦安惊讶地发现她瘦成了皮包骨,心里一下子透凉。

    难不成太子妃躲不开?前世的?厄运么??

    接下来太子妃强颜欢笑主持了寿宴,宴席结束,又匆匆离席,只嘱咐女官招待大家看戏,长公主没多久也离开?了,程亦安这样的?外命妇却?不好?提前走,好?歹也得?看一场戏才能?借口出宫。

    王妃以下品阶的?外命妇无权带侍婢入宫,郑颖念着程亦安大着肚子,无人照料,只能?作陪。

    肚子越大后,程亦安出恭的?次数就?越频繁,刚坐了一会儿有些内急,便与郑颖去寻恭房,慈庆殿与东宫之间?有一道影壁,影壁之西北角有一排屋子,梢间?便是恭房,预备着官宦女眷出恭,恭房外还?设了屏障,出了屏障,程亦安发现东面有一座三层高的?锦楼,楼台装潢十分富丽,琉璃瓦闪闪发光,廊红庑绿,看样子刚翻新过。

    程亦安视线从锦楼移向西面的?奉天殿,发觉这座锦楼与奉天殿外的?红墙齐高,这是不合礼制的?,有窥视君上的?嫌疑,“这东宫内怎么?有这样一座锦楼?”

    郑颖倒是知晓缘故,解释道,“你可记得?明光年间?有一位太子被废的?事?”

    程亦安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颔首,“那是前朝的?事了。”

    “对,那位太子之所以被废,便是因为?修了这座锦楼,窥视皇天殿,太子被废后,当时的?陛下并未拆了这座锦楼,而是用以警示东宫,所以这座锦楼也被称为?思过楼,历朝历代便传了下来。”

    东宫置下,程亦安不再多问,正打算离开?,余光忽然闪过一抹白色的?衣角,程亦安回神直勾勾盯着锦楼二楼一处转角,方才那一抹身影怎么?这么?像太子妃?程亦安心里有了不妙的?预感,锦楼就?在前方十步远的?距离,程亦安边往那边去,边问郑颖,

    “能?上去看看吗?”

    郑颖吃了一惊,拉了拉她手腕,低声道,“你上去作甚?”

    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程亦安见四下无人,悄悄靠着她耳旁低语几?句,郑颖心弦猛地一缩,

    “走,上去。”

    这里并无人值守,空荡荡的?一座锦楼,平日也无人问津,太子似乎很?忌讳这一处,外头?用围墙圈起来,东宫的?人谁也不敢往这里来。

    但也没有刻意封锁。

    程亦安和郑颖轻易便进了锦楼内,先上台矶进入厅内,厅不大,一眼能?看清所有角落,沿着楼梯往上,郑颖用眼神示意程亦安不要上去,程亦安肚子太大,爬楼有危险,郑颖也怀着孕,程亦安也不放心她上去,最后郑颖的?两名宫女一人扶一位上楼。

    第二楼无人,来到第三楼,赫然瞧见太子妃身着白衫立在楼台正中,面前就?是洞开?的?窗棂,太子妃盯着那扇窗,眼底隐隐蓄着渴望,程亦安心猛地一揪,

    “殿下!”

    那太子妃好?似没听见,一动不动。

    程亦安立即绕至她前头?,只见她整个人恍恍惚惚,颧骨突出,面颊下陷,眼神浑浊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程亦安心痛道,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太子妃终于有反应了,视线渐渐从窗外移到她身上,定?了定?,轻轻嘘声,“不要做声。”

    程亦安扶着肚子上前,“殿下,这里风大,您跟我下去。”

    太子妃目光落在她圆滚滚的?小腹,忽然失神,“真好?,你怀上了,不必像我一般受人攻讦。”

    眼神充满了羡慕和求而不得?的?难过。

    “殿下,不是你的?错,东宫子嗣艰难,不是你的?错。”

    程亦安就?差没明说是太子的?问题,不在太子妃。

    可惜太子妃对这些已经?不在意了,她摇着头?,“无妨,都过去了,很?快什么?事都没有了。”

    程亦安见她视线复又落在窗外,眼神一点点漫上坚决,顿时明白她要做什么?,

    太子妃选在自己生辰当日自裁,该是何等绝望啊。

    “殿下,您别犯糊涂,这事万万不可。”

    太子妃眼皮低垂,神色散漫,“没有什么?不可以,这样谁都解脱了。”

    “解脱不了,您看,今日我和郑颖在场,您出了事,我们俩逃不了干系,您忍心看着我们俩和肚子里的?孩子因您受罪吗?”

    太子妃到底是良善的?,听了这话,眼眶一痛,急得?催她,

    “那你快走,不要说见过我。”

    “我已经?看到了”

    太子妃气得?瞪她。

    多好?的?姑娘呀,被逼到这个份上。

    程亦安没法看着她消香玉陨,忽然咬了咬牙,沉声道,

    “殿下,我助您逃出东宫!”

    太子妃身子猛地一晃,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她是太子妃,这辈子注定?与太子生同衾死同穴,她出不去了。

    “不可能?,东宫四处皆有眼线,你可知太后将我身旁的?两个女官撤换了,如?今这两人昼夜不离跟着我,我这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摆脱她们,悄悄来到锦楼,亦安,你走,这里一切跟你没关系,再迟,她们就?发现了,一定?会来寻的?。”

    程亦安听说她摆脱了太后的?女官,越发觉得?这是天时地利人和,

    “对啊,您已摆脱了她们,这就?是最大的?机会,现在就?走,别迟疑了。”

    太子妃几?乎不敢想,“你疯了,怎么?走?如?何走?从这里到东华门要过多少关卡,你知道吗?”

    程亦安见她下不了决心,低声骂道,

    “您有胆量死,为?什么?没有胆量走?总归都是死,闯一闯又如?何?您又不亏什么?!”

    太子妃心忽然一静,沉默地看着程亦安,可也仅仅是一瞬的?迟疑,她摇头?道,

    “不行,我不能?连累你,若是被人发现,你我都保不住命。”

    程亦安笑,“傻殿下,若是真被发现,您挟持我呀。”

    她真的?很?佩服自己有急智,若她和太子妃一个阵营,这事还?真就?不好?办,可既然她和太子妃分属太子党和帝党,太子妃出宫,若被人发现,拿她做挟持,不仅能?保住太子妃,也能?保住她,

    “您想一想,最坏的?情形是被陛下的?人发现,咱们到了陛下跟前,陛下会替谁做主?”

    太子妃吃惊地望着她,眼底的?泪花在闪动,那一双枯槁般的?眸子第一次闪现了希冀的?光芒。

    而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郑颖,极其果断绕过来,看着太子妃道,

    “嫂嫂,你现在就?与我侍女换衣裳,你跟安安先走,我来断后。”

    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法子,但程亦安也担心郑颖,

    “那你怎么?办?”

    郑颖迎上她的?目光,“你不用管我,就?当我为?宁王谋一把。”只要太子妃离宫,秦家与太子之间?的?关联彻底斩断,没了秦家,太子就?如?折了翅的?鸟,再也飞不起来。

    郑颖的?侍女也极其有胆量,主动褪下衣裳,与太子妃对换,又与郑颖道,

    “姑娘,您跟着郡主和太子妃走,奴婢留在这里便可。”

    郑颖毫不犹豫拒绝,“不成,我们一块长大,不是姐妹胜似姐妹,我绝不会丢下你。”

    太子妃不肯换了,“你们别管我,你们走”

    可惜郑颖没给她迟疑的?机会,逼着她换了衣裳。

    “嫂嫂担心什么?,谁能?把我怎么?着?我自有应对之法。”

    少顷,程亦安便让太子妃搀着自己,下了锦楼,绕慈庆殿往东宫大门去,一路太子妃低垂着眸,双臂抱紧了程亦安的?胳膊,程亦安呢蹙着眉佯装自己腹痛,过宫门时,此地守着两名内侍,四名侍卫,这些人都是见过太子妃的?宫人,程亦安一上台阶,就?直哎哟,

    “我腹痛,宁王妃的?婢女送我出宫,来人呐,快去官署区知会我爹爹一声,让他去东华门接我”

    程亦安这一说,东宫的?宫人均慌了,

    这位可是全京城的?宝贝疙瘩,身后站着的?势力数不胜数,哪个都得?罪不得?,若是叫她在东宫地界出了事,回头?程明昱和陆栩生定?寻殿下麻烦,于是那为?首的?宫人立即道,

    “来人,快去隔壁文昭殿知会首辅大人,再来一人,去太医院请太医。”

    因着程亦安情形紧急,他们都顾不上功夫打量她身侧的?婢女,宁王妃带了两名侍婢进宫,这是大家伙亲眼目睹的?,一时还?没往别处想。

    其中一名侍卫见程亦安这般难受,出口提议道,

    “不若郡主便在慈庆殿歇着,等太医看过再走。”

    他话没说完,被对面的?首领太监瞪了一眼,让程亦安留在东宫,出了事谁负责?

    只要出了东宫,程亦安无论好?歹,皆与他们无关。

    那侍卫见他瞪过来,立即住嘴。

    太子妃这厢搀着程亦安闷头?往前走,压根就?不迟疑,她垂眸低首半张脸挨着程亦安胳膊,幸在方才郑颖的?婢女随身携带了给郑颖补妆的?胭脂,眼角面颊稍作修饰,瞧着脸上有气色,与平日的?她大相?径庭。

    更重要的?是,无人会想到堂堂太子妃,在自己过寿这一日逃出东宫。

    有惊无险过了最难的?一关。

    东宫紧邻东华门,前面便是白玉石桥,过了白玉石桥折向东,就?是东华门,只要出了东华门,就?万事大吉了。

    程亦安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这么?容易出了东宫,尽量加快脚步往前去,可就?在这时,身后慈庆殿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太子妃心神一凛,

    “怎么?办?颖儿是不是出事了?”

    这个时候,程亦安脑子无比清醒,也无比果断,

    “不要回头?,走,赶紧出东华门!”已经?到这个地步,再回去就?是功亏一篑。

    太子妃无奈,只能?听她。

    原来太后身旁的?两名女官发现太子妃不见了,连忙从后殿追来慈庆殿,怎料正遇上郑颖从锦楼下来,冬日里冷,郑颖今日穿得?厚,先将里面那身褙子脱下来给侍女换上,再把太子妃那身白衫穿至自己里头?,最后罩上王妃品阶大衫,带着丫鬟就?这么?堂而皇之下来了。

    那太后的?女官撞见郑颖从锦楼下来,只管问有没有瞧见太子妃,郑颖呢,哎哟一声指着那两名女官,声称她们推了自己,那女官唬了一跳,只管否认,可惜这慈庆殿内聚了这么?多官宦女眷,郑颖的?母亲就?在里头?,立即带着女眷将郑颖围住,招呼人去请皇后和太医,场面一乱,太后的?女官就?被绊住脚了。

    等到她二人追出东宫。

    程亦安和太子妃这厢已抵达东华门。

    可巧,甬道内风大,将太子妃面颊一侧的?鬓发给掀开?,那盘问的?侍卫看到她,脸色瞬时便僵住了。

    程亦安正哎哟着,见他发现端倪,心悬到了嗓子眼,喝道,

    “这位大人,你看什么?呢。”

    那侍卫惊奇地指着太子妃,“这不是”

    “是什么?是!”程亦安冷着脸截住他的?话,摆出郡主的?架势,

    “陛下跟前你也这样乱说?我不过是不舒服,宁王妃吩咐她的?婢女送我出宫罢了。”程亦安使劲朝他眨眼。

    程亦安将皇帝抬出来,是告诉侍卫,这是皇帝愿意看到的?。

    那侍卫顿时犯了难,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置,

    程亦安见状,已经?悄悄掐了太子妃一把,暗示她假装挟持,就?在这时,身后甬道传来一道沉稳的?嗓音,

    “李校尉,我女儿身子不适,我请宁王妃的?人送她出宫,校尉可有异议?”

    侍卫见程明昱从宫内出来,立即松了一口气,指着太子妃,“可是程大人,这位是”

    “是谁?李校尉觉着她是谁?”程明昱缓步踱上来,“本辅说她是女官,校尉还?不明白吗?”

    李校尉顿时打了个激灵,程明昱这是告诉他,这事有他兜着,自己若再犯轴,难免事后被清算,还?不如?眼前赌一把,

    “是是是,末将什么?都没瞧见!”

    立即放人。

    接下来程亦安什么?都顾不上了,拉着太子妃快步往外走,太子妃能?感觉到她掌心出了一层厚厚的?汗,

    “安安,你没事吧,安安”

    程亦安不住地摇头?,终于,终于出甬道了,一大片天光涌过来。

    太子妃沐浴着这片融融的?光芒,整个人怔住了。

    程明昱送她们出了甬道,裘青已赶车过来,程亦安先让太子妃上了车,回眸看着父亲,对上他责备的?眼神,开?始撒娇,“爹爹”

    程明昱知道她要说什么?,无奈道,“你先送她回秦国公府,这里交给我。”

    程亦安笑了,“谢谢爹爹。”

    程明昱亲自搭把手,送她上车辕,程亦安钻进去坐上软榻,靠着引枕,大口大口呼吸,太子妃见她额尖冒细汗,担心道,

    “安安,你是不是不舒服?若是不舒服,咱们先去看大夫”

    程亦安朝她露出虚弱的?笑容,揽着肚子道,“无妨的?,我就?是有些紧张,歇一会便好?。”

    “殿下,没事了,咱们回家了”

    回家了?

    太子妃愣了愣,七年了,回家这个字眼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场无可企及的?梦。

    她真的?出宫了,她可以回家了

    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下砸,渐成泪线,她拉着程亦安双肩颤抖,

    “安安,我真的?回家了?”

    “对,回家了!”

    马车抵达秦国公府大门,陆府侍卫预先通报,秦国公带着阖府老小迎了出来。

    不多时太子妃和程亦安一前一后下马车来。

    太子妃望着阔别已久的?门庭,泪如?泉涌,

    “祖父,祖母,爹,娘,我我回家了”

    今日虽是太子妃寿辰,太后却?未曾准许秦国公府的?人进宫,说是高僧有言,得?回避娘家人,实则是怕秦家看到太子妃现状,心生不快。

    那秦家老太太,太子妃的?母亲,看着消瘦不堪的?太子妃心痛不已,纷纷上前来将她拥在怀里,

    “孩子,你受苦了,你受委屈了!”

    娘几?个相?拥一处,痛哭不止。

    倒是秦国公上前来,对着程亦安施了大礼,

    “陆少夫人大恩,秦家上下没齿难忘。”

    程亦安避开?不受他的?礼,“我也是阴差阳错,临时起意,没成想天公作美,就?这么?成了,殿下在宫里吃了太多苦,请老国公为?她做主吧。”

    秦国公站起身,露出一脸狠色,

    “来人,给我备衣裳,我要进宫面圣!”

    秦国公离开?后,秦家上下拥着程亦安和太子妃进了内厅,太子妃回到家里,整个人就?鲜活了,四处张望,

    “院子里那颗桂花树长这么?高了吗?原先那颗石榴树怎么?不见了。”

    秦大夫人拉着女儿,含着泪一样一样给她解释。

    秦老太太陪着程亦安喝茶,

    “孩子,多亏你有勇有谋,救出珍儿,我瞧你脸色有些发白,可别动了胎气。”

    转身吩咐身侧嬷嬷,“让府上大夫来给少夫人把脉。”

    程亦安累极,确实有些说不上话,

    “我歇一歇就?好?。”

    太子妃离宫轰动整个朝廷,秦国公以太子苛刻女儿为?由,跟皇帝提出和离,皇帝果断下旨,还?了太子妃自由,无论太子如?何据理力争,人已出宫,再也不可能?回来,便知大势已去。

    程明昱将东华门的?事料理妥当后,追到秦府,亲自将女儿接回陆家,夏芙那边闻讯也从王府赶来陆家照看女儿,两两在陆府正厅撞了正着,陆家人在场,没顾上说话,夏芙又念着女儿身子,朝程明昱微微颔首,便掠过他去了后院,程明昱叹了一声,带着人离开?。

    东宫痛失一臂,太子当夜痛哭流涕,在空荡荡的?寝宫坐了一整夜。

    秦家明面上不好?感谢程亦安,私下准备了几?车子礼送来,秦家女眷皆把她当救命恩人一般,两家亲密不在话下。

    程亦安事后又着人去王府打听,得?知郑颖平安,也就?放心了。

    陆栩生在五日后赶回,听说了这桩事,来到程亦安榻前瞪妻子,

    “你胆子也忒大了,把自己搭进去怎么?办?”

    程亦安倒是气定?神闲,

    “我不怕呀,万一真被发现,太子妃挟持我便是,我就?是一无辜者?,我什么?错都没有。”

    陆栩生看着这张无论何时无论什么?角度均漂亮的?不像话的?脸蛋,无奈揉了揉她耳珠,

    “下不为?例。”

    程亦安钻进他怀里,想起前世那场浩劫,心底还?存了一线后怕,

    “现在秦家已与东宫脱绑,我担心太子铤而走险,栩生,你准备好?了吗?”

    只要太子一除,程家覆灭的?噩梦就?不会重现,京城百姓也不会流离失所。

    陆栩生轻轻抚着她背心,“放心,接下来交给我。”

    俗话说腊八一过就?是年,各府都忙着准备年货,官署区也到了最忙的?时候。

    程裴两家联姻在即,程家堡最近热闹非凡,腊月十八这一日,程亦彦便将程亦安和程亦乔接回长房,帮着程亦歆准备大婚事宜,其实嫂嫂卢氏一切已安排妥当,程亦安姐妹只用陪着程亦歆便可。

    裴季到底沉稳,又是裴家宗子,素日管着宗族的?事,练就?了一身本事,办事牢靠又妥帖,还?真没让程亦歆操半点心。

    程家每一个都在为?程亦歆高兴,她自己倒是十分平静,

    嫁过一次,所有仪式都了熟于胸,去裴家要做什么?心里也有数。有过一段磨了几?年的?婚姻,什么?场面都见过了,反而为?二嫁弄这么?大阵仗不好?意思。

    程亦安不然,捂着胸口道,“我替你紧张。”

    裴季上回没有碰程亦歆,程亦安松了一口气,觉着这个人君子自持,靠得?住,与此同时,也悬着心,万一他不成呢,万一他是银枪蜡头?呢?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得?长姐大婚,今夜一切都要揭晓了。

    程亦歆反而神情自在,安抚她道,

    “无妨的?,我已经?想开?了,与贺青云相?比,裴季实在能?干太多,这样的?人相?伴过日子也不错,嫁去裴家做宗妇,也有助

    于壮大我程家声势,我就?当为?家族联姻吧。”

    裴季并没有因为?二婚委屈程亦歆,这场婚事反而办得?极其隆重,裴家那头?因着娶的?是程家长房嫡女,比娶先头?那个媳妇还?要兴高采烈,好?似只要娶了程亦歆,裴家就?要发扬光大似的?,合族早早聚在新宅,欢天喜地,只等着新娘子进门。

    酉时初刻,黄昏之时,觥筹交错中,裴季如?期将新娘子迎进门,拜了高堂,将她送进洞房。

    第90章 第 90 章 亦歆,你就当补偿我吧……

    裴季离开过后, 程亦歆便取下凤冠,沿着婚房打量。

    裴季这个?人?很细心体贴,婚前请张嬷嬷来?过, 依照她的喜好布置婚房。

    屋子敞亮又大?气?。

    陪嫁依旧是张陈两位嬷嬷, 一人?主内, 一人?主外, 此刻张嬷嬷便在?库房内收整她的嫁妆,顺带摸清裴季原先院子里嬷嬷们的底细, 回头?好共事,而陈嬷嬷依旧负责内务, 带着丫鬟伺候她起居梳洗, 过去四个?大?丫鬟, 年纪到了,程亦歆都给嫁出去,安置在?嫁妆铺子上?做管事, 如?今的大?丫鬟是过去小丫鬟提拔上?来?的。

    梳洗妥当后,程亦歆来?到西次间的书房, 裴季的书房无疑很大?, 有东西两面书柜, 与爹爹一般,书柜里陈列着许多与大?晋律法相关的书册,程亦歆也有自己?的书籍, 见丫鬟帮她收拾,她摆摆手让丫鬟出去,自己?慢腾腾整理?。

    少顷,博古架传来?动静,程亦歆抬过眼, 见裴季绕了进来?,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程亦歆随手翻了一本游记在?看。

    裴季身上?略有酒气?,离得她有些远,轻声一咳,“家里兄弟多,替我挡酒,我喝过几杯就过来?了。”

    他视线很温柔,更带着审案人?特有的专注,很容易让人?脸红。

    程亦歆也不例外。

    裴季看着略羞的新婚妻子,心里哂笑一声。

    这才是新婚该有的模样。

    想当初方氏嫁过来?,洞房之夜枯坐在?一角,没有半点喜色,告诉他是被家里逼着嫁过来?的,希望裴季别强迫她,裴季当时心里不好受,折回前院敬酒,喝得醉醺醺的,这一夜就没回洞房。

    那一年半过得比坐牢还煎熬。

    所以现在?程亦歆任何一点回应,都让他无比满足。

    “在?看什么书?”他漫步过来?。

    程亦歆正挨着他长桌坐着,闻言起身将书封给他瞧,

    “在?你书柜里翻到的,可以看吗?”她后知后觉不经准许动了他的私物。

    裴季闻言扫来?一眼,视线发幽,“咱们是夫妻,有什么东西是你动不得的。”

    程亦歆笑,抿了抿唇,继续翻册子。

    其实也不过是遮掩紧张罢了。

    明明今晨出嫁时,她还信誓旦旦与程亦安说不紧张,真正到了这一刻还是很忐忑的。

    裴季在?她身侧干站着,不动神色寻话题,“怎么没将翠儿带过来??”

    “她不肯来?,要跟哥哥们玩呢。”

    “这一夜看不到娘亲会不会哭?”

    程亦歆摇头?,“安安跟乔乔帮我照料她呢,乔乔过去带她睡过,她很喜欢两位小姨,不会哭闹。”

    裴季道,“明日清晨我吩咐人?去将她接过来?。”

    孩子还小,离开不了娘亲太?久。

    程亦歆颔首,“好,我明日便叫张嬷嬷去接她。”

    “顺带将大?舅子的两个?孩子也接来?,一块作伴。”

    其实裴家就有许多小孩儿,裴季是怕翠儿认生,有程亦彦的孩子作伴,就会好很多。

    程亦歆能感觉到他的细心和耐心,冲他笑了笑。

    两个?人?表现得都很镇定,像老夫老妻似的。

    其实谁都明白,对这一夜有多期待。

    裴季借口自己?身上?有酒气?,指了指浴室,“那我去洗一洗,身上?这酒气?怕熏着你。”

    程亦歆目光与他撞了撞,他眼神明明是清明的,却莫名?让人?心悸,有一种平静下的隐忍。

    程亦歆故作镇定颔首,“好。”

    等裴季一离开,程亦歆迅速扔下书册回了东次间的婚房,他那么说其实是心照不宣的暗示了,程亦歆深呼吸一口气?,进了床榻躺着。

    裴季好像是故意给她时间适应,洗得并不快,这一出来?,身上?的酒气?几乎闻不到,取而代之的一股夹杂皂角香的清冽。

    程亦歆靠着引枕假寐,能察觉到他掀帘进了床榻。

    她睁开眼看着他,一切好似很寻常,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紧张,天这么凉,掌心都有些冒汗。

    裴季身上?是一件殷红的寝衣,衣裳上?绣了孔雀纹,符合他三品文官的身份。

    他躺了进来?,轻声问她,“冷吗?”

    程亦歆保持姿势不动,笑了笑,“屋子里烧了地龙,不冷。”

    裴季便陪她躺着,两个?人?倚着一个?引枕,离得很近,安静地出奇。

    裴季发现她有些拘谨,忽然抬起胳膊,将她圈过来?,这样程亦歆靠在?了他胸膛,她该要依偎过去,可能是因为还不熟悉,程亦歆僵着没动。

    裴季只当她害羞。

    “明日敬茶礼都备好了吗?”他开始岔开话题缓解她的紧张。

    程亦歆失笑,“你不是都替我备好了么,我已让张嬷嬷装点好。”

    裴季与贺青云不同,贺青云除了在?公婆面前替她撑过腰,其余大?多时候对后宅诸务是不管不问的,他没料理过家务和族务,他专心绘画,不爱过问细枝末节,裴季不一样,担心她对裴家族亲各人习性不了解,干脆将敬茶礼备好,悄悄送到程家,她只需要捎过来?明日按照他给的名讳送出去便是。

    敬茶礼还在?其次,裴季甚至将族亲各人?名?讳喜好习性均一一列明,方便她游刃有余应对。

    裴季是个?很有成算的男人?,做她的妻子会比较轻松。

    裴季跟着一笑,“你不必担心,他们都很喜欢你。”

    程亦歆名?声实在?太?响,听?闻在?贺家,她比贺青云和贺侯爷在族人面前还有威信,所以裴家上?下都很服她。

    想起方才裴家族人?的反应,裴季笑意更明显,大?家伙有一种终于?把别人?宝贝疙瘩抢回来?的兴奋。

    程家亚岁宴轰动全城,裴家也向往程家的辉煌,是以对着程家长女有一份天然的信服和敬佩。

    程亦歆尴尬道,“万一我做不好呢。”

    裴季温柔看着她,“还有我呢,你放心,也没打算让你做什么,你坐在?那儿,本身就是威慑。”

    程亦歆噗嗤一笑,“我有这样的能耐?”

    裴季点头?,“不信,你明日瞧就好了。”

    程亦歆哭笑不得,“说到底,还是我爹爹厉害。”

    程明昱这位世家第?一人?过于?出众,让裴家将对他的仰慕延续到她这个?女儿身上?。

    裴季也没有否认,“是。”

    “当然,陆家那边对你妹妹赞不绝口,贺家对你五体投地,这些也是主因。”

    坊间传言,娶女当娶程家女。

    提起妹妹,程亦歆就很自豪,“你见过我妹妹吧?看着娇滴滴的人?物,不成想也极有手段,陆家过去乌烟瘴气?,自从她当家,里里外外井井有条,陆家人?每逢遇到我们程家人?都要夸我妹妹。”

    裴季忍不住握了握她手,“你也一样好。”

    这一握,察觉她掌心的温度,裴季语气?一顿。

    程亦歆就很尴尬了,低垂着眸眼不好再说话。

    表面的平静就这么被捅破。

    裴季很擅长顺势而为,转过身,将她推到在?枕间,粗粝的手掌就没再松开她,而是握着她往上?推,吻落在?她唇瓣颊边。

    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有一种鸡皮疙瘩都被他激起的紧张心悸。

    她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属于?雄性的力量和侵略,这恰恰是贺青云没有的。

    程亦歆完全是成熟女人?的体态,像是盛放的牡丹,所到之处,柔软的不可思议,裴季每碰她一下,心便深深跳动一下,恐吓着她,他尽量放缓自己?的动作。

    即便紧张忐忑,汗水直冒,她还是很顺利地纳了他。

    对于?二人?来?说都是很新奇的体验。

    像是久饿之人?,一下被塞得太?满,程亦歆猝不及防,有一点被“呛”住的感觉,压根没有间隙让她思考旁的,一切的感官均被他攫取,甚至无需她逢迎,他轻而易举抵达。

    眉眼的情态被他一点点烘出,每一下呼吸随他而动。

    这一场金露相逢出其意料的和谐,他们均到得很快。

    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他能给她一切想要的。

    再也没有那种怎么够都够不着的感觉,程亦歆捂着脸,将湿意藏在?掌心。

    这是他们

    的第?一次,程亦歆第?一次尝到做女人?的快乐,裴季也总算享受到了鱼水之欢。

    结束时,二人?均大?汗淋漓,裴季搂着她有些舍不得撒手,程亦歆还处在?一种昏懵的状态中回不过神来?,眼神呆呆看着裴季,看着自己?的丈夫

    这才是真丈夫呀。

    裴季恐她着凉,不得不退出来?,寻来?衣裳给她擦拭汗液,也将自己?粗粗收拾了下。

    他看着蜷缩着的程亦歆,柔声问,“我抱你去沐浴?”

    程亦歆侧身埋首,情态未退,“你先去。”

    裴季用?被褥将她盖好,先下了塌,“那我先去,你也别耽搁太?久,以防着凉。”

    程亦歆轻轻嗯了一声,看着他离开,看着帘帐隔绝外头?的光线,听?着他脚步声离开后,她将自己?埋入被褥里,满脸是泪。

    她真的很满足很满足。

    原来?这才是男人?。

    程亦歆也不敢耽搁太?久,立即摇了摇床边的铃铛,丫鬟进来?撤换床褥,陈嬷嬷搀着她往浴室去,正屋有两间浴室,裴季在?东面,程亦歆进了西面这间,到了亮光处,陈嬷嬷用?眼神询问程亦歆,程亦歆眼眶微湿,朝她重重点头?。

    陈嬷嬷险些哭出来?,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

    等到程亦歆收拾干净回来?,裴季已躺在?床榻了,出过汗后反而容易泛凉,程亦歆迫不及待往被褥里钻,裴季顺带伸出手,程亦歆这回毫不犹豫抱住他的腰身。

    裴季看着也清瘦,可是抱起来?却很有安全感,此刻二人?依偎在?一处,终于?找到了做夫妻的感觉。

    裴季胸膛还在?发烫,程亦歆身子也软绵绵的,裴季将她往怀里揉了揉,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也不过一个?寻常的男人?,所盼也不过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终于?得偿所愿。

    男女之间的关系真是很奇妙,有了肌肤之亲后,裴季对程亦歆又不一样了,说话的嗓音都滋生一股磁性,温柔得不像话,

    “口渴吗?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温汤。”

    程亦歆嗓音也泛软,“我看到了,喝过了。”

    裴季笑了笑,将她秀发捋了捋,能看清她那张脸,开始与她说起裴家的事,最重要是他的父母,“我父亲这个?人?是个?老古板,不过你别担心,我母亲能治住他,回头?你会发现他们俩三天两头?吵架,也不用?管,咱们看热闹便是。”

    程亦歆发现裴季也有促狭的一面。

    “那婆婆呢,可有什么忌讳?”

    “她能有什么忌讳,性子风风火火,看着厉害,实则没有成算,容易吃暗亏。”

    程亦歆终于?明白为何裴季这么能干,都是被父母逼出来?的。

    裴夫人?和裴老爷显然没有儿子出色。

    “平日你做媳妇的,也不用?去讨好她,大?大?方方处就是,若她有什么事弄得你不愉快,你告诉我,我来?料理?。”

    程亦歆逗他,“我背后告状不合适吧?”

    裴季摇摇头?,“你们俩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准许你们有事。”

    程亦歆也不担心婆婆难处,娘家就在?隔壁,一点风吹草动传去了程府,婆婆面子上?过不去,私下不可能为难她。

    “我听?说婆母跟几位婶婶处得并不好?”

    “可不是,整日夹枪带棒,没少别苗头?,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她们吵归吵,好起来?也能同穿一条裤子,家里闹一闹,却是一致对外。”

    裴家这一处家风不错。

    程亦歆又问了几处旁的事,问着问着,发现裴季看着她不再吭声。

    “你怎么了?”

    裴季初尝滋味,佳人?在?怀,已经把控不住了,深深凝望她,

    “亦歆,我可以吗?”

    程亦歆呆住了。

    还要?

    天哪!

    她终于?体会到了程亦安的“无奈”,或者于?她而言,不能说是无奈,程亦歆暗暗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摇头?是不可能的,但点头?也太?不矜持了。

    裴季见她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这一回就不再隐忍,含着她的唇,耳珠叼进嘴里,好似蓄势许久的洪水一瞬冲破闸口,动作称不上?温柔,所有节奏由他把控,明明二人?躺在?边沿,身子却被他撞去了里角,程亦歆的手无处安放,呼吸也无处安放。

    好似被暴风雨裹着,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将往何处去。

    裴季没想着留力,放纵自己?驰骋。

    程亦歆已经到了好几次,他还没有好,久久不肯停歇。

    望着上?方面庞冷硬的男人?,程亦歆最终失语。

    夜里闹得再凶,次日清晨天一亮,夫妻俩都醒了。

    今日要敬茶,要上?族谱,桩桩是大?事,程亦歆没有懒睡的习惯,裴季更没有,夫妻俩交换了几个?眼神,就去各自的浴室洗漱。

    收拾妥当,裴季领着她去上?房敬茶,一切都是顺利的,唯独叫程亦歆难为情的是,裴季时不时要看她,那眼神很吸人?,而且护她护的厉害,但凡有人?问到不如?意的地儿,裴季都要冷着脸挡回去。

    程亦歆独当一面惯了,第?一次在?夫家默默喝茶看热闹。

    这种感觉也很不赖。

    没多久翠儿被接过来?,打小见过世面,也很活脱大?方,裴夫人?将她抱在?膝盖上?,给她剥糖果吃,

    “今夜在?祖母院子里睡如?何?祖母给你讲故事。”

    过去妯娌们爱在?她眼前炫孙儿,裴夫人?羡慕得牙痒痒,虽然正儿八经的孙儿还没出生,却不妨碍她喜爱翠儿。

    翠儿接过一个?糖果反喂给裴夫人?吃,笑嘻嘻道,“不要,我要跟娘亲睡。”

    裴夫人?哄她道,“这样,我们翠儿是山大?王,我们裴家院子里,翠儿轮流睡,今夜跟祖母睡,明夜跟姑姑睡,后日再跟娘亲睡”

    裴夫人?为了儿子,安排地明明白白的。

    裴季还能不明白母亲的心思么,就是想让他们夫妻多多温存,“孩子小,离不得娘,今夜就让她跟歆儿安寝。”

    程亦歆笑笑不说话。

    在?裴夫人?院子里用?过午膳,翠儿也不肯在?这头?玩了,说是要去舅娘那边,离得近就是这一桩好,孩子来?去自由,程亦歆又让张嬷嬷送翠儿和两个?侄子过去。

    程亦歆回了房,原打算去收拾嫁妆,回过眸,见裴季跟了进来?。

    丫鬟们都退了出去,裴季无声迈过来?,就这么将她抱进拔步床。

    没了人?,那双锐利的眼神毫不遮掩。

    程亦歆面颊发烫,抱着高大?的男人?,喘声回,“这样不好吧?大?中午的,万一被人?发现”

    她没想到,看着温润内敛的男人?,私下这般重欲。

    裴季也很无奈,他就是食髓知味,握住她纤肢推进去,带着几分恳求,“亦歆,夜里翠儿要过来?,你就当补偿我。”

    程亦歆闭上?了眼,她也想补偿自己?。

    新婚三日,程亦歆过得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