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悦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荣婚(重生) >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再做一回我们程家的姑娘……

    从陆栩生进宫, 等在东华门外?的程亦安姐妹便得了消息。

    程亦歆得知崔家和李家将满门覆灭,心里那口怨气散去,身上力气也?跟被抽干了似的, 恹恹靠在程亦安怀里不?吱声, 程亦安立即让车夫送她回府。

    路上她搂着程亦歆开导

    道,

    “旧的不?去, 新的不?来?,我听人说?, 男人那种病怎么都治不?好的,哪怕姐夫待你是真心, 你一辈子也?就耗在这了, 如今闹开了反而好, 索性丢开手海阔天空,你过自在日子,将来?什么可能都有, 不?要被婚姻束缚了脚步。”

    程亦歆知道她在宽慰自己。

    此刻车外?大雨瓢泼,马车好像被隔绝开来?, 若是哭也?无?人听到, 眼前就这么一个?可心的妹妹, 她不?必再顾忌了,抱着程亦安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程亦安听得寸断肝肠,前世姐姐就这么憋屈一辈子, 明?明?身边有个?男人却守起了活寡,日子得多难熬啊,“苦尽甘来?,姐姐,你在贺家也?太累了, 如今回到程家只管歇着。”

    马车快抵达程家时,程亦歆终于缓过劲来?,望着程亦安,“你给我补个?妆吧。”

    她素来?骄傲,不?愿萎靡见?人。

    程亦安颔首,打开随车的小?匣子,取来?一些口红胭脂,替她描了描,眼尾稍稍画了个?妆,能遮去一些红肿。

    程亦歆对着小?镜子笑了笑,“好。”随后定定看着妹妹,“安安,今日幸好有你在身边,原说?陪你,反倒是你陪我。”

    程亦安不?知该说?什么好。

    马车停下,车帘掀开,一大堆婆子架着一个?敞篷来?接她,所有风雨被格隔绝在外?,从马凳到程家大门的廊庑下,被撑得严严实实,一点雨丝都没有。

    程亦歆湿了眼眶。

    这就是娘家啊。

    永远不?会?让她失望。

    程亦安搀着她下车,再抬眼,赫然看到老祖宗由二夫人和三夫人搀着立在那里,长房所有人都出来?候着了,这应该是老祖宗寡居之后第一次出来?迎人,她眼眶没有泪,反而带着笑,朝她张开双臂,

    “我的孩子,你总算回来?了,一点挫折不?算什么,程家永远是你的家,你这是遇难成祥,往后一片坦途。”

    能不?难过吗,但老祖宗有化悲愤为力量的胸襟。

    一句话冲淡了所有人的忧愁。

    程亦歆脑子还?有些晕,慢腾腾来?到她身侧,抱住了老祖宗,

    “祖母”

    换做别人家不?知该多么灰心丧气,但程家长房不?一样,老祖宗将这化作一场喜庆的回归,每个?人都在说?,

    “回来?的好,回来?的好。”

    簇拥着程亦歆到了老祖宗的院子,她一进去就寻孩子,程亦乔揽着她道,

    “你就放心在这里歇着吧,三个?孩子在一处,高兴着呢,我帮你去看着。”

    孩子还?小?,又惯来?程家住,一点糖果玩具就哄住了,翠姐儿照旧跟在哥哥身边跑,闹着要爹爹和娘亲的时候,被程亦乔一搂一哄也?好了。

    老祖宗关怀程亦歆身子,再唤老太医瞧,又亲自看着她用了吃食和药,便嘱咐卢氏送她去歇着,

    “先好好睡几日,旁的都别想。”

    程亦安待要跟过去,被老祖宗叫住了。

    “今日多亏了你,你歇着吧,别把自个?儿累坏了。”

    老祖宗拉着她坐在身旁问,“夜里雨大,今日在这里歇着?”

    程亦安红着脸道,“姑爷回了京城,我不?放心,得回去。”

    “哦”老祖宗了然,这才露出笑容,“回来?了好,”又唤来?几个?仆妇命仔细送程亦安回去。

    程亦歆这边由嫂嫂亲自送回闺房,卢氏搂着她宽慰许久,

    “孩子们都在老祖宗院子里,你不?管,今夜只管歇着,我陪你。”

    程亦歆勉强露出笑容,“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要嫂嫂陪?”

    卢氏却是嗔了她一眼,陪着她坐下,认真望着她,抚着她红肿的眼和面颊,

    “歆儿,母亲不?在了,常说?长嫂如母,我就是你最亲的人。”虽说?卢氏和程亦彦待三个?妹妹素来?都一样好,只是程亦歆到底还?是不?同些,她是程亦彦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是最亲的骨肉。

    卢氏一字一句告诉她,“只要我在一日,我就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这个?时候回到娘家,娘家嫂嫂的话比任何人都有分量。

    程亦歆哽咽道,“嫂嫂”

    卢氏将她搂在怀里,“不?要怕歆儿,你过去什么担子往自己身上揽,连我看着都心疼,该歇歇了,从现在起,你不?做贺家少夫人,你做程亦歆,做你自己,再做一回我们程家的姑娘。”

    程亦歆终于被她说?得心里暖洋洋的,抱着她阖上眼。

    程家真的很?好,每每一回来?,她什么都不?用担心,热水吃食都是现成的,孩子有人管,她就像是倦鸟归巢,无?比舒适自在,而在贺家就不?一样,什么事都要她操心,她闲不?下来?。

    这下没了负担,整个?人睡得沉沉的。

    她这边睡着,老祖宗院子里还亮着灯。

    不?多时,程亦彦回来?了,拿回和离书递给老祖宗看。

    老祖宗看了一眼,叹道,

    “那贺青云没说?什么吧?”

    程明?昱入宫之时,就知会?程亦彦料理和离后续,程亦彦从皇宫直奔贺家,得知妹妹受了这么大委屈,气得咬牙切齿,

    “他不?肯和离,求了我许久,我告诉他,若是不?签字,就去京兆府告官,未免影响孩子,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老祖宗也?觉得很?惋惜,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今日夜深,你就不?去打搅了,等明?日你亲自去探望你妹妹,这个?时候就该你这个?做哥哥的担当的时候,不?能让她有任何后顾之忧。”

    程亦彦苦笑道,“我恨不?得养她一辈子,哪里还?需要祖母您来?吩咐。”

    “我就怕我没机会?养她一辈子,先前她跟贺青云好时,还?有同窗问起她,说?是当年来?我们程家对妹妹一见?钟情,若是贺家待她不?好,就告诉他云云,贺青云不?成,我给她寻十?个?八个?不?在话下。”

    老祖宗被他说?得一笑,“少耍嘴皮子,小?心被你爹爹听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

    程明?昱冒雨而回,回来?就问程亦彦和离的事可处置妥当,在爹爹面前,程亦彦就严肃许多,恭敬回了他的话。

    程明?昱点点头,又问起程亦歆如何了,老祖宗说?很?好。

    程亦彦又道,“儿子已安排陈嬷嬷和张嬷嬷在收拾嫁妆,不?出三日全部能搬回来?。”

    程明?昱想了想道,“常用的搬回她闺房,其余的搁到东北坊那套宅子里。”

    那是过去程家一栋私宅,此前一直租给旁人,今年初空下来?,程明?昱已做好长留女儿在身边的主意,这栋宅子就在程家园附近,转过去一条街走?一刻钟不?到就是。

    程亦歆性子不?比程亦乔,她内敛沉稳又骄傲,不?习惯在人前低头,额外?给她安置一栋宅子,她有自己独立的府邸,不?必受制于任何人,心里痛快,住在程家也?不?会?觉得寄人篱下,就当回娘家做客似得,两厢便宜。

    程亦彦闻言不?高兴了,

    “爹爹这么做,置儿子于何地,我通共就这么几个?妹妹,我还?能嫌她们不?成,哪个?我都可以养一辈子,爹爹这是在防我。”

    程明?昱确实有这个?念头,“你好,那是你做哥哥的担当,但她做妹妹的,也?会?有自己的顾虑,为父必须让你们都没有后顾之忧,方是长久之道。”

    程亦彦朝老祖宗瘪瘪嘴,很?不?乐意。

    老祖宗笑了,“你就依你爹爹吧。”

    “还?有一句话为父事先也?要给你交个?底。”程明?昱严肃看着程亦彦,到了这个?当口,索性将话都说?明?白。

    程亦彦还?为方才的事心存埋怨,嘀咕一声,“您说?吧,儿子听着呢。”

    “经此一事,为父不?得不?为你几个?妹妹长远考虑,男人再好,也?不?如自己可靠,所以,程家家产将来?她们都有一份。”

    程亦彦连连颔首,

    “都听爹爹的,都听爹爹的。”

    老祖宗见?他答应得痛快,促狭笑他,“你不?心疼?在旁人家可都是嫡长子继承,更何况你这是外?嫁的妹妹。”

    程亦彦道,“祖父在世时,家业远不?及爹爹这会?儿大,孙儿既然是程家未来?的掌门人,就该拿出自己的手段,跟爹爹一般创出一番事业,程家人未来?都靠我呢,我若还?存依赖之心,程家将来?靠谁?”

    老祖宗颔首,“言之有理,我就知道我们程家不?会?教错孩子。”

    程明?昱督导儿子的毛病又犯了,“那你倒是说?说

    ?,你打算如何闯下一番事业?”

    程亦彦这就有话说?了,指了指东面,“父亲,江南豪族已平,人口释放出来?,商贾之业必将发达,有姑父在,海波荡平,海路畅通,咱们得将目光放在海上,儿子在户部,时常能阅到各地抽分局的档案,外?商来?华与日俱增,将来?通海之业大有可为。”

    “儿子打算在通州靠海的津口建个?船厂,营建港口,拓展海贸。”

    程明?昱满意道,“很?好,为父呢,也?上了年纪,家中?产业慢慢都要交给你。”

    程亦彦朝他一揖,“儿子领命。”

    等程亦彦一走?,老祖宗问程明?昱,“贺家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程明?昱疲惫摁了摁眉心,

    “交给陆栩生去处置吧。”

    老祖宗闹了一夜也?乏了,打发程明?昱去歇着,已过子时,过去这个?时辰程明?昱早睡了,今日诸事繁多,又过了时辰,反而没了睡意,沐浴更衣来?到琴房。

    一人轻轻拨动?琴弦,不?成曲调,沉浸在这片刻的安宁。

    他这个?年纪,晨起身子尚有反应,那贺青云年纪轻轻怎么就不?成,女儿成婚近八载,他难以想象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也?罢,往后再替她寻个?俊俏郎君便是。

    随着这一个?念头落下,程明?昱指下琴音如流水,像细涓入海,渐渐汇入夜的深处。

    第62章 第 62 章 娘

    程亦安这厢出了程家大门, 就看到裘青架着马车,低眉臊眼地坐在车辕上,看样子像是被人训了。

    再看车驾旁的如兰, 满脸气鼓鼓的。

    程亦安眨眨眼, 一阵疑惑。

    方才人多, 如兰就没跟进去?, 与陆家其他人一道在倒坐房歇着,这会儿婆子传话出来, 如兰等人便准备接着她离开。

    雨已停,地面淌着一层水渍, 婆子将程亦安送到马车旁, 程亦安瞪着如兰,

    “你骂裘青了?”

    如兰极为不痛快道,“可不是,怪他没留个?心眼, 多带几人来贺家,害您差点出事?。”

    程亦安看向裘青, 裘青已满脸通红, 五大三粗的汉子, 好像无地自?容来,

    “少奶奶,如兰姑娘骂得?对?。”

    程亦安笑, “她往后常这么骂你,你也乐意?”

    裘青嘿了一声,抚着后脑勺笑出满口白牙,“就怕少奶奶舍不得??”

    程亦安朝如兰看了一眼,如兰羞得?跺脚跑去?后面那辆马车。

    程亦安便上车, 裘青调转马头往陆府赶,程亦安乏了,听着车辘滚滚的声音渐渐入眠,不知到了何处,马车似乎停顿了一下?,又重新开动,程亦安晃了晃神,忽然面前罩过来一道黑影,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

    程亦安来不及睁开眼,他的舌轻而易举撬开她齿关探进去?,她下?意识抵住他胸膛,蝴蝶骨往后瑟缩,陆栩生思之若渴,重重握住她后脑勺,深深吻进去?。

    程亦安被他禁锢在滚烫的胸膛喘不过气来,整个?唇仿佛被他叼着,含弄着,嬉戏搅动。

    慢慢的,暌违已久的清冽强势主宰她的感官,她身子软下?来,双臂不由自?主缠着他脖颈挂在他身上,大约是用力过猛,他呼吸急促到跟不上,突然缓了力道,程亦安反而拱身上来压住他唇边不舍他抽离。

    陆栩生见?状恍若被勾起了天雷地火,彻底将她身子往怀里一搂,让她贴的严丝合缝,两人就这般你来我往,吻从她的唇游离至耳珠再往下?,程亦安思绪仿佛被巨浪吞噬,直到一抹炙热的舔舐划过心口,程亦安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在马车,外头还随行?一帮侍从,才手忙脚乱推开他,

    “别”

    因着方才她歇息,车内并未点灯,程亦安看不清他,只感觉到有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犀利又痛恨地盯着她,怪她坏了他的好事?,好似要吃了她。

    程亦安哭笑不得?安抚,“你是国公爷,不要面子的嘛。”黑暗中伸过手,替他整理?衣襟。

    陆栩生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

    听到里面动静停下?,裘青将转了一圈的马车使回陆府小门。

    程亦安问他,“你在江南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刺客呢?你有没有受伤?快些一五一十告诉我。”

    陆栩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冷着脸将她打横抱起,兜在怀里,上手掂了掂皱眉问,“瘦了?”

    程亦安哪有功夫与他讨论瘦不瘦的事?,拍他的手,“放我下?来,好好说话!”

    陆栩生不理?她,抱着她下?车,一张俊脸阴沉得?跟水似得?,沿途仆从唬了一跳,谁也不敢吱声,倒是如兰手脚快,先一步奔回宁济堂吩咐李嬷嬷备水。

    程亦安恼死了,虽说夜深无外人,随从也不敢乱看,但她还要面子,小声命令,“放我下?来。”

    陆栩生无动于?衷。

    程亦安无奈,只能埋首在他怀里。

    “问你话呢。”

    胸膛处传来她闷闷的嗓音。

    跟羽毛一般挠他耳廓。

    陆栩生眼神愈深,跨入宁济堂,哪儿也不去?,径直将人扔去?浴室。

    进了屋子,程亦安生龙活虎从他怀里跳下?来,虎着脸瞪他,

    “还不肯说话?再不说话就出去?。”她扶着腰立在浴桶旁,那热呼呼的水汽蒸在她周身,衬得?她跟仙女?似的。

    陆栩生往后退开一步,慢条斯理?退下?自?己的官袍,深邃的目光始终凝在她身上,轻声问道,

    “怎么瘦了?”

    “先把?刺客的事?告诉我。”程亦安眼眸挣圆,不肯让步。

    陆栩生退得?只剩中衣,慢慢颔首,“解决了。”以防程亦安担心,他只能撒个?谎。

    他骨子里还是有些大男人,不愿意家里女?人给他操心。

    程亦安放心下?来,又上下?打量他,“受伤没?”

    陆栩生看着她,眉眼撩出笑意,“脱了瞧不就知道了?”

    程亦安脸一红,气得捶了他一下。

    陆栩生还真脱了,程亦安脸红归脸红,也细细检查一遭,仿佛检查自?己所有物,“添了两道伤疤。”

    不算太深,应该没有大碍。

    随后二人一前一后洗了澡,便出了浴室。

    程亦安在程家用过一点晚膳,问陆栩生,“你吃了没?”

    “在宫里陪陛下?吃过一些。”比起用膳,他现在更想吃别的。

    已近子时,程亦安实在累得?慌,便往床榻去?,夏日?拔步床换成?了架子床,四面敞开,凉爽得?很,却还是挂了薄薄的纱帐,以作遮挡。

    程亦安先躺上去?,回眸却发现陆栩生在放帘帐。

    陆栩生不在府上,程亦安是不放帘帐的,若是搁下?帘帐风进不来,热得?慌。

    “你放帘帐作甚?”

    陆栩生一面忙活一面回,“你说呢。”

    程亦安噎住,无奈坐起身,柔声哄着他,“陆栩生,一来今日?我长姐出了事?,我没有兴致,二来,你平安归来,我明日?便要去?平安寺还愿,今夜不能沾荤。”

    说话的空档,陆栩生已搁好帘帐钻了进来。

    二话不说将人往怀里一搂。

    “程亦安,我们多久没见?了,你数一数?”

    他力气实在是大,身子骨也精壮,她在他怀里跟羊羔似的抵挡不住分毫。

    程亦安被他摁在枕褥间,眨了眨眼,正在思量。

    陆栩生已脱口说出答案,“整整三月半。”他语气顿了顿,很理?所当然道,“你说我想不想。”

    “那也不必急于?今日?,我跟佛祖许了愿,你别害我食言。”

    未免陆栩生使坏,她干脆侧过身,陆栩生却把?她掰过来,唇压着她嘴低喃道,“你可知江南百姓称我为什么?”

    “嗯?”

    “他们私下?唤我陆阎罗,你信菩萨不如信我,你跟我许个?愿,看灵不灵。”他知道她喜欢亲吻,很不老实勾她。

    程亦安真的被他气死了,双手双脚抵着他胸口腹部,

    “你的军令状呢?”她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陆栩生一顿,立即松开她,起身折出拔步床,先在东次间望了一圈,问门外的李嬷嬷道,

    “我让徐毅送来的匣子呢。”

    李嬷嬷晓得?小夫妻今日?团圆,免不了要闹,亲自?守夜

    ,闻声立在外头回,

    “二爷,搁在博古架第三层的架子上。”

    陆栩生翻到了,又点了灯,拿进来给程亦安瞧。

    幸在下?了一场雨,今日?夜里很凉爽,夫妻俩坐在架子床,也不觉得?热,陆栩生打开匣子,交给程亦安一叠文?书和?契书,

    “你的钱庄已办好,明炷任掌柜,我也留了人手看着,钱庄一月底创建,到今日?试营业整整三个?月,借出三万两银子,存进来一万八千两,慢慢来,我许诺的金额一定到位。”

    这可是钱生钱的宝贝啊。

    程亦安捧着契书爱不释手,仔细翻过,都记在她名下?,里面还有那些抵押的铺面契书存档,看得?出来明炷办事?很牢靠。

    陆栩生看着她小财迷的样子失笑一声,伸手夺过来塞进匣子,搁在外边梳妆台,又吹了灯重新进塌,这个?时候程亦安将自?己严严实实塞进薄褥里捆着,不给他机会。

    陆栩生给气笑了,“程亦安,你这是真心要去?还愿,还是跟我玩欲拒还迎的把?戏?”

    程亦安把?自?己裹紧小声道,

    “等明日?,明日?回来我都依你,成?吗?”

    陆栩生拿她没法?子,无奈答应,“好。”

    程亦安听着他老老实实躺下?,便把?褥子给扔开,毕竟这样怪热的。

    陆栩生是个?热炉子,他一回来,屋里就搁了冰块,程亦安担心凉着小腹,往自?己小腹搭了些被褥,牵着另外一截递给他,“你搭吗?虽说年轻,却也要保养。”

    可别精神几年就不行?了。

    陆栩生似乎猜到她想什么,往她的方向挪了挪,任由她给自?己搭被褥。

    两个?人之间只有极狭窄的距离,“你别过来了。”

    “抱一抱也不成??”

    “我怕你不好受。”

    陆栩生没做声。

    程亦安见?他久久没有动静,想起这个?男人在外头风里来雨里去?,又心疼了,转身过来搂住他腰身,“陆栩生,往后别再出远门了,我担心你。”

    “想我没有?”她说亲她一次就会惦记他。

    程亦安很想问当初他跟王韵怡也这般黏人嘛,还是忍住没问,“想了。”

    明显很敷衍的口吻。

    陆栩生轻哼一声,

    程亦安见?他不痛快,反问他,“那你呢。”

    “当然想。”

    程亦安不信。

    陆栩生搂住她,“睡吧。”

    面朝他睡呼吸都是他的气息,程亦安转过身。

    这样后背贴在他胸膛,没有靠得?太近,不算严丝密缝。

    陆栩生虽然答应不碰她,奈何身子不听使唤。

    “安安?”他无奈的嗓音传来。

    程亦安已经在打哈欠了,“嗯?”

    “要不,过几日?再去?还愿?”

    陆栩生往前去?了去?,好叫她知道为什么提出这个?理?由。

    程亦安一下?子被他弄醒了,“你”

    陆栩生口吻说不出的惆怅,“我也没法?子”

    “我睡不着。”

    程亦安:“”

    妥协的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还是被她压下?,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又赖到什么时候去?,可别佛祖以为她说话不算数,回头不听她许愿了。

    程亦安咬牙,“你在江南这么多天怎么过来的?”

    陆栩生道,“日?日?忙着怎么收拾豪强,哪有功夫想这些”

    说完就后悔了。

    程亦安啧啧一声,“方才是谁说想我来着。”

    陆栩生扶额,

    实在忍不了,干脆搂住她腰身,让自?己贴得?更如意些,“那就抱着睡一晚,它若做得?到,我就做得?到。”

    程亦安还是头一回见?他脸皮这么厚。

    气得?要挪动。

    陆栩生吃痛,连忙抬腿欺上去?摁住她双膝,“别闹。”

    这话一落,已顺势得?了逞。

    太狡猾了。

    程亦安倒吸一口凉气,又羞又恼。

    两个?人就这么依偎在一处,程亦安眼神都软了,呼吸也热了几分,心想认命吧。

    只是一会儿过去?,他半天都没动静,程亦安简直要疯了,

    “你到底要怎样?给个?痛快,我还要睡呢!”

    身后传来陆栩生暗哑的嗓音,“你吃得?太死。”他动不了。

    程亦安两眼望天,脸靥给蒸烫了,恨不得?死过去?。

    这一夜自?然没个?消停,翌日?天亮,程亦安又打起精神陪着陆栩生去?给二太太和?老太太请安,路上无论陆栩生说什么,她都不搭理?。

    陆栩生讪笑。

    二太太看着他们进明熙堂,一个?害臊,一个?意气风发,跟新婚敬茶似的,极为有趣。二太太第一次在儿子脸上看到这样鲜活的神色,可见?他是真心喜欢程氏的。

    前段时日?陆栩生失踪,二太太悬了好几日?心,日?日?跪在佛像前祈福,得?知儿子平安归来,过去?那份计较的心思都没了。

    “如今也没别的,只踏踏实实生养个?孩子,我就满意了。”

    长辈就是这样,到了年纪催婚,催完婚催孩子。

    陆栩生满口答应。

    在二太太这里用了早膳,又去?拜见?老太太,入了夏老太太身子好些了,也开始接受大儿子败落的事?实,慢慢愿意见?客,如今阖府都靠陆栩生撑着,自?然对?着他们夫妇露出悦色。

    到最后也就一句话。

    “功勋有了,吃穿不愁,就安心生养孩子。”

    这让程亦安想起前世被公公婆婆催孩子的情景,顿感压力。

    陆栩生却是直白道,

    “祖母,孩子迟早会有,我这刚回来,不急。”

    老太太毕竟是过来人,明白他言下?之意。

    瞪了孙子一眼,“行?了,去?忙你们的吧。”

    陆栩生便去?了皇宫,他是都督府佥事?,各府军械一事?归他管,他着人查贺家弩机一事?,贺侯那边叫苦不迭,事?实上昨夜他私下?就处置了那批军械,可惜程明昱的人蹲在贺府外,被逮了个?正着,陆栩生一上报,都察院趁势又弹劾,贺家的侯爵就这么给丢了,贺康正也被罢职在家。

    再说回程亦安这边,虽说昨夜是破了戒,程亦安自?己给自?己洗脑,认定佛祖是大方之人,应该不会与他们夫妻计较,依旧打算去?平安寺还愿。

    上午在府上料理?家务,午时歇够,精神满满往平安寺进发。

    今日?运气好,撞上一位大师来平安寺论经,庙里极为热闹。

    程亦安先去?佛祖跟前还了愿,因着昨夜之事?,恐佛祖怪罪,又多抄了一份经,等到结束,天色已暗,晚霞漫天。

    平安寺前面有一放生池,附近的孩童嬉嬉笑笑聚在此处扔铜板,到处都是银铃般的笑声。

    马上就是端午节,平安寺的香火更甚,至夜色氤氲,依然行?旅不绝。

    寺庙大门对?面有一广阔的地坪,这里扎了几十座花灯,灯下?聚了不少小摊小贩,是远近闻名的夜市。

    程亦安极少逛夜市,今日?撞上了,便干脆瞧一瞧。

    婆子丫鬟将她护在正中,侍卫也寸步不离跟着。

    其中一个?摊位摆满了瓷俑,那瓷面精致,做成?一对?嬉戏的孩童,跟福娃似的,程亦安觉得?好看,便买下?来。

    附近摊主见?她出门架势大,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少夫人,纷纷热情吆喝。

    错落的灯芒在她面颊交织,程亦安像只翩跹的彩蝶,左看看右逛逛,有些应接不暇。

    如兰瞧见?一个?小姑娘扎的花环极为可爱,便买来戴在程亦安发髻上,那小姑娘得?了银子,兴高采烈奔去?一位妇人跟前,

    “娘,娘,女?儿挣银子了,快些带女?儿买糖葫芦吃。”

    那妇人将女?儿手里的银子反握入她掌心,从自?己兜里掏出一角银子,“傻孩子,你的银子留着,要吃糖葫芦,娘给你买。”

    小姑娘可高兴了,非拉扯着母亲的袖子,将她拉下?来,妇人晓得?女?儿要做什么,配合地弯下?腰,把?脸蛋凑过来,小姑娘重重啵了一口。

    “我喜欢娘亲”

    程亦安心头忽然发酸。

    怔怔望着挪不开眼。

    这时,茫茫人烟中传来一道陌生又柔软的嗓音。

    “苹苹”

    苹苹?

    这是她的乳名,除了两位祖母,除了爹爹,不会有人这么唤她。

    该是重名了。

    程亦安将花环取下?来,又重新挂在如兰头上。

    “给你戴。”

    视线还是忍不住去?追寻那对?母女?,那妇人已经牵着孩子买糖葫芦去?了。

    幼时看着其余姐妹滚在母亲怀里撒娇,她何尝不羡慕。

    如兰见?她追着看,以为她馋,“姑娘,奴婢去?买一串来给你好不好?”

    程亦安收回视线,冲她一笑,“买两串,咱们一人一串,”想起随行?一伙人,改口道,“不对?,大家都买一串。”

    身侧的婆子笑道,“奶奶自?个?儿吃吧,我们就不吃了,上了年纪吃了甜腻的东西容易掉牙。”

    程亦安回过眸正待回她,忽然看到身后不远处,一道身影矗立在灯芒里。

    那双眼该怎么形容呢,好美?,仿佛淌着一眶江南烟雨,任谁被她看一眼,都能失了魂。

    四目宿命般越过人烟黏在一处。

    程亦安杏眼黑白分明凝望她,起先以为是不经意相望,可她的视线仿佛钉在自?己身上,里面夹杂着太多的情绪,好似有说不尽的思念,诉不尽的苦衷,和?怎么也洗褪不尽的愧疚。

    程亦安心本能绞在一处,忍不住朝她走去?。

    逆着人流来到她身侧,三步远的距离,看清她身着湖水绿的薄褙,纤细姣好的身段,美?得?如一缕春风,更要命的是那五官给了她致命的熟悉感。

    “苹苹”刺痛从心底深处涌上来,慢慢蓄成?绵绵的泪,在夏芙眼底盈盈荡漾。

    一个?陌生妇人唤她苹苹,怎么可能?

    她的乳名旁人是不知道的。

    程亦安脑子仿佛被塞了一团浆糊,整个?人又懵又惊,只觉有个?念头在脑海横冲直撞,似要喷薄而出。

    夏芙深吸一口气,哽咽声中含着笑意,无比怜爱地朝她伸出手,“我的孩子”

    就是这么一声,狠狠捶在程亦安脑门,将她给敲明白了,

    难道面前这陌生妇人是她的亲娘?

    她还活着?

    程亦安怀疑自?己在做梦,泪水如同破闸的潮,翻涌而出,连着那道柔美?的身影也在眼前支离破碎地晃。

    她好怕这是一场梦。

    脚步灌铅似的,迟迟迈不开步子,喃喃问,

    “您是谁?”

    第63章 第 63 章 要告诉爹爹

    十月怀胎, 天生的血缘,哪怕陌生,初见, 也让人不自觉想靠近。

    程亦安忍不住走近她, “您真的是我?娘吗?”

    夏芙泪水无声无息又绵绵无尽, 重重点头, “安安,是我?, 我?回来了,我?来找你了。”

    那?眼神啊跟蜜糖般甜, 真的是她娘。

    她娘还活着。

    她有?娘了。

    没有?什么能阻止血脉相连, 程亦安朝她扑过去, 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我?没有?做梦吧,您真的活着吗?”

    虽然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来得毫无预料,她脑子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却不影响她要亲近她, 哪怕是个鬼魂, 且让她抱一抱。

    她在娘亲身上感觉到?了温度,很柔软的怀抱,即便身量比她矮了一些?, 也丝毫不影响她腻歪在她怀里,贪图这一刻梦幻般的温暖。

    夏芙哽咽难语,缓缓地攀着她腰身,慢慢至她背心,将她抱紧,

    “是啊,安安,你出生在八月初一子时一刻,今年满十八,你左耳下有?颗美人痣,你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她是得多?傻,当年要跳崖,害这么小的孩儿没了娘。

    夏芙心痛如绞。

    程亦安听了高?兴得哭出声,将她搂了又搂,“是,您说的对”

    冲着这张脸,她也该认出来,这是她亲娘。

    她就是照着娘亲模子长的。

    母女俩拥泣一阵,程亦安从她怀里起身,拉着她上下细看,“那?您怎么活过来的?您这些?年在哪儿?过得好吗?”

    太多?太多?疑惑充斥在心口,恨不得一口气问个究竟。

    夏芙一笑,握着她手?腕,“我?慢慢跟你说。”

    这时,一穿戴不俗的嬷嬷打?灯架暗处迈过来,朝二人屈膝,含笑道,

    “王妃,请马车叙话吧。”

    王妃

    程亦安脑子再度一呆,僵硬地将视线移至那?位嬷嬷身上,很富态的老?妇人,笑得雍容和气,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嬷嬷。

    “王妃?”程亦安吃惊地望着夏芙。

    什么王妃?

    夏芙温柔地笑着,拉着她往路旁停着的马车走去。

    程亦安任由她牵着,来到?一辆极为宽大奢华的马车旁,马车四周垂着珠玉花穗,五六仆从屏气凝神,有?人提灯,有?人垂首侍立,纷纷朝夏芙无声行礼。

    嬷嬷掀开珠帘,搀夏芙登车,夏芙上了车辕牵着程亦安上来,母女二人一道弯腰进去,随后嬷嬷示意所有?人退开,与?如兰候在两侧。

    这是一辆甚是华丽宽敞的马车,足足可容纳五六人,三面均有?坐席,正北有?一条宽塌,左角一方小案摆放茶壶花插香薰一类,右角放着一紫檀小几?,搁着几?册书。

    夏芙拉着程亦安在正北的宽塌落座,指腹不停在她手?背摩挲,目光细细密密从她模样至穿戴,再到?神情,看个没停,眼底沁着笑沁着泪,一直没开口。

    程亦安也凝望她,才?发觉母亲容貌惊人,想来也有?四十的年纪,肌肤白皙如雪,眼角也不见明显皱纹,看着不过三十出头的妇人,温柔娴静。

    难怪祖母总说她们像,是像了七成。

    “娘,方才?那?嬷嬷唤您王妃,您是什么王妃?”

    京城的王爷和王妃她都见过,可从未见过她娘。

    难不成是外?地的藩王?

    娘改嫁了,程亦安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不过比起身份,程亦安更关心娘亲怎么活过来的。

    “娘,您当初不是跳崖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把这些?年的经历都细细告诉我?吧。”

    夏芙失笑,回过神来,颔首道好。

    “安安,当年娘亲一时糊涂,做出蠢事,万幸老?天有?眼,落下时被一条藤蔓挂住,减缓了坠力?,没让娘亲当场毙命,而是被甩落在一片草丛,饶是如此,娘亲当时也昏迷过去,幸在被路过一对采药的老?夫妇营救,那?老?夫人颇懂药理,不曾轻易挪动我?,寻来山上扔下的两块木板绑好将我?放上去,夫妇俩抬着我?,坐上羊皮筏,从一条极窄的小溪滑入漕河。”

    程亦安疑惑道,“我?记得香山寺下并无河流呀?”

    夏芙笑道,“没错,是无河流,只是那?日午后下了大暴雨,小溪河水暴涨,足够撑着我?们去漕河。”

    程亦安万幸道,“幸在苍天有?眼。”

    “说来那?两位老?夫妇,怎么会冒雨采药?”

    夏芙也觉得很神奇,大约是老天不想绝她吧,一切像是冥冥注定,“后来我?也问过,就因?为下暴雨,他们才?有?机会坐羊筏进山,才?有?机会采到他们想要的药材。”

    “那?后来你们去了哪儿?那?对老?夫妇还在吗?”

    “这话就长了,这对老夫妇本是滇南人士,丈夫走镖,妻子行医,家里开了个医馆,这一次恰恰去东北采购药材,路过京畿,无意中搭救了我。”

    “因着有我这个伤患,他们一路改乘船,从通州至松江,沿海路回滇南,走了足足三个月。”

    “好不容易回了滇南,原来南面有?敌军犯境,砸了他们的医馆,老?夫妇的儿子召集义勇抵抗,赶走了那?些?敌军,后来一步步发展壮大,成为了云南王。”

    云南王?

    天哪!

    “然后您就嫁给了云南王?”程亦安足足吃了一惊,云南去京城几?千里,难怪杳无音信。

    夏芙差点笑出声,抚了抚女儿的眉心,“傻孩子,哪有?这么容易呀?娘亲当时伤得极重,足足三年不曾醒来。”

    程亦安脸色霎时僵住了,小脸惨白惨白的,眼眶也渐渐从桃红变得深红,泪水如注,

    她不敢想象娘亲吃了多?少苦头。

    “然后呢?”她哽咽问。

    “头三年,老?人家吩咐两个丫鬟服侍我

    ?,多?少回快要死了,她却坚持救我?,苍天不负苦心人,三年后,我?终于睁开眼,再后来就是慢慢康复的过程。”

    她轻轻地笑着,“我?在轮椅上待了整整十年,直到?四年前方下地。”

    轻飘飘一句话,跟刀子似得割在程亦安心口,她疼得全身抽搐,伏在夏芙膝头痛哭。

    “娘”

    得多?苦啊,才?能让她熬过来。

    程亦安哭得双眼红肿,不成模样,“那?您这个时候怎么入京来了?是来寻我?的吗?”后面这句话她问得小心翼翼。

    夏芙笑容滞了滞,“安安,我?其实一直没做好准备来找你。”

    女儿的出生毕竟不光彩。

    她怕自己?的出现,给安安带来致命的伤害,怕害安安抬不起头来。

    程家毕竟是天下第一高?门,偶尔也会从云南王口中得知京城的一些?消息,直到?听说程家嫁了一偏房女儿给陆栩生,她就猜到?那?个女儿是程亦安,后来打?听果然是她无疑。

    不仅是程亦安,且是圣上赐婚,那?么这门婚事该是稳固了。

    她才?慢慢动了入京的念头。

    想看看孩子,看看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总归看一眼,将来死了也不遗憾吧。

    “我?痊愈后,老?王妃便生了重病,她一身操劳风里来雨里去,落下不少病根,我?感念她救命之恩,便衣不解带侍奉她汤药三年,直到?一年前她病故。”

    “原来如此。”程亦安吸了吸鼻子,“娘,云南王府往后便是我?的恩人,我?一定替您报答他们。”

    夏芙看着女儿乖巧的摸样,忍不住心头发酸,“孩子,娘不曾养你,丢下你做了糊涂事,你不怨我?吗?”

    程亦安闻言心口刺痛,“您受了那?么多?委屈,女儿岂能怪您?您能活着,就是女儿的万幸。若是可以,往后您长长久久跟着女儿才?好。”

    夏芙笑了笑,没有?接这话,只怜爱地抚着她的发梢,替她擦拭眼泪。

    程亦安忽然想起前世,那?个时候母亲为何不曾进京?

    “娘,您这会儿是跟云南王一道入京来的吗?”

    夏芙颔首,“没错,陆栩生平定江南豪强,有?些?绿林不服他管教,悄悄奔来颠宁之地,投靠王爷,其中还有?不少朝廷的命犯,此事棘手?,王爷亲自进京面圣,此外?,今年年底该王爷三年一次的述职,索性提前入京。”

    所以今生因?为陆栩生去了江南,间接导致云南王提前入京。

    而前世年底,她已改嫁范玉林,当时为了名声着想,四房祖母对外?声称她病逝,难不成娘亲因?为这个缘故,前世就不曾入京了?

    过去种种,细说不清。

    如今能重逢,就是万幸当中的万幸了。

    已过了晚膳时辰,马车徐徐往云南王府驶。

    “娘,您哪日回的京?”

    “昨日。”

    “昨日到?,您今日就来寻我?啦?”

    “是啊,前日抵达京郊,我?便遣人去打?听你的行踪,今日午后侍卫回禀,说是你来了平安寺,娘便尾随而来,安安,你不怪我?唐突吧?”

    “娘,您怎么能用唐突的字眼?您活着,是我?最大的幸运!”程亦安再度投入她怀里。

    十八岁了呀,当年襁褓里的小孩儿,已嫁人为妻。

    时光过得真快。

    夏芙搂着她,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生出几?分?恍惚。

    “安安,你这些?年过得好吗?快告诉为娘。”

    程亦安当然满口说好,吃好穿好睡好,“除了没娘疼,我?什么都好。”

    夏芙心痛,很是愧疚,“那?往后娘来疼你。”

    云南王府在正阳门大街之西,正阳门以南,离着平安寺不过两条街道,没多?久便到?了。

    王府门庭十分?气派,只是因?常年无人居住,门前寥落,附近也无人烟,是个僻静的府邸。

    马车停下,仆妇们簇拥着母女二人下车来。

    这时,灯火煌煌的门庭下立着一人,只见他一身玄色王袍,生得十分?高?大威武,手?里不知提着何物,兴致勃勃往夏芙跟前奔来。

    “阿芙,阿芙,快瞧我?给你捎什么来了?”他先把左手?的食袋提起,献宝似的,“这是荷叶包鸡,京城最有?名的小吃之一。”

    又将右手?的食盒拎了拎,“这是五团圆子,我?尝过了,比咱们云南的好吃,你来试试。”

    话落这才?发觉夏芙身旁立着一俏生生的女娃,云南王呆了呆。

    程亦安也呆住,痴痴看着这位继父,云南王生得一张周正的面孔,广额阔面,是很大气豪爽的长相,那?满脸的笑丝毫没有?架子,让人易生亲近。

    更难得的是,他明明比母亲要高?大许多?,却是弯下腰将食袋食盒奉到?她跟前,好似只要看到?母亲,他眼里再也瞧不见旁人。

    夏芙倒是对云南王这番做派见怪不怪,拉着程亦安与?云南王道,“我?女儿。”

    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字眼。

    云南王神情登时一亮,眼底的喜色恍似要掉出来,嗓音拔高?了几?度,“咱闺女?”

    夏芙笑笑不吱声。

    云南王立即回过眸,朝府邸前候着的管家等人嚎啕一嗓子,

    “来人,备好酒好菜,闺女回家了!”

    不问她姓甚名谁,不问她从哪儿来。

    直接认为闺女。

    程亦安哭笑不得,却还是大大方方朝云南王敛衽一礼,“亦安拜见云南王,祝王爷吉祥安康。”

    “哈哈哈哈。”云南王很高?兴,拎着东西往里一指,“外?头风大,咱进府说话。”

    如兰伴着两个婆子跟在程亦安身后一道进去,其余如裘青等侍卫也被云南王府下人安置在倒坐房。

    进了正厅,早有?下人摆好酒菜,听闻添了新客,又吩咐厨房加菜。

    云南王先将食袋食盒搁在主位,又亲自将席位拉开一些?,指着温声道,“阿芙,坐。”

    夏芙来到?席间,指着右边示意程亦安落座,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少年从后厅跑上台阶,

    “娘,这是我?的位置。”

    程亦安移目过去,只见那?小少年穿着一身锦服,模样跟云南王像了个七八成,就是比云南王瘦巧些?,

    程亦安吃惊望着他,“我?弟弟?”她问夏芙。

    程亦安以为这个孩子是夏芙所生。

    夏芙失笑摇头,“不是。”她牵了牵程亦安的衣角,“为娘只有?你一个孩子。”

    程亦安想起母亲在轮椅瘫痪多?年,怎么可能生儿育女,拍了自己?脑袋,

    “是我?糊涂了,不过,也算我?弟弟。”

    不料小少年很不高?兴,觉得有?人与?他抢娘,

    “娘,我?不要姐姐。”少年眼巴巴望着夏芙。

    云南王一个眼瞪过去,手?掌已经扬起来了,“你不认姐姐试试?”

    夏芙闻声扭头剜了云南王一眼,“你胡闹什么,勋儿年纪小,别吓着他。”

    沐勋摄于父亲淫威,不情不愿朝程亦安施了一礼,

    “姐”

    程亦安冲他笑了笑。

    云南王把儿子拉到?自己?身旁落座。

    席间,云南王亲自帮着夏芙把荷叶包鸡拨开,又用筷子挑起肉丝搁在她碗里,“你尝尝,味道很不错。”

    酒水茶水都给夏芙备好,像是做惯了的。

    倒是夏芙很客气道,“王爷自个儿用吧。”

    “好嘞,”云南王又与?程亦安道,“闺女啊,从今往后这是自个儿家,不兴客气的,听你娘说有?个你,爹爹替你将院子都打?点好了,时常来住。”

    云南王一直想要个像程亦安这样的闺女,若是夏芙肯给他生就更好了。

    一声爹爹把程亦安脸都给说红了。

    她有?爹啊。

    若今日在这里唤云南王一声爹爹,她能想象亲爹程

    明昱的脸色。

    夏芙看出女儿的窘迫,温声道,“你别理他。”

    程亦安不可能真的不理云南王,席间主动斟酒,起身朝他行了大礼,

    “请王爷受我?一拜,谢王爷及老?王爷夫妇救母之恩,亦安定铭记在心,衔草以报。”

    说着跪下给王爷磕了头。

    云南王见状急了,连连摆手?,“诶诶诶,这就见外?了,一家人不说报恩不报恩的话,快起来。”

    夏芙也赶忙把女儿扶起,心疼道,

    “傻孩子。”

    一顿饭过后,王爷拎着儿子一边教训去了,程亦安伴着母亲回了后院,去她正院转了一圈,各式各样的雕窗格栅,摆了不少古董文玩,也有?一些?书画,开间又大,挑空又高?,显得十分?气派。

    当中一条长型书案,摆放些?文房四宝,整整齐齐,看着不曾动过。

    母女俩移至东边炕床上说话。

    程亦安实在好奇她跟王爷的事,“娘,您跟王爷是怎么回事?王爷这是有?妾室?”

    仔细想想,母亲四年前才?痊愈,这么长时间,王爷不可能不娶妻。

    夏芙回道,“王爷先前有?一位王妃,数年前过世了,膝下两个儿子,长子原先在京城做过质子,三年前王爷述职,以老?母病重为由,将孩子带回去了,只是朝廷恐王爷拥兵自重,暗示王爷再送质子入京,这回便送小儿子来了。”

    “那?您算是王爷的续弦?”

    夏芙似乎不愿多?提与?云南王的事,抚着她面颊道,“孩子,说说你的事,在陆家好吗?你婆母待你如何?可有?为难你?那?陆栩生呢,又是什么样的人?”

    程亦安想起陆栩生便笑出来,“明个儿我?便领他来正式拜见岳母。”

    夏芙从她眉眼的娇笑看得出来,陆栩生应当不错。

    夏芙又问了许多?,包括四房老?太太,甚至是程明祐,唯独没提程明昱。

    她没提,程亦安也不好说。

    夏芙听说程明祐后来带了苗氏回京,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程亦安看着温柔娴静的母亲,想起她当年的遭遇,依然心头钝痛,“娘,您当初为何要跳崖?是被祖母逼得吗?”

    夏芙闻言一愣,对于老?太太没有?程亦安想象中的愤怒,反而问,“她老?人家身子如何了?”

    程亦安低声回,“倒是不大好。”

    夏芙明白女儿的心情,温声宽慰她,

    “孩子,当年的事,与?任何人无关,没有?人逼我?跳崖,是为娘自个儿糊涂,你不要怨任何人,娘糊涂过一回,往后不会了,你就当娘破茧重生吧。”

    程亦安见母亲如此豁达,还有?什么可怨的,一切往前看。

    “好,往后由我?来好好照料娘。”

    夏芙这个时候露出一丝丝甜蜜,“那?安安打?算如何照料娘?”

    程亦安黑漆漆的眼眸乌溜溜转,“带娘吃好吃的,再去逛逛铺子,买娘亲喜欢的衣裳首饰”絮絮叨叨说了一阵不过是弥补这么多?年不曾相伴的缺憾。

    好可爱的女儿啊。

    夏芙真的是喜欢到?骨子里,舍不得挪开眼,“安安,得空来王府陪娘住一阵如何?”

    “那?是自然,等我?回陆府安排好家务,就来陪娘。”

    夏芙笑了,这一笑就有?冬雪初融般惊艳,还有?克制的欢喜。

    也不知是血浓于水的亲近,还是母亲真的很惹人喜爱,程亦安将多?年来的梦付诸实践,抱着她重重亲了一口。

    把夏芙给亲懵了。

    亲生的就是亲生的。

    她舍不得离开安安了。

    “安安,安安”她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儿。

    程亦安跟她撒娇,“您唤我?苹苹吧。”

    祖母告诉过她,程亦安三字是父亲程明昱所取,而乳名是娘亲所取。

    夏芙笑着说好。

    时辰不早,外?头婆子来催了。

    程亦安不舍地跟夏芙告别,

    “娘,我?明日再来看您。”

    夏芙说等等,“娘给你捎了礼物来。”

    她唤来嬷嬷,将一个大箱笼搬来。

    掀开笼盖,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物件,有?长裙,有?背搭,还有?些?女孩子穿得小衣,和精编的项圈,都是夏芙坐在轮椅时亲自给缝的。

    程亦安心潮如涌,却是忍住眼泪,露出笑容,“谢谢娘。”

    夏芙和云南王一道送她出门,目送马车走远,方收回视线。

    云南王对着程亦安赞不绝口,

    “不愧是阿芙的女儿,生得跟你一样美。我?这是白得了一个女儿啊。”

    夏芙没理他,径直往里去了。

    云南王送她去后院,进了门庭,便乐呵呵问,

    “阿芙,如今女儿也寻到?了,什么时候可以考虑咱们俩的事了?”

    朝廷一再要求让云南王送质子入京,云南王不得已送次子过来,只是孩子小,无人照看,王妃早逝,孩子过去一直是养在老?王妃与?夏芙身边,夏芙为报恩,决定留在京城帮着云南王看顾孩子,因?此,入京前,担了个王妃的名头。

    老?王妃去世时,有?撮合夏芙和云南王的意思。

    云南王也属意夏芙。

    只需签个婚书,上了族谱,她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云南王想三媒六聘正式迎娶她。

    他不想委屈她。

    只见前方的夏芙,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漫步往里去了,灯芒映照在她周身,带出一圈朦胧的光晕,她一路绕进屏风,没有?应他。

    *

    程亦安这厢登上马车回陆府,路上看着那?一箱子衣物,忍不住哭了一场。

    没有?什么比娘还活着更令人欢喜。

    她突然想起程家。

    想起爹爹。

    爹爹一直因?为娘亲的死而耿耿于怀,自责不已。

    不如告诉他,也好叫他释怀。

    且娘亲入了京,难免会与?京城女眷走动,与?其回头在程家闹出风波,还不如事先跟爹爹通个气,

    程亦安决定去见程明昱,于是她掀开车帘,吩咐裘青,

    “改道去程府。”

    第64章 第 64 章 爹爹,我娘还活着……

    从云南王府去往程家园, 先往北上正?阳门前的下大街,再往东,过正?阳门崇文门折往北行一段便是?。

    马车从下大街改道往东, 在正?阳门前的棋盘街时, 陆栩生跳了?上来。

    “大晚上的, 去程家作甚?”

    已是?戌时初刻, 陆栩生在御书房用了?晚膳,打?算回国公府, 出奉天殿收到消息说是?程亦安这边出了?事。

    原来暗卫发现程亦安跟着云南王妃走?了?,心里不?大踏实, 对于云南王妃的出现心存疑窦, 毕竟程亦安从未见过母亲, 以?防有人?假冒,别有用心,于是?禀报陆栩生, 陆栩生这不?就在半路候着了?。

    程亦安自然?而然?拉住他,喜色按捺不?住, “栩生, 我娘我娘还活着, 你敢信吗?”

    程亦安还沉浸在一种不?真?实的喜悦中,简短地将?母亲为人?所救的事告诉他。

    陆栩生揽着她坐下,认真?看着她, “你确定是?你母亲?没认错人??”

    程亦安白了?他一眼,“不?会有错,你看到她你就信了?。”

    陆栩生倒也?不?大担心,谁敢在他和程明昱的眼皮子底下诓骗程亦安,知道她这是?要往程家去, 陆栩生神色幽幽,

    “你这是?打?算去告诉岳丈?”

    “可不?是?,发生了?这么重要的事,我当然?得知会爹爹。”程亦安毫不?犹豫道。

    陆栩生心情复杂看着她,“我劝你过几日再去。”

    程亦安愣了?下,“为何?”

    陆栩生失笑,“我怕你这一去,你爹今晚歇不?好觉。”

    程亦安:“”

    虽然?她也?摸不?定她爹的心思,想来不?至于,毕竟十几年过去了?。

    “我爹爹霁月风光般的人?物,一直把娘的死背在自己身上,现在得知娘还活着,一定是?高兴大于一切。”

    还有什?么能比人?活着更重要呢。

    陆栩生轻轻捏着她软软的柔荑,轻描淡写道,“高兴归高兴,难过也?免不?了?。”

    程亦安还是?不?太了?解男人?。

    是?男人?就有占有欲。

    想当年程亦安递一张和离书给他,他签字是?签的痛快,里头何尝不?是?夹杂着傲气作祟和自负,认定自己不?是?非她不?可,她心里有别人?成全便是?。

    母亲让他再婚时,他毫不?犹豫,

    谁没了?谁不?能过?

    可事实是?,心里并不?好过。

    自己女人?跟别人?跑了?,

    谁受得了??

    一时冲动和离,又一时冲动再婚,后来懊悔一生。

    程亦安沉默了?。

    哪个孩子不?期盼自己的爹娘在一处,可这样的梦,程亦安没有做过。

    她的出生实在是?不?同寻常,娘亲当年受了?那样的逼迫,爹爹也?非是?发乎于情,若非祖母当年那番“野心”,她压根不?会来到这个世?上。

    旁人?家的人?伦之乐,她不?敢去想。

    二十年的阴差阳错,能活着相见就很?不?容易了?。

    云南王府一家是?娘亲的救命恩人?,他们相识多年,甚至对于娘亲来说,他们之间更熟悉,若非有她,想必娘亲都?不?会回京吧。

    这是?娘亲的选择,她没有理由置喙。

    作为女儿只能支持她。

    “只要我与娘亲往来,爹爹迟早会知道,与其等他从别处得知,还不?如我来告诉他。”

    “如果?我知道却不?告诉他,才是?对他的伤害。”

    陆栩生点点头,“言之有理。”

    夫妇俩赶到程家,却发现北府门前车马喧嚣十分热闹。

    管家将?二人?领进去,程亦安指着侧门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笑道,

    “得知咱们大小姐和离,京城媒人?闻风而动,纷纷来说媒。”

    这刚和离一日呀。

    程亦安委实吃了?一惊,“大晚上的也?不?消停嘛?”

    管家无奈道,“可不?是?,已经在前头巷子口设路障了?,若是?外头的车马不?叫进来。”

    行至正?厅处,程亦彦闻讯匆匆来迎,

    “三妹妹,慎之,怎么不?早些来用晚膳?”

    事实上,程亦彦和陆栩生刚在官署区分别不?久,陆栩生指着程亦安道,

    “是?安安有事寻岳父。”

    程亦安见程亦彦好像风尘仆仆的样子,笑问?,“二哥哥这是?在忙什?么?”

    程亦彦头疼地往后院花厅一指,

    “今日来了?不?少亲朋故旧,为的是?大妹妹的婚事而来,其中有些交好的世?家,打?着拜访的旗号来打?探消息,少不?得要应酬一番。”

    程亦安却知道长姐眼下不可能有心思改嫁,

    “祖母怎么说?”

    程亦彦道,“祖母面上一概推拒,私下却是嘱咐我和你嫂嫂暗中留意,若有好人?家说给她老人?家听听。”

    程亦安朝陆栩生眨了眨眼,“瞧,我们程家的姑娘可紧俏得很?,你若是?哪日想不?开与我和离,我也不愁嫁不出去。”

    陆栩生眼角直抽,借着宽大的衣袍,重重捏了?捏她的手,咬牙道,“我们可能和离吗?”

    上一辈子折腾得还不?够?

    程亦安轻笑,“万一你娘想要个大金孙,而我却生不?出来呢?”

    陆栩生:“”

    这时程亦彦也?一本正?经接话,

    “可不?是?,爹爹经历大姐这一事,已暗中给三个妹妹各自准备一栋宅子,说什?么男人?靠不?住,还是?得靠自己。”

    这是?给女儿准备退路啊。

    陆栩生给气笑了?。

    忽然?觉得云南王出现也?很?是?时候。

    让这位岳丈老房子着着火,省得一腔心思用在对付女婿上。

    他看着程亦彦笑,“大舅哥,你也?是?男人?。”

    程亦彦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我比你觉悟高,我主动给我夫人?置办了?一份产业,用来警醒自己。”

    程家男人?都?没救了?。

    陆栩生不?想跟他说话,环顾一周,“岳丈在哪,安安有事找他。”

    程亦彦收起笑色,与程亦安道,“爹爹在他书房,你直接去吧,祖母和嫂嫂都?在宴客,这会儿怕是?不?便见你。”

    随后又问?陆栩生,“你也?去吗?”

    陆栩生摇头,“我不?去,你安排个书房给我,我要写几封信去江南。”

    这个时候跟程亦安去见岳父,那就是?看岳父笑话了?,往后连程家大门都?进不?了?。

    程亦彦亲自领着陆栩生去自己书房,吩咐管事嬷嬷跟程亦安去程明昱那。

    程明昱的书房,程亦安来过几回,行至穿堂处便叫嬷嬷退下了?,比起旁处热闹,这里清幽无声,恍若无人?,连灯火也?隐隐约约,像是?浮动在夜色的一缕烟。

    想起陆栩生所说,程亦安行至那间抱厦外时,步子也?忍不?住放慢了?。

    忐忑有些,担忧也?有,却是?没有犹豫。

    三个月不?情不?愿的相处,怎么跟人?家十几年的交情比?

    况且娘亲曾是?四房的媳妇,爹爹是?程家族长。

    他们之间隔着天堑,隔着人?伦,隔着世?俗眼光。

    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

    素来伺候程明昱起居的老仆恭敬一揖,悄声退去暗处。

    程亦安定了?定神,缓缓推开了?门。

    最先入目的是?东窗外那一片竹林,正?是?最茂密的时候,一大片竹叶拂过窗棂,探出些绿油油的枝。窗左面挂着一幅雪白的绢面,画卷前立着一人?,他身着茶白的长袍,广袖飘飘,恍若一颗挺拔的劲松,卓然?而立,有一种任尔东西南北风自岿然?不?动的气势。

    他左手捏着一盏墨汁往绢面一泼,右手握着一支羊毫以?极其娴熟的手法描绘出一幅泼墨画。

    不?过眨眼的功夫,墨水到底,他的画也?完成。

    这是?一幅写意山水画,从上往下俯瞰,恍若一块巨石矗立人?间,细细的苔藓,茂密的枝叶,当风而立的迎客松,些许挑担的山农,均跃然?纸上。

    那墨汁流的可快了?,要在这么短的时辰内,完成一幅精湛的书画,有构思,有意境,笔法犀利,画风磅礴,得需要多少年的功力呀。

    爹爹真?是?一个能把任何事做到极致的人?。

    陆栩生要是?完美到这个地步,她也?该要担心外头的花花草草了?。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程明昱往后退开一步,欣赏自己的作品,看样子似乎还很?满意,

    “苹苹,你瞧爹爹今日这画作得如何?”

    程亦安轻轻将?门掩上,没有回这话,反而是?俏皮道,

    “爹爹怎么猜到是?我?”

    程明昱实在是?敏锐,察觉程亦安语气与平日略有不?同,好似多了?那么一丢丢讨巧和卖乖。

    “你的脚步声,爹爹辨认得出来。”

    他没告诉她,只有她来时,老仆从不?通报。

    程明昱回过眸,将?羊毫搁下,一面净手一面视线落在女儿身上,温声问?,

    “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

    程亦安眼底的笑意是?遮掩不?住的。

    她心情好,程明昱眸色也?染了?几分温煦,

    “坐,爹爹给你沏茶。”

    程明昱对娇滴滴的小女儿向来是?宠到什?么事都?舍不?得她做。

    但程亦安还是?坚持道,“女儿来吧。”

    茶几搁在南窗下的书案旁,一套精致的汝窑天蓝釉茶盏,茶水尚温,程亦安无心煮茶,干脆就着茶斟了?两杯,西墙下是?一面硕大的博古架,博古架前摆着一条紫檀长案,这是?程明昱的书案,北墙下摆着一架六开的座屏,屏风下安置一张四方桌,两把圈椅,程明昱已绕出桌案,来到桌左落座,过去程亦安陪着他坐在桌右,而今日程亦安将?茶盏递给他后,却选择第一次父女相见时坐的对面锦凳。

    两个人?之间空无一物,这样的距离让程明昱心里微生了?一些皱褶。

    看来,女儿有重要的事告诉他。

    程明昱调整姿势面朝她,“苹苹,怎么了?这是??”

    夜光是?柔和的,落在她面颊也?如朦胧的光晕,她温温软软笑着,连着眉梢也?似被渡了?一层霞晖,像极了?她的母亲。

    程明昱喝过茶,手搭在桌案,温和地看着女儿。

    程亦安却将?茶盏握在掌心,没急着喝,“爹爹,我来,是?有一桩事要告诉您。”

    她说话时眼神很?认真?,能让人?感觉受到她的慎重。

    程明昱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清隽的眸眼恍若怎么都?撼动不?了?的深潭,平静无澜,

    “你说,爹爹听着。”

    随后程亦安便脱口而出,

    “我今日见到我娘亲了?”

    程明昱修长的手指明显一颤,一向敏捷的思绪陷入混沌。

    每一个字眼都?很?明白,拼揍一处却是?无法理解。

    他茫然?且疑惑地看着程亦安,没有任何反应。

    程亦安见他如此?神情,猜到他没反应过来,于是?进一步解释道,

    “爹爹,您相信吗,我今日出门上香时竟然?遇见了?我娘亲,她没有死,她还活着呢。”

    程明昱心猛得窜了?下,脑子有那么一瞬的空白,搭在桌案那只手臂不?由自主滑下来,落在膝盖,双手微微屈着,明显手足无措。

    “安安,你是?认真?的吗?”他嗓音太沉,仿佛是?一根被扯紧的弦,随时有崩断的危险。

    他心里其实还有那么一丝不?相信,毕竟这个消息太突然?,只是?当年一点骸骨都?不?曾寻到,又不?是?没有可能。

    程亦安眼底的泪花闪出来,哭笑不?得道,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骗您?我亲眼见到了?她,她还活着,当年被人?救下,受了?伤,养了?好些年才好我知道了?第一时间赶来告诉您。”

    每一个字像是?一撮撮火苗,一点点往耳廓里爬,往心里钻,慢慢将?那颗尘封已久的心给烘热,程明昱呼吸渐渐发烫,眸光跟寒石般沉,眼神像是?看着程亦安,又像是?看着面前的虚空。

    “她现在何处?”程明昱双手扶在膝头,克制着情绪问?。

    一个从来将?规矩刻在骨子里的人?,一个将?君子之德奉若圭臬的人?,几十年了?,从不?习惯表露情绪,又或者,他不?知道表露情绪。

    所以?落在程亦安眼里,他依然?是?镇定的。

    程亦安咽了?咽嗓道,“云南王府。”

    程明昱木了?一下,始料不?及,语调明显起伏,“云南王府?”

    “是?啊,云南王府老王妃便是?位女医,当年上山采药时,撞见了?摔下崖的娘亲,将?她救了?下来,因?着娘亲昏迷不?醒,他们又急着回云南,便将?娘亲带了?回去,”

    程亦安没有将?夏芙昏迷三年并瘫痪十年的事告诉程明昱。

    爹爹已经够自责了?,不?想再让他背负更多的包袱。

    她希望,他们各自放下,各自安好。

    程明昱现在是?彻底相信了?,去了?云南就能解释为何他追寻不?到踪迹,一想到夏芙当年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去,必定伤势不?轻,那一股炙流不?受控地在四肢五骸乱窜,连着呼吸也?乱了?,眼眶一点点变红。

    就在他要问?她伤势如何时,就听得女儿红唇轻启,柔声道,

    “爹爹,娘亲如今嫁给了?云南王,是?云南王妃。”

    程明昱所有话咽在嗓眼里。

    天地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静。

    茫茫的大海无边无际,没有一丝光亮。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一股炙流就这么冻结在五脏六腑,渐渐结成寒冰,化不?开,挪不?动。

    程明昱甚至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足足愣了?一盏茶功夫,方迟迟应了?一声,“哦”

    程亦安看着他脸色忽然?变得苍白,眼神低垂,所有情绪掩在长睫之下,心刺痛了?下,

    “爹爹?”

    程明昱没有动。

    “爹爹,娘亲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们该高兴,该庆幸,是?吗?”

    她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想要蹲下来的时候,他忽然?抬起眼,漆黑的眸如深潭望不?见底,唇角微微一扯,露出一丝笑,尽管这丝笑程亦安无法形容,却还是?听见他说,

    “是?。”

    简短的一个字。

    程亦安松了?一口气,泪光在眼眶摇摇欲坠,又哭笑出声,

    “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跟做梦似的,爹爹您知道吗,娘亲养伤时织了?不?少衣裳给我,她惦记着我呢。”

    “爹爹,我娘回来了?,安安有娘了?。”

    “对啊,安安有娘了?”程明昱麻木地重复她的话,眼底慢慢渗出笑,像是?冬日的阳,薄薄的一层光,一戳就破,

    他双手往膝头抓了?抓,白皙的指骨青筋毕露,迟疑地说,

    “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为父也?替你高兴。”

    他依旧温和,神情也?不?似作伪。

    程亦安的泪落下来。

    风无声掠进,掀动他衣袍,他巍峨地坐着,像陷在时光的尘埃里,一动不?动。

    父女俩相对无言,脸上都?带着笑,却不?真?切。

    “时辰不?早了?,安安,陆栩生还在等你,快些回去歇着吧。”程明昱笑着道,

    过去,他从不?催她,只恨不?得她能多留一会儿。

    程亦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朝他俯身一拜,

    “那女儿告退。”

    她很?想告诉他,他还有她,还有她这个亲生女儿,但他的表情完美到没有任何一丝安慰的需要,程亦安暗叹一声,转身离开。

    出门时,她望了?他一眼,他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未动,门缓缓掩上,将?他的身影彻底隔绝。

    第65章 第 65 章 王爷,这位是陆某的岳丈……

    程亦安已?走远。

    老仆回?到门口, 从格栅窗往里望了一眼,程明?昱还坐着没动?。

    见他伸出手好像是在寻茶,老仆赶忙推门进?去, 打算给他重新斟一壶过来。

    程明?昱却已?扶住方?才那一盏茶, 就着剩下的那半盏茶水, 灌入嘴中。

    冰冰凉凉的茶水顺着滚烫的喉咙滑入腹腔, 身子一下子凉透了。

    人也渐渐冷静,清醒。

    安安说的没错, 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当年他收到消息,从肃州赶过去, 抵达香山寺山崖下时, 已?是次日, 前一日下过暴雨,将所有痕迹掩饰干净,他寻不到骸骨, 寻不到脚步,只有些许野兽的足印, 便以为她葬身腹中。

    后来也不是没在京畿附近找寻, 恐她落入什么手中, 可惜阴差阳错还是错过了。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他应该无?比庆幸,庆幸有人照料她,这?么多年不至于孤苦无?依。

    就是这?样?。

    口忽然很干, 程明?昱再度拾起茶盏,里面空空如也。

    这?个?时候,老仆已?沏了热汤来,见他喝完冷茶,顿时不悦了,

    “老爷,您已?不是年轻时候的身子,夜里喝凉茶,于肠胃不好,呐,老奴给您煮了一碗温汤,暖一暖肺腑吧。”

    方?才退得远,屋子里的话?老仆一无?所知。

    程明?昱木然看着面前的虚空,沉默许久方?摇了摇头。

    老仆见他神情比往日寥落,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年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家主的苦,这?个?令全天下所有人敬仰赞服的大晋朝廷第一人,也曾有年少的悸动?,也曾有难以自持的风月。

    那些兼祧的日子,他是唯一一个?侍奉在家主身边的人,夜里提醒他日子到了,该去了,从不情不愿,磨蹭着时辰,到去的越来越早,回?得越来越迟。

    最后一次,那把焦尾琴都抱在怀里,迈出门槛了,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怀上了,往后不必去了。

    他永远记得,把消息禀到家主跟前时,家主那一瞬的表情。

    掩饰不及的失落,错愕,慢慢过渡到麻木的欢喜,就如眼前这?般。

    再后来,她去世了,那一扇小门,那一条幽深的甬道,那一间不大不小的琴房,就成了他自矜人生?唯一的缺口。

    心情不好,便抚琴,这?是老仆伺候程明?昱雷打不动?的经验。

    “老爷,该去琴房了。”他好心提醒。

    程明?昱往后靠在背搭,好像是陷在那里动?弹不得,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老仆心里错愕了一瞬。

    过去再忙再累,他总要去抚一会儿琴,今日却不肯去。

    蹊跷了。

    这?时,门外来了一人,是乙子部?的首领,想是有事禀报,老仆就退下了。

    那黑衫人进?门来,将门掩好,来到程明?昱跟前,拱手道,

    “家主,云南王是昨日抵达的京城,陛下暂时还未见他,说是让他稍作休息,得了空再见,云南王这?一回?携妻儿进?京”

    程明?昱这?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每京城有重要人物入京,暗卫需打听清楚底细汇报给他,云南王进?京是近来京城大事之一,是以乙子部?首领主动?前来汇报,方?才他发现说到“妻”字,家主瞳孔明?显缩了缩,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是以顿了顿,半晌见程明?昱没做声,方?接着道,

    “来的是幼子,今年七岁半,说是这?位

    续弦所生?。”

    程明?昱手搭在圈椅扶柄,目光定着方?才程亦安坐过的椅凳,眼眸缓缓眯了眯。

    云南王上京的折子是从他手里过的,他当然知道这?位“王妃”的底细,姓夏,原是云南王的侧妃,后来王妃过世后,被?扶正,此次跟着云南王进?京,大抵是要留在京城陪伴儿子做质子。

    他万没料到,这?位夏氏是夏芙。

    程明?昱揉着眉心自嘲一声。

    “这?位云南王妃的来历,清楚吗?”

    暗卫摇头,“暂时就知道这?些,若是您要查,属下这?就遣人去一趟云南,将她查个?究竟。”

    程明?昱那张俊脸陷在阴影里,淡声吐出两字:“去查。”

    “是。”

    又轻声禀报了几?桩别的事,见程明?昱没有吩咐,就准备离开?,临走时突然想起一事,折过身,

    “哦对了家主,记得情报提过,这?位云南王妃擅琴。”

    程明?昱暗沉的眸光极轻地跳跃了下,眼底的自持一点点被?抖落,

    思绪也一下被拉得老远。

    记得那是他们第三次还是第四次见面吧。

    这?一夜下着小雨,他比往回?来的早一些,他从穿堂跨进?她的院子,恍惚听见内室传来一段琴音。

    他从小摸琴,只需听几?个?音便知这?人深浅,从门口行至廊庑这?一段,她就错了三个?音,且这?把琴弦实在不好,音质不够清越。

    程明?昱摇摇头,行至门口,大约是发现他身影,里面的琴音突然断了。

    门被?人从里面拉开?,老嬷嬷迎了他进?来,他收伞交给老嬷嬷,撩开?珠帘跨入东次间,她楚楚立着琴案旁,雪白的俏脸明?显闪过一丝惊愕。

    他明?白了,今夜下雨,她没料到他会来,所以在抚琴。

    他目光挪至琴案,一把并不怎么好的旧琴,琴弦也略有生?涩。

    夏芙察觉他视线,便当他不悦,毕竟他时间珍贵,每每匆匆来,匆匆走,一刻都不想多留。

    她今日不曾准备,怕是耽误他时辰,于是慌忙往里让,

    “您请进?。”

    程明?昱猜到她在想什么,微微皱了皱眉。

    难不成他就这?么急不可耐?

    他是有君子之风的,即便是为了子嗣,为了承诺,也不至于一点风度都没有。

    他朝琴案走来,指着小凳,与她道,

    “坐下,你方?才错了音,我来教你。”

    这?是他们第一次做床笫之外的事。

    冷白的俊脸毫无?波澜,语气也不见起伏,如同命令。

    夏芙暗暗咬了咬唇,瞟了他一眼,默声挪过来坐下,只觉头顶压着一道严肃又锐利的目光,掌心都在冒汗。

    看出她的窘迫,他忽然觉得好笑。

    这?样?慌张怎么学得好?

    “把你教会,也省得将来你不会教孩子。”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她听见这?话?,慌得一下就坐稳了,纤细的腰肢也挺得直直的,怯怯眼神覆满了坚定,

    “我一定好好学。”

    她现在果然学得很好。

    程明?昱弯下背,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

    程亦安这?厢出了书房,寻到陆栩生?就径直登车回?府。

    路上,陆栩生?见她脸色不大好,了然问道,

    “怎么样?,你爹爹什么反应?”

    程亦安神色复杂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栩生?嗤了一声笑,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你爹爹寡居这?么多年不曾续娶,除了那个?克妻的传言,想必也有岳母的缘故在内。”

    程亦安胡乱抓了抓脑,“罢了,不管了,”

    一边是娘,一边是爹,手心手背都是肉。

    细想一遭,她又开?始自我安慰,“我觉得爹爹应该是自责内疚更多,给他一点时间,他能慢慢接受的。”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陆栩生?看着她满脸苦恼,揉了揉她鬓角,将她拉入怀里,

    “别管了,他们的事咱们插不上手。”

    程亦安扑入他怀里,鼻尖被?他清冽的气息环绕,迷糊问,“男人真的有这?么重的占有欲吗?”

    陆栩生?眸色忽然一阵幽沉,“嗯。”

    “那我改嫁了,也没见你惦记我啊?”程亦安推了推他的肩。

    陆栩生?心乱了一下,她怎么知道没有。

    当年他在边关想女人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就是程亦安。

    程亦安见陆栩生?不说话?,忽然贼贼笑了下,

    “今日上午我在议事厅,三弟妹跟我说,王家那边给婆母来了信,说是王家下半年就要进?京了,陆栩生?,我可警告你,别给我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否则我跟大姐作伴,再挑个?乖顺的小郎君。”

    陆栩生?这?下是彻底慌了,紧紧箍着她的腰身,

    “程亦安,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我是那种三心二意,出尔反尔的人吗?”

    程亦安眼神有一搭没一搭撩着他,纤纤玉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似笑非笑的摸样?。

    陆栩生?只觉一股压力扑面而来。

    “我有什么你不满意的地方?,你说。”

    程亦安没说,舒舒服服靠着他胸膛歇着,“等见过我娘,过一阵子去程家,帮我长?姐掌掌眼。”

    那是给程亦歆掌眼嘛?怕是给自己寻退路吧。

    陆栩生?有一种危机四伏的紧迫感。

    他真得跟大舅子取取经了。

    这?一夜回?陆府安顿,翌日晨起便打点贺礼,准备去云南王府。

    陆栩生?刚从江南回?府,皇帝给他准了两日假,这?一日便在府上歇着,等着待会陪她去云南王府,程亦安这?一下装了两车子礼,闹出的动?静不小,被?二太太王氏知道了。

    二太太着人将陆栩生?唤过去,

    “你媳妇这?是又要去哪?怎么三天两头不着家的,她年纪轻,你得说说她,这?府里的事还管不管了?”

    陆栩生?见母亲语气不好,严肃问她,

    “母亲,府上是哪儿出了乱子?还是什么事耽搁了?”

    二太太噎了下,

    “倒也没有。”

    程亦安在与不在,并不影响管事们积极当差,她赏罚分明?,议事厅每日有人挂牌督促,明?嫂子,李嬷嬷,如蕙等人各个?帮忙盯着,再有柳氏和柏氏坐镇,不仅不出乱子,还很是井然有序。

    陆栩生?道,“这?就对了,她事儿办得好,人又活的自在,不正说明?她的本事么,有这?样?能干的媳妇,我以为母亲该自豪珍惜才是。”

    陆家族人对程亦安的评价都极好,

    “难不成母亲嫉妒她?”

    二太太被?儿子堵了一句,气得脸红,“我怎么会,我就是见她”二太太说到这?里叹了一声,指着东面的方?向,

    “程家长?女和离这?事,你知道了吧?”

    “我当然知道。”

    二太太苦笑道,“就这?两日功夫,程家上门提亲者比比皆是,还有人朝我打听消息,说是盼着我去程家说项,你说这?”

    陆栩生?见二太太吞吞吐吐的,“您有什么话?就直说。”

    二太太愁道,“我怕你媳妇不收心啊。”

    陆栩生?还是第一次在这?位眼高于顶的母亲脸上看到了焦急。

    可真是稀罕。

    “您是担心我媳妇心不在我这?,回?头与我和离,改嫁他人?”

    二太太道,“正是如此。”

    程家长?房条件太好,女儿

    不愁嫁,那程亦歆哪怕带着个?孩子,想要求娶的依然络绎不绝,且门第人才皆不差。

    二太太第一次对程亦安有了危机感。

    陆栩生?深深望着她,笑得很是复杂,

    “娘,您知道我媳妇为什么爱往程家跑吗?”

    二太太问,“为何?”

    “因为程家好吃好喝招待她,阖家拿她当宝贝,而陆家呢,婆母不甚疼爱她,上个?街要问,出个?门要管,她在这?儿不自在的很,可不得往娘家跑?我这?媳妇守不守得住,可不看我,而是看您。”

    二太太结结实实给噎了一把。

    她还想数落儿子,反而被?儿子数落一顿。

    见陆栩生?看着她笑,二太太最终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行了,你也使把劲,早些让她生?个?孩子,她心就在这?了。”

    陆栩生?轻哼,“等表妹进?京,希望您还是这?个?态度。”

    二太太脸一窘,“行了行了,不是要去哪儿吗,去吧去吧。”

    夏芙这?事,实在不好外道。

    往后程亦安还要与云南王府往来,陆栩生?需要彻底打消母亲的顾虑,于是认真道,

    “母亲,实不相瞒,儿子在江南数度遇到刺客,曾蒙云南王的人相助,他于我有恩,前日他进?京,我这?不今日安排安安替我去打点,陛下将边防交给我,而云南王驻守南疆,往后我还有许多事需王爷从旁协助,所以,两府之间少不得往来,母亲心里当有个?数。”

    二太太一听才知道程亦安是为了儿子在周全,顿时心生?愧疚,

    “好了好了,母亲往后不再多问,你们去忙吧。”

    收拾好了,程亦安这?边携陆栩生?去云南王府,路上就问他,

    “婆母寻你去作甚?”

    陆栩生?现在学聪明?了,夹在当中的男人就得两头瞒,“没事,说起王家的事,让我帮忙打点,我拒绝了。”

    程亦安就没多想。

    陆府坐落在时雍坊,与云南王府皆在正阳门大街之西,不过两刻钟便抵达,夏芙早收到消息,便吩咐府上婆子张罗起来,毕竟是第一次见女婿,她十分慎重。

    巳时初刻,洞开?的府门前,跨进?来一双人影。

    云南王觉得那器宇轩昂的男人有些面熟,问侧旁的夏芙,

    “阿芙,咱这?女婿叫什么来着,我怎么好像见过呢?”

    夏芙只告诉他,她有个?女儿,昨日刚认女儿,说好今日带女婿登门。

    夏芙笑道,“陆栩生?。”

    “谁?”

    不等云南王细问,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已?清晰映入眼帘,云南王一眼认出来人。

    “陆国公??”

    云南王委实吃了一惊。

    陆栩生?和程亦安先在台阶下朝夫妇二人一揖,旋即上台墀而来,早有婆子准备蒲团,陆栩生?上前正式跟夏芙行跪拜大礼,

    “小婿栩生?拜见岳母!”

    丈母娘看女婿向来是越看越满意,“快些起来。”吩咐嬷嬷给见面礼。

    陆栩生?接过递给身侧的如兰。

    这?一起来,目光再次落在云南王身上,从容朝他拱袖,

    “见过王爷。”

    云南王可不是四川总督和两江总督,他几?乎不受朝廷控制,很有底气地受了他的礼,携他入座,

    “来来来,咱们翁婿今日不醉不归。”

    “早知你是我女婿,江南那些逃窜来的贼匪就好处理了,你给我一封信不就完了嘛?”

    陆栩生?见他左一句女婿右一句女婿,头皮有些发麻,

    “朝中大事,陆某不敢徇私。”

    “不至于,不至于,对了,本王折子递进?去几?日了,陛下怎么还不得空见?”

    陆栩生?却知道皇帝这?是给云南王下马威。

    不过既然有了程亦安这?层关系,陆栩生?势必要替云南王斡旋,

    “陛下这?几?日腰病犯了,王爷海涵,不过想必不是明?日就是后日了。”

    陆栩生?打算今夜入宫替云南王走一趟。

    云南王一路爬摸打滚上来,岂能不懂陆栩生?的意思,

    “那本王是沾了女婿的光。”

    “不敢。”

    云南王是豪爽之人,径直拉着陆栩生?起身,往东面讲武场去,

    “耳闻女婿武艺冠绝,本王一直心存钦佩,今日咱们切磋切磋。”

    二人这?般离席而去,程亦安就伴着母亲说私房话?。

    夏芙看着她大包小包送了不少东西来,立即嗔她,

    “我们王府什么没有,还让你送?”

    程亦安笑,“我担心娘亲初来乍到,采办不便,所以替您预备着。”

    话?落意识到她也曾在京城待过几?年。

    夏芙失笑道,“也确实变化很大,很多地名都没了。”

    程亦安又问,“对了,皇后娘娘可有召您入宫?若定了日子,您可要告诉女儿,女儿陪您一道去。”

    夏芙不喜应酬,“王爷对外声称我身子不好,若有应酬也该会拒绝。”

    程亦安明?白夏芙的顾虑,

    “娘,您不必因为过去的事而担心,您大大方?方?的,坦坦荡荡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女儿的事陆栩生?皆知,他会护着我,而且程家这?边”

    程亦安说到这?里,小心望着母亲,嗓音也放缓,“我也与爹爹通过气了。”

    提到“爹爹”二字时,母亲眼底闪过一丝怔惘,很快如常地点点头,说好。

    午膳过后,陆栩生?告辞回?了官署区,云南王去拜访故友,程亦安陪着母亲去后院说话?。

    今日的阳光格外烈,用过午膳,程亦安便来了瞌睡,母女俩歪在炕床上午歇,夏芙当年受了那么重的伤,夏日从不用冰,就连这?炕床上垫的也是一块很薄的丝绸缎面褥垫,而非凉爽的牙垫玉垫。

    夏芙团坐在一边,让程亦安枕着她腿睡,看着女儿如花似玉的脸蛋,忍不住轻轻揉了揉,程亦安昨晚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到母亲摔下崖,睡得并不好,这?会儿人很困,迷迷糊糊倚着母亲说,

    “我小时候常梦到您这?样?抱着我”

    夏芙心头一酸,泪水无?声漫出,一直忍着不吭声,直到确认她睡熟,方?深深吸了吸鼻子。

    睡了不到一刻钟,程亦安热醒了,满头大汗。

    夏芙像照看小孩儿一般,细细地替她拭汗,程亦安坐起身,呼了两口热气,“娘,您这?屋子也太热了,夜里王爷受得了吗?”

    夏芙手一顿,没接她这?话?,

    “你衣裳都湿透了,带衣裳来了吗,要不换娘的衣裳穿?”

    “带了衣裳来的。”程亦安吩咐如兰去马车取来备用的衣裳,跟着夏芙进?内室换,出来时,她随意往床榻瞥了一眼,好似只看到一个?枕头。

    她与陆栩生?睡觉习性不一,她喜欢用低枕头,陆栩生?用高枕头,是以床榻上搁了两个?。

    不过也有夫妻共用一个?。

    云南王已?有两个?儿子,母亲又是续弦,这?样?的年纪也不知能不能生?养,平心而论?,程亦安是不希望母亲再生?养,毕竟她身子不好,且曾犯过产后抑郁,只是没有孩子傍身,又担心母亲将来在王府难以立足。

    “娘,您是什么打算?往后就打算养着二少爷吗?”

    收拾妥当,母女俩重新挪到炕床边坐着,夏芙坐在床上,程亦安搬来一椅凳靠着她,她嫌床榻热。

    夏芙知道她担心什么,温声回?,“安安,娘亲已?无?生?育的可能。”

    程亦安愣了下,心口闪过一阵绞痛。

    她倒是忘了,娘亲曾受那么重的伤,不能以常人度之,忍不住泪如雨下抱紧她腰身,

    “娘,无?妨的,女儿就怕您受生?育之苦,往后您也别担心,总归有女儿,女儿置办了宅子产业,一定保您衣食无?忧。”

    夏芙难得露齿一笑,“傻丫头,娘的事你别操心,娘心里有数。”

    “你跟娘来。”

    夏芙带着她来到正院后花园,这?里有一个?硕大的花房,大约十丈见方?,说是花房其实不尽然,程亦安也曾做过药材生?意,发现这?里栽种了各式各样?的草药。

    不仅如此,花房里还有个?单独的玻璃房,这?里更是培育了不少珍奇药类。

    程亦安满脸惊愕,

    “娘,这?是”

    夏芙笑道,“我入京前,王爷特意吩咐人提前预备的,安安我忘了告诉你,娘平日便跟这?些药草为伴。”

    最开?始她每日要吃很多种药,她逼着自己记,有时老王妃忙不过来,便把方?子给她,她自个?儿推着轮椅在药架子上配药,十几?年如一日,这?些药名药效,早已?滚瓜烂熟,且她手里也研制了不少药浴的方?子,她自个

    ?儿便是靠浸泡药浴而痊愈。

    不然十年的轮椅生?涯,怎么熬过来的呢。

    等云南王这?边不需要她了,她可以开?个?药铺,养活自己压根不是难事。

    程亦安看着她云淡风轻的笑容,什么都明?白了。

    就在这?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黄光,长?长?的,带着尾巴,吓了程亦安一跳,

    “娘,那是什么?”

    夏芙见女儿花容失色,后知后觉大意,“对不起安安,这?是小蛇,娘一时忘了它们的存在,吓到你了。”

    不是忘了,而是因为自己习惯了它们的存在,忽略了它们的危险。

    程亦安闻言只觉整个?脊背刮过一阵阴风,身子僵如石膏,

    “蛇蛇吗?”她牙关都在打架。

    她最怕蛇了,光想一想那滑溜溜的样?子,夜里就睡不着觉。

    夏芙见她小脸惨白,顿时懊恼不已?,飞快拉着她往回?走,柔声哄她,

    “安安乖,不怕,它们不会咬人。”

    程亦安跟着她快步回?到台墀,看着纤巧柔秀的母亲,再望了望身后葳蕤的花房,脑子都是木的,

    “您不怕吗?”

    夏芙回?眸幽幽看了她一眼,没告诉她老王妃在滇南的药圃里,养了一屋蛇。

    大的粗如树干,小的闪若银光。

    她不仅不怕,还能驯养蛇。

    “我不怕。”夏芙牵着她要回?屋,“娘给你泡壶花茶,给你压压惊。”

    程亦安却是好奇极了,立在台墀没动?,指了指那茂密的花房问,“这?里有多少条蛇?”

    夏芙想了想答道,“一百多条吧”

    “走!”

    快走!

    程亦安待不下去了。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回?到正院,夏芙让她坐下,程亦安忍不住环顾四周角落,离得这?么近,夜里真的不会爬进?来吗?

    “娘,那些蛇真的能乖乖待在后院吗?”

    夏芙实在不想吓女儿,但她又不擅长?撒谎。

    程亦安看她踟蹰的摸样?,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她两眼望天。

    这?一夜陆栩生?回?来,便瞧见程亦安躲在罗汉床上,明?明?困得眼皮打架,却不敢上床。

    “这?是怎么了?”他问守在一旁的如兰。

    如兰也满脸迷糊,朝他福身道,“回?二爷,二奶奶回?来便是这?般,看哪儿都害怕,仿佛怕什么虫子爬进?来。”

    陆栩生?环顾一周,严肃问,“屋里进?虫子了?”

    如兰摇头,“奴婢带着人寻了三遍,没发现一只虫子,方?才又熏了一遍驱虫香。”

    程亦安终于等到他回?来,心里踏实不少,“快去沐浴,洗好了陪我睡。”

    陆栩生?道,“我方?才回?来出了一身汗,已?在书房洗过。”

    “那就快抱我去架子床睡觉,我困死了。”

    如兰连忙垂眸退下。

    陆栩生?接住她伸过来的双手,将她抱起往架子床走,程亦安紧紧搂着他,上了床也不肯撒手。

    她神情明?显不对劲。

    陆栩生?将她搁在床榻,脖颈被?她双臂圈着,被?迫压下身来,悬在她上方?问,“你到底怎么了?”

    程亦安眼巴巴望着他漆黑的双眸,

    “陆栩生?,若是我会养蛇,还能驯蛇,每日跟一屋子蛇待在一处,你还愿意娶我吗?”

    陆栩生?:“”

    “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要问这?种刁钻的难题?”

    看吧,连陆栩生?都怕。

    程亦安对云南王的崇敬到无?以复加之地。

    不是什么人,都配跟她娘过日子。

    “我娘养了一百多条蛇。”

    陆栩生?:“”

    对云南王顿时肃然起敬。

    翌日上朝,皇帝当殿接见云南王。

    陆栩生?的眼神不住往云南王身上瞄,这?辈子他很少佩服什么人,但云南王绝对算一个?。

    散朝后,文武官员三三两两从奉天殿迈出,有人留在奉天殿前的廊庑与司礼监的官员叙话?,有人立即回?衙门当差,陆栩生?行至丹墀正中时被?兵部?尚书拉住了,两个?人刚议完事,陆栩生?见前方?台阶下行来一人。

    一席仙鹤补子绯袍,裙带当风,气质遗世独立,非程明?昱不可。

    陆栩生?立即拱起衣袖朝他行礼,

    “岳丈大人。”

    这?时,一双手快速伸过来,将陆栩生?扶起。

    “诶,咱们翁婿一场,不必客气,不必客气,栩生?,方?才多谢你替我说话?。”

    陆栩生?僵了一下,慢腾腾抬起眼,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正前方?的程明?昱。

    程明?昱手里还抱着那块笏板,长?身玉立,眼神无?波无?澜看着这?边。

    陆栩生?暗叫头疼,目光移至热情的云南王身上,干笑道,“王爷言重了,陆某方?才所说乃是常理。哦,对了,来,在下给您引荐引荐”他撩袍往程明?昱一指,

    “这?位是”

    “诶,还用得着你引荐,”云南王早就发现了程明?昱,将陆栩生?手腕一按,

    “栩生?小瞧了本王,程家当家掌门人,都察院首座,本王岂能不识,”

    正待拱袖与程明?昱见礼,却见陆栩生?清了清嗓,看热闹不嫌事大道,

    “他是陆某的岳丈,安安的亲生?父亲。”

    云南王:“”

    目光顿了那么片刻,再度调转至程明?昱身上,变得锋利。

    第66章 第 66 章 你不去见芙儿吗?……

    程明昱名贯四?海, 云南王虽不熟悉却还是耳闻的,早些年入京见过几回,是极有风度的人物, 每每他与朝中有龃龉, 程明昱从中斡旋, 云南王对他一直甚是推崇, 赞他德才兼备,有国士之?风。

    但得知他是程亦安的亲生父亲, 那就是夏芙先头的男人。

    云南王那一股子?火就从脚底窜至眉心。

    那一张和气的脸,霎时血雨腥风, 眼如刀斧, “你就是害阿芙跳崖之?人?”

    云南王嗓音压得很低很沉, 也仅仅是身侧程明昱与陆栩生耳闻。旁的臣工见这边似有争锋,虽好?奇却远远避着不敢靠近。

    夏芙出事,程明昱一直自责, 当着云南王并?未否认,“是。”

    陆栩生见他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顿感不妙。

    果然, 那云南王目露狠厉, 捏着拳头就往程明昱面?门砸去!

    “不可!”

    陆栩生断喝一声,探身往前一掠,一招擒拿手握住云南王的拳头, 挡在程明昱跟前,对着怒火中烧的云南王沉声道,“王爷弄错人了,此事与岳父无关!”

    云南王气得不是零星半点,“他都承认了, 怎么与他无关!”

    待要挣脱陆栩生的钳制,接着打。

    陆栩生迅速摁下他拳头将他往旁侧花坛一带,离得程明昱数步远,“奉天殿前,王爷三思!”

    云南王一顿,这才往远处巍峨的奉天殿觑了一眼,轻哼一声,收回手扶着腰背对程明昱。

    陆栩生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程明昱,叹息一声,低声问云南王道,“当年的事,岳母不曾与您道哉?”

    云南王轻轻瞟了陆栩生一眼,没吱声。

    夏芙入京时告诉他,她已身死,与前夫家再无瓜葛,只有一女,尚在京城且已嫁人,其?余事她不曾详说,云南王猜到该是伤心事,否则也不至于到跳崖的地步。

    也因此,他在上给朝廷的折子?中,给她编了个侧妃的前身,取名夏岚,云南王府的事朝廷向来管不着,都是他一人说了算,至于程亦安,云南王已想好?,打算收她为?义?女,正式认在夏芙名下,好?叫她们母女正大光明往来。

    理由?云南王也给的充足,往后夏芙带着孩子?要在京城常驻,他与陆栩生公务上往来最多,让陆栩生夫人多加照看王妃,实?在是情理当中,方才在御书房,这事他便与皇帝提过,皇帝见他有心将妻儿留在京城,可见对朝廷忠心,十分满意,允了此事。

    但看陆栩生这神色,这程家的事仿佛还不简单。

    云南王没说自己知道,也没说不知道。

    陆栩生便只能言简意赅解释,“安安先头有一位名义?上的父亲,是岳母的前夫,他在金山堡一战中出事,程家误以为?他身死,老太太便想给儿子?留个后,遂叫家主程明昱兼祧这一房,是以有了安安,可惜老太太不满安安是女儿,想逼着岳母再度兼祧,岳母当时抑郁难当,遂跳崖而死。”

    云南王心头震惊,怒道,

    “程家这是什么玩意了?还当时第一高门呢。”

    陆栩生苦笑。

    愣了片刻,云南王回眸看了一眼程明昱,“他答应?他妻子

    ?答应?”

    陆栩生解释道,“岳丈前头有两任妻子?,均早逝,此事发生在继室过世之?后。”

    云南王明白了。

    他与朝廷官员打交道不多,只知官名职务,私事却不甚清楚,他也从不感兴趣。

    说白了,他就是云南的土皇帝,与朝廷只有名义?上的从属关系。

    “但他也难逃其?咎。”

    这话陆栩生就没接了。

    云南王转过身看着程明昱。

    这时程明昱上前来,对着他郑重一揖,

    “程某代安安谢王府搭救夏芙之?恩,往后有用得着程某之?处,王爷可明言。”

    云南王看着程明昱这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一把年纪还生得这般俊俏,便知招惹女人,心中本能生了几分忌惮,

    “我母亲乃医士,救死扶伤是她分内之?责,无需言谢,即便谢,也轮不到程公来谢。”

    程明昱唇角溢出一抹极浅的笑意,“王爷雅量,程某拜服。”

    旋即后退一步,朝他再度一揖,便转身离开。

    奉天殿前的丹墀,广袤无边,夏风肆掠,程明昱宽袖被?数度掀起,他却不疾不徐,身形岿然如松,很有一股岳峙渊渟的气度。

    云南王看着他背影问陆栩生,“他对你岳母当无感情吧?”

    “没有!”陆栩生果断否认,“怀了安安之?后,他们不曾见过面?。”

    斯人已嫁,就没有必要给人家夫妻添堵了。

    云南王觉得程明昱真不是一般男人,对着夏芙这般人物,还能无动于衷,不是无情无欲的神仙,就是脸盲的呆子?。

    想当年阿芙尚在轮椅上时,不小心在医馆露个面?,就被?当地一位土司少主求婚。

    阿芙说这辈子不会嫁人。

    个中缘故,云南王今日明了,她在程家被?逼得太多,婚姻于她而言是牢笼。

    那一瞬云南王想,阿芙不要名分就不要名分吧,总不能一辈子?这么耗着,无非是一张婚书,只要他认可她的身份,她就是他的王妃。

    转念一想,还是过不去心里那关,觉得自己亏了阿芙。

    远处程明昱已下了台阶,只剩一点影子?,云南王还是不乏忌惮与陆栩生说,

    “栩生啊,我可不喜欢与朝中这些文官打交道,装得一副君子?之?貌,却一肚子?坏水,中看不中用,就会蛊惑姑娘们。”

    这话陆栩生深以为?然,“可不是?”

    “我看你这位岳父就是。”

    陆栩生笑笑不说话。

    云南王带着这般复杂心情回了王府。

    夏芙正在泡蛇酒,一条一米长的青蛇被?她放了进去,下人均避得远远的,云南王面?不改色走?了过来,坐在她对面?。

    这样的场面?对于打小就玩蛇的云南王来说司空见惯,他母亲对那些蛇比对他还耐心,云南王习以为?常。

    只是夏芙这样的美?人玩蛇,就添了几分鬼魅的诱惑。

    夏芙训蛇也有个缘故,她生得太美?,起先没少招人觊觎,自从她跟着老王妃训蛇,就没人敢再招惹她了。

    王爷欣赏她这份能耐。

    夏芙见他盯着自己的拳头左瞧右瞧,便觉奇怪,

    “你怎么了?这是没打着人,心里不得劲?”

    “可不是!”

    夏芙还是很了解云南王的。

    云南王伸了伸自己雄壮的拳斧,很后悔道,“今日还是该给他一拳的。”

    换做是他,睡了一晚就是自己女人,还兼什么祧,云南王认定夏芙跳崖,程明昱负不可推卸之?责任。

    夏芙问道,“谁?”

    “程明昱。”

    夏芙眼神微微一恍,沉默许久,看着云南王,“你都知道了?”

    “嗯,栩生告诉我了。”

    “你今日打他了?”

    “没,这不是没打着吗?”

    夏芙严肃道,“王爷,过去的事与任何?人无关,我过得是好?是歹,该我自己负责,我想不开,也是我自己糊涂,不怪旁人。至于他他当时只是受族老之?托,身负族长之?责,与我兼祧,他是君子?,还望王爷往后莫要再生事。”

    云南王委屈巴巴看着她,“阿芙,你对他”

    “没有。”夏芙极快地截住他的话,“您别多想,时辰不早了,您要用午膳吗?”

    云南王意识到自己失言,郑重跟她道歉,

    “阿芙,过去的事我不再问了,我今日已与陛下陈言,今后认安安为?义?女,往后你们母女可以顺顺当当往来。”

    提到程亦安,夏芙神色不自觉柔软起来,喜极而泣,“那可太好?了。”

    *

    虽说今日众人不知云南王与程明昱之?间有何?过节,不过奉天殿前丹墀二人差点大打出手的事,还是传了出去。

    陆栩生被?皇帝招过去询问始末,陆栩生不可能瞒着君王,据实?以告。

    皇帝神情复杂极了,“这可真是一笔糊涂账啊。”

    他程明昱也有今日。

    想起自己求而不得的妹妹,皇帝突然有一种解气的释然。

    在皇帝看来,程明昱多年不娶,未必不是对夏芙余情未了。

    “难怪云南王要送他们母子?入京。”

    有程亦安这层身份在,陆栩生必定照看夏芙母子?,对于云南王来说,孩子?安虞就能保住。

    只是如果云南王妃是陆栩生嫡亲岳母,那么这个人质的份量就轻了。

    “那个孩子?该是云南王和夏芙亲生吧?”

    皇帝当然要防着云南王糊弄自己。

    陆栩生道,“臣昨日去云南王府见过那位二少爷,跟云南王像了七八成,是亲生无疑,不过陛下若不放心,可以遣人去云南查。”

    “是要查一查。”

    陆栩生知道皇帝顾虑什么,“陛下放心,臣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有数。”

    程亦安告诉过他,二少爷并?非夏芙亲生,一旦云南王真有异动,二少爷必定做人质,陆栩生不可能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皇帝颔首,“你,我还不信任吗?”

    陆栩生是为?了他敢拼命的人。

    “换一处想,因着安安,云南王与朝廷关系越发紧密,也未尝不是好?事。”

    过去这样的人物,朝廷还要联姻呢。

    眼下双方相互信任,相互需要,才是共赢。

    打起来对谁都不好?。

    就是这份胸襟,很让陆栩生佩服。

    “陛下眼光独到,气吞山河,为?万世圣主。”

    *

    程明昱在官署区差点被?云南王打的事,自然传到程家。

    他回府时,老祖宗将他唤过来问始末。

    程明昱坐在圈椅里,神色低垂,直言道,“云南王妃是夏芙,安安娘亲活着回来了。”

    老祖宗一张嘴张得鸭蛋大,惊一阵,喜一阵,伤怀一阵,忍不住拉着他手肘问,

    “你见过了,确定是她?”

    程明昱喉结微滚,摇头,“不曾见她,但可以确认。”

    老祖宗胸口剧烈起伏,

    “上苍保佑,她是怎么活过来的?”

    程明昱简短的把事情告诉她。

    老祖宗猛抓了一把心口,含着泪不住地摇头。

    “明昱啊,为?娘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有狠下心,果断替你聘了她。”

    “云南王妃,云南王妃”

    一想到心里相中的媳妇成了别人家的媳妇,老祖宗心梗得难受,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要去见她,明日端午,我就要去见她!”

    老祖宗是个说做就做的人物,当日夜里吩咐人备礼,并?知会程亦安,次日将所有宴席推拒,带着程亦安赶来云南王府。

    今日皇宫是有宴席的。

    云南王赴宴去了,陆家也由?二太太带着府上姑娘入宫参与龙舟赛。

    老祖宗和程亦安倒是清清静静来到王府。

    一进门,老祖宗就瞧见宽阔的廊庑下立着一妇人。

    她穿着一身湖水绿绣黄花的缎面?薄褙,明净如玉的面?颊,一双汪汪

    的杏眼,远远望去,与当年立在门槛内怯生生与她行?礼的芙儿没有半分区别。

    “芙儿!”

    老祖宗痛哭流涕,拄着拐杖迅速往前去,程亦安险些跟不上她的步伐。

    那头夏芙也缓慢下了台阶,盈盈望着她,含泪施礼,

    “见过老祖宗。”

    老祖宗就近一瞧,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着她,模样儿没怎么变,只是到底经历岁月风霜,气质不一样了,依然温柔却自有一股宁定婉约的风韵。

    “芙儿!”

    老祖宗扔开拐杖,抱着她大哭。

    “我的孩子?,自从你去,我无一日睡得安宁,你的小像至今挂在我佛堂,我日日祷告,说是这孩子?若真去了,保佑她投胎去个好?人家。”

    忽见故人,夏芙也情难自禁,哭得不能自抑。

    “老太太,您别哭了,我这些年过得很好?,真的”夏芙劝她。

    老祖宗闻言却是一把将她从怀里拉出来,狠狠一瞪,

    “你糊弄旁人便罢,还能糊弄我?从那么高的地儿摔下去,怎么可能好??孩子?让娘瞧一瞧,曾伤在哪里,让娘看看,有多疼?”

    每说一个字,老祖宗的眼泪就跟潮水一波一波往外涌,三人抱在一处哭得没法停歇。

    还是老祖宗身旁一位老嬷嬷过来劝,

    “老祖宗,夫人,三小姐,快别哭了,外间日头大,挪去屋里说话吧。”

    程亦安一边搀起祖母,一边拉着母亲,三人一道往正厅去。

    下人均遣出去,程亦安亲自给二人斟茶,老祖宗拉着夏芙坐在罗汉床上说话。

    看着她挪不开眼,从秀美?的眉梢,到挺俏的鼻梁,再到红艳艳的嘴唇,

    “岁月不败美?人,我们芙儿还是一样美?。”

    夏芙被?她说得极不自在,往程亦安努了努嘴,

    “安安在呢,您说得我害臊。”

    老祖宗看都没看程亦安一眼,“她就一孩子?,懂什么。”

    被?嫌弃的程亦安:“”敢情她是爱屋及乌的那个“乌”。

    干脆挪到对面?圈椅坐着,不打搅她们。

    老祖宗还是担心夏芙身子?,“让娘看看,过去都伤在哪里?”

    左一句娘,右一句娘,夏芙面?靥娇红,都不知如何?回她。

    让改口吧,当年坐月子?最难的时候,是老人家在她身边照料,那时便叫她把她当婆婆,婆婆还不许喊,就让喊娘。

    不改口吧,如今物是人非,再这么叫就不合适了。

    “并?无明显外伤,都好?了。”

    老祖宗知道她没说实?话。

    “怎么就嫁了云南王了呢?报恩也不是这个报法?”

    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恨不得八抬大轿将夏芙抬回程家长房。

    夏芙娴柔笑道,“我蒙老王妃相救,先王妃去世后,老王妃有意撮合我和王爷,一来二去便成了。”

    老祖宗那个叫心痛如绞。

    很想说当时怎么不往京城递个迅,却想着终究是程家对不住人家,没能找到她又?怨谁?

    看夏芙的神情,明显不想再跟程家有任何?瓜葛。

    老祖宗一腔话堵在肚子?里没法说。

    她这辈子?在哪儿都是抬起头做人,唯独夏芙跟前,她郁结难言。

    最终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哎,明昱这些年也不曾再娶,一直单着呢。”

    夏芙眼眸微微一垂,纤指拽着软帕,没有接话。

    老祖宗不死心,“你出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夏芙抬起眼,笑容依然明净,“那倒不必,与程家主无关的。”

    程家主

    老祖宗心在滴血。

    程亦安也悄悄看了她一眼,这是母亲第一次正面?提到父亲。

    完全生疏的样子?,程亦安心里叹息,能怎么说呢,过去他们连夫妻都算不上。

    就算有些情谊,生离将近二十年,也早磨得干干净净。

    夏芙隐约嗅出老祖宗心里的遗憾,正面?回她道,

    “老太太,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瞒您说,比在程家自在百倍千倍,王爷待我极好?,没有任何?束缚,王府也无大大小小的规矩,我从来没有这样好?。”

    “人要往前看。”

    老祖宗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当年在程家备受家规族规摧残,已经受够了,不会再踏回去。

    这下是心里拔凉拔凉的,想不死心也难。

    老祖宗回去就病了,可把一屋子?人给吓坏,纷纷要去请老太医。

    老祖宗坚持不肯。

    “不必去,这病好?不了了。”

    众人拿她没辙,禀去程明昱那,傍晚程明昱回府,来到老人家塌前,

    “您老怎么跟孩子?似得耍起脾气,病了就得请大夫。”

    老祖宗看着四?十多岁的儿子?,面?容清隽,体?态也挺拔匀称,旁人家这个年纪早已老了,可她的儿子?还很年轻,二十年来,给他说媒的人就没断过。

    她抚了抚胸口,“相思病,治不了。”

    当年失之?交臂,太过遗憾,才叫老太太现在耿耿于怀,将夏芙视为?执念。

    程明昱神色一顿,立即明白她言下之?意。

    老祖宗爬起来,拽着他袖子?说,

    “我今日见到芙儿了,她更美?了,更有风韵。”她盯着儿子?深沉的眸色,

    “你真的不去见她吗?”

    “看她一眼我就得了相思病,我怕你不去,你会后悔一辈子?。”

    第67章 第 67 章 程明昱的敏锐

    老祖宗这?一病在程家?传开, 四房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过来探望。

    两妯娌的相处一直很微妙,过去老祖宗看着?可爱的孙女?在人家?手里有些眼馋,又?为?了孩儿免不了许多事要?配合四房老太太, 这?么多年倒也养出不少默契来。

    程家?这?么多房的妯娌中, 就属四房老太太和六房老太太最精明。

    她先问过安, 又?试探老祖宗道,

    “听说安安近来跟云南王府走?得近,您老昨个儿也去了一趟云南王府, 这?是怎么回?事?”

    四房老太太觉得很奇怪,安安突然?跟云南王妃认了干亲, 而老祖宗这?样千百年都不曾出门的人物?破天荒出了门, 且一回?来就病下了, 老太太直觉有内情,便来问了。

    老祖宗看着?她瘦骨嶙峋的样子,知道夏芙的死也是她的心病之一, 便没打算瞒她,

    “云南王妃是芙儿。”

    四房老太太心口狠狠颤了颤, 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后来渐渐回?过味, 两行混浊的眼泪被抖落下来,脸色忽然?泛铅,

    “你没骗我吧, 你知道,芙儿的死我一直耿耿于怀,她离开后,我没过一天好日?子”

    老祖宗也心痛难当?,“我骗你作?甚, 否则我这?病又?从哪儿来的?”

    四房老太太闻言立即从圈椅起身挪至她身侧,含泪道,

    “你让我见见她,我就见一面,我死心了,即便此?刻去见阎罗王我也能瞑目。”

    老祖宗摇头,“我不能做主,你要?想见她,自个儿递帖子去,她若愿意见,就是你的造化。”

    四房老太太还是稳了一手,没直接递帖子去云南王府,而是亲自赶车去陆国?公府,程亦安正在府上理事,听闻程家?有人在巷子口等她,衣裳都没顾上换,带着?丫鬟去了巷子口,掀开车帘便看到四房老太太一张寡瘦的脸,

    “祖母!”

    只见她眼眶深深凹陷,脸上黑斑俱现,薄薄的皮肉裹着?颧骨,看着?形若枯槁,程亦安一惊,“您怎么瘦成这?样了?堂姐出嫁时,您瞧着?精神不是还不错嘛。”

    老太太没有跟她解释,而是抚着?她手背道,

    “安安,带我去见你娘。”

    程亦安一愣,没有答应。

    老太太哭道,“安安,祖母时日?无多了,就想见一见你娘,临终了个心愿,跟她赔个不是。”

    程亦安看着?她寡瘦的面庞,心头一酸,“我替您递个帖子去,若是她肯我陪您去,若是不肯,还望您不要?打搅她。”

    老太太哽咽点头。

    程亦安当?即遣裘青去了一趟云南王府,不到一刻钟回?了消息说是愿意见,程亦安要?去换衣裳,老太太拦住她,“一家?人不拘虚礼,不必换了。”

    程亦安就穿着?家?常

    的褙子,跟着?她去了云南王府。

    老太太没走?正门,而是悄悄打侧门进了王府。

    夏芙在后院偏厅见了她。

    四房老太太不比老祖宗,是夏芙在程家?相处最多的人,夏芙对?她的感情很复杂,两两隔着?台阶相望,相泣无言。

    “芙儿”

    四房老太太一口黑血从嗓眼溢出,膝盖一软差点跌下去。

    夏芙和程亦安见状,一前一后搀住她,

    “老太太”夏芙蹲下来抱住她。

    四房老太太望着?夏芙,越看越难过,嗓子哑了似的,只顾得上哭。

    几个婆子搭手将人抬进去,放在罗汉床上,夏芙给她把了把脉,知道她行将朽木,一时默然?。

    当?年除了那桩事外,老太太这?个婆母对?她是极为?不错的,媳妇中就偏疼她,没有因为?她出身不如大嫂金氏而嫌她,见她性子柔软反而处处看顾,从不叫她干活。

    四房老太太只顾拉着?她,“芙儿,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我现在是悔不当?初,哪怕那时应了长房老太太所请,将你给了明昱,也好过逼你跳崖到头来我竹篮打水一场空,害了你们母女?”

    老太太当?着?程亦安的面,没说后悔当?初兼祧的事,若是不起意,没准现在夏芙还是她媳妇。

    只是没有当?初的兼祧,就没有程亦安,所以这?话不能说。

    夏芙却听出她未尽之意,悄悄看了一眼女?儿。

    程亦安默默喝茶没有反应。

    夏芙没与老太太多谈过去的事,问起她身子,

    “要?不我给您开些药回?去?”

    老太太摇头,伸手将随身携带的一个匣子递给她,

    “这是我当年替你留下的旧物?,今日?都拿来给你,我已给安安签了和离书,芙儿,你如今跟程家没有任何瓜葛了,痛痛快快过自己的日?子,若有什么人敢说三道四,我站出来替你说话。”

    夏芙笑道,“我如今已不是夏芙,我叫夏岚,出身老王妃的娘家苗疆,被老王妃许给王爷为?侧妃,王妃过世后便被扶正。”

    老太太明白她的意思,“好,如此?最好。”

    说了半日?的话,问起她在云南王府的事,丝毫不提程明祐,夏芙也没问。

    他们之间终究是过眼云烟了。

    临走?时,她抱着?夏芙不肯撒手,

    “我时日?无多,往后也不能再来看你,芙儿,让娘好好抱一抱,若有来世,换我给你做牛做马,服侍你一辈子。”

    夏芙想起当?年程明祐出事后,婆媳俩相互扶持的日?子,心痛难当?,回?抱住她,

    “都过去了,您老也释然?吧,我现在过得很好,也很庆幸能从程家?的藩篱挣脱出来。”

    老太太最后被婆子们悄悄抬着?从侧门离开王府。

    夏芙却单独把程亦安留下来。

    “安安,你过来,到娘怀里来。”

    程亦安挪过来褪下鞋,上了罗汉床,夏芙将她双手拉在怀里,

    “安安,当?年的事,为?娘不后悔,也从未后悔过,我的安安是在爹娘期许下来到这?个世上的,你可千万不要?看轻自己。”

    怕孩子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这?是夏芙唯一也是最大的顾虑。

    程亦安笑着?道,“娘,我没您想的这?么脆弱。”

    “您当?初真的是自愿的吗?可不能为?了安慰我而糊弄我?”

    夏芙目色忽变得苍茫,颔首道,“是,一来,当?初娘亲寡妇之身,处处被人觊觎,难以度日?,二来,也着?实?想要?个孩子傍身,否则未来几十年何以为?继?固然?老太太有她的算计筹谋,却也着?实?经过我首肯,是我自己愿意的。”

    看来老太太和爹爹说的都没错。

    又?想起她方才所说:不后悔,也从未后悔爹娘期许下

    程亦安想起“爹娘”二字,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刺痛。

    冷不丁问了一句,

    “那您想过要?跟爹爹见一面吗?”

    夏芙目光定在她衣襟前,那里绣了一朵碎黄的小花,被斜阳映染,好似浸在旧时光里,她笑了笑道,

    “不必了。”

    程亦安哑声扯了扯唇。

    人世间的悲喜并不相通,有人盼着?功成名就,有人盼着?儿孙成群,还有人盼着?阖家?团圆,而她的爹娘怕是永不能同现。

    *

    端午节往后又?过了几日?,程亦安这?几日?要?么在府上盘点各地铺子营收,要?么就悄悄往云南王府跑,夏芙会亲手给她下厨,做她爱吃的饺子。

    这?几日?陆栩生也很忙,江南豪族虽平,却牵扯一大帮善后公务,譬如将那八家?豪强的家?底抄出来上缴朝廷就不是易事。

    期间陆栩生跑了一趟江南,至五月中旬回?来。

    这?一次回?来,带回?一大批财物?并查抄出来的账目。

    皇帝看着?厚厚三大沓账簿,随意翻几页都是叹为?观止。

    “栩生啊,你这?一战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些财物?全部到库,我大晋十年军费开支无忧矣。”

    这?些还仅仅是现有的财物?,再加上那些清查出来的人口矿山,所有过去掌在豪强手里的产业收归朝廷,不出五年,大晋就称得上国?富民强了。

    “说吧,你要?什么赏赐!”

    陆栩生笑了笑,“臣蒙陛下厚爱,得封国?公,已是位极人臣,旁的念想也没有,陛下若实?在要?赏,就赏臣一些珠宝田产财物?吧。”

    陆栩生这?么做是有缘故的。

    自古功高震主,他若是一心求功名,反而引起朝臣及皇帝忌惮,他若贪财,皇帝反而觉得这?个人好控制,用得放心。

    皇帝却岔了脸色,“你什么时候也贪图起财物?来?”

    一问这?话,陆栩生可就有话说了,

    “陛下,您还别说,我现在还真就什么都不愁,就愁这?些黄白之物?。”

    “这?话怎么说?”这?可不是他认识的陆栩生。

    陆栩生道,“您知道的,自打我媳妇被程明昱认回?去,那程明昱家?底都快掏给她了,她现在有钱有闲,压根就看不上我们陆家?那点子家?产。”

    “害我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她哪日?不愿意跟我过,收拾收拾就回?程家?去了。”

    皇帝瞠目结舌,见陆栩生满脸烦恼不似作?伪,顿时皱了眉,

    “你可是我大晋最年轻的国?公爷,上回?你请旨,朕也封了她诰命,她跟着?风风光光,不挺好吗?你怎么会在媳妇面前挺不起腰板来呢?”

    陆栩生摊摊手,“我媳妇那人品模样,您见过的,她离了我,还愁没去处?”

    皇帝嫌弃地看着?陆栩生,“你们成婚这?么久了,怎么还没个孩子?”

    当?男人的,都有一个念头,以为?有了孩子就拴住了对?方。

    陆栩生再度摊手,“贺青云有了个女?儿,也没拴住我那大姨姐,人家?程明昱养得起呀。”

    程亦歆被权贵争相求婚的事,皇帝也有耳闻。

    顿时看陆栩生就犯了愁。

    皇帝琢磨道,“那朕让刘喜拟一张单子,回?头赏赐与你。”

    陆栩生笑道,“多谢陛下。”

    不过皇帝还是没有就此?落心。

    国?公爵位的事,陆栩生本就受了委屈,这?次盖世之功,就赏一点财物?说不过去。

    陆栩生既然?是他“亲儿子”,那他这?个公爹就得拿出本事来。

    “朕不能让你被程明昱比下去!”皇帝严肃说,

    陆栩生愣了愣,被他突如其来的坚决给吓到,

    “陛下何意?”

    皇帝忽然?起身,在御案后踱来踱去,

    “朕要?给程明昱给不起的。”

    陆栩生跟着?起身,微躬道,“您这?是打算给我长脸?”

    “可不是,”皇帝立即

    有了主意,

    “朕封你媳妇为?郡主,如此?朕既长了你的脸,也不枉费你这?份功勋。”

    陆栩生当?然?是欣喜的,他宁可自己不要?任何赏赐,也得给媳妇挣一份体面,

    “这?体面我岳丈着?实?给不了。”

    皇帝哈哈大笑,“是吧?”拾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就这?么定了。”

    旨意下到礼部,被礼部驳了回?来。

    皇帝差点给气?喷茶,“谁敢驳朕的旨意?”

    礼部尚书孔云杰当?然?不答应封程亦安为?郡主,不愿看到陆家?和程家?势大,于是便以“非宗亲女?无封郡主前例”为?由头驳了这?封诏书。

    皇帝知道礼部那些老臣,最是循规蹈矩,于是他改写诏书,

    云南王府不是认程亦安为?义女?么?

    让程亦安以郡主之身认云南王府为?干亲,这?样就名正言顺了。

    皇帝明显是想拿程亦安捆绑住云南王府,这?是朝务大局。

    礼部反驳不了。

    但都察院又?封驳了这?封诏书。

    皇帝气?得跳脚。

    不一会,程明昱求见,恰恰云南王今日?在礼部兑王府今年的份例,也听说了此?事,赶忙来求见皇帝,要?促成此?事,这?不,一前一后进了御书房。

    皇帝看了一眼云南王,先问程明昱,

    “程公,朕要?封你女?儿为?郡主,是嘉奖栩生平豪强之功,你为?何封驳?”

    程明昱从容一揖,淡声回?,

    “陛下,臣不同意安安认云南王府为?干亲,您若封郡主,径直以陆栩生之功勋封就是,何必搭上云南王府?至于您怕百官置喙,此?事臣来料理。”

    先前云南王府放话要?认程亦安为?干女?儿,不过是口头说说,给夏芙和程亦安来往行方便之门,可如今封郡主,那就是实?打实?要?记在云南王府,夏芙的事他还没查清楚,现在云南王妃是“夏岚”,谁知道云南王府往后会不会有什么幺蛾子,程明昱坚决不答应。

    云南王顿时大怒,指着?他跟皇帝道,

    “陛下,封郡主得有个顺理成章的由头,这?程明昱他分明就是借公济私,见不得安安唤我一声干爹。”

    皇帝也看出由头来,捋须眯起眼打量程明昱,

    “程公,你一向雅量,今日?怎么为?点小事斤斤计较来,不过是个干女?儿,云南王府于安安母亲有恩,安安唤云南王一声干爹,实?在是合乎常理。”

    程明昱忽然?撩袍跪下,神色坚决道,

    “陛下,臣就这?一点私心,臣什么都能接受,唯独不能接受自己的宝贝女?儿唤别人一声干爹,至于她欠云南王府的恩情,我这?个做父亲的替她还,朝廷要?给云南王府的军饷,我程家?担负一半。”

    动不动就拿银子来砸。

    皇帝扶额,很是无力。

    程明昱早有后手,将户部尚书郑尚和也给拖了来。

    一听要?给国?库省银子,郑尚书眼神蹭蹭亮了,

    “陛下,应了吧。”

    皇帝尚在权衡,那头云南王不甘示弱,大手一挥,

    “陛下,臣治下今年收成还行,您给一半军饷就行了。”

    “咳咳咳!”

    司礼监掌印刘喜止不住地咳。

    真是一个赛一个硬气?。

    于是程明昱也起身回?了一揖,“那这?一半也由臣来出!”

    云南王背着?手:“今年军饷不要?了!”

    众人:“”

    皇帝,郑尚书,刘喜和陆栩生面面相觑。

    敢情封程亦安一个郡主,能给朝廷省这?么多开销呀。

    但云南王的话不能当?真,真不要?军饷,可不见得是好事。

    每年朝廷送军饷去云南,顺带要?任命官员,节制云南民政军政,否则能平白无故给钱。

    程明昱早料到这?一点,故而掐住了皇帝七寸。

    皇帝开始劝云南王,

    “云南王,滇南百姓本就赋税繁重,王爷要?替朕驻守南疆,抵御外侮,岂能不从朝廷拨银子?总归呢,名义上外头也都知道安安是王妃之义女?,于王府而言并不影响。”

    云南王不答应。

    如果夏芙真的是云南王妃,那么云南王无所顾虑,可偏偏她只是挂个名头。

    一旦程亦安真能以郡主之身认云南王府为?干亲,就彻底跟云南王府绑在一处,意味着?他有更大把握求娶阿芙。

    而且云南王敏锐觉察出程明昱这?不仅仅是在跟他争“女?儿”。

    于是,云南王也拿出他的杀手锏,诚恳地朝皇帝一揖,

    “陛下,臣是真心归服陛下,愿意替陛下守好南疆,臣实?在是喜欢安安这?个姑娘,王妃更是把她当?命根子,请陛下成全。”

    这?话就是告诉皇帝,想拉拢云南王府,要?给出诚意。

    皇帝最开始何尝不是这?个念头。

    于是又?为?难上了。

    而这?个时候,程明昱却深深看了一眼云南王。

    夏芙是程亦安生母,无论是干亲与否,程亦安跟云南王府这?一层关系是逃不脱的。

    那么云南王何以如此?执着?于要?认安安这?个女?儿?

    除非他觉得现有的关系不牢靠。

    一个男人在什么情形下会这?般没有安全感?

    除非夏芙的心不在他身上

    程明昱实?在是太敏锐了,心细如发,从这?一短短交锋中,便嗅出了不对?。

    一想到夏芙与云南王之间的事恐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程明昱心潮如涌,慢慢直起腰身,如此?,他更不能让安安与云南王府扯上关联。

    于是这?位老辣的文臣第?一人,很快给皇帝献了计,

    “陛下,臣突然?想起王爷尚有一长子,今年二十一,还未大婚。”

    聪明人,点到为?止。

    皇帝便知道是什么意思。

    程亦安毕竟不是云南王亲生女?儿,这?点关联能有多牢固?

    还不如嫁一宗室女?去云南,彻底用联姻给巩固。

    云南王真的给气?笑了。

    不愧是都察院首座,玩心眼还真玩不过他。

    无妨,他近水楼台先得月。

    于是云南王很豪爽地放弃那个念头,

    “哎呀陛下,总之,安安是我夫人女?儿,干不干亲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里拿她当?女?儿待,有安安在京城陪着?我王妃,我在云南,也好放心给陛下效忠。”

    这?话是告诉皇帝,有程亦安这?根纽带,足够他给皇帝卖命。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朝廷给云南王府的军饷有一半归程明昱出,用来替程亦安还云南王府的恩情。

    云南王捏着?鼻子认了。

    皇帝褒奖陆栩生之功勋,下旨封程亦安为?郡主,礼部尚书还不答应怎么办,没关系,陆栩生拿着?圣旨亲自去了一趟礼部,悄悄塞了一张纸团给礼部尚书。

    上头有什么呢?

    写着?陆栩生在江南查到的一些始末,孔尚书为?人清正,架不住底下孔家?子弟手脚不那么干净,孔尚书脸一憋,二话不说签字盖戳,将诏书发去陆府。

    程亦安当?庭接旨,陆家?族人纷纷来贺喜。

    这?可真是一份不可多得的荣耀。

    陆家?大摆宴席,感念圣恩。

    夜里陆栩生回?来,见程亦安捧着?圣旨左看右看,宝贝得很,忽然?觉得受再多累也值了。

    于是他有模有样朝她拱了拱手,

    “臣给清和郡主请安。”

    程亦安乐了,装腔做调摆出郡主威仪,“大胆郡马,怎么回?得这?样晚?”

    陆栩生一听不对?,他这?是成了郡马了?

    郡马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以后程亦安想休他就休他。

    不得了,不得了,他这?是马前失蹄。

    “哎,咱不兴这?个称呼,还是唤夫君吧。”话落,他很快揪住程亦安的小辫子,

    “程亦安,你还不曾唤过我夫君。”

    程亦安将圣旨卷起,交给如蕙仔细收好,随口回?,

    “这?是什么了不得的称呼吗?我不唤,你就不是我夫君了?”

    陆栩生忽然?不说话。

    等着?丫鬟出去了,将她从罗汉床抱起径直往床榻去。

    五月中旬,正是最热的时候,程亦安沐浴过后,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襦裙,他轻车熟路将襦裙系带一

    解,那裙衫就被他给扯落。

    一片凉意打在胸口,程亦安下意识遮了遮,望着?上方的男人,“你做什么!”

    借着?朦胧的光色,陆栩生扫了她一眼,

    “换了胸兜?”

    程亦安的几件胸兜,身为?丈夫不可谓不熟悉,每每都遮得严严实?实?。

    难得今日?这?件橘色胸兜十分敞亮,仿佛做小了,怎么都兜不住,像是熟透又?挣破皮壳的大雪梨,欲拒还羞。

    程亦安脸一红,“我娘给我做的,我舍不得丢,就穿上了。”

    夏芙过去给程亦安做的小衣,有些合适有些不合适,不管哪一件,她都舍不得丢。

    陆栩生展颜一笑,“不愧是岳母,唯有岳母才疼我这?个女?婿。”

    程亦安踢了他一脚。

    情到浓处,陆栩生撩起她发梢问,

    “唤一声夫君来听听?”

    “你娇不矫情?”

    陆栩生将她摁在围栏边欺负,程亦安死不屈服,

    “郡马!”

    “陆郡马”

    “这?是你替自己挣来的头衔,我岂能辜负你一番美意?”

    陆栩生:“”

    第68章 第 68 章 这算不算他们一家三口团……

    除了封程亦安为郡主, 最先?允诺的那一批赏赐也没少。

    陆栩生自然将这?些?赏赐一股脑上交程亦安。

    一阵鱼水之欢后,程亦安沐浴更衣,爬起来又翻了一遍那份赏单。

    “这?里有不少书画古玩, 如果我没猜错, 陛下是?直接从?那些?财物里划拨给你的?”

    陆栩生一面将人搂在怀里, 一面给她掌灯, “想必是?如此。”

    这?些?财务还不曾入国库,皇帝恐户部官员抠抠搜搜, 所?以径直就拨过来了,如此不走户部账目, 从?皇帝私账里出, 朝廷官员无话可说。

    “看完没?我要熄灯。”

    程亦安累得直打哈欠, 一面将单子扔回床边的梳妆台,一面琢磨道,

    “咱们的库房太小了, 我得挖个地窖才行。”

    那些?赏赐里还有一些?金元宝,搁哪都不放心。

    陆栩生道, “我书房下就有地窖。”

    程亦安可以安心睡了, 想着这?男人出生入死, 最后她得了好处,程亦安从?他怀里起身,往他亲了亲, 原是?想亲他的嘴,黑灯瞎火瞧不清,这?一下亲在他喉结。

    濡湿一闪而?逝,似颤麻窜过周身,陆栩生僵了僵。

    眼看那罪魁祸首躺下了, 再度将人给拖出来。

    五月二十二这?一日是?万寿节。

    往年皇帝提倡节俭,不曾铺张,今年既然国库大有改善,底下的官员纷纷上书让皇帝大办。

    皇帝自登基以来,内忧外患,两?党相争,鲜少有能睡好觉的时候,近来不同,自陆栩生与程家?联姻,郑家?女?又嫁给宁王之后,皇帝明显察觉太后党捉襟见肘,而?他这?边形势一片大好。

    如今陆栩生又替他平定了江南,不仅是?陆栩生的功勋,又何尝不是?他这?位皇帝的政绩,朝野内外纷纷称赞皇帝敢于用?人,是?位有魄力的君王,皇帝心情通泰,便允朝臣庆贺。

    鸿胪寺早早遣送国书去四境,邀请邻邦前来贺寿。

    到了二十这?一日,皇城张灯结彩,路上随处可见异域的使臣。

    朝野休沐三日,普天同庆。

    二十二这?一日正日子,皇帝在琼华岛广寒殿大摆宴席。

    为何摆在广寒殿,也有缘故,实在是?近来暑气太旺,唯广寒殿四面环水,凉爽宜人,白日可吃酒,夜里可划船赏灯,岂不快哉,于是?司礼监便将宴席摆在这?了。

    清晨刘喜将今日礼宴的名单交予皇帝过目,皇帝看了一眼各国使臣的名录,包括北齐在内的边境诸国皆来了人,“北齐来的是?南康王的儿子南安郡王?”

    刘喜道是?,“此人一直视咱们陆将军为心腹大患,他这?次来,怕是?不好对付。”

    南安郡王曾扬言要杀陆栩生,给父亲报仇。

    “着锦衣卫暗中盯着他一举一动,有任何异动报予朕知,此外也抄送一份情报给栩生。”

    “遵命。”

    “对了,太后怎么样了?”

    过去太后从?不参与皇帝的万寿节,她不想给这?个面子,但皇帝这?边礼节不能少。

    刘喜道,“说来蹊跷,奴婢昨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时,她老人家?说今日要来给陛下您祝寿。”

    皇帝怔愣住。

    这?样的场合,太后等闲不露面,这?一露面保不准另有目的。

    不过他与太后斗了多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辰时不到,天蒙蒙亮,程亦安便赶到了云南王府。

    今日皇帝万寿节,母亲无论如何是?要入宫拜寿的,否则便是?对皇帝大不敬。

    故而?程亦安一早过来替她梳妆,帮着她拾掇,顺带给她讲述皇宫规矩与礼仪。

    夏芙着王妃品阶大妆,深蓝夹红对襟镶金凤翟纹通袖大衫,头戴点翠朝阳凤冠,梳百合髻,发?髻均被凤冠罩在其?内,唯露出一张鹅蛋般姣好的面颊,不施粉黛亦是?明艳动人。

    这?样的装扮得用?重首饰来配,程亦安翻开她梳妆匣,第一眼竟看到一串珊瑚手串,手串色泽沉郁,与她那一串品质相仿,明显包浆浓厚,该是?戴了许多年。

    程亦安下意识将这?一串拿出来递给她,“娘,戴这?串吧,我也有,咱们一起戴,好看呢。”

    程亦安将自己手上那串也亮出来给她看。

    夏芙笑了笑,便依言套上了。

    云南离着缅国近,此地盛产翡翠,故而?夏芙的梳妆盒里有一盒子翡翠,一个箱盒里掏出来十个小锦盒,整整十条,无论水头色泽均是?最上乘的。

    “娘,怎么从?没见你戴过?”

    夏芙当然不会戴,这些是属于“云南王妃”的首饰,她既然不是?真的王妃,非必须场合她不会用?。

    但今日既然要入宫赴宴,不戴是?不合适的。

    程亦安给她挑了色泽最为浓郁的绿翡,夏芙摇摇头,“还是?这?条玻光种的无色手镯吧。”

    她习惯低调。

    程亦安看了她手腕一眼,那条珊瑚手串戴在她手腕正正好,也很衬她的肤色。

    夏芙拾掇好自己,便打量女?儿,程亦安比她穿得要鲜活一些?,年轻的女?孩子,正是?花朵般的年纪,肌肤雪莹嫩得出水,一件对襟银红绣海棠红花纹的罩衫,一条马面裙,纽襻上均绣了如意结,梳着回心髻,髻头插上一支镶嵌鸽子蛋的金珠累丝凤双股钗,如蕙并未给她搭配太奢繁的头饰,也不曾涂太厚的胭脂,恐遮了这?副好容色。

    出门时,再套上那象征郡主品阶的霞帔便完美了。

    云南王带着儿子骑马先?行,程亦安陪着夏芙坐在马车,马车从?西安门入宫,停在棂星门外,进门往东面走,有一条长长的白玉石桥,便是?玉河桥,从?玉河桥进承光殿,再往北过太液桥,便抵达广寒殿了。

    此时正是?各文武官员与内外命妇入宫之时,桥上人来人往,相识的或结伴同行,或驻足攀谈,却因人多,也不敢久留。进了棂星门,程亦安便没跟云南王夫妇一道走,她与母亲生得太像了,母亲有意避嫌,让她留后几步。

    眼看夏芙和云南王进了承光殿,程亦安这?才往玉河桥去,行至半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久违的嗓音。

    “安安!”

    这?不是?长公主吗?

    程亦安顿时大喜过望,立即回过眸,果然瞧见长公主由?两?名女?官簇拥行来,

    “殿下,您何时回的京城?怎么不遣人知会我一声,我好去府上迎候您。”

    长公主搭着女?官的手臂,立在那儿等她过来,轻轻哼了一声,

    “你如今有了干爹干娘,哪里还记得本宫,本宫就算知会你,恐你也没心思过来。”

    完了,这?是?吃味了。

    过去长公主也曾想认她为干女?儿,怎奈她担心爹爹不肯,予以拒绝,结果趁着公主不在,就认了云南王府。

    程亦安暗叫不妙,立即过去赔罪,

    “殿下,此事有缘故,还请您听安安解释。”

    长公主目不斜视往前方上桥,不恁道,“不用?解释,我都知道了,你一定要说是?皇帝为了拉拢云南王府,便让你亲近王妃是?吧?”

    言罢她驻足,还是?很不解气地揪着程亦安的小脸蛋,“安安小丫头,这?干爹干娘是?能随便认的吗?本宫都舍不得让你给我磕头,如今你却要去给别人磕头?等着,宴席过后,本宫寻皇帝,让你辞了这?份干亲。”

    程亦安疼得撅起小嘴,“殿下,您饶了我吧。”

    却知道这?是

    ?不据实已告不成了,于是?便替上另外一位女?官,搀着长公主往太液桥去,一面吐露真情,

    “殿下,此事我只告诉您,您万不能宣扬出去,那云南王妃是?我母亲,因着这?个缘故,我才认干亲的。”

    与其?等长公主去问皇帝,还不如她主动交待,这?事瞒不住。

    长公主果然愣了好半晌,“有这?样巧的事?”

    程亦安便将云南王府救下母亲的事告诉她,长公主默了片刻,

    “倒是?个可怜人。”

    随后便往前走,没有再提。

    程亦安摸不准长公主的心思,虽说长公主言之凿凿放下爹爹,却也不知她对爹爹曾经的女?人是?个什么态度。

    娘亲如今改嫁云南王府,公主当不至于为难她吧。

    行至广寒殿,里里外外的朝臣女?眷均起身行礼,内侍恭敬引着长公主就席。

    广寒殿的正殿比奉天殿正殿还要大,正中搭着一座戏台,用?白玉石柱为栏,左为文官,右为武官,而?文武官员后方各挂着一方珠帘,安置各府上的女?眷。

    今日因有外宾,东面的客席便给了各国使臣,本国文武官员则依照品阶坐西面。

    其?余皇室宗亲则列坐上席。

    蟠龙宝座左右各设太后与皇后之席,下有三层台阶,其?一是?太子和宁王之席,往下便是?长公主和云南王府,最后一阶则坐着其?余皇室宗亲。

    程亦安进殿第一眼往上首云南王府的席位一望,果然瞧见云南王带着母亲坐下了,二人身后坐着二少爷沐勋。

    环视一周,看到了陆栩生与几位都督,各部尚书也在,却唯独不见礼部尚书孔云杰和爹爹。

    程亦安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这?样的场合,爹爹肯定是?要来的。

    长公主迈开两?步不见程亦安跟来,扭头却见小姑娘打算绕侧面去女?眷席,把她叫住了,

    “安安,你今日随我坐。”

    程亦安已发?现二夫人等人坐在陆家?女?眷席,打算过去,听了这?话,愣住了,

    “殿下,不合适吧?”

    长公主面无表情道,“本宫说合适就合适。”

    程亦安看了一眼引领的司礼监秉笔,这?位秉笔苦笑一声朝她颔首,程亦安只能跟上了长公主,长公主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程亦安坐上了第二层台阶上的高位。

    长公主毕竟不是?第一次“掳”程亦安。这?样的情景,百官显然已习以为常。

    陆栩生看了一眼路过的程亦安,程亦安朝他眨眨眼。

    陆栩生喝了一口茶也没吱声,长公主在江南承诺过不会教程亦安学坏,他就不再插手二人往来。

    长公主上台阶时,云南王一家?已起身。

    云南王对着长公主拱袖一揖,

    “长公主殿下大安。”

    长公主牵着程亦安来到夫妇二人跟前,朝云南王欠了欠身,

    “多年未见,云南王风采依旧。”

    平平打过招呼,将目光移至夏芙身上。

    这?一下目光停留地有些?久。

    云南王不知长公主与程明昱那段旧事,所?以对于她打量夏芙,略有好奇。

    程亦安手心都出汗了,却是?一动不敢动。

    夏芙并不在意长公主的打量,她眼神落在长公主拽着女?儿的那只手,定了片刻。

    长公主打量完夏芙,视线再度调向云南王,颔了颔首,便绕进自己席位。

    程亦安坐下时,听得自己心怦怦直跳。

    她总觉得今日不是?寿宴,而?是?一场修罗宴。

    坐了不到片刻,一行人跨进大殿,为首之人一身绯袍,挺拔隽秀,可不就是?她父亲程明昱,而?程明昱正与礼部尚书孔云杰领着一位穿胡服的高大男子踏入殿中。

    不消说,那人当是?南康王之子,北齐的南安郡王。

    只见三人有说有笑往东面客席而?来。

    程亦安视线忍不住挪向对面的娘亲。

    夏芙正夹着案上一块萝卜糕递给身后的二少爷沐勋,对下方一切置若罔闻。

    而?长公主呢,也正接过女?官奉来的茶盏喝茶,不曾往爹爹瞟一眼。

    再过一会,爹爹将南安郡王送上座,退至右面第一席,正襟危坐,只等皇帝驾临。

    这?一个个无比从?容泰然,合着就她一人出了一身冷汗。

    程亦安坐的位置恰恰在白玉石栏旁边。

    一抬眼能看到对面的夏芙,眼神稍稍下移,便是?百官之首程明昱。

    他们二人的神情几乎如出一辙,一同垂眸斟茶,又默不作声饮茶。

    这?是?程亦安第一次在同一场合看到自己的爹和娘。

    尽管他们各自有家?。

    程亦安忽然想,这?算不算他们一家?三口团聚?

    她兀自弯了弯唇,在心里乐了一下。

    第69章 第 69 章 当抚《西江月》……

    不多时, 皇帝,太?后,皇后娘娘及两位皇子皇妃均赶到?。

    百官山呼万岁, 皇帝路过台墀, 看了一眼东席第一人, 只见那人身形挺拔雄迫, 鼻梁高耸,眉峰浓簇一看便是不好打发的角色, 心里对这?个南安郡王生了几分忌惮。

    而太?后呢,却是平平瞟了一眼西?上首的程明昱, 微微合了合前襟, 与皇帝一道拾级而上。

    待皇帝落座, 司礼监掌印刘喜宣布宴席开始。

    先是百官齐饮三杯恭贺皇帝寿诞,旋即从太?子和宁王开始,给皇帝献寿礼。

    太?子的贺礼也算推陈出新, 寻来一块恍似“寿”字的太?湖石,实在巧夺天工, 引来满堂喝彩。

    宁王不疾不徐上前, 望着太?子道,

    “皇兄珠玉在前,愚弟自愧不如,便只能做一些?手脚上的笨功夫。”他撩袍往前方戏台一指, “来人,将本王编纂的那套类书给呈上来。”

    从上古至今,中原华夏典章延续达两千年之久,已?积累了璀璨文华,早在五年前宁王便动了心思, 召集翰林院和国子监数百上千文人志士,修缮了这?一部集古往今来之大成的类书。

    文册过多藏在皇家藏书阁不曾运来,宁王只吩咐人搬来了目录。

    光目录便有足足五册书,可见其包罗万象。

    那奉命而来的翰林院臣子,当众将类书的编纂体例宣读给大家,众臣并使臣均叹为观止。

    宁王此举,一在震慑敌国,好叫他们知晓谁才?是华夏正统。

    二?来,也是收揽天下文人士子之心。

    这?部类书可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以皇子之尊屈降各世家,寻他们要来各家收藏的孤本,再一一誊抄集结而成,回头书册公?布出去,许多孤本便可为世人所传颂,委实是一桩莫大贡献。

    宁王嘴上说着“笨功夫”,实则是一招定鼎乾坤的妙棋。

    就连程明昱等中间派也忍不住为宁王这?份功力而惊叹。

    宴席上宁王大出风头。

    太?子妃担忧地?看了一眼被比下去的太?子,太?子始终笑?而不语。

    宁王是皇帝亲儿子,只要他出风头,其余人寿礼好与不好,皆无伤大雅了。

    接下来轮到?长公?主。

    如果说陆栩生是皇帝“亲儿子”,那么在长公?主眼里,程亦安跟她亲女儿差不多了。

    她将一卷轴交给程亦安,

    “安安替本宫将此图献给陛下。”

    是有意让程亦安在皇帝跟前露脸的意思。

    程亦安也不知这?是何物?,郑重?接过来与女官一道上前,二?人一左一右将卷轴打开。

    卷轴大约有八尺长,上头密密麻麻标注了不少地?名与山河。

    待皇帝探头一瞧,看出这?是一幅四?境航海图,心头震撼,此物?珍贵,堪称国宝。

    “明澜,你从何处得来这?件宝贝?”

    长公?主笑?道,“南洋一舶商手里得来的。”

    皇帝很满意。

    程亦安瞥了一眼那航海图,这?图十分精细,不仅描绘了大晋和北齐所在,更将南洋诸国均列在其上,有了这?幅海航图,大晋商船想要下南洋便轻而易举了。

    委实不可多得。

    她合上卷轴,上前奉给司礼监掌印。

    云南王见状,便朝身后小儿子看了一眼。

    二?少爷沐勋捧着一物?上前来。

    看着像是一鸟笼,上方覆着一深红的帕子,待沐勋将帕子掀开,霎时一只无比艳丽的雀鸟从笼子里跃出,只见它盘旋在台阶之上发出几声极为美妙的啼鸣。

    这?还不是最惊艳的,招人稀罕的是,那只雀鸟每展动一下翅膀,羽毛的颜色便焕然一新,仿佛在变戏法,皇后都看傻眼了,

    “天哪,世间竟有如此美妙的雀鸟。”

    沐勋仰眸指着那只银雀,脆生生回道,

    “回娘娘的话,此鸟名为银雀鸟,身上共有十八种颜色,是我们云南玉龙山上的神鸟,父王特?命我捉来,献给陛下。”

    “好,很好,云南王,这?份寿礼朕很喜欢。”

    旋即沐勋吹了一个口哨,雀鸟还巢,皇后看着稀奇挪不开眼,

    “哟,沐小少爷这?是还会训鸟?”

    沐勋闻言露出一口小白牙,很得意道,“娘娘,我家个个都有本事,我爹训马,我娘训蛇,我训鸟!”

    皇后顿时一惊,目光挪至娴柔明媚的夏芙身上,

    “王妃会训蛇?”

    这?个蛇字一出,席间不少人倒抽凉气。

    夏芙缓缓起身朝皇后欠身,“不过小孩子玩笑?话,娘娘莫要当真。”

    这?话明摆着是谦虚,看来是实打实会训蛇了。

    天哪,皇后悄悄捂了捂胸口。

    娇滴滴的美人会驯蛇就连皇帝都打了个寒颤,朝云南王投去佩服的一眼。

    云南王瞪着儿子,

    “大言不惭,”起身朝皇后道,“请娘娘恕罪。”

    皇后失笑?,“王爷言重?,本宫很是喜欢这?位少公?子。”

    云南王看了一眼儿子,示意他归位。

    这?就是云南王的目的之一,往后儿子要与夏芙留在京城过日子,让儿子多结善缘,便于宫里贵人照看他。

    程亦安看了一眼爹爹,程明昱还是来时的模样,目色低垂落在食案,连坐姿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

    宗亲过后,礼部尚书孔云杰上前一一将使臣给引荐。

    孔云杰让南安郡王先献礼,南安郡王望着对面的陆栩生笑?了笑?,

    “本王的贺礼最后献,且让其余友国先给陛下贺寿。”

    于是从车汗国始,四?境十余个国家的大使将本国最负盛名的宝贝献给皇帝,最后轮到?南安郡王上场。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起身来到?正中的宽台,朝皇帝拱袖道,

    “陛下,我们北齐产马,皇伯父命我挑了十匹宝马献给陛下,只是本王觉得还不够,想与陆将军切磋切磋,来给陛下助兴,如何?”

    就知道他来者不善。

    敌国的大将打上门来了,能不应战嘛。

    南安郡王笃定陆栩生不会拒绝,所以肆无忌惮。

    皇帝那边脸色不怎么好看,陆栩生却已?从容起身,气定神闲地?上了台,

    “也好,郡王要为我皇献技,陆某岂能不奉陪?”

    “献技”二?字,就将北齐使臣给踩下去一些?。

    南安郡王发现这?些?大晋人都挺狡猾的,很爱逞口舌之利,他不在意道,

    “希望陆将军待会还能笑?着说话。”

    陆栩生将左手背在身后,笑?道,“今日吾皇寿辰,陆某无论如何均会笑?着说话,郡王毕竟是来使,来者是客,这?样吧,陆某让你一只手。”

    此次万寿节邀请使臣,其实是陆栩生的主意。

    早在他南下金陵,消息传到?北齐后,北齐便有异动,私下商议要南下侵晋,只是北齐内部还未议定,他这?边火速收拾江南回了京城,打了个北齐一个措手不及。

    饶是如此,北齐私下却还是走动了西?域诸国与车汗,想集结联军来犯大晋,于是陆栩生决定先发制人,让皇帝借着万寿节之名,将人笼来大晋。

    目的何在?

    前世三年后,太?子造反,北齐伙同车汗国并西?域联军南下,让大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许多妇孺被掳至军营惨遭糟蹋,陆栩生愤慨不已?。

    既然他重?生了,就不能白白活一遭,自然要趁早解除这?个隐患。

    彻底断了车汗国与北齐联军的可能。

    陆栩生眼下提出让一只手,实则是在乱对方的军心。

    南安郡王来势汹汹,过于嚣张,他不打击其气焰,倒叫其余诸国以为大晋无人。

    南安郡王果然怒不可遏,气得脸皮直抽,

    “陆栩生,咱们俩可不是第一次交手,你有本事一只手赢我?”

    南康王死后,南安郡王含恨在心,时不时带亲兵骚扰大晋,虽然无关痛痒却也疲于应付,那时陆栩生在守孝,好几回奉命往北面迎战南安郡王,两人是老对手了。

    陆栩生笑?道,“那我让了一只手,即便输了你,也是情有可原嘛。”

    说白了陆栩生不想跟南安郡王打。

    南安郡王不能让他如意,于是也果断背去一只手,

    “我也让一只,这?下你无话可说。”

    陆栩生还是有话说,“那这?样吧,待会咱们谁动了另外一只手,就算谁输。”

    南安郡王明显来找茬,他们二?人功夫又不相上下,真要分胜负,还不拆了这?座广寒殿,他不能让皇帝寿宴毁在这?里,自然只能想法子转圜。

    南安郡王才?知道自己被陆栩生套进坑里,却也无可奈何,“成,我答应你。”

    话落,南安郡王目露精光,赤手空拳朝陆栩生面门砸来。

    看得程亦安一阵心惊肉跳,

    “殿下,这?个南安郡王太?可恨了!”

    长公?主握住她冰凉的手腕,“安安别慌,陆栩生下江南,遇刺不下一百回,还能活着回来,身手肯定不赖,他不会有事。”

    现场还有这?么多禁卫军,自有高手坐镇,不会看着南安郡王伤及陆栩生。

    程亦安一听“遇刺不下一百回”,眼神溜着长公?主,“殿下,这?事您信笺里可从未提过。”

    又是一个报喜不报忧的主。

    长公?主讪讪抚了抚额,“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又没本事替他上阵杀敌,除了瞎担心,没有半点益处,还不如叫你在家里好吃好喝。”

    程亦安竟无言以对。

    虽然她帮不上忙,也不能这?般没心没肺活着嘛。

    这?是夏芙第一次抬眸看向台上,到?底是自己女婿,她显然挂心不下,悄声问?云南王,

    “王爷,你瞧着那郡王身手如何,栩生有胜算吗?”

    她捏了捏袖下的指环。

    云南王瞥了她袖口一眼,猜到?她的意图,

    “没有胜算,你就帮他?”

    夏芙看着他没说话。

    她并不是在意输赢,而是不希望女婿受伤。

    陆栩生受伤,安安不好过。

    云南王摇头,“三位贵人在上,你别吓着人家。”

    虽说那小蛇快如闪电,一旁人发现不了,可万一真被发现了,那将是灾难现场。

    沐勋看得带劲,起身趴在白玉石栏上观战。

    只见前方宽台上的二?人忽如闪电,忽如流光,无论南安郡王如何攻击,陆栩生左闪右躲,一直不曾离台,不叫波及底下宴席。

    南安郡王很不高兴道,“陆栩生,拿出真本事,别束手束脚的!”

    “这?又不是你家皇帝寿宴之上,你当然不用束手束脚。”

    南安郡王一拳往一旁的望柱砸去,陆栩生小腿回勾,逼得他收手,二?人再度往正中纠缠而去。

    南安郡王拳功夫极猛,而陆栩生呢,腿功夫更俊,使腿费腰。

    长公?主观战片刻,轻飘飘与程亦安说,

    “你这?男人腰力很不错。”

    程亦安轻轻嗔了她一眼。

    这?都什?么场合了,长公?主还有心思开她的玩笑?。

    长公?主笑?,没法子,谁叫她眼光毒辣。

    而台上,南安郡王越攻越猛,看那凶狠残暴的模样,似乎恨不得一拳砸碎陆栩生。

    皇帝也提了两个心眼,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叫停。

    就在这?时,南安郡王一拳往陆

    栩生腰腹袭去,陆栩生被他逼得往后仰,郡王再度横腿一扫,眼看要把陆栩生逼出宽台,千钧之际,陆栩生脚尖勾着望柱,修长的身姿几乎横在宽台之外。

    这?可是大好时机。

    今日当众打爆陆栩生,将大大挫了大晋边军主帅的威信,让大晋皇帝颜面扫地?,也算是替父王报了一半的仇,于是,安南郡王果断跃上望柱,挥右拳以泰山压顶之势朝陆栩生袭去,陆栩生飞快躲开,横身踩着石栏往东北面后撤,南安郡王逮着机会拼命跟,一脚冲陆栩生脖颈踩去。

    眼看快碰到?陆栩生,只见陆栩生右掌抵在一方食案,借力飞身闪开,而这?个时候一张稚嫩的面孔出现在他视野里。

    正是车汗国大汗第三子,承王殿下。

    南安郡王才?知自己上了当,火速勾住望柱往回撤,这?时陆栩生的右拳已?袭向他腰间。

    南安郡王不得已?,使出左手格挡,借力往后一退,退至宽台正中。

    他看着机关算尽的陆栩生,沉声一叹,“本王输了。”

    他瞟了一眼那承王殿下,承王殿下已?被他方才?那一拳吓得从席位滑下,闹了个没脸,正咬牙切齿瞪着他。

    南安郡王暗自摇头。

    陆栩生含笑?一揖,“承让。”遂下了台。

    大晋官员立即报以雷鸣般的喝彩。

    但?南安郡王还不曾下去。

    皇帝不耐烦道,

    “南安郡王,可还有不服?”

    “倒不是不服。”南安郡王先朝皇帝行了礼,忽然调转一个方向,面朝程明昱,

    “陛下可知我姑母明月公?主心系程大人一事?”

    长公?主心念一动,看着南安郡王眯起眼。

    当年程明昱出使北齐,被北齐明月公?主看上,非要留他做驸马,那时长公?主也正是少女怀春之时,不顾当时的皇帝反对,悄悄带着府兵杀去边境,要接程明昱回大晋。

    两位公?主的人马在国境撞上,后来是程明昱使了一招金蝉脱壳,双方才?罢手。

    据长公?主所知,那位明月公?主至今未嫁。

    比她还有毅力呢。

    长公?主默默饮了一杯茶。

    皇帝皱着眉问?,“郡王什?么意思?”

    南安郡王忽然从腹下掏出一物?,这?是一个类似海螺的东西?,手掌心那般大,南安郡王将之搁在望柱之上,朝程明昱郑重?一揖,

    “程大人,我姑母缠绵病榻久矣,死前有一心愿,当年程公?一曲破阵子助阵两军较武,让我姑母叹为观止,惊为天人,今日可否请程公?再度抚上一曲《破阵子》,我将之收在这?海螺里,捎回去以解我姑母思念之心。”

    程明昱眉峰微微一动,尚未作声。

    身后都察院的几位副官拔身而起,指着南安郡王怒道,

    “你把我们程大人当什?么人了?他是我大晋文臣之首,程氏家族的掌门人,你让他当众抚琴抚慰你们那劳什?子公?主,简直是痴人说梦,侮辱人!”

    “输了就输了,别想踩着我们程公?,给自己找面子!”

    “下去,下去,做客当有做客的礼节,你是使臣,可别堕了你们北齐皇室的脸面。”

    南安郡王没把这?些?人的唾骂当一回事。

    他诚挚交叉双手,再度朝程明昱施礼,

    “程大人,我姑母命不久矣,这?么多年一颗心系在程公?一人之身,她曾召集北齐境内所有琴手钻研那首破阵子,可惜无人能及程公?当年半点风采,她临终仅此一愿,愿程公?看在我姑母一番苦心的份上,聊以慰藉吧。”

    程明昱声望隆重?,让他当众抚琴,实在有失体面。

    皇帝想都没想拒绝道,

    “南安郡王,此言过矣,朕念在你初来乍到?,不予计较,你退下。”

    南安郡王却没打算就此放弃,他往上方皇帝拱了拱手,与程明昱道,

    “程公?,说句不中听的话,今日贵国陛下寿辰,即便不为我姑母,您身为臣子,给陛下贺寿,也是情理当中吧?”

    皇帝见南安郡王拿自己做挡箭牌顿时大怒,

    “来人,南安郡王喝醉了,将他带下席间休息。”

    立即有内侍上前,一人抱着那破海螺扔下去,另两人将南安郡王扯下来。

    南安郡王不情不愿下台。

    此事本该告一段落,不料程明昱反而起身,缓缓绕上宽台,行至正中朝皇帝合袖一揖,

    “陛下,今日陛下寿诞,臣无其他好礼相献,愿抚琴一首,给陛下助兴。”

    皇帝只当他被迫,“程公?不必如此”

    然而程明昱却语气笃定,“臣是认真的。”

    皇帝吃了一惊。

    殿内鸦雀无声。

    这?些?年程明昱别说吃席露面,就是书画诗词也极少流传出来,过去只要有长公?主在的地?儿,他一概借故隐身,程明昱有多高傲,皇帝是知道的,先皇曾问?他讨要书法赏给妹妹,被程明昱拒绝。

    而今日他不仅来了,还要当众抚琴。

    皇帝觉得不可思议。

    “程公?没跟朕开玩笑?吧?”

    程明昱摇头表示没有。

    太?子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道,

    “陛下,程公?乃当世音律大家,既然他愿意给陛下贺寿,陛下何不让我等也沾沾喜气,洗洗耳廓?”

    说实在的,当年程明昱出使北齐,其琴艺被北齐人吹得神乎其神,后来大晋将士回京也将当年那首助他们破敌的《破阵子》奉为仙乐,大家对他的本事好奇极了。

    谁不想看程明昱弹琴啊。

    坐在后方的女眷们蠢蠢欲动,

    “爹爹一定是被那北齐人逼得。”程亦乔愤愤不堪。

    “不见得。”程亦歆总觉得今日爹爹有些?反常,“爹爹今日出门时,我瞧见焦叔抱着他那把焦尾琴送上了马车。”

    程亦乔吃惊道,“难不成爹爹未卜先知,料到?南安郡王要为难他?”

    程亦歆耸了耸肩。

    那南安郡王见状大喜过望,连忙起身问?道,

    “程公?,可是打算抚《破阵子》?”

    程明昱已?着人摆上琴案,那把焦尾琴也被送至台上,他慢身在琴案后落座,目光直视前方,微微出神,

    “《破阵子》我多年未抚,早已?忘得干净,今日良辰美景,当抚《西?江月》。”

    修长白皙的手指覆在琴弦,稍稍一带,滑出一连串悦耳动听的旋律。

    夏芙,约好下回见面与你弹奏《西?江月》

    一别十九年。

    故时之诺,我程明昱今日来践。

    第70章 第 70 章 于高朋满座诉说爱意

    西江月

    夏芙低垂的?鸦羽微颤, 素来平静的?眼眸一度情?绪暗涌。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腊月中旬的?一日大雪纷飞。

    弘农程家堡的?宅子外,种了一片枯竹,竹竿被大雪压弯, 伏在地上?有如山丘。

    她的?琴案正对着窗口, 已经是练第七遍了, 快亥时, 她实在舍不得撒手。

    他就坐在身侧,一身茶白的?厚袍子, 绲边绣着银色竹纹,衬得那张冷白的?面孔极其矜贵俊美。

    她其实不大敢看他, 那双漆黑的?眸眼极具穿透力, 好?似被他看一眼, 便无所遁形。

    脚边的?炭盆火势渐衰,程明昱无奈,从一旁铁桶里钳出几块炭火又搁进去, 炭盆登时发出呲呲声响,火苗窜起来。

    “还要弹?”

    夏芙明知他已不耐, 却?是轻轻抿着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笑了笑, 然?后点头,

    “是,总感觉我?弹得不大对味,少了些什么”

    “家主, ”她忽然?偏转过眸,一双秋水般的?眸眼盈盈注视着他,

    “您能弹一段给我?听听么?”

    方才他只是信手拨了几个音调,就格外好?听,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潇洒, 明明是同样一把琴弦,为何?区别这般大,她想听一整段,当然?她更想听一整曲,可她不敢说。

    她大着胆子起身,让开位置,亭亭立在那儿?,算是在“逼”他了。

    程明昱看了一眼她那把琴,暗暗嫌弃了一番,

    “这般喜欢《西江月》,下回我?捎来琴弦,弹与你?听便是。”

    夏芙闻言心里滋生一股绵绵的?热浪。

    她听人说过,家主极擅音律,也收藏了一把举世无二的?焦尾琴,这样的?人物,用最好?的?琴弦,再弹一首她最爱的?《西江月》,光想一想,夏芙身子都要飘起来。

    她立在窗下,低垂着眉眼,按捺住喜悦朝他轻轻点头,“嗯,我?知道了。”

    余光却?见他立着一动不动,夏芙视线偷偷往上?移,忽然?与他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明明白白看着她,好?似

    在问?她还踟蹰什么。

    夏芙眼珠子转溜一圈,才想起二人之?间的?“正事”,慌忙拍了下脑袋,提着衣摆面颊发烫往床榻去。

    害她一时沉迷于弹琴,忘了时辰吧。

    这么晚了,他还要回去呢。

    夏芙暗暗掐了自?己一把,走到拔步床,瞥见里头被灯火照得通明,脸上?登时一热,立即折回去吹灯。

    跟在她身后往这边行来的?程明昱,差点被折返的?她撞个正着。

    他连忙偏过身,就看着她匆忙吹了灯,那笨手笨脚的?样子,整得好?似在偷情?。

    他无奈摇摇头。

    熄了灯,屋子里陷入黑暗,各自?自?在多了,他们习惯了黑暗,均轻车熟路上?了塌。

    这一回他比往日都要久,那泉眼好?似怎么都掘不尽,一泓又一泓溪流漫盖衣裳床褥,她害臊地捂住脸。

    他总是轻而易举便能探到底,很想控制住,嗓子却?怎么都不听使?唤,后来回想起她简直无地自?容,等他走了许久,她蜷在被褥里想,下回,下回一定要矜持些。

    次日醒来人就不大有精神。

    心想定是昨夜闹得晚了些。

    练琴练得晚,他又要得久,便弄到子时往后了。

    嬷嬷来催了,夏芙方起塌,心里还想着后日的?约定,早膳没用多少也没觉出异常。

    天冷路滑,老太太没让她去请安。

    她在院子里歇了一日。

    第二日还在下雪,她窝在被褥里更不想起来。

    眼巴巴盼着第三日的?到来。

    这一日天可怜见放了晴。

    嬷嬷过来照顾她起居时,多了一句嘴,

    “今日家主出了门,说是庄田那边出了事,要去看一看。”

    她心里就有些失落,不会爽约吧。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午后,她忽然?吐得昏天暗地,只当自?己着了凉,喝了几口热水温在被褥里,到底是惊动婆母,婆母是稳妥人物,带着府上?的?大夫来了。

    她看着大夫,忽然?一愣。

    再然?后,大夫给她搭脉,她只听见喜脉二字,脑子里一片浆糊。

    老太太喜极而泣,抱着她哭天抢地,

    “好?孩子,咱们总算是怀上?了,总算是怀上?了,你?不必再受罪了”

    不必再受罪了

    夏芙怔愣当场。

    直到今日她都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她被老太太搂在怀里,磕在她消瘦的?肩骨,迟迟笑了笑,“是喜事。”

    一夜北风吹。

    她坐在琴案望着月洞门口,被雪压弯的竹条堵死了他来时的路,从约定好?的?戌时一直坐到亥时,膝盖都麻了,一贯伺候她的那位老嬷嬷心疼地抱着毯子裹在她身上?,将她拥在怀里,

    “不必等了,家主不会来了。”

    滚烫的?泪珠砸在琴案,碎成水花。

    “只待你?怀孕,我们不再相见。”

    “好?,有了身子,我?一定不再叨扰家主。”

    十?九年过去了。

    熟悉又陌生的?旋律,跟蚕丝一样一点点往她四肢五骸钻,往她心上?缠。

    夏芙深深闭上?了眼。

    台上?的?程明昱已试过音。

    长公主听闻他要弹琴,已转过身子面朝琴台的?方向。

    抛开她对这个男人的?情?愫,程明昱是音律大家,他当众抚琴,便是一场视听盛宴。

    这样的?盛况,她岂能错过?

    女官将食案抬着换了个方向,程亦安只能陪着她转身,转身的?片刻,她瞄了一眼对面的?夏芙,她和云南王坐着没动。

    起调是几个音符,高手与寻常人的?区别是,明明是几个很简单的?音符,程明昱弹起来,音符之?间流畅丝滑,曲调仿佛一缕烟从耳畔一滑而过,轻而易举将所有人的?心弦给勾住。

    仅仅是起手,他就表现出得天独厚的?功力。

    真?乃天籁之?音。

    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曲子,被古往今来的?音律大师封为十?大名曲之?一,讲述的?是一对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对彼此暗生情?愫,尚未来得及禀报父母,提亲纳采,朝廷一纸征兵的?诏书发下来,男子背负行囊奔赴战场,临行前二人在竹林互诉衷肠,约定护守终身,只可惜三年过去,传来男子战死?的?消息,女方将女孩儿?嫁出去了,又是五年过去,当年莽撞青葱的?少年,一跃成为人上?人的?大将军。

    待他功成名就回乡,斯人已嫁,当年活脱曼妙的?少女,包着一头纱巾抱着一个襁褓的?孩子,正在田间干活。

    两两相望,唯有泪千行。

    所有遗憾均诉在那绵绵的?风声与阴阴细雨中。

    程明昱没有将这种遗憾描绘得如何?哀婉悱恻,起手过后便是一串如流水般淙淙的?曲音,仿若面前翠竹掩映,幽窗下宝鼎茶闲绕指凉,有琴音穿山渡水而来,携着一抹淡淡的?清凉与遗憾,拂化这殿内炽热的?暑气。

    长公主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双手。

    不听曲,不看人,仅仅是这双手,白皙修长,指骨分明,指尖抚在琴弦是那么游刃有余,好?似游戏人间的?谪仙,轻轻弹开一指,便是人间春色。

    目光忍不住往上?,移至那绯红的?衣襟,那里自?是一团仙鹤补子,没有人能够把官袍穿得这样好?看,他该是天生的?衣架子,宽肩窄腰,夏日官袍用的?轻薄的?缎面,极是服帖,能清晰勾勒出他挺拔清隽的?身形。

    随弦而动的?宽袖,恍若林间的?风,秋日的?雨,富春江上?一抹浩瀚的?烟云,闲庭信步。

    回想当初为何?一眼相中程明昱。

    他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不似雕琢,克谨禁欲,是山巅的?雪,雪上?的?松。

    多少年过去了,这个男人的?韵味就像是深巷的?酒,历久弥新,越发引人入胜。

    他的?琴如同他这个人,不会狂妄不羁,不会肆无忌惮,恰恰是克制延续到极限时,轻轻一拨,足够动人心魄。

    一见程郎误终身。

    长公主自?嘲地笑了一声。

    不知是何?人将珠帘给撩开,能让女眷们清晰看到那道清绝的?身影。

    炽热的?夏风从洞开的?殿外掠进来,化不开他眉间那抹霜雪,弹指间有那么一种参透世事茫茫的?悲悯从容,仿佛明知这是一曲得不到回应的?孤鸣,一场迟到的?不曾宣之?于口的?爱意,却?还是忍不住走一遍来时路,将它全部?诉在这把琴里。

    弹得太好?,甚至觉察不到他任何?娴熟的?技巧,仿佛每一个音符为他而生。

    石衡之?妻,素来推崇程明昱书法的?石夫人,与身侧的?秦夫人道,

    “程大人这样的?男人,只适合供着,哪个女人能心平气和做他的?妻子。”克妻也就不奇怪了。

    “可不是?只要程公活着,‘风华绝代’这四字,只有他担得起。”

    即便是程明昱的?女儿?,与他相处最多的?程亦乔,望着这样的?爹爹依旧如痴如醉,

    “长姐,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是什么吗?那就是投胎成为爹爹的?女儿?。”

    程亦歆笑道,“也是最大的?骄傲。”

    西江月既然?是家喻户晓的?曲子,就意味着在场所有善琴者,均弹过,礼部?尚书孔云杰从始至终不曾睁眼,甚至手指轻轻在食案叩动,自?顾自?合曲,心里却?想,他那侄儿?拿什么跟程明昱比。

    陆栩生过去最不喜文人的?这些作派,但今日实打实被岳父给折服。

    就如他们习武之?人使?刀法到登峰造极之?地步,岳父这一手琴弹得是出神入化。

    身后的?程亦彦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

    “怎么样慎之?,有这样的?岳父,是不是倍感压力?”

    陆栩生气定神闲往上?方程亦安一指,

    “你?瞧,全场都在听琴,就她一人虎头虎脑,可见我?家安安不吃这套,安安还是喜欢我?这样的?,但是大舅哥你?就不一样,有这样的?父亲,我?看你?才压力如山。”

    程亦彦苦笑不已,第一次在陆栩生跟前败下阵来。

    陆栩生说完看向程亦安,连他都被岳父的?琴音感化,怎的?程亦安好?似满脸苦恼。

    程亦安大概是全场唯一没有认真?听曲的

    ?人,这首曲子为谁而谈,程亦安冥冥中已有感知。

    琴台上?的?爹爹已是人琴合一,而娘亲呢。

    她注意到夏芙双手交叠在一处,指尖始终覆在那串珊瑚珠子,不曾往台上?瞟上?一眼。

    明明是朗月清风,鹊惊蝉鸣的?意境,

    他们一人端坐琴台,众人皆醉我?独醒。

    一人默坐高席,置身事外。

    程亦安心里没由来涌上?一阵酸楚。

    云南王听过夏芙弹琴,如果说先前还只是猜测的?话,那么今日程明昱这首曲子一出,他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夏芙也爱弹《西江月》。

    人家程明昱哪是给皇帝祝寿,他这是在纷纷扰扰的?人群中,诉说着对夏芙隐晦的?爱意。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气度,身居高位,手掌权柄。

    云南王有那么一瞬,突然?想认输,余光注意到夏芙指节隐隐发白发紧,他覆过手去,握住她冰凉近乎颤抖的?手,以只有二人才听到的?嗓音道,

    “阿芙,大不了你?收个外室,我?也认了。”

    夏芙一怔,面颊一红挣开他的?掌心,别过脸去不理会他。

    曲子进入最后一段,三段重音,从最开始的?高亢激烈意境恢弘,慢慢过度至隐忍克制,到最后收音时,长指一撩,所有遗憾如脉脉月辉归于云海深处。

    一曲终了,余响绕梁。

    殿内许久无人出声。

    是太子最先抚出一掌,除宗亲外,所有人起身朝程明昱行礼致意。

    程明昱双手搭在琴弦,心绪慢慢平复,收弦,朝皇帝施礼,

    皇帝还沉浸在方才那段旋律中,抚掌一笑,

    “这叫什么?‘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今日之?程公,风华无极,让朕大开眼界!”

    程明昱道了一声谬赞,便抱着焦尾琴下台,将琴弦交给内侍时,大约是那把焦尾琴很有年份,一根弦往他手指崩了一下,血珠顺着手背滑下来,内侍吓了一跳只当自?己没收好?,程明昱不动声色按住伤处,示意内侍退下。

    此举恰被云南王收在眼底,他瘪瘪嘴,

    “那根弦怎么就弹在手背,干脆往脖子抹一抹不就得了。”

    夏芙瞪了他一眼。

    云南王讪讪一笑,“说着玩的?,说着玩的?。”

    女官将食案重新摆好?,程亦安看着动容出神的?长公主有些担心。

    “殿下?”她轻轻牵了牵长公主的?衣角。

    长公主闻言看了她一眼,失笑道,

    “安安,我?现在是真?的?放下了。”

    程亦安还有些不敢置信,瞧她方才那般痴迷模样,生怕她固态萌发,又追着爹爹忘乎所以。

    “您真?的?想开啦?”

    长公主不着痕迹往夏芙瞟了一眼,对程亦安柔声道,

    “因为他心里有人啊。”

    程亦安一惊,都不敢去看对面的?娘亲,干巴巴道,“这您也听得出来?”

    长公主没接这话。

    只有苦过的?人才知道苦涩是什么滋味。

    程明昱的?琴音里有求而不得的?苦楚。

    过去只当他一心为国为民,胸怀天下,没有半丝男女之?情?,长公主爱得坦荡,如今得知他心中有人,再执着就无趣了。

    待那海螺收了一段音送去北齐给那明月公主,想必明月也会如她一般释然?吧。

    明月照暗渠,郎心不似妾心。

    酒宴重拾热闹,官员们三三两两来给皇帝祝酒,程明昱这厢悄悄止住血,一内侍借着上?前给他斟酒的?空档,轻轻在他耳边低语一句,程明昱脸色一变,看了一眼上?方的?皇太后。

    此时皇太后也象征性给皇帝举杯,皇帝看着太后温煦的?样子,心里越发没底,果不其然?,不一会酒宴正酣时,门口忽然?来了一位太监。

    “禀陛下,禀太后娘娘,东厂首领太监黄政求见。”

    黄政是太后的?人。

    皇帝眉头皱了皱,“朕这里举办宴席,有什么事回头再禀。”

    太后见状笑了笑道,“陛下,黄政办事最是稳妥,他逮着这个空档进殿,定是有要事。”

    皇帝不悦道,“太后,使?臣还在呢。”

    但太后就是不让步。

    那眼神明晃晃写着若是皇帝不依,别怪她当场翻脸。

    皇帝忍了忍,“宣。”

    片刻,黄政领着一人进来,先请过安,指着云南王道,

    “陛下,云南王欺君罔上?,夺人之?妻,请陛下圣裁。”

    这话一落,四座皆惊。

    皇帝看了一眼云南王夫妇,瞥向黄政,已是心如明镜,他严肃道,

    “你?胡说什么!”

    黄政将跪在地上?的?那个人拎起来,“陛下,那云南王妃不叫夏岚,而是夏芙,她本是程明祐之?妻,根本就不是什么云南王妃。”

    程明祐就在这一片煌煌灯火中抬起眼,目光无比精准落在云南王身侧的?夏芙身上?,眼神陷入痴迷,

    “芙儿?”

    台下的?程明昱看着程明祐那张清瘦的?脸,面罩寒霜。

    原来东厂的?人昨夜悄无声息杀到程家堡,以太后懿旨强行将程明祐带回京城,暗卫一路猛追,程明祐进宫之?时,消息也刚递过来。

    太后此举,一在割裂云南王府与陆国公府的?联系,二在对付程家。

    太后见状轻飘飘地说,

    “陛下,让程明祐上?来认一认,万一认错了,不过是一个误会,无关紧要,万一是事实,也不能坏了人家一段姻缘不是?”

    程亦安已气得咬牙切齿,看向对面的?夏芙,夏芙脸色倒还算平静,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那厢云南王腮帮子直发冷笑,起身朝太后施礼,

    “太后娘娘说的?这话,臣可真?是糊涂了,臣的?王妃出身苗疆,与臣打小相识,怎么会是别人的?妻子?”

    太后笑道,

    “所以,才要认一认嘛,程明祐,你?尽管上?来前,哀家给你?做主。”

    那程明祐得了太后指令,慢慢起身,顺着台阶一步步往上?。

    二十?多年了,他与芙儿?分离整整二十?余年。

    她的?模样似乎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好?看程明祐眼眶深深泛红,喃喃望着夏芙,

    “芙儿?,对不住,是我?不好?,当年不该扔下你?一人在家”

    夏芙正襟危坐,慢慢将视线移过去,也不知是年岁已久,那张脸模糊得辨认不出旧时痕迹,还是她脑海里早已将这个人给剔除,不记得他的?模样了。

    程明祐对于她来说,陌生得很。

    隐约有些许碎片似的?画面从脑海闪过,有欢声笑语,有些许甜蜜的?瞬间,可如今在她心里,已泛不起任何?涟漪。

    夏芙神色出奇地平静。

    眼看他已越过第一阶,一步一步朝夏芙靠近,云南王已大马金刀站起,脸上?挂着阴沉的?笑,摩拳擦掌拦住了程明祐的?路。

    太后见状立即皱眉,“云南王你?什么意思?哀家的?旨意,你?敢抵抗?”

    云南王对太后这番话置若罔闻,而是毫不客气地将程明祐给一脚掀了下去。

    所有人始料不及,为云南王的?大胆而震惊。

    太后面色极其难看,霍然?起身,“云南王,你?何?其嚣张!”

    云南王不疾不徐转过身,朝皇帝拱袖,又往太后一笑,

    “太后娘娘,您贵为国母,难道不懂人伦天常?”他指着夏芙道,

    “这世间哪个男人愿意任由别人窥探自?己的?妻子?”

    “我?最后一次告诉太后娘娘,吾妻夏岚,出身苗疆,为我?母亲娘家的?侄女,自?小与我?青梅竹马,被我?纳为侧妃,我?亡妻过世后,遂将她扶正,若是太后不信,大可去云南查,而不是在这里颠倒黑白,插手臣子内帷之?事。”

    这时,底下的?程明祐顾不上?身上?疼痛,已翻身而起,激动地往上?爬,

    “太后娘娘,皇帝陛下,臣看的?没错,她是我?的?妻子夏芙,不是什么云南王妃!”

    “芙儿?,你?看看我?,我?们相识于苏州茗兰桥,那日下雨,你?忘了带伞,我?对你?一见钟情?,欲护送你?回府,你?却?死?活不肯,跑进店铺里躲我?,你?忘了吗?”

    程明昱深深闭上?眼,蓦地起身,朝上?

    方皇帝一揖,

    “陛下,臣族人冒犯陛下寿宴,臣愧疚难当,还请陛下将他交给臣处置,臣这就领他回去,好?好?教训。”

    太后似乎一直在等程明昱现身,听了这话,她老人家忽然?弯唇一笑,

    “哦对了,程家家主,如果哀家没记错,你?该也是认识夏芙的?,要不你?也上?前来认一认?”

    程明昱瞳仁深得一缩,余光中那道身影已被云南王遮得严严实实,不欲叫任何?人窥探。

    程亦安听不下去了,起身往太后行礼,

    “娘娘,即便臣妇的?母亲活着,也与程明祐没有半点瓜葛!我?母亲已与他和离。”

    这就是程明祐最痛恨之?处,指着程明昱喝道,

    “太后娘娘,陛下,臣冤枉啊,程明昱一手遮天,逼我?与亡妻和离”

    不等他说完,一道身影飞快掠来,一脚踩在他喉咙,逼得程明祐将嗓音咽下去,只见陆栩生抚了抚衣襟,与皇帝道,

    “陛下,此人当堂咆哮,是对陛下大不敬,还请陛下处置。”

    皇帝正待开口,听得身侧太后力喝一声,

    “我?看谁敢动他!”

    太后目色阴沉看着皇帝,

    “皇帝,哀家以为,此事牵扯云南王府,算是国事,不可不慎重,必须查清楚。”

    “如果云南王妃真?的?是夏芙,那么她就该回到程家四房,给程明祐做媳妇。”

    程亦安给气笑了,立即跪在皇帝跟前,

    “陛下,皇后娘娘,我?母亲与程明祐的?和离书,尚在府邸,若是太后不信,臣妇这就遣人送来。”

    皇帝还能没看明白么,太后就是故意借程明祐搅乱这一缸子水,好?叫帝党焦头烂额,四分五裂,

    “太后,今日是朕寿诞,您将一点私事弄得沸沸扬扬,是真?的?要查云南王府,还是故意跟朕过不去。”

    太后笑道,“皇帝,你?是万民之?主,你?的?臣子受了委屈,被人逼迫和离,你?不该管吗?”

    这时,程明昱一针见血指出道,

    “太后娘娘,程明祐与夏芙的?和离书,由其母程家四房老太太亲拟,此事,所有程家族人均可作证,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是老太太遣人纳采请期,和离也是老太太亲自?做主,难道以您的?意思是,儿?子可以违背母亲的?话了?”

    太后蓦地一震。

    “大晋以孝治天下,太后娘娘今日此举,是不是要告诉我?们文武大臣,往后所有儿?子均可以忤逆父母?”

    就这席话把太后堵得无话可说。

    程明祐还待挣扎反驳,却?被陆栩生一脚摁得死?死?的?。

    程亦安看着底下挺拔的?男人,松了一口气,与太后道,

    “若是太后娘娘还不信,臣妇这就去程家四房请我?祖母来作证。”

    太后依旧不肯撒手,与皇帝道,“但王府之?事,还请皇帝细查。”

    夏芙闻言突然?起身一笑,

    “娘娘与陛下不必查了,臣妇这就叫你?们知道真?假。”

    皇帝一愣,狐疑地看着她,“王妃何?意?”

    夏芙绕出长案,来到太后跟前台阶下站着,先与皇帝请罪,

    “敢问?陛下,可否请您容臣妇表演一段杂戏?”

    皇帝摸不准她要做什么,却?还是点了头,“准。”

    随后只见夏芙往手上?指环一按,霎时一条极其美艳的?小绿蛇从她袖下弹出,在半空扭出极其灵动的?舞姿,又朝上?方的?灯盏缠去。

    皇后吓得往女官身上?一靠,而太后心脏也险些跳出来。

    夏芙轻轻一嘘,小绿蛇立即窜回来藏在她袖下,在场所有人均倒抽一口凉气。

    夏芙笑眯眯望着太后,“我?出身苗疆,娘娘这下信了吗?”

    太后看着她惊疑未定,抿唇不言。

    虽说太后闹这一出,很叫皇帝膈应,但皇帝还是敏锐嗅到机会,决定发落太后的?爪牙,

    “黄政搅乱朕的?寿宴,该当死?罪,来人,将他拖下去关起来,三日后行刑!”

    “至于程明祐,交给程公你?来处置。”

    “臣遵命。”

    太后还欲阻止,皇帝已气得离席而去。

    他一走,皇后和宁王收拾局面,由宁王领着使?臣去隔壁继续宴饮,皇后吩咐女眷们四处转转,晚间观看焰火与花灯。

    琼华岛有房舍几十?间,亭台阁谢沿池密布,出广寒殿,四处林荫茂密,既是赏景的?好?去处,也足可纳凉。

    云南王却?以妻子受惊为由,不参加晚宴了。

    他避开人群没走太液桥,反而打算从涉山门,往北出皇城,今日赴宴人极多,即便路上?遇到一些女眷,却?因着方才夏芙展露那一手,女眷们纷纷远远避开,无人敢去打量她的?模样。

    彼时,正是下午申时,日头正热,夏芙身子纤弱,走了一段便气喘吁吁。

    云南王将她送至太液池边上?一处抱厦歇着。

    这里人烟罕至,倒是不怕被打搅。

    等了片刻,云南王见程亦安追了过来,放了心,指着夏芙与她道,

    “安安,你?娘交给你?,本王要去料理一桩事。”

    程亦安担忧地看着母亲,连忙过来搀住她,“您放心去吧。”

    夏芙却?是皱着眉问?云南王,

    “你?去做什么?”

    云南王没看她,大步往前走,“安安,等你?娘歇够了,你?就送她回去,别等我?。”

    他非扒了程明祐的?皮不可。

    什么混账东西也敢来夏芙跟前露面,也不怕寒碜人。

    云南王回到广寒殿,寻来一内侍问?,“程明昱何?在?”

    门口的?内侍被他凶狠的?模样吓到,指了指太液桥方向,“好?像往那边去了。”

    云南王把内侍扔开,大步往太液桥方向去,追了一路至崇光殿追到了程明昱,程明昱果然?着人拎着程明祐打算离开,云南王及时叫住他,

    “程明昱,把人交给本王处置。”

    程明昱料定云南王会来,所以走得并不快。

    那程明祐见云南王过来,使?劲将嘴里被塞的?棉团给吐出,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转,恨道,

    “云南王,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夏岚就是芙儿?,云南王,你?可知程明昱与芙儿?是什么关系?我?告诉你?,程明昱也觊觎芙儿?,想要霸占她,你?可别被他这副伪君子的?作派给欺骗!”

    云南王看了一眼程明昱,程明昱面无表情?,没有半分波动。

    他先是上?前一脚揣在程明祐心窝子里,旋即从内侍手里将人拎过来,狠狠往地上?一砸,

    “你?个混账东西,就凭你?这点德性,也配娶阿芙?且不说旁的?,阿芙在家里给你?守孝,你?却?在外头风花雪月,你?怎么有脸说她是你?妻?”

    “本王若不好?好?替阿芙教训你?,对不住你?今日这番勇气!”

    程明祐双手被捆住,疼得在地上?直打滚,他苍白着脸,一身大汗淋漓,还很不服气瞪着云南王,

    “你?个蠢货,你?拿我?撒气算什么?你?怎么不对付程明昱?你?问?问?他,他什么心思,这么多年没娶,是不是惦记着芙儿??”

    云南王嫌他嘴碎,一脚踢在他后脑勺,彻底将他踢晕,待耳廓清净了,云南王拍了拍手上?的?灰,示意内侍拎着人跟他走,随后笑眯眯扫了程明昱一眼,

    “程大人,一首《西江月》弹得很不错嘛,称得上?动人悱恻,可惜我?觉得阿芙弹得更好?,更可惜的?是,你?听不到。”

    程明昱负手而立,看着他眼神没有半分变化,只交待道,“带出皇宫料理。”

    “还用你?说。”云南王轻哼一声,带着人走了。

    程明昱等他远去,立即掉头往涉山门方向迈。

    程亦安这厢陪着夏芙在抱厦坐了好?半晌。

    “王爷一定是料理程明祐去了。”

    夏芙叹了一声,垂下眸拨弄那串珊瑚串,“他就这个性子。”

    程亦安往她腕间瞟了一眼,“娘,您的?蛇呢?藏起来了吗?”

    夏芙逗她,“怕吗?”

    “怕。”程亦安苦着脸。

    夏芙抬手要去揉她的?小脸蛋,程亦安笑着躲开,坐到对面去了。

    夏芙往腕间那条银镶绿松的?手环指

    了指,“它藏在里头,我?若不放它出来,就没事。”

    程亦安还是不敢靠近,朝她吐了吐舌。

    就在这时,不远处临水的?水阁里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

    “安安。”

    程亦安听出是程亦乔,立即起身,扶着廊柱往那边探头去,

    “二姐!”

    原来程亦乔和程亦歆也打算回去,因着日头大,半路在这边歇着,遥遥看到程亦安跟云南王妃在一处,兴许是怕蛇,姐妹俩没过来,只遥遥给夏芙屈膝。

    “见过王妃。”

    亭子里还有其他女眷,也不便过来。

    程亦安朝她们挥手,夏芙笑着道,

    “你?过去打个招呼吧,我?就在这略坐坐。”

    程亦安也好?几日没见两位姐姐,难得程亦歆肯出门,必定要去会一会的?,

    “那您等着,我?去去就来。”

    夏芙颔首。

    日头西斜,往临水的?一面美人靠照来,夏芙便从美人靠移至抱厦当中的?桌椅坐着,河面暖风徐徐,阳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溶溶荡荡,刺眼得很。

    周遭太安静了,夏芙脑海不禁回荡着那首曲子,连着那道模糊的?人影也似在余光里晃。

    兴许有些困了,意识略有混沌,恍恍惚惚听到有道声音在唤她,“夏芙。”

    像极了家主的?嗓音。

    夏芙以为自?己出现幻听,直到那股清冽的?气息逼近,她倏忽转过身,对上?程明昱漆黑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