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真相瞬间
日上三竿,卧房内亮的刺眼。
床纱帐被轻轻掀起,探出一只玉色柔荑,细看去,指尖仍有牙印。
不过瞬息,柔荑就被另一只肤色略深的手,十指紧扣,拉入帐中。
几度波折后……
颜玉皎缓缓塌下腰肢。
这下无论如何也起不了身.
午饭时,李锦公公领着几个拎着饭盒的小太监,来到禁娇阁。
他脚步轻的几乎听不到声音,弓着腰慢慢到门前,敲了敲。
这之后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静静地等待着。
不过几息,门开了。
门缝却很小,只探出一只手。
李锦忙示意那几个小太监把饭盒一一递过去。
直到门关上,李锦也一声未吭,始终弓着身,而后慢慢走下石阶。
然而走下石阶后,李锦冷起脸,端着拂尘,轻瞥一眼这几个小太监:“今日你们可曾发现什么?”
小太监们把腰身弓的更低,声音略略颤抖道:“回李公公,我等一直在静澜轩打扫,并没有发现任何。”
李锦阴狠一笑:“若是让咱家听到什么不该有的风言风语,咱家会给你们的亲眷发一笔殉葬费,想必他们也愿意随你们一起含笑九泉。”
小太监们顿时更加畏惧,左右互看一眼,皆死死闭上了嘴.
卧房内。
窗边的软榻上。
颜玉皎只披了一层薄纱,被楚宥敛抱在怀里一勺一勺喂着汤羹。
没喝几口,她就快睡着了,半眯着眼,往楚宥敛怀里缩了缩。
楚宥敛捏住她的脸,声音温柔:“吃完这些再睡。”
颜玉皎不肯,蹙眉怂脸地抱怨不舒服:“肯定肿了,痛……”
昨夜闹得太疯,根本不知道究竟做了多少次,只觉得好像一直浸在热潮里,无穷无尽,没完没了……
见颜玉皎恹恹的,楚宥敛也微微蹙起眉,神情略有些懊恼。
他和初次无异,昨夜,娇娇又实在千娇百媚,柔顺惑人,他根本
无法把控住自己……
楚宥敛喉咙滚动,勉强驱逐那些杂念,低声哄着:“我记得我在这里备了一些舒缓消肿的药膏,待你吃了这些粥,我为你涂上。”
颜玉皎在他脖颈处蹭了蹭:“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有?”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任何回应,颜玉皎奇怪地抬头:“嗯?”
楚宥敛的眉眼藏在背光处,看不清他复杂眼神的内容。
他默了默,将粥舀了下:“喝完这碗羹就告诉你。”
颜玉皎又把小脑袋藏进去了。
她其实也很饿,只是更疲惫,肚子因为被搅的激烈,酸酸的,再香的饭也没胃口吃下去了。
楚宥敛没办法,只好自己含着汤羹慢慢给颜玉皎渡下去。
但他似乎心事重重,一碗汤羹喂完,状似淡然地问道:“昨日你和岳母都聊了什么?怎么回来后,就……对我全然接受了?”
颜玉皎几乎快要睡着了,闻言,嘟嘟囔囔回了句:“就是……突然发现有点喜欢你嘛……”
她娇里娇气的,说完这句话,再也不肯开口,沉沉睡去了。
楚宥敛沉默半晌,不知对她这番话信了几分,但也没再折腾她,由她睡在软榻上休息。
卧床已然脏污的不能睡了。
地毯上也染了些许痕迹。
楚宥敛却极为满意,将满屋他们欢.爱的痕迹都巡视了一遍,心里唯一感到可惜的是,昨晚没能让颜玉皎穿上他为她准备的那件嫁衣,再由他层层拨开……
但也无妨,以后多的是机会。
楚宥敛拢了拢肩上的披风,望了一眼颜玉皎的睡颜,轻轻推开房门。
门外立着一个黑衣人,见到楚宥敛便行礼道:“王爷,刘文杰说出一个连炿盟的窝点……”
楚宥敛立即抬手,制止他说话,发觉门内安静,并无异动,才眼神示意黑衣人跟着他走下石阶.
午后,天朗气清。
颜玉皎悠悠转醒,发觉自己已经不在阁楼,而是静澜轩的寝房了。
房内除了她,空无一人。
颜玉皎坐起身,张口欲喊出声,却发现嗓子彻夜未休,已经嘶哑,难以出声了:“……”
幸好房外有人听到她的动静,连忙推开门,唤道:“娘子醒了?”
这个声音有些陌生。
颜玉皎抬眸望去,发现来人竟然是贤婆子。
自从安排贤婆子做一等侍女,颜玉皎还没有召见过她,此时见了,也不免疑惑,樱桃去哪儿了?
贤婆子很有自知之明:“樱桃姑娘去昀梧殿了,但具体所为何事,奴婢就不知道了。”
颜玉皎沉吟片刻。
昀梧殿会有什么事,要把她的贴身大侍女樱桃叫走?
“奴婢伺候娘子穿衣罢?”贤婆子立在一旁,静静道,“娘子可曾用过午食?奴婢唤人把饭菜端来?”
贤婆子实在是个润物细无声的,说话不疾不徐,各种问询虽多,却并不让人觉得聒噪。
颜玉皎肌肤洁净,不知道是楚宥敛洗的,还是侍女洗的,也换上了白牡丹软烟罗中衣。
她抬起手,任由贤婆子将绣金缀银的淡粉罩衫为她穿上。
贤婆子神情关注,动作娴熟,像是做惯了这些服侍人的事。
颜玉皎不由好奇起来,贤婆子一身武艺,为何甘于守在后院?
“你果真会武吗?”
大概是过于无聊,她问道:“怎么见你没有丝毫戾气,整个人还非常平和安定,分外内敛?”
贤婆子正在为颜玉皎整理袖口,闻言笑了笑:“奴婢学的太极拳,自然比寻常武者更内秀一些。”
颜玉皎恍然大悟。
等衣服穿好了,贤婆子便扶着颜玉皎往窗边软榻处走去。
颜玉皎行动间仍有艰涩,只觉得两腿有些合不拢,像螃蟹似的。
她蹙着眉,犹豫片刻,看了看贤婆子,玩笑般道:“贤婆婆,你跟着我娘亲那么久,可知道她究竟是谁?我问她,她不肯说……”
“丽公主,”贤婆子道,“旧高句丽王国的丽公主。”
颜玉皎脚步凝滞,不可思议地望着面色平静的贤婆子。
“哪位丽公主?”
“自然是上了旧高句丽王室族谱的那位丽公主,坊间传闻,丽公主死于二十年前,实则不然,她随着她的王兄来到了炿朝。”
“……”
对……娘亲名为梅丽织,名字里是有个丽字,那……那,那位前来和亲的丽公主又是?
月华台那晚后,楚宥敛陪她出门游玩,就有说起,那位前来和亲的丽公主可能是冒充的事……
颜玉皎脑子乱乱的,一时之间不知是该惊诧梅夫人的身份,还是该惊诧贤婆子就这么淡淡然的,把梅夫人的身份给她说了。
“你……”她大为震惊,仍旧难以置信,“你莫非不知道,我娘亲并不想让我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么?”
不仅如此,楚宥敛似乎也知道娘亲的身份,却不肯告诉她。
结果,这么多人瞒着她,但她一问贤婆子,贤婆子就告诉她了!?
贤婆子将颜玉皎扶到软榻上,顺势按了按她的肩膀,为她松泛松泛筋骨,轻声地道:“奴婢的主人是颜玉皎,而非梅丽织,主人有疑问,奴婢自然要应答。”
颜玉皎顿时哑口无言。
她都开始怀疑自己起猛了,其实还在梦中,痴痴念念的答案就这样平淡地被告知了……
“那,那你知道,近日来嵒朝的那位旧高句丽的丽公主……”
“假的,是梅丽织安排的。”
“……”
颜玉皎欲言又止:“你……”
贤婆子微微扬眉,期待着颜玉皎接下来的话。
然而半晌过去,颜玉皎似乎惊诧到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抿住唇,点了点头,赞道:“好!”
简直太好了!
她身边一群谜语人,听他们说话都难受的想哭,真是难得遇到一个问什么答什么的啊!
“你这样算不算背弃旧主人?万一被我娘亲知道了,你……”
颜玉皎还有些不放心,“我忽然感觉我娘真的胆大妄为,她竟然敢找个假公主前来和亲……”
还好她在圣上面前自污名声,谎称怀孕,迅速和楚宥敛成婚了,否则简直不敢想圣上得知公主是冒牌货之后,会是怎样的勃然大怒……
“梅丽织了解奴婢的为人,奴婢是个认死理的,谁是奴婢主人,奴婢就会对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颜玉皎顿时明白,新婚之夜,梅夫人把贤婆子交给她,就是做好了让她知道一切的准备。
只是不知何种原因,梅夫人自己不告诉她实情,非要借贤婆子的口,把一切都告知她。
颜玉皎不由陷入迷茫。
贤婆子按摩的手法极妙,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颜玉皎的腰肢就没那么僵硬酸涩了。
“女人是最要爱惜腰的,”贤婆子娓娓道来,“无论是维持美貌,还是生儿育女,腰都要有劲才行,娘子的腰纤瘦有余,气力不足。”
“郎君年轻力壮,精血旺盛,恐怕不知轻重,索.求无度,长此以往,郎君和娘子于房.事上都不能尽兴,如此有伤夫妻和睦,不如明日娘子便随我练太极拳罢……”
颜玉皎:“……”
她不明白,为什么贤婆子说出这些秘密后,心态还能如此轻松?甚至论起她和楚宥敛的房事……
她都紧张的呼吸艰难、四肢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犹豫再三,颜玉皎闭了闭眼,颇有些视死如归的风姿,问道:“那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问出这句话时,颜玉皎几乎屏住了呼吸,心里一边渴望真相,一边隐隐后悔。
身世的真相有那么重要么?
如今她和楚宥敛心意相通,娘亲和爹爹也平安无事,万一她的身世会破坏现在的生活怎么办?
可人活在世上,所求的无非是想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该往哪里去。
更何况,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后若是遇到什么,也能反应过来,及时做出应对之策。
颜玉皎勉强平息
心中忐忑,静静等待贤婆子的话。
“娘子身世复杂,奴婢……”
“砰——”
忽然间,门被破开了。
楚宥敛自外院缓步而入,修长的身影一瞬间就带来极致的压迫感。
贤婆子顿时闭口不言,垂下头,慢慢退到软榻侧方。
得知真相的瞬间被迫中断,颜玉皎愣了愣,一时有些没回过神。
直到楚宥敛在她面前蹲下来,抬手摸了摸她冰凉汗湿的额头,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贤婆子。
楚宥敛眼尾也随之淡淡扫过来,他分明一句话没说,贤婆子的额角却已渗出丝丝汗珠。
下一瞬,贤婆子坚持不住一般,略有些慌乱地行礼:
“奴婢见过郎君……娘子若无其他事吩咐,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颜玉皎怔了怔,嗯了一声。
贤婆子弓着身,却脚步迅疾,几息后就打开房门离开了。
楚宥敛握住颜玉皎的手,低垂的长睫遮掩住一切情绪,轻声道:“怎么了?你的侍女一见我便要走?”
第42章 生辰将至
颜玉皎勉强从繁杂思绪中脱身,看着趴在她膝盖一无所知的楚宥敛,有些说不出话。
半晌,她垂下长睫,故作抱怨:“还不是你太吓人了。”
“为夫哪里吓人?”
楚宥敛轻勾了勾唇,起身揽住颜玉皎的腰肢,又开始不正经:“娘子昨夜明明爱的紧?”
他的语气带着调笑的暧昧,还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是对着颜玉皎殷红如血的耳垂呵气了。
颜玉皎立时推了他一下,原本低落的情绪都被羞涩替代,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低声道:“青天白日的,你有点正形罢!”
“你我夫妻,要什么正形?”楚宥敛将她压倒在软榻上,舔吻着她脖颈上一颗红痣。
也是昨夜才发现,只需轻轻撩拨娇娇的衣襟,就能看到这颗红痣。
见他越来越动情,颜玉皎不禁有些害怕,推了推他的肩,面色绯红:“别,我还没好呢……”
她可算是怕了楚宥敛的精力,无穷无尽,连个事后的间歇都没有,折腾起来也是花样繁多,可见真如楚宥敛新婚夜所说,他为了让她满意,看了不少污.秽书画……
楚宥敛也并非真的要她,不过亲昵片刻,就收回了手:“烟花都已备好,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到时候随我去城外的山顶赏烟花罢?”
颜玉皎一怔:“我的生辰?”
她近几日全然沉浸在新婚之喜和自己好像爱上楚宥敛的复杂心绪中,全然忘记自己的生辰了……
楚宥敛叹道:“果然忘了。”
“我一向不管这些,每年都是娘亲操办我的生辰礼。”颜玉皎微微抿住唇,心里有些黯然,也不知娘亲为何非要她尽快怀孕……
“等等!”她猛地瞪大眼,意识到一件事,“昨夜你好像……”
楚宥敛挑眉:“怎么?”
“没有避孕!”
“……”
楚宥敛眉目顿时高深起来。
古往今来,他的娇娇也算是第一个要丈夫避孕的妻子。
许久,他缓缓道:“我虽然还未曾看过男子避孕的书籍,不过我曾听巫医说过,女子来月事的前七日和月事后的八日内,无论如何行房事,都不会怀孕。”
颜玉皎狐疑道:“巫医从哪儿得到的结论?真实可信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说此话的巫医便是为我解毒的那位,医术堪比鬼神。”
楚宥敛眼尾淡淡扫过来:“娘子未曾听过如何避孕,但定然听过,有些女子为了助孕,会于每个月固定的那几日与其夫君欢好。”
这事颜玉皎确实听说过,当时只是感慨女子辛苦,为了怀孕连夫妻敦伦之礼都要算日子。
却没想到,每个月除了有助孕的日子,还有避孕的日子。
至于外界为何不宣扬避孕之日,稍微想想也能理解,世人讲究多子多福,没有人希望女子避孕,除了她,恐怕没有哪个女子想避孕。
思及此,颜玉皎不由心中一顿,看了眼神情若有所思的楚宥敛。
她蹙起眉,有些为难道:“我并非不想为夫君怀孕生子,只是我想和夫君再逍遥几年……”
见楚宥敛不语,忐忑道:“我是不是太没有王妃的责任感了?”
楚宥敛立时摇摇头:“我之前就说过,女子年龄太小就怀孕,很容易难产,我不愿你受苦,我也想与娘子再玩乐几年,不急着要孩子。”
见颜玉皎仍旧忐忑,他轻笑着揽住颜玉皎的肩,道:“改日我便问巫医有何避孕的措施,无论汤药还是别的,定然不然娘子受苦。”
颜玉皎这才开颜几分:“如果真是汤药,我们公平些,今天是你喝,明日便我喝。”
她竟然宁愿喝药,也没提一句减少与楚宥敛欢好次数的事。
楚宥敛眸色幽深起来,舌尖舔了舔尖利的后齿:“我方才是在想,山顶修建了一处温泉,娘子多泡一泡,筋骨也能舒服一些。”
他侧过脸,在颜玉皎耳畔:“愿娘子的身体能再康健些,免得为夫才做了两次,娘子就受不住了。”
一个不慎,某人就说荤话。
颜玉皎立时瞪了楚宥敛一眼,羞愤的双耳和脖颈都绯红起来。
她长这么大,没有泡过温泉,也没有在山的最高处见过满城烟花,但她忽然间也不怎么稀罕了,因为她忽然明白,楚宥敛准备这些,主要目的是与她行云雨之乐的。
颜玉皎撇过头,有些不想搭理楚宥敛,月事后八日,怎么折腾都不会怀孕,那楚宥敛……
回想起昨夜种种荒唐,颜玉皎心有余悸,使劲想了想借口,总算想起来:“你前两日不是还忙的都没时间回家吗?而且还受了伤。”
伤口的位置还十分凶险,锁骨下方就差两寸,刺入的便是心脏了。
偏偏楚宥敛昨夜不肯停歇,伤口崩裂后,鲜血顺着绷带的边缘,掠过他的胸腹,蜿蜒至她柔软的腰腹上,她当时紧张害怕的要命,楚宥敛却似受了刺激,眸底猩红。
颜玉皎不由蹙起眉,抬手轻轻按住楚宥敛的胸膛,也生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担忧:“等你伤好了再去罢。”
“这点伤不当紧的,公务也已经处理差不多了,至于犯人……”
楚宥敛把颜玉皎手拿起,放在自己手里把玩,漆黑的眸眼暗暗盯着颜玉皎,不错过她的任何表情。
“犯人已然全招了。”
颜玉皎有些诧异:“全招了?好歹也是副盟主,这么不禁拷打?”
楚宥敛慢慢回眸,淡淡道:“以羽龙卫折磨人的手段,能撑三日,也算是个汉子了。”
颜玉皎恍然,原来是自己太想当然了,那可是让嵒朝朝野上下都噤若寒蝉、闻风丧胆的羽龙卫,手段肯定非常人能忍受的。
她也不由生出几分好奇:“那都审问出了什么?迎夏宴时,暗害你我的贼人和连炿盟有没有关联?”
楚宥敛丝毫不觉得颜玉皎一个外人打探这种案件的内情有何不对,简直知无不言。
“有一些关联……迎夏宴那时,安东都护府使者向我敬酒,那杯酒已经被连炿盟的小盟主下了毒,可惜小盟主不知道,我自小便能识百毒,就暗暗调换了那杯毒酒。”
颜玉皎心中一凛,迎夏宴的事怎么牵扯到安东都护府使者了?如果她所料不错,安东都护府使者是旧高句丽遗臣,应当是娘亲的势力……
楚宥敛轻轻笑道:“结果我千防万防,换的那杯酒里掺了催.情药。”
“也算因祸得福,”他吻了吻颜玉皎的侧脸,“娶到了娇娇。”
颜玉皎一顿,勉强笑了笑,心底却是乱成一团。
她不确定梅夫人于此事参与了几分,也因此,丝毫不敢问安东都护府使者是否和连炿盟有关联。
想了想,她避开安东都护使者之事,问道:“□□也是连炿盟的
手笔吗?他们为何要这样做?……是想毁坏你的声誉?”
这个猜测颜玉皎都觉得荒唐,男子的风流韵事能毁坏男子什么声誉?只能是毁坏她的声誉……可毁坏她一个五品官女儿的声誉,用得着奸.夫是楚宥敛这等人物吗?
楚宥敛摇了摇头,沉吟道:“□□之事并不是连炿盟的手笔,这件事应当还有第三人。”
第三人?
谁?
安东都护府使者,还是梅夫人?
颜玉皎干笑两声,根本不敢问第三人是谁,只往楚宥敛怀里贴了贴:“那夫君是要好好查一查,没想到长公主的迎夏宴会藏匿这么多势力。”
楚宥敛盯着她,眉目微深,淡声道:“是啊,谁能想到呢……”.
傍晚时分,晚霞满天。
樱桃也终于从昀梧殿回来了。
她给颜玉皎带来两个消息,一个是芭蕉,芭蕉和青绿都给彼此的父母去信了,也于今日得知,她二人确实是亲姐妹,当年是青绿被稳婆偷走,卖给人贩子了。
另一个则是郯王妃递来的消息,颜玉皎马上十八岁了,生辰礼是准备在静澜轩办,还是在昀梧殿办?
先帝子嗣虽多,但死在沙场上的更多,圣上更是子嗣单薄,以至于嵒朝建立十余年,王爷的数量一个巴掌就能数完,且大多数王爷的辈分都不亚于郯王爷。
因此,皇室中有许多人都不服楚宥敛,觉得郯王爷尚且在世,楚宥敛年纪轻轻的凭什么也当王爷。
郯王妃便有意把颜玉皎的生辰大肆操办一二,将这些皇亲国戚都请过来聚一聚,缓和一下关系。
颜玉皎听完樱桃复述的话,便知道郯王妃想在昀梧殿办她的生辰礼。
此事对楚宥敛有好处,颜玉皎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但谨慎起见,她还是问了问楚宥敛的意见。
楚宥敛伤还未好,晚食半个时辰后就开始喝药,他一向怕苦,之前还需要颜玉皎哄着才肯喝药,如今更是喝了一口药,便要吃一口蜜饯。
听完颜玉皎的话,他淡淡蹙眉:“不必,我不想你嫁给我后的第一个生辰,就夹杂了这么多的人情算计,还是回绝母妃罢。”
颜玉皎本就和郯王妃关系僵硬,还想借此缓和一二,自然不想回绝:“生辰每年都过,花样就那些,我都过腻了,今年就交给母妃办罢,我也不想和夫君走出门,连一个待见我们的亲戚都没有……”
“旁人如何不必理会。”
楚宥敛沉下脸:“娇娇,我娶你为妻,不是让你为了我忍气吞声的,我的王位也绝不是需要其他皇亲国戚的认同才能坐稳的。”
“从今以后,无论是谁在你面前装腔作势,尽管以势压人。”
颜玉皎:“……”
这话说的好生威武,让人胸中平添了几分豪气,而且细想起来,楚宥敛权倾朝野的势力确实撑得起这话。
也是此刻,颜玉皎后知后觉,她究竟是嫁给了一个怎样厉害的人物……
只是回绝郯王妃的借口,还需要再斟酌一二,最好是不回绝……那就只能再劝劝楚宥敛。
颜玉皎想了想,等楚宥敛把药喝完,就默默把自己塞进楚宥敛怀里,娇声娇气地道:
“我夫君如此厉害,我怎么会怕他们?只是母妃一片心意,你我也不好辜负,更何况你我夫妻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不过一个生辰礼而已,便交给母妃办罢~”
楚宥敛掀起眼帘:“一辈子?”
他这话疑问的奇怪,但颜玉皎一点儿没多想,嗯嗯点头,继续撒娇:“哎呀夫君~少庸夫君~楚哥哥,交给母妃办罢……你我还免得操心了,等白日生辰礼过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趴在楚宥敛宽阔的肩膀,小声地道:“晚上我就随你去山顶泡温泉看烟花,到时候,随你……随你怎么样……”
第43章 天赋异禀
楚宥敛却有些不吃这一套,把颜玉皎从他怀里扒出来,执拗地问道:“你方才说要和我做一辈子夫妻?”
颜玉皎一怔:“对啊。”
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和离的王爷和王妃,她既然嫁给楚宥敛,就定然是要和楚宥敛做一辈子夫妻啊……
“这话有什么奇怪的?”颜玉皎疑惑地道,“夫君怎么了?”
她撒娇竟然没用……
不太正常。
楚宥敛眸色沉沉,片刻后,将颜玉皎重新搂入怀中:“我希望娘子,永远记得自己说的这番话。”
颜玉皎:“……”
莫名其妙的。
不过楚宥敛到底还是同意郯王妃操办颜玉皎生辰礼宴之事了。
按照颜玉皎所说,等那日晚上,他二人再去城外山顶的温泉山庄.
夜幕降临后,院中生出薄雾,不消片刻,细雨又飘了起来。
静澜轩的侍女们穿着青色宫装,提着灯,行走于楼阁亭台之间。
渐渐的,唯有寝房及附近殿宇的透出些许幽茫灯光。
颜玉皎沐浴归来,发现楚宥敛不在寝房内,心中不由疑惑。
四处一瞧,窗户微微开着,丝丝夜雨的凉意泄进来。
颜玉皎便走到窗前,准备把窗户关上,抬头却看到楚宥敛在窗外的不远处和人交谈。
她连忙喊道:“夫君!”
楚宥敛背影好似僵了一下,他也没有立时回头,直到他身旁的人行礼离开了,才慢慢回身。
他面色如常:“夜风大,娘子快关上窗户罢。”仿佛刚刚只是和人在进行普通的交谈。
颜玉皎的细眉却微微蹙起。
是错觉吗?
离开的那个人的身影……看着怎么那么像芭蕉?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十四岁时,芭蕉才进颜府,那时候她已经和楚宥敛决裂了,在迎夏宴之前,芭蕉都没见过楚宥敛。
不多时,楚宥敛进门。
他手里拿着一个白玉盒,见到颜玉皎坐在软榻上擦头发,便走过去,放下白玉盒,接过颜玉皎手里的白布巾,耐心地给她擦干长发。
“你方才在外面做什么呢?”
“昀梧殿的伤药比较齐全,我就令侍从给我带来了一些。”
颜玉皎默了默:“我怎么看,那个侍女长得很像芭蕉?”
“说来也是奇怪。”
楚宥敛换了一条布巾,继续给颜玉皎擦头发:“昀梧殿有个侍女确实和芭蕉长得一模一样。”
颜玉皎顿时想起来:“是青绿?怪不得……我瞧着那人冷静沉稳,确实不像芭蕉。”
楚宥敛没有作声。
他先前在忙公事,后来又忙着取药,至今还没有沐浴。等颜玉皎头发差不多擦干了,他便准备去浴房。
临走前,他俯身吻了吻颜玉皎的额头:“等我片刻。”
颜玉皎乖巧地点点头,望向他的眸眼中,满心满眼的依赖。
楚宥敛默了一瞬,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淡淡地走了。
半刻钟后,他便回来了。
此时颜玉皎正躺在软榻上,翻看让樱桃派人买回来的话本。
坊间时兴的话本,无非是穷书生和美艳女妖或者富家小姐的虐恋。
颜玉皎看的这本也是如此,讲的是一个名为角郎的书生,明明喜欢他的未婚妻易小姐,却贪恋女妖莲花的金钱和法力。
莲花妖和角郎曾有一段前缘。
彼时,莲花妖渡千年大劫,天降雷霆,劈得她花瓣凋零、奄奄一息。幸好角郎路过,将她带回家中细心养育,她才得一线生机。
日久天长的陪伴,莲花妖爱上了角郎,可惜角郎发现自己养的莲花是妖魔后,就把莲花妖抛弃了。
后来,角郎在花灯节与易小姐一见钟情,两个人便定下了亲事。
莲花妖得知角郎即将成婚,内心嫉妒不甘,竟下药勾引角郎与她一夜风流,还闹的人尽皆知,逼的角郎不得不和易小姐退婚,和她成婚……
颜玉皎看到这里,便忍不住合上了书,心里别扭极了,总觉得这本书好似在影射什么。
静静思索时,楚宥敛俯身,将颜玉皎抱起来,一步步走向床榻。
层层床纱帐自他们身后落下。
床榻内依旧是新婚夜的装扮,鸳鸯锦被红的刺目,四角都是琉璃瓦的明灯,一切都一览无余。
颜玉皎被放
在锦被上,抬眸便看到楚宥敛身着亵衣,浑身染着丝丝缕缕的水汽,发丝如流水般倾泻而下,苍白的指骨提着一盏灯。
这副墨发白面的模样,倒有些像话本里形容的莲花妖了。
颜玉皎噗嗤一声,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笑了起来。
楚宥敛似是习惯她这般,慢条斯理地撩开她的纱裙,往里面看了看。
颜玉皎:“……”
她瞬间羞红了脸,合起腿不让楚宥敛看,又实在太害羞,翻身往床里面滚了一圈。
楚宥敛也不急,把玉盒打开,探入其中勾出一丝药膏:“我瞧着只是微微红肿,只消今晚涂上,明早定能恢复如常。”
颜玉皎躲在床里面,死死地埋进被子里,一声也不吭。
楚宥敛轻叹,只得上床,和颜玉皎争夺被子:“娘子乖一些。”
颜玉皎才不肯,用尽所有力气,死死压住被子,不让楚宥敛掀开。
楚宥敛没抢几下,就放弃了,转而从被子的末尾探进去,握住一只细瘦伶仃的脚踝。
这下子,颜玉皎再也不能装死,掀开被子:“你等等!”
楚宥敛手指在她脚踝打着圈,眼尾扫过来:“叫我什么?”
颜玉皎一顿,眼尾的红潮更甚:“夫君……”
楚宥敛“嗯”了一声,握着颜玉皎脚踝,将其放在身两侧,也正好把颜玉皎堵在床的最里面。
“乖一点,上了药,明日便能好彻底,我想带你去羽龙卫的官署,让你了解我的日常。”
颜玉皎一怔,内心顿时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不知该高兴楚宥敛愿意带着她走入他的工作和生活,还是该忐忑羽龙卫官署这等森严的地方,她进去参观是否合适……
思绪翻滚时,楚宥敛已然勾出药膏,探入其中,仔细抹起来。
冰凉的异样,也于顷刻间,冰住了颜玉皎的脑袋。
她什么想法都烟消云散了。
像只被压住命门的兔子,老老实实地缩在床榻内,任人施为。
楚宥敛瞧了颜玉皎好几眼,见她睁着水色的大眼睛,迷茫呆滞地抱着被子,实在乖巧可爱,心中微动,药也抹得不规矩起来。
……
夜雨下得更急了,风也呜呜。
楚宥敛自床榻红纱帐内,面色淡然地走出来。
他提着一盏灯,将打湿的锦被随手扔在地上,又熟门熟路地从衣柜里翻出全新的锦被,半抱着回了床榻。
红纱帐缓缓合拢,遮住里面玉体横陈的旖旎风光。
……
次日,天大亮。
楚宥敛早起练武归来,一撩开红纱帐,颜玉皎正趴在枕头上,眼皮困倦地掩着。
她白皙般的面容,还残留几道愉悦至极时流下的泪痕。
楚宥敛默了默,缓缓掀开被子,瞧了一眼,也不由惊了下。
颜玉皎见他神色不明,轻声道:“怎么了?”
楚宥敛回眸望着她,眼神有种难以形容的复杂,许久才道:“娘子着实天赋异禀。”
颜玉皎:?
楚宥敛回身躺在床上,枕在颜玉皎的枕头上,和颜玉皎面对面,轻声道:“其实昨夜我骗了娘子。”
颜玉皎心道,那确实,哄着她用她的腿满足他,真不要脸。
她沉着脸,不想理楚宥敛。
“就算抹了药膏,今日也不全然消肿,可是……”他轻笑了笑,眸中异彩连连,“娘子全然恢复了。”
颜玉皎:“……”
他凑近颜玉皎,盯着她的眼睛:“娘子的体质,让我想起了前朝的一位贵妃,据说也是恢复极快,让灵帝流连忘返,与之夜夜笙歌。”
颜玉皎抬手捂住耳朵,根本没在意楚宥敛都说了什么,反正自己耳朵肯定遭了罪,恼怒地道:“再胡说,我就把你踢下床!”
楚宥敛便收了笑意,故作讨饶:“别气,为夫向娘子道歉!”
颜玉皎捂住耳朵不想听,翻身又滚进床榻里面了。
也是昨夜,她终于发现了大床的好处,若是楚宥敛做的过分,她就踢开楚宥敛,滚到床里面,然后不等楚宥敛捉住她,再翻滚到床外面。
虽然搞的楚宥敛心里不爽,捉住她后狠狠收拾了她一番,但她确实也借此避开了不少折腾。
闹了好一会儿,颜玉皎困得实在睁不开眼,又埋进被子里睡觉了。
寝房内终于安静下来。
侧耳倾听,只能听到扰人烦的更漏声和门外淅沥沥的雨声。
楚宥敛静静抱着颜玉皎。
他盯着床纱帐,面容沉肃,浑身的气势也冰冷锋利起来,全然没了面对颜玉皎时的小意温柔。
过了好一会儿,发觉颜玉皎已经睡沉了,楚宥敛才收回胳膊,缓缓地从床塌上起身。
他推开门。
满院风雨中,跪着数十个身披甲胄的羽龙卫。
包括胳膊淌血的顾子澄。
李锦弓着身走过来,将寝房门死死合拢,又规矩地立在楚宥敛身后。
“说吧,”楚宥敛掀开眼皮,语气藏不住的血腥,“本王不过在家歇了一日,刘文杰就被劫狱了?”
羽龙卫们垂着头,身影沉重得好似山峦一般,不敢言语。
楚宥敛从怀中抽出一张手帕,这还是刑讯场那日,颜玉皎喂他药,顺便为他擦唇时,他趁机收入袖中的。
“谁救走了刘文杰?”
他扫了一圈,眼神定在顾子澄身上,轻笑道:“连这个也不知么?”
顾子澄抱拳回道:“回禀王爷,恐怕是……连炿盟的小盟主。”
楚宥敛慢慢将手帕收回怀中,目光深远地望着雨幕。
忽然道:“他叫什么名字?”
顾子澄疑道:“谁?”
然后不等楚宥敛望过来,顾子澄就已经明悟,回道:“据暗线来报,连炿盟的小盟主名为韩子明。”
楚宥敛不由眯起眼。
“明?”
第44章 暗暗吃醋
今年的雨水犹为丰沛,直到午后也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雨下的太久,街道行人稀少,已然被薄雾笼罩,倏忽间,一匹雄健的黑马穿破雾气,哒哒的马蹄狠狠踏过石板,一时积水四溅。
楚宥敛抬手,撑起一柄青色的油纸伞,将飞溅的积水都挡在身前,目送那匹黑马渐渐远去。
伞面一转,立在头顶,露出他身旁素白着脸的颜玉皎。
按照约定,回门日后,楚宥敛就应该带着颜玉皎去狗场挑一只狗,却因为突如其来的种种事,耽搁至今。
两人轻装简从,上午便出门了,午食是在崔玶开的那家菜馆用的,崔玶也正好空闲,便准备随他夫妇二人一起去狗场。
谁料刚出店门,就遇到这样一匹快马,看着不同寻常。
崔玶扯开折扇,啧啧两声:“一瞧就是连炿盟的人,小盟主驾到可真是不同凡响。”
颜玉皎抬眉,不由疑惑道:“连炿盟的人现在都这么明目张胆的么?你们也不管管?”
“如何管?”崔玶耸耸肩,看向楚宥敛道,“朝廷还没有正式和连炿盟撕破脸呢。”
颜玉皎顿时觉得匪夷所思,连炿盟在西南境和江南境做的那些事,俨然一股力量逐渐强盛的反动势力,结果圣上至今还没有下令剿灭他们……
楚宥敛半垂着眼,轻轻揽着颜玉皎的肩,道:“走罢。”
他似乎不想聊连炿盟的事,带着颜玉皎登上马车后,抬手把崔玶挡在马车下面:“你骑马。”
崔玶:“……”
我也并没有想和你们新婚夫妇待在同一辆马车的意思!
崔玶一脸晦气地去牵马。
然而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骑马没走几步,就敲了敲马车的窗户,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多谢大嫂送我的新婚伴礼,那方鱼脑冻端砚我用着极好,比少庸今年送我的生辰礼好多了!”
崔玶很懂规矩,以前颜玉皎未成婚时,他还能喊一句颜小姐,如今颜玉皎成婚了,他便再不敢造次。
颜玉皎掀开车帘,笑意盈盈道:“崔大人客气了,我那里还有两方鱼脑冻端砚,若是崔大人喜欢,改日我派人送到你家去。”
她身后,楚宥敛抬眸,冷冷地瞧了崔玶一眼,暗暗警告。
崔玶顿觉不爽,不过才和颜玉皎说了一句话,至于么?
心中存了几分计较,崔玶就轻声笑了笑,驱马靠近车窗:“大嫂,你那个闺中好友怎么和连炿盟扯上关系了?说起来,也不知道少庸会不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放她一马……”
崔玶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他摇着折扇,粉面朱唇、眉浓齿白的模样实在风流俊俏至极,就显得这番话说的非常真心实意,好似他真是在为闫惜文考虑,而不是在挑拨离间她和楚宥敛的夫妻关系。
颜玉皎都愣了一下。
刚扯开嘴角,想说些什么。
身后探出一只手臂,啪——把车窗关上了。
“少搭理他。”楚宥敛淡淡道。
颜玉皎微微撇嘴,回过身看着楚宥敛:“你对你兄弟也这么凶?”
“也?”楚宥敛勾了勾唇,“这话从何说起?我何时对你凶过?”
颜玉皎眨眨眼,想到之前楚宥敛刚来她家提亲时,冷面无情、句句带刺的模样,不由冷呵一声:“是,你对我多好啊,温柔的要命!”
说完,颜玉皎就有些后悔,成婚前楚宥敛对她凶,也是她有错在先,而且成婚后,楚宥敛对她称得上是温柔疼爱、关怀备至。
她可不想被楚宥敛翻旧账。
默了默,颜玉皎悄悄挪过去,抱住楚宥敛的腰,笑嘻嘻道:“夫君~你最好啦~”
也不知楚宥敛衣服上的熏香都是哪些香料配成的,闻起来清神淡雅,却又特别勾人,颜玉皎蹭了又蹭,有些心满意足。
腰也瘦瘦的,抱起来却能感知到结实的肌肉,实在舒服。
颜玉皎抬起头,楚宥敛清俊的侧脸便映入她的眼帘,她的目光不由凝在楚宥敛微抿的薄唇。
薄唇看着很单薄,可她想起昨夜被楚宥敛埋在被子里爱怜时,他的唇分明很软,很热……
鬼使神差的,颜玉皎微微起身,伸出手指,按了按楚宥敛的唇。
楚宥敛掀起眼皮看向她。
车内顿时陷入死寂。
窗外,崔玶犹不死心:“闫小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儿,能和连炿盟有什么关系?少庸,看在大嫂的面子上,就这么算了罢!”
然而他一肚子坏水等了许久,也没见车内人有任何动静。
崔玶折扇抵着下巴:“奇怪,这俩人干嘛呢?”
马车内,香气缭绕。
颜玉皎嘴角的笑凝固了,按住楚宥敛嘴唇的手指也僵硬的如同木偶。
偏偏楚宥敛也不一动不动,就这样垂眸盯着颜玉皎。
眸色却越来越沉:“娘子身子已然大好,把崔玶赶走,等到城郊烂漫无人处,无论车内,马上,还是幕天席地……我都可以让娘子尽兴。”
颜玉皎慌忙收回手指:“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楚宥敛轻笑一声,捉住颜玉皎的手指,重新按在他的唇上。
只是这次,他极不规矩,眯起狭长的眼睛,在颜玉皎怯怯的注视下,张开唇,轻咬住她的手指。
颜玉皎心尖一颤。
……
忽然间,车窗又被敲了敲,崔玶的声音传来:“我说二位,你们快出来瞧一瞧谁来了,说曹操曹操到,这不是闫小姐吗?”
颜玉皎一惊,猛地清醒过来,抽出手指,想躲在一旁整理仪容。
楚宥敛自然不肯。
“才撩拨我,就想走?”
颜玉皎涨红了脸:“明明是你撩拨我,莫名其妙……”
像个妖精似的。
对,就是她昨日看的话本中的那个莲花妖,媚眼如丝,蛊惑人心。
话虽如此,她却乖乖的依偎在楚宥敛怀里,并没有抗拒。
颜玉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那日阁楼与楚宥敛真正意义上的洞房后,就忍不住想和楚宥敛贴近。
崔玶敲窗户敲个没完:“不会吧你们,我还在马车外面,你们不会在里面亲上了罢?”
话音未落,楚宥敛抬手甩出一枚暗器,直直穿透车窗,锋利至极。
崔玶顿时哎呦一声,没音了。
“崔、如、绪!”
楚宥敛眯起眼,冷声道,“我看你是真想去军营历练历练了!”
敲窗户的声音彻底没了。
不久后,传来崔玶啧啧声:“下手可真狠……我说少庸,你可不能见色忘友,娶了媳妇忘了兄弟啊!”
楚宥敛懒得理他。
崔玶兀自担忧着:“我虽然是个潜在的将帅之才,军事理论丝毫不逊于我爹,但朝廷有我爹一个就行了,若是再出来一个我爹,圣上更是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了。”
颜玉皎默了默,不由一言难尽地道:“崔大人一直如此吗?”
怎么无论说什么话,都夹杂了几分胆大妄为的尖酸讽刺?
楚宥敛似乎也有些头疼:“他和顾子澄不同,他迟迟不成婚,除了太过自恋自怜,就是嘴毒刻薄,担心哪天惹怒圣上,抄家灭族,连累妻儿,索性孤家寡人。”
颜玉皎点头:“确实。”
圣上被病痛折磨这么多年,还在诸位王爷的虎视眈眈下,以雷霆手段坐稳皇位,很难说他的性情是不是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乐观豁达。
要是真惹怒了圣上……东北境贪墨案,圣上下令一夜斩杀几百官员的残忍冷酷还犹在眼前。
但颜玉皎想了想,还是掀开了马车帘子,往外看了几眼,想确认闫惜文是不是真的在这里。
结果——
崔玶果然是骗人的。
马车已经到了城郊,官道上除了他们一行人,哪还有别人?
崔玶还委屈呢,捂着额角被楚宥敛暗器擦过的伤口:“大嫂,你管管少庸罢,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如此破了相,成何体统。”
楚宥敛淡淡道:“不必管他。”
崔玶气急:“……”
颜玉皎不禁抿唇偷笑,又赶紧收拾表情,终究不好对崔玶的擦伤视而不见:“车内有药,我……”
楚宥敛慢慢蹙眉,抬手把颜玉皎拉进怀里,把车窗关上了。
没多久,他又掀开车窗,扔出来一个药瓶,又关上了。
崔玶:“……”
骂骂咧咧地去捡药瓶。
听着车窗外的动静,看着楚宥敛模糊的神情,颜玉皎不解道:“你不让崔大人进来包扎一下伤口么?”
不是好兄弟吗?就这样?
楚宥敛紧紧蹙着眉,眸色晦暗不明,像是遇到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少顷,他低声道:“我觉得如绪对你似乎心思不纯……”
颜玉皎呆愣住了。
她不禁摇头,无奈地笑道:“夫君,你不要草木皆兵,我有哪里好,值得这么多儿郎喜欢?”
先前怀疑韩翊,现在怀疑崔玶,简直是有个男子和她多说两句话,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楚宥敛蹙眉,轻声地道:“如绪一旦对哪个女子感兴趣,就会一直缠着那女子,想和人家说话……”
颜玉皎还是觉得楚宥敛想多了,叹了一口气:“马上就要到狗场了,我还是想想挑那一条狗罢。”
城郊的狗场训的狗,不是猎犬就是恶犬,颜玉皎原本还担心楚宥敛不会让她养,没想到楚宥敛根本不觉得女子养这种凶恶的犬有什么不对。
这一路上,楚宥敛还为她介绍了一些体格强健却性格忠诚的犬。
“你大概不知,我有个战死沙场的姑姑,她生前最爱蟒蛇,还尤其钟爱五彩斑斓的毒蛇,闺房里更是除了蛇,就是蛇毒的解药……”
他望着颜玉皎,轻笑了笑:“所以你若是想养一只老虎,我也不会觉得奇怪,只是你没有经验,需要先放在静澜轩的兽房里训几个月。”
颜玉皎最怕蛇,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打了个寒颤,猛地摇摇头:“不要不要,我养条狗就可以!”
第45章 爱已至深
京城郊外确实冷清,靠近狗场时听到的犬吠声就更吓
人了。
狗场的主人早早在门口等待,见贵人下了马车,立即迎上去。
崔玶在一旁,闲闲道:“你们这里可有拂菻狗?听说这类狗,是从西域传入的,体格娇小,黑身白足,活泼可爱,很适合贵妇人养。”
狗场主人笑容僵了僵,勉强道:“回贵人,小的这里都是大型犬,拂菻狗这种小型犬,需要去狗舍。”
颜玉皎下了马车,以轻纱遮面,她不便说话,只对着楚宥敛眨眨眼。
楚宥敛便道:“我娘子就喜欢大型犬,带路罢。”
狗场主人这才眉开眼笑:“请贵人们随小的这边来。”
崔玶不解,凑近楚宥敛道:“大嫂如此纤弱,养一只大狗,恐怕难以驯服,有些不妥罢?”
楚宥敛淡淡看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颜玉皎本来还想解释两句,听楚宥敛这么一说,噗嗤一声笑了。
楚宥敛回眸望着她,勾了勾唇:“只要我娘子喜欢便好。”
说完,牵着颜玉皎的手,缓步走入狗场,再也没理崔玶一句。
崔玶:??
他也是好意提醒,女子只需温柔贤淑,持家有道即可,尤其大嫂这般清心玉映的美人,养一只恐怕会伤人的烈犬,总归是有伤她的形象。
崔玶摇摇头,无奈地道:“算我多嘴行了罢。”连忙跟了上去.
为了迎接贵人,狗场主人命人将狗场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尽管如此,狗场内依旧气味儿腥臭。
幸好颜玉皎戴着面纱,隔绝了这些气味,进门后倒也步履从容。
楚宥敛则是习惯了,羽龙卫的几个监牢比狗场还腥臭难闻。
他们一路前行,路两边的笼子里的狗也吠个不停。
狗场主人擦着薄汗,边走边猛踹着笼子,让恶犬都安分些,免得惊到了贵人,死无全尸。
崔玶就比较倒霉了,他之前只去过顾子澄的狗舍,狗舍里收拾的干净整洁,气味并不难闻,以至于一进入狗场里面,就干哕几声,抬起袖子捂住鼻子不松手。
楚宥敛见了,便道:“你若实在受不住,不如回去罢。”
崔玶不肯:“我左右闲着无事,跟你们过来看看,若是能遇到顺眼的狗,我也养一只。”
楚宥敛便也不再管他。
沿着路往前走,一路上遇到的狗确实都是大型犬,只是这些狗的模样都一言难尽的丑,还有因为打架导致毁容的,毛皮难看的紧。
脾气也不好,见他们过来,就呲着牙,咬着铁笼子,涎水顺着下巴流到毛发上,喉咙里隐隐有嘶吼声。
狗场主人还热情介绍着:“这一只土黄色的狗,曾经咬死一头狼,不是小的吹,在整个狗场,它的战力能排到前三!!”
“还有这一只,”他走到一个脸上有刀疤的花皮狗面前,“之前养在药坊的,可惜它的主人死了,就送到我这里来了,特别机灵的一条狗,还能嗅出毒药的气味。”
颜玉皎紧蹙着眉,打断了狗场主人滔滔不绝的话:“老板,你这里有没有英俊一点的短毛犬?”
她平生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东西,身边的人也都长得好看,乍一看到这些丑狗,都差点被丑笑了。
“自然是有的,这旁边的犬舍,养的都是猎犬,模样更俊俏些,性格也更忠诚。”
狗场主人引着他们往里走:“至于这里的,都是别人嫌凶不想养的恶犬,其实花色也算好看,只是太凶了没气质……”
颜玉皎不置可否,但大概能理解狗场主人的想法,先让客人看一些长相丑陋、脾气古怪的狗,那客人再看其他任何狗,都会觉得俊俏可爱,狗自然就能卖出去了。
前行数十步,遇到一个铁门,狗场主人边开门边道:“说起来,之前令微长公主放在狗场的一条狗,可能符合贵人的要求。”
楚宥敛眸色闪了闪,问道:“那只狗叫什么名字?”
颜玉皎立时扯了扯他的袖子,对狗场主人道:“怎好夺他人所爱,还是看看别的狗罢。”
狗场主人却笑了笑,道:“贵人不算夺人所爱,这条狗叫‘夜乌’,令微长公主不想养了,才送到小的这里来,小的见夜乌着实机灵勇猛,在狗场待着算是荒废了。”
楚宥敛微挑了挑眉,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
颜玉皎却瞧出几分不对来,悄声问道:“怎么了?”
“这条狗……”楚宥敛抿住唇,“是孟从南送给令微堂姐的。”
他言尽于此,颜玉皎却悟了。
时下严苛的风气,男子将狗赠送给女子,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孟从南当年应该和令微长公主有一段情。
然后孟从南死了……
崔玶轻叹一声:“事情并非大嫂想的那般,长公主一向跋扈,当年爱慕孟将军,就强逼着孟将军和她好,后来孟将军死了,长公主也不再爱慕任何人,行事彻底荒唐起来,竟然做出豢养男宠这种事……”
颜玉皎并不知长公主和孟将军之间究竟有何内情,但听崔玶越说越不像样,顿时不爽,蹙起眉,怼道:
“崔大人这话才是荒唐,圣上可以三宫六院,寻常男子也可以三妻四妾,长公主身为一国公主,不过豢养几个男宠而已,又有何荒唐?”
话音刚落,整个狗舍都陷入了一片死寂,就连原本尖声狂吠的狗都莫名安静下来。
狗场主人额头冒出冷汗,自知这不是他能参与的事,避到一旁。
崔玶目瞪口呆,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这……这,女子怎么能和男子一样……”
颜玉皎已经不耐烦听,眼中溢出失望之色:“崔大人举止洒脱,行事不羁,我本以为你定然是一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风流才子,却没想到你和普通男子一样,虽然风流,却古板守旧的很,更是对女子心存偏见。”
不待崔玶说什么,她就蹙起眉,回身望着楚宥敛:“夫君呢?也和崔大人想法一致么?”
颜玉皎问出这话时,神情显然有些不自知的紧张。
楚宥敛曾说过,他向往郯王和郯王妃之间至真不渝的爱,也承诺过此生只会娶她一人,在颜玉皎心中,楚宥敛自然与别的男子截然不同。
但楚宥敛和崔玶关系好,崔玶如此看待女子,极有可能楚宥敛也会如此看待女子。
幸好,楚宥敛没有辜负她心中期待,淡声道:“我曾对你说过,女子亦可征战沙场,操弄权术,我还曾对你说过,我娶你,是希望你能如楚家儿女一般,自由自在,百无禁忌。”
颜玉皎顿时放下心来。
是啊,她怎么能忘,从始至终,楚宥敛都在鼓励她,也足够尊重她,楚宥敛和别的男子是不同的。
崔玶疯狂摇着折扇,欲言又止,更是匪夷所思。
然而没人搭理他。
楚宥敛还默默拉着颜玉皎,离他远了几步,硬生生隔开了他。
崔玶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也不去自讨没趣,去别处看狗了。
狗场主人见他们之间的争执总算平息下来,才慢慢走过来,继续给颜玉皎介绍这些猎犬。
颜玉皎还是不想养夜乌。
夜乌毕竟是长公主养过的狗,还是楚宥敛前未婚妻的哥哥送给长公主的狗,关系如此复杂,以后无论是孟绮君看到了,还是长公主见到了,都难免会觉得尴尬。
她想了想,让狗场主人为她挑一只黑色的细犬,要性格灵巧,毛色光滑如缎的,最好狩过猎。
狗场主人点了点头,总算明白颜玉皎想要什么样的狗,不多时,便给颜玉皎挑出几只。
楚宥敛一直默默看着。
直到看见颜玉皎对其中一只神情倨傲的黑狗颇为满意。
他才顿了顿,俯下身,低声道:“你好像很向往豢养男宠的生活?若是你成了皇帝,你也会如
此么?”
颜玉皎:?!
她以为这一茬已经过去了,毕竟已经这么长时间,她都摸了好几只狗崽子,怎么楚宥敛还耿耿于怀了?
颜玉皎无奈地道:“先不提我一个女子根本不可能成为皇帝,只说豢养男宠,我想恐怕哪个女子都会向往的罢?就像男子也向往……”
楚宥敛打断道:“我不向往。”
颜玉皎不由顿住。
就听楚宥敛道:“我一点儿也不向往,我此生只想和你在一起。”
颜玉皎扭过头。
愣愣地望着楚宥敛。
楚宥敛也正望着她。
他的神情无比认真,但眼神似乎有几丝难言的伤怀。
颜玉皎看了几眼,就心慌地回过头不敢再看。
只是这一瞬间,她心底亮堂堂如同白昼,清晰地感知到——她对楚宥敛的喜欢,好像远远不如楚宥敛对她的喜欢。
“也无妨。”
楚宥敛垂下眸子,掩下一切惊涛骇浪的情绪:“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了……这就足够了。”
没人知道,在他凝望着颜玉皎的这么长时间,他都在想什么。
但他说完这些话之后,所有的蠢蠢欲动似乎都收敛殆尽了。
颜玉皎张了张唇。
却最终有些挫败地垂下头,一下一下摸着黑狗,没有说话.
天色渐晚时,颜玉皎总算挑好了一只黑犬,准备离开了。
狗场主人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夜乌曾救过我的命,我还是想为它讨一份前途,贵人真的不见见吗?”
颜玉皎牵着黑犬,有些不解道:“被我养了算什么前途?无非是闷在后院里,必要时出门放放风,其实不如在狗场逍遥自在。”
狗场主人却摇摇头,有些发愁:“夜乌和别的狗不同,它需要主人,而不是自由。”
楚宥敛沉吟道:“老板既然极力推崇,娘子不如看一眼?”
狗场主人立时道:“贵人随小的往这边来,小的可以拍胸脯保证,整个狗场所有猎犬都不如夜乌!夜乌这可是孟将军曾经亲自选种配出的绝世猎犬,它不仅冷静睿智,以贵人这等体格,它还能托着你跑呢!”
三人正谈论时,忽然听到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
众人一惊,扭头就看到崔玶捂着流血的胳膊,仓皇地跑过来。
“快跑!有疯狗!”
第46章 爱屋及乌
崔玶头发凌乱,白衣上也沾染了泥土和血渍,简直仪态尽失,张皇地向他们跑来。
楚宥敛眯起眼:“崔如绪,你不是会武功么?”
崔玶高声道:“我也是第一次发现我怕狗啊!救命——!”
在场几人齐齐沉默。
然而不过瞬息,从狗场的另一端就狂奔而来一只舌头乱甩,流着腌臜涎水,双眸猩红的大狗。
狗场里的其他狗,也深受影响,开始此起彼伏地叫起来。
眼见场面无法控制,狗场主人正要召集人手发作起来。
楚宥敛摇了摇头,接过颜玉皎手中黑犬的绳子,令狗场主人打开狗场铁门,随后拉着颜玉皎往外走,等崔玶也抵达,回手把铁门关上了。
那条恶犬也就被关在了狗场里,它尤为不甘,拼命地撞着门,嘴里嘶吼着,疯癫狂妄,凶残可怖。
颜玉皎心有余悸,问道:“这狗是疯了不成?”
狗场主人挠挠头,道:“小的这里是有几条疯犬,但一直都被严加看管着,从未出过事……”
众人便看向崔玶。
崔玶捂着流血的胳膊,被他们的目光看的有些心虚,撇过脸道:“我就是看那条黑狗长得挺俊的,这才招惹了两下,谁知道,它是疯的,竟然挣开了锁链,追着我跑。”
楚宥敛顿时默了默,觉得崔玶今日很不寻常,似乎心情不好,连连做出匪夷所思的事。
“贵人是被咬伤,还是……”狗场主人神情犹疑道。
“没有被咬,”崔玶回道,“这条狗虽然很壮,和老虎无甚区别,但我是跑的时候,不小心踩到……”
崔玶有些难以言表,闭了闭眼:“踩到了狗屎,滑倒后,胳膊落在了一个刀叉上,被穿透了。”
颜玉皎:“……”
虽然崔玶的遭遇很值得同情,但是她真的忍俊不禁。
楚宥敛牵着黑犬,淡淡道:“都说你今日不宜跟来。”
崔玶轻叹一声。
三人正交谈时,铁门突然被狠狠撞了一下,疯犬咆哮着,尖利的犬齿咬住铁门的一端。
还真让它撕裂一块。
它从裂开的缝隙中,慢慢探出毛发狰狞的、诡异扭曲的脸,利齿上染满猩红的血。
颜玉皎被吓了一跳,担心疯犬真的破门而入,忙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们还是快走罢。”
楚宥敛把她抱入怀中,安抚道:“别怕,我能杀了它。”
狗场主人一听,就有些不忍,不由着急起来,连忙吹了一声口哨。
这口哨声有些特殊,声音绵长,颇有韵律,像是古老的训调。
哨声刚落下,一道黑影自半空中一闪而过,猛地将疯犬扑倒在地。
随即,拳拳到肉的扑打声,疯犬狂躁的嘶吼声,猎犬威吓的长啸,简直乱成一团,激起无尽尘雾。
颜玉皎呆了呆,不由往楚宥敛怀里缩了又缩,心中却难掩好奇,最终仗着楚宥敛给她的底气,大着胆子,伸长脖子往里面看。
两只狗的战况异常激烈。
疯犬已然眼睛都被抓瞎一只,痛苦地嘶吼着,还坚持拼命撕打。
但它显然是穷途末路的征兆,没过多久,就被压倒在地,翻着白眼,猩红的舌头长长吐着,嘴里唧唧歪歪的,却一动也不能动。
赢了这条疯犬的,是一只皮毛油光水滑,通体纯黑的猎犬。
之所以一眼就能看出它是猎犬,自然是它那霸道独绝的气势,和目空一切的眼神。
显然是打遍狗场里的所有狗,成为狗场的老大,才能有的姿态。
颜玉皎心中一动。
狗场主人擦了擦额头冷汗,连忙打开铁门,走过去:“夜乌!”
那黑犬便沉沉地看过来,又好似能听懂人话一般,垂下了头。
狗场主人揉了揉它的脑袋,满脸横肉的脸上竟也流露出几分温柔。
颜玉皎微怔。
心道,这就是夜乌?
她低眸看了眼楚宥敛手里牵着的黑犬,虽然也精神抖擞,皮毛亮丽,但少了几分睥睨的气势。
与夜乌一比,简直像初出茅庐的小伙和威震天下的大佬。
着实有些不够看。
狗场主人和夜乌亲昵了片刻,便似有不舍地拍了拍夜乌的脑袋,示意它跟着他走。
夜乌倒也信任狗场主人,跟着他来到颜玉皎面前。
狗场主人道:“贵人,这便是夜乌了,小的仍旧觉得,如果贵人真要养条猎犬,还是夜乌最妙。”
夜乌似乎明白狗场主人的意思,蹲在地上,抬头看了颜玉皎一会儿。
颜玉皎也看着它。
夜乌的体格异常庞大而强健,四掌着地时,足有她腰部那么高。
它虽然毛色乌黑,但眼眸比毛色还乌黑,抬眸看人时,看上去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很是玄妙。
崔玶似乎对狗有了阴影,见夜乌过来便躲远了几步,道:“大嫂,别养这玩意了,它们不是纯粹的狗,骨子里定然还流淌着狼的血液,以后难免暴起伤人!”
颜玉皎丝毫不理会。
最初她想养狗,是和楚宥敛决裂后实在无聊,想找个东西陪伴她,对狗自然没有品种要求。
后来则不同。
不知为何,自今年年初,她就莫名的感到不安,即便嫁给楚宥敛,这种不安也没有减少,还因为娘亲就是丽公主这件事,更加不安了。
她必须养一只威猛警敏的猎犬,能在关键时刻带着她突出重围,或者救她于水火之中的猎犬。
或许是颜玉皎眸中燃烧的火焰,激起了夜乌好战的血性,它站起身,翘着尾巴,围
着颜玉皎转了一圈。
正当楚宥敛悄然握住匕首,以防夜乌暴起伤人时。
夜乌倏然跪下前腿,慢慢卧倒在颜玉皎身前,脖颈蹭了蹭她的腿。
颜玉皎:?
楚宥敛:“……”
狗场主人大喜:“哎呀!夜乌这是喜欢贵人呐!”
随着狗场主人的话,夜乌翘起的尾巴悄悄卷住颜玉皎的脚踝。
楚宥敛蹙起眉,抬脚把它的尾巴踢开了,低斥道:“脏!”
夜乌立即暴起,站起身,凶恶地盯着楚宥敛,呲起锋利的犬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
崔玶见到后,捂着伤手,还不忘添油加醋:“我说怎么样,这玩意和狼似的,哪有一点儿狗样!”
狗场主人吓得,忙安抚地来回撸着夜乌的脊背毛:“不气不气,贵人和你闹着玩的……”
又忙对着面色黑沉的楚宥敛道:“贵人勿怒,夜乌唯爱长相俏丽的小娘子,见到便忍不住贴贴蹭蹭,也唯独讨厌长相英俊的郎君……”
“小的之前说夜乌需要主人便是如此,小的说的话,夜乌不怎么听,夜乌就听那些小娘子的话,小娘子越是漂亮,它就越听话……”
狗场主人还解释了一句:“夜乌不脏的,它特别臭美,三天两头就跑到狗场后面的湖里洗澡……它也颇通人性,能听懂贵人的话,所以才会生气,还望贵人多多包涵。”
颜玉皎顿时沉默下来。
她还从未听闻狗有如此怪癖,只喜欢俏娘子,讨厌俊郎君……
楚宥敛眉头蹙的更紧:“娘子,我们走罢。”
若说原先楚宥敛还因为夜乌是故人之犬,心存爱惜,但见到夜乌后,他就心中不爽……
显然,他不喜欢夜乌。
颜玉皎却没有挪动脚步。
她蹲下身,伸出手,道:“麻烦老板松一下狗绳,让夜乌过来。”
狗场主人犹豫道:“还是小的牵着罢……其实夜乌也不会伤人……”
楚宥敛唤道:“娘子。”
他的语气有一种被忤逆的不悦,颜玉皎听出来了,也不悦起来。
抬眸道:“你如何?”
“我不喜欢。”
“又不是你养。”
“它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它,万一哪天它惹怒我……”
“那你忍着。”
“……”
楚宥敛微微抿住唇。
夜乌却兴高采烈起来,一扫方才威风凛凛的模样,讨好似的,吐着红彤彤的舌头,把自己的狗下巴,乖巧地放在颜玉皎的掌心。
它眨了眨眼,示意颜玉皎来回挠一挠它的下巴。
颜玉皎顿觉新奇。
下意识挠了挠夜乌的下巴,夜乌便愉悦地仰着脖子嗷呜了一声。
这一声实在太像狼嚎了,吓得崔玶鸡皮疙瘩都起来,连忙摇了摇破碎的折扇,道:“罢了,罢了,我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告辞!”
说完,他就背影仓皇地离开。
颜玉皎却越看夜乌越满意。
夜乌实在太通人性了,能听懂她说的话,也丝毫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关键是,它真的很有威慑力,只是仰着脖子站在那里,在场所有狗都老老实实地趴着,大气不敢出。
楚宥敛自然看出颜玉皎的满意,闷声地道:“我与这只狗相看两厌,娘子真要养吗?”
颜玉皎揉了揉夜乌的狗头,示意它不要对着楚宥敛哈气。
她犹豫片刻,站起身,正视着楚宥敛的双眼,轻声道:“夫君,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也定然会喜欢我所喜欢的一切,对吗?”
这话让楚宥敛无可反驳。
许久,他似是败下阵来,也没有问颜玉皎为何坚持要养夜乌,只轻轻撇过脸:“好罢,你喜欢便好。”
他总是拿她没办法的。
颜玉皎便慢慢展开笑颜,走过去握住楚宥敛的胳膊,脸色微红:“夫君最好了。”
语气竟是难得的甜软。
楚宥敛脸色不显,心里却好似很受用,垂眸看了夜乌一眼。
然后,竟无视夜乌的呲牙咧嘴,抬手揉了揉夜乌的脑袋。
“听好了,”楚宥敛道,“从今以后,我娘子就是你的主人,如果你胆敢以下犯上,伤她分毫,我定将你大卸八块,赏给河里的鱼吃。”
夜乌慢慢收起了犬齿,前腿规矩地蹲在地上,神色也凝重起来。
“但如果你好好护着我娘子,”楚宥敛轻笑一声,“假以时日,我便封你为史上第一御前带刀侍犬。”
第47章 冰气烬欢
狗场主人训出过无数狗,也送出过无数狗,夜乌被带走时,他却还是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夜乌被安置在静澜轩的后院,那里有一间称得上豪华的狗舍,夜乌性格沉稳且自傲,从不轻易乱吠,只对吃食有些挑剔,不过他们家大业大,怎么都供养得起。
因连炿盟副盟主被劫狱之事,羽龙卫上下清洗了好几波,血流了三天三夜,楚宥敛也没有再提带着颜玉皎去羽龙卫官署的事了。
颜玉皎也忙着和郯王妃拟定生辰礼宴的事宜,间或溜着夜乌玩一玩,反正是不想闲下来。
如此几日后,夜半时分,颜玉皎被热醒后,才发现身旁是空的。
她困倦地坐起身,抬手掀开轻薄的红纱帐,却见楚宥敛散着长发,身着月白亵衣,缓步而来。
因心事重重,这几日她对楚宥敛多有忽视,幸好楚宥敛也忙,似乎并未发觉她的冷淡。
颜玉皎不由心虚起来。
等楚宥敛走到床边,才道:“夫君方才去做什么了?”
离近了,却看到楚宥敛发丝还在滴水,亵衣也湿透了,贴在身上,隐约可看出胸和背肌的轮廓。
还有未愈合的伤口。
颜玉皎看到这个伤口,自己的心也莫名痛了下。
她不由蹙起眉,探出手指,粉润的指尖落在楚宥敛玉色肌理上,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楚宥敛眸色深了深,却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然后抬手撩开她汗湿的发。
颜玉皎抿住唇,面容担忧,道:“伤还未好,你怎么去洗冷水澡?”
楚宥敛不以为意:“杀了些人,冷水才能去血腥味。”
说完,他便入了锦被,身上的寒气缓缓散发,床帐内都冷了几分。
颜玉皎原本还因为苦夏,感到烦热倦怠,这下倒是彻底清醒了。
她心底轻叹,背过身,从床的最里面拿出来一张毛毯,正想为楚宥敛擦干头发。
转身后,却被楚宥敛抱住。
急切而冰冷的吻落入她的脖颈,随之没几下,便对准她的唇。
唇舌被含住,来回勾缠,冰得颜玉皎打了个寒颤,怀疑楚宥敛洗的不是冷水澡,而是冰水澡了。
她有些慌乱:“唔……先,先擦干……会生病的……”
楚宥敛贴住她的耳畔:“无妨,娘子身上热……能把我暖干……”
因为太忙,这几日晚都是草草做了一两次便睡了,楚宥敛显然已经积火甚重,欲.求.不满,胡乱地自床边抽屉里摸出润膏,几乎挖出半盒,就探入颜玉皎的衣裙之中。
他的手指实在太冰,冰的颜玉皎往后缩了缩,满腹热燥都消退几分。
楚宥敛轻声哄她:“乖一点……马上就热了……”
他也没说错,确实没几下,就好似点燃了火把,彻底热了起来。
颜玉皎紧促地呼吸着,眸眼的余光却发现楚宥敛的绷带又溢出血来。
“夫君……停……”
颜玉皎本就怀疑楚宥敛的伤口至今未愈合,是因为回门日那晚他们太过激烈,如今看到他的伤口果然又崩裂了,自然犹豫起来。
楚宥敛却不管,引着颜玉皎的手感知他的情动,语气带着引诱:“都已经这份上了,要为夫怎么停?”
虽然成婚还未一个月,但颜玉皎已经被他调教的没那么容易害羞了,闻言,竟然动了动手,上下。
她窝在锦被里,眨了眨明眸,示意今晚用手如何?
楚宥敛彻底笑了,俯身亲昵地吻了吻她的唇:“休想。”
指尖.已然.湿.热一片,也难为他的娇娇娘子还能忍住,甚
至听到他这样说,还蹙起眉有些不满……
“不行……”颜玉皎推了推,不让楚宥敛入,“你的伤若是更加严重了,母妃会怪我的!”
“母妃不会管这些。”
话虽如此,见颜玉皎尤不情愿,楚宥敛只得将她翻过去,背对着他。
强劲的手臂自她的脖颈探过去,一路而下,按住她的沟壑。
“这样省力些。”
颜玉皎拍了下他作乱的手,还有些不明所以,自锦被里抬起头。
却被楚宥敛按住脖颈,他伏在她后背,冰凉的腿,跪在她身两侧。
……
颜玉皎不由浑身一僵,总算知道如何省力了……
今夜,楚宥敛似乎心中压着事,尤其用力,简直有些粗暴。压着她的脖颈,把她闷在被子里,待她受不住时,才抬起脸来,与她深吻。
她好像也坏掉了,本来因为楚宥敛这样而有些害怕和委屈,慢慢的,却又有生出一种隐蔽的喜欢……
她好似搁浅的鱼,为了活下去,贪恋那一点水,勉强尽力配合。
…….
次日天还昏沉时,暑气渐盛。
颜玉皎热的浑身香汗,迷迷糊糊间就被楚宥敛捞起来,用冷水浸湿的帕子,给她擦了擦汗。
她不耐烦,又委屈:“才睡了两个时辰不到,你又要做什么?”
颜玉皎觉得小腹有点痛,还有些怕楚宥敛说的“不孕期”是骗她的。
她真怕怀孕。
楚宥敛低声哄她:“待娘子的生辰过了,我手里的事也解决了,我便带娘子去避暑。”
颜玉皎哼哼两声,在楚宥敛怀里寻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了。
然而,等她又睡熟后,楚宥敛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悄然起身。
他披上外衫,不知从房内何处翻出来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一条华贵的脚链,上面装点着几个小巧的铃铛。
楚宥敛走向床榻,将脚链系在颜玉皎纤细的脚踝上,与此同时,他抬眸望向寝房中心的房梁,那里悬挂着儿臂.粗的、错综复杂的金色链条.
临近晌午时,颜玉皎慢慢醒来,先令樱桃去请贤婆子。
她想,贤婆子毕竟见多识广,或许知道男子如何避孕。
她也愿意喝避孕药,只是觉得避孕之事应当公平,一个月有十五日她喝避孕药,十五日楚宥敛喝避孕药。
穿衣的时候,颜玉皎发现脚踝的脚链,她愣了愣,立时明白这是楚宥敛送她的礼物。
倒是好看,只是粗了些。
她挑剔地想,幸好铃铛很小,发出的声音也不重……
她好歹也是王妃,若是行走时叮铃咣当的,成何体统?
颜玉皎虽然这样想,但唇角却抑制不住地扬起,被喜欢人如此珍爱的感觉……好像很不错。
只是楚宥敛总送她东西,她也要送楚宥敛一些东西才是。
正思索时,贤婆子来了。
颜玉皎已然穿好华服,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侍女们为她点妆。
“避孕药大都伤身,”贤婆子蹙起眉,斟酌着回道,“奴婢不建议娘子和郎君饮用。”
“那还有什么法子?”
贤婆子想了想,走过去对颜玉皎耳语了一番。
颜玉皎不由涨红了脸,低声道:“只要那……不弄进去,也可以?”
“男子也可以用羊肠,鱼鳔,这都是不伤身的法子……”
贤婆子还细细说了这些东西的制作工艺,和使用时的手法。
颜玉皎点点头,有些难为情,也有所领悟,一脸涨见识的模样。
但除此之外,她便没有再问贤婆子什么了,让贤婆子退下了。
说到底,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不知该如何面对梅夫人的身世,也不知道要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世。
索性……先避着罢。
然而贤婆子刚走,芭蕉就上气不接下去地跑进门,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郎君被郯王爷打了!”
颜玉皎一惊,从绣凳上站起身:“你说什么?”
“好像因为什么事,郯王爷不太赞同郎君的做法,然后二话不说,就甩起鞭子,要打郎君……”
颜玉皎蹙紧眉头,她知道,即便楚宥敛无错,只要惹恼郯王爷,郯王爷也会罚跪或者鞭笞楚宥敛。
但楚宥敛的伤还未好……
她立时对着镜子再次整理了一下仪容,而后脚步匆匆赶往静澜轩。
今日天气异常炎热,连一丝风也没有,坐在屋中尚且需要大量冰块镇一镇热气,故而等颜玉皎赶到昀梧殿时,肩背都汗湿了些许。
她擦了擦汗,摇着团扇,一进门就看到郯王妃闭着眼,一脸静默地坐在内厅门口,而她左右瞧了瞧,却没瞧见楚宥敛和郯王爷。
颜玉皎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不能失了体统,行礼后问道:“母妃,听闻夫君在此,不知……”
郯王妃睁开眼,难得流露出几分疲累的情绪,倒也直白:“他被王爷罚跪……让净娷带着你去看看罢。”
净娷是郯王妃的贴身侍女,闻言便轻移莲步,对颜玉皎道:“请小王妃随奴婢往这里走罢。”
说完,便只身往后院去了。
颜玉皎忙对郯王妃道了声谢,抬脚就要跟上净娷。
郯王妃却叫住了她:“玉儿。”
颜玉皎怔住了。
一时间,竟心跳如擂鼓般。
她慢慢回身:“母妃……”
郯王妃望着她,和出嫁那日,梅夫人看着她的眼神很相似,像是透过她看什么人似的。
让颜玉皎隐隐感到不安。
然而郯王妃却温柔地笑了:“我本想认你做本妃的女儿,但没想到你成为本妃的儿媳……”
她走过来,拿出手帕擦了擦颜玉皎额角细汗:“你或许不知,本妃这些时日不肯搭理你,其实是怨你。”
颜玉皎心想,她当然知道。
“你当初和少庸绝交,本妃并无任何异议,甚至很支持你与他绝交,少庸心性凉薄,冷酷寡情,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绝交就绝交罢。”
颜玉皎:?
她怎么听不懂了,当初郯王妃给她发那么多帖子,不是劝她和楚宥敛和好如初的吗?……怎么如今还骂起自己的儿子来了?
“但你和少庸绝交,”郯王妃美目流出几分伤感,“关本妃何事?”
“本妃依旧是你的姨姨,抱过你亲过你,把你当女儿看待,你若是受了委屈,应该和本妃说啊……”
第48章 一往而深
颜玉皎没料到郯王妃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怔愣片刻,顿觉羞惭。
原是她狭隘了。
她一直以为是她当初拂了郯王妃的面子,郯王妃才会对她如此冷淡,却忽视了她和郯王妃之间,除却楚宥敛,还有曾经朝夕相处的感情。
颜玉皎心里不由温热起来,抬眸望着郯王妃,朱唇微动,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时日,本妃看着你小心翼翼,拘谨无比,也不好受。”
郯王妃眼角妩媚的细纹舒展开,摸了摸颜玉皎柔嫩的脸:“本妃已经不气了,如今说开了,你以后面对本妃时,也不必如此了。”
颜玉皎眨眨眼,低声道:“是儿臣不好……当初,对不起……”
郯王妃淡淡地笑了笑,道:“本妃曾经以为你与本妃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可没想到兜兜转转,你成了本妃的儿媳……无妨,日久天长,所有的矛盾和误会都会解开的。”
“去罢,看看少庸,他近日着实张狂了些,希望你能劝劝他。”
也不知怎的,郯王妃一提起楚宥敛就一副愁绪如麻,连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的模样。
颜玉皎不由疑惑,郯王妃性情如此温和,便是对她生气,也不会摆脸色给她看,楚宥敛究竟做了何事?
她只得回道:“是,母妃。”
然而没走两步,颜玉皎忽而想起郯王妃方才和梅夫人相似的神情。
刹那间,儿时的过往自她脑海
中一一闪过,最终定在她八岁时,江阳县起了一场大火。
着火的地方离颜府很近,梅夫人特别怕火,夜半起床,见到那么大的火几乎要晕过去。
彼时,郯王爷和颜大人都离开江阳县去办别的事了,但郯王妃和楚宥敛还留宿在颜府。
然而那晚,郯王妃却好似早就知道梅夫人会害怕火灾,一向注重仪容的她,竟然随便披了一件衣服,散着头发,就赶过来安慰梅夫人了。
她当时好奇,问郯王妃怎么来的这么快?连她都不知道娘亲怕火灾。
郯王妃说了什么,颜玉皎如今已经忘了,但当时梅夫人和郯王妃紧紧依靠、无比信任彼此的模样,牢牢印在颜玉皎的脑海中。
“母妃可知……”
颜玉皎垂眸,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极速跳动,几乎要破胸而出。
她勉强抬手压了压,最终,还是回过身犹疑地问出口:“母妃可知我娘亲的真实身份?”
郯王妃静静地立在日光大盛的内厅,她高髻蛾眉,脊背挺直,浮光跃金的华服妥帖地穿在身上,她本应该有一种冷眼旁观的漠然,却偏偏眸中流露出几分慈悲。
颜玉皎一瞬间便懂了,郯王妃知道梅夫人的真实身份。
但她更茫然了,郯王妃是何时知道的?……那楚宥敛呢?楚宥敛是因为和亲公主一事才知道梅夫人身世,还是……如郯王妃一般,早就知道?
倏然间,颜玉皎丧失了一切问询的勇气,恐慌蔓延至心头。
从始至终蒙在鼓里的人只有她,那她当初为了嫁给楚宥敛,孤注一掷的行径,在他人眼中,会不会只是跳梁小丑的自投罗网?
没等郯王妃说出任何话,颜玉皎提起裙角,转身便走。
她的脚步略有些踉跄,樱桃担忧地想来扶她,也被她拒绝了。
越过几道门槛,转过几道弯,只觉得草木越来越盛,树荫越来越多,空气越来越阴凉。
他们来到昀梧殿最僻静的地方,这里只有一间破败的草堂。
净娷停在草堂门口,她随了郯王妃的性子,安安静静地等着颜玉皎抵达后,就告辞离开了。
颜玉皎脸色苍白,头也昏沉,扶着草堂门许久,也没有敲一敲。
樱桃觉得颜玉皎不太对,小声问道:“娘子怎么了?若是身体不适,改日再来罢,郎君定然能理解。”
颜玉皎摇摇头。
她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去胡思乱想,而后推开了门。
草堂很小,站在门口,堂屋的一切就都一览无余了。
堂屋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立着无字碑的桌子,连把椅子都无。
楚宥敛就跪在桌子前,他身旁一个人都没有,却仍旧跪的笔直。
听到门口的动静,楚宥敛也没有回头看一看,笃定道:“娘子。”
他笃定来者是颜玉皎。
颜玉皎却没有回。
楚宥敛也没有等她回,继续道:“我方才忽然想起我们年少时,我被父王责罚,也是跪在一个草堂里,你翻过墙来看我……”
他在回忆,语气也温和缠绵,带着几分难言的怀念。
颜玉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入堂屋。
“你那时很强壮,翻墙爬树,游水摸鱼,即便我这个习武之人,也得避让三分。”楚宥敛轻声笑了笑。
然而下一刻,他便笑不出来了。
颜玉皎蹲下来,玉指按了按他背上几道血淋淋的鞭痕。
“说啊,”她道,“继续。”
指尖稍稍用力。
眼角的余光,便看到楚宥敛额角青筋暴起,似乎在极力忍耐。
颜玉皎不由嗤笑一声:“我还道奇也怪哉,夫君一向话少,今日却还未见到我真容,就如此多话……原来是在故作云淡风轻啊。”
话毕,却不知为何,看到指尖染的鲜血,颜玉皎心里一阵酸楚。
“是你非要和父王犟,还是父王太犟了,不听你的话?”
她一一摸着鞭痕。
显然,郯王爷用力极大,这些鞭痕全都渗着血,有的皮肉还卷曲着,欲掉不掉的,实在可怖。
泪水慢慢充盈眼眶,颜玉皎忍不住轻轻后抱住楚宥敛,道:“你想一想我罢,少受些伤。”
自从迎夏宴后,楚宥敛受了好几次伤,次次都是之前的伤还未好,就又添新伤。
樱桃见此,颇有眼色的和其他侍女离开此地,还顺手关上了门。
“是父王太过迂腐。”
话虽如此,楚宥敛握住颜玉皎冰冷的手后,也似有些后悔:“下次我一定躲开他的鞭子。”
颜玉皎此刻只心疼楚宥敛了,别的什么身份什么阴谋全然忘记了。
“你早该躲了!”
她又气又难过,泪水啪嗒啪嗒地滴入楚宥敛的脖颈。
“你九岁时,被父王打得高烧三日不退……你知道我那时候多害怕,我身边还从未有你这样的人……”.
楚宥敛九岁时,颜玉皎七岁。
彼时,他们初逢没多久,玩过家家的游戏都还没玩熟。
颜玉皎为了让楚宥敛尽快和她的小伙伴们打成一片,午睡时,特意让楚宥敛和他们一起排排睡。她坚信,只要他们睡过同一个被子,那绝对是一辈子的友谊。
楚宥敛不肯,觉得男男女女共睡一张大床实在有辱斯文。
颜玉皎不耐烦地提着他的衣领,硬是把他拽到床上,按躺在她身边,横眉冷对:“睡!”
楚宥敛全程愣愣的,以他短短九年小屁孩的人生阅历,还从未遇到过颜玉皎这等霸道有力的小娘子。
属于猝不及防被拽上床的。
他红着脸,又坐起身,结结巴巴地道:“男女七岁不同席,我,我都已经九岁了……”
观楚宥敛十岁前这等正经纯洁小郎君的模样,根本难以想象,他和颜玉皎成婚后,会于床榻间玩转花样,满嘴.情.色之语。
颜玉皎呲着小米牙,扑过去把他压倒在床上:“你可真烦!哪有那么多规矩?在这里,我是皇帝,你这个皇后得乖乖听我的!”
楚宥敛却迷迷糊糊地想,小娘子脾气不好,身上却香香软软的,他都不敢使劲碰她,怕伤了她。
两个孩童正在床上翻滚争执着,旁边的孩童围观喝彩嗑瓜子,正热闹非凡时,门砰一声被踹开了。
郯王爷手持鞭子,虎背熊腰,如黑煞神一般背光而来,一进门,就吓得孩童们缩成一团,齐齐噤声。
楚宥敛被颜玉皎强按着被子里,挣扎又不敢挣扎,正犹豫时,被郯王爷提着衣领薅出来了。
“父王?”他愣了愣。
“楚叔叔?”郯王爷另一只手提着颜玉皎的衣领。
然而下一刻,颜玉皎的衣领就被郯王爷松开了,她掉在被子上。
郯王爷看了一眼周围几个孩童,到底没在这里施以鞭刑,只是提着楚宥敛的衣领走了。
颜玉皎却心中难安,郯王爷的气势太可怕,她也见过大人打小孩……犹豫片刻,她追了上去了。
只是她来的晚,没能阻止郯王爷的鞭刑,只看到楚宥敛后背全是血,面容苍白毫无血色,跪在草堂里,摇摇欲坠,还挺着脊背。
她风一样跑过去,却屏住呼吸,慢慢地蹲在楚宥敛面前。
他们的友谊还没有那么深厚,可或许是孩童纯粹的共情心,让颜玉皎一瞬间就哭了出来。
她哽咽道:“你,你还好罢?”
楚宥敛望着她,疼得说不出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颜玉皎抹了一把眼泪:“你爹爹怎么这么狠啊?……你别跪着了,好多血,太吓人了……你不会死罢?”
她身边围着的孩子,即便犯了什么错,大人也最多打几板子屁股或者手掌心,还从未有过楚宥敛这样,被鞭打得脊背皮开肉绽,血淋淋的,淌了一地,像快死了一般。
“不会,”楚宥敛勉强吐出几个字眼,“我习惯了。”
颜玉皎顿时心都颤了下。
她没想到这样的伤,对楚宥敛来说已经是习惯的事。
“你起来,别跪了!”
她心里怒极了:“我带你去找你爹爹评评理,他是疯了吗?便是天大的错,也不能打你打这么狠!”
她不敢
碰楚宥敛,怕一使劲扯开他的伤口,只能一直说着:“快别跪了,起来!找你爹去!”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楚宥敛垂下眼,“父母之事,不得妄言,更不可不遵孝道。”
颜玉皎被气笑了:“什么孝道?我只知道,子不教,父之过,你小小年纪犯了错,都是你爹没教好,他才该受罚,他才该跪着!”
第49章 兄死弟及
“下次你爹爹要是还敢打你,你就和他对着打!让他明白,他越是棒棍教育,越是教育不得!”
颜玉皎怒气冲霄,她从未见过郯王爷这等对孩子下如此狠手的大人,也从未没见过楚宥敛这等受了重伤还老实跪着的可怜孩子。
楚宥敛却新奇地看了眼颜玉皎,看了片刻,道:“胆大妄为!”
郯王爷堂堂一字亲王,如何行事还轮不到颜玉皎一个女娃指责。
更何况天地君亲师。
楚宥敛自小听惯的,敬天法地,孝亲顺长,忠君爱国,尊师重教……
然而想着想着,楚宥敛却忽而有些羡慕颜玉皎了。
颜玉皎生于乡野,不曾出入过宫闱,不曾受过皇权和道法的压制,不知其中深浅,天性自然烂漫纯真。
“你这人可真是不知好歹,我帮你说话你还骂我!”颜玉皎怒道。
看样子,还嫉恶如仇。
不像他……
楚宥敛沉默了一会儿,稚气的脸上全是老成的神色,道:
“你不懂,你和我不同。”
她根本不知道他所犯何事,如果知道了,应当也不会为他哭了。
童年时如此,现在也如此.
日光浅浅落在门内,把两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楚宥敛垂着长睫,揉着颜玉皎的手指,道:“娘子别怕。”
颜玉皎哭得厉害。
泪水已经湿了楚宥敛的后脖颈的衣服,凉意却在夏日有些微弱。
可颜玉皎到底不是七岁的她了,见识过京城的云谲波诡,她再也说不出让楚宥敛和他父王对着干的话。
“我如何不怕?你别跪了!”
但她又终究是她。
“再这样跪下去……楚宥敛,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立即改嫁,我才不为你守寡!”
颜玉皎站起身,转身欲走。
手臂却被楚宥敛拽住。
泪水模糊之际,她听到楚宥敛低声的示弱:“娘子,伤好痛。”
话毕,楚宥敛连咳了几声,咳得浑身都在颤抖。
颜玉皎不由地攥紧拳头。
楚宥敛咳完了,得寸进尺地与颜玉皎十指紧扣,暑气肆意,可他的手却冰凉如水:“还请娘子留下来,如幼时一般,为我送饭,陪我聊天,我答应娘子,下次一定躲开鞭子。”
颜玉皎顿时痛得难以呼吸。
她也不是怪楚宥敛逆来顺受,她是觉得楚宥敛有些可怜,他母妃似乎不怎么在乎他,言谈之间全是凉薄,父王也对他过于苛刻,说打便打,就连她也有许多事瞒着楚宥敛……
“咳咳……”
见颜玉皎没动静,楚宥敛只得试着站起来,但他显然痛极了,强弩之末一般,身形微微摇晃。
颜玉皎只得回身扶住他,让他缓缓坐在蒲团上:“别动了,万一伤口撕裂怎么办?”
又环顾草堂,问道:“你常被罚跪于此,此地有没有备下伤药?”
楚宥敛脸色苍白的笑了,而后竟然从怀里掏出来一瓶金疮药:“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没有准备?”
颜玉皎一时百感交集。
她轻轻接过药瓶。
玉指小心地解开楚宥敛的腰带,楚宥敛就那般后仰着,掌心撑着地,望着她,任她施为。
腰带除去后,又悄然剥开衣服,一层一层,直至露出楚宥敛布满抓痕的胸肌和腰腹。
颜玉皎原本是正正经经给楚宥敛抹伤药的,可看到这些细小的抓痕,脑中瞬间闪过他们昨夜欢好的情景。
她不由顿住,红了脸。
楚宥敛正凝视着颜玉皎,见颜玉皎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便抬手按住她的后脖颈,吻了过去。
他吻的有些急,像是克制许久,再也无法忍耐一般。
夏日的阳光静静地炙烤着大地,四处都散发着闷潮的气息,就连草堂内的风也带上热气。
楚宥敛吻了一会儿,就停下来,深深望着颜玉皎。
或许是伤,或许是他只是想和颜玉皎享受这方天地的温柔,他的动作比以往轻缓许多,带着怜惜。
颜玉皎也静了下来。
两个人都心事重重,压抑难安,但或许一场欢愉能消解这许多郁闷。
暑气随着日光上涌,热的草堂周围的虫鸣声都小了许多。也因此,即便打着赤膊,也丝毫不觉得冷,甚至因为情动,而生出了细汗。
桌案上的无名碑静静的。
桌案下的人却已经纠缠在一起,交叠的墨发,雪色的肌肤,朱色悄然点缀,荒.靡的让人不敢睁开眼。
偶尔抬手时,颜玉皎迷乱中摸到温热的血,顿时一动也不敢动了。
“……疯子!你不要命了!”
楚宥敛置若罔闻,抱着颜玉皎,一路来到草堂的明窗处。
颜玉皎小心扶着窗台。
轻薄的纱裙碎在掌心,玉白的纤腿便这样暴露在日光之中。
楚宥敛将其分开。
窗外的烈阳似乎能将一切不甘和怨怼都融化,只剩下绵绵情意。
楚宥敛狭长的眼半眯着,目光从地面上交叠的影子,慢慢移向窗外树梢上,前后乱翻的叶子。
似是痛快极了。
但时不时的,后背的鞭伤发作,让他勉强从沉沦中回过神,想起自己被郯王爷鞭打的原因。
——“本王为你起名宥敛,就是希望你能收敛戾气,宽宥待人,可你都做了什么?”
——“自小便想做皇帝,在你皇爷爷面前锋芒毕露,本王还没死呢!你的皇帝堂兄更是活的好好的呢!”
——“你如今有妻有子,形势不可再像以前那般毫无顾忌,少庸啊,本王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而后是郯王爷手持鞭子,气得浑身发抖,却长久静默的背影。
楚宥敛心想,谁想做皇帝?只是有很多事,他也身不由己罢了.
犹记得他九岁那年,他们举家离开京城,下江南救灾,就是因为他在皇爷爷面前一段话。
那日,皇爷爷将他所有孙辈都聚集于昭阳殿内。
殿内安静,只听得皇爷爷问道,嵒朝初立,各地还窝藏不少反贼,反贼能杀尽吗?若是杀不尽该如何?
皇太孙楚元臻率先道,听闻苗疆有善养蛊者,养蛊王的法子却简单,便是将最毒最狠的几味蛊放入同一个阵中,任由其争斗厮杀,最终胜出的那一味蛊,自然就是蛊王。
楚元臻的意思很明确,反贼能杀尽。需要先把民间的反贼集中起来,再一网打尽,如此就不至于兵分几路剿灭反贼,平白浪费朝廷的兵力。
楚元臻登基后,也确实将这个方案改善一二,施用了起来。
皇爷爷听了,没有点头,问其他孙辈还有什么见解。
楚宥敛一开始只是静静听着,后来觉得其他人说出来的法子都还不如楚元臻,兴致便淡了下来。
他散漫的姿态,在一群绞尽脑汁想办法的孩子中犹为显眼,皇爷爷自然注意到他了,问他一直笑而不语,究竟有何见解?
若他什么都答不上来,这等行径便是御前失仪,即便他是王世子,也是要受罚的。
眼角余光中,还能依稀看到楚元臻好似不屑地笑了笑。
如今想想,他年少时着实幼稚,为了不受罚,争口气,竟然把心里话全说了,也导致了日后的磨难。
“反贼是杀不尽的,只要天下不太平,百姓难以生存,那民间每时每刻都在滋生反贼,而若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那百姓又为何要反?一切迎刃化解。”
见皇爷爷点头,他继续道,“故而嵒朝初建,自当推行利民之策,快速恢复和发展经济,并使无地少地的农民获得土地,另外严查
各地贪腐和税收,使国库充盈,改善民生……”
他一时忘形,侃侃而谈,等大殿内安静许久,才惊觉自己说多了,连忙闭嘴,向皇爷爷请罪。
皇爷爷也没说他说的好与不好,只是走下来,用玉如意敲了敲他头。
回到家,他就被父王打了一顿,父王骂道,皇太孙在此,用得着他去显摆?真是不想活了!
而后没多久,他们一家人就离开京城,远下江南了。
与外界想象的不同,父王并无夺权篡位之心,反而只想做富贵王爷,安稳地度过一生。
可他当时说的那番话,到底是在皇爷爷那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以至于十二岁那年,皇爷爷召父王回京时,特意吩咐父王带上他。
再次见到皇爷爷时,宫殿内只剩下皇爷爷、父王和他。
祖孙三人沉默许久,皇爷爷忽然问道:“若来日你父王所做之事,你觉得不对,你该如何?”
十二岁的楚宥敛,自然不会像九岁时那般不知天高地厚,安静片刻,俯身行礼,回了他曾经对颜玉皎所说的那些话:“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父母之事,不得妄言。”
皇爷爷却冷笑一声:“大胆!”
父王和他齐齐跪地。
却不知哪里有错。
皇爷爷端坐在龙椅之上,花白的胡须抖动着,如真龙一般不怒自威:“朕要你说实话!”
在那一瞬间,楚宥敛承认。
至今想起那一瞬间,他依旧心脏狂跳,喉咙仿佛被堵住。
巍巍皇权就在他眼前,只要他愿意伸出手,万里江山,万人之上,就能尽情握于掌中。
强烈的难以言说的预感,逼着他前进,逼着他说出心里所想。
“若父王做错了,身为儿子,应当指出父王的错误,监督父王改正,不可因人伦礼教,而胆怯不敢言。”
皇爷爷慢慢地笑起来。
“若你父王对你下发的指令,过多插手,你又该如何?”
“不听,不从。”
“若你没犯错,你父王却觉得你犯了错,要教训你,你该如何?”
“子不教,父之过,父王罚我之前应当自己先受罚。”
他说完后,不由一怔,他竟把颜玉皎对他说过的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全都说出来了。
他慌忙俯身行礼告罪,又下意识回眸一看,父王果然脸色漆黑。
皇爷爷却彻底大笑起来,拂掌连连点头:“好!甚好!嵒朝后继有人啊!朕……也可以放心了!”.
回忆繁杂,不过瞬息间。
倒是脖颈忽地一痛。
楚宥敛低眸,发现颜玉皎有些受不住了,怒视着他,又咬了一口。
“你,你真是荒唐!”
娇娇娘子虽然生于乡野,却连一句荤话也没学会,骂他的话简直和老夫子的之乎者也无异。
楚宥敛望着她眼尾柔媚的晕红,俯身吻住她的耳垂,更冲,也快了。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混乱中,他低声耳语。
在他受刑的地方,在他无数次叩问自己究竟有没有选错的地方。
唯有和他最爱的女人颠龙倒凤,才能缓解这些年的沉苦。
皇爷爷雄才大略,倒也养了个精明能干的太子伯伯,可惜太子伯伯随着皇爷爷征战多年,受过重伤,中过巨毒,早就疾病缠身,果然太子没当几年,就一命呜呼了。
而皇太孙,虽然也心机深沉,锐意进取,却偏偏同样缠绵病榻。
皇爷爷日夜辗转难安,怎么都放不下心,天下初初太平,怎么能因为储君再次陷入动荡之中呢?
于是在他十二岁时,皇爷爷试探出他绝不会被父王左右心智之后,终于下了一个大胆而隐密的圣旨。
——本朝两位储君。
——兄死弟继。
第50章 生辰礼宴
先帝设想的很好,皇太孙登基名正言顺,能安定朝臣百姓的心,让皇权顺利过渡。
若皇太孙短折而死,便由年轻力壮的楚宥敛继位,如此就可避免争夺皇位或者主少国疑的动荡。
可这道圣旨,对于皇太孙楚元臻来说,简直是赤裸裸的催命符。
如若颁布出去,也会引起世人对新皇圣体的诸多猜疑,使一些阴沟里的老鼠借题发挥。
故而知晓这道圣旨的人,除了楚宥敛一家,就只有四位王爷、二位辅政大臣和皇太孙。
皇太孙自登基以来,似乎并没有计较先帝的刻薄寡恩,还践行了先帝的旨意,处处优待楚宥敛,给予楚宥敛仅次于帝王的权势,好像在为楚宥敛以后的顺位,铺就康庄大道。
郯王爷却始终不放心,他深知,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为了帝位,不惜弑父杀兄,灭妻诛子……
圣上既然握住了帝王的权柄,又创下了这一番基业,怎么会甘心将其拱手送给堂弟楚宥敛,而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尤其大皇子已经四岁了,聪明伶俐且身体康健……
帝位之争,何其凶险,稍有不慎就会家破人亡,血流千里。
郯王爷老了,已经没有年少时的雄心壮志,他担心楚宥敛失败,他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就想让楚宥敛辞去圣上给予他的无上权势,最好能与圣上讲明,先帝遗留下来的储君旨意不作数,让圣上尽早立大皇子为太子。
但郯王爷也很害怕,害怕楚宥敛即便放弃一切,圣上也会为了让大皇子能安稳继位,赶尽杀绝……
若真到了这地步,与其放弃一切卸去权柄,还不如牢牢掌握权柄,如此还能有与圣上一战的实力。
郯王爷权衡利弊,举棋不定,以至于到了今日,楚宥敛还手握这些权柄,且不得不“肆意妄为”.
一个时辰后,云销雨霁。
温存的间隙,颜玉皎抬起脸,迷茫地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她伏在楚宥敛胸膛,绯色的脸上满是承欢后的娇柔,削肩润泽,沟壑深深,香气迷靡。
楚宥敛眸色幽微,捧起她一缕青丝,放在鼻尖轻嗅,语气难得有几分不确定:
“若是以后……你发现我瞒着你做了危险的事,能不能原谅我?”
颜玉皎眨眨眼,嘟起唇亲了亲楚宥敛的下巴:“有多危险?”
楚宥敛一怔,忽而轻笑一声,反过去吻她的唇,片刻后,才淡淡道:
“也没有多危险……那个位置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偏偏有人非要塞给我,还逼的我不得不坐上去,那我只好去争去夺了。”
他说的风轻云淡,把所有风霜刀剑都掩藏在他的眉目深处。
颜玉皎没有听懂,重新伏在楚宥敛胸膛,玉指在上面慢慢地画圈。
犹豫片刻,她轻声道:“我其实也瞒了你一些不太好的事……既然我们都瞒了彼此一些事,那我们就算扯平了,以后你若是知晓我的事,也一定要原谅对方。”
颜玉皎想,楚宥敛瞒她的事,无非是又抄哪个官员的家,又去哪个地方剿灭匪徒或反贼了,可能会摊上人命官司或者冒着生命危险。
不像她的秘密。
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养母是已经灭国的王室族谱中死掉的公主,还与郯王妃早就相识;养父也是父母双亡,与族中关系不明,却与郯王爷交情甚深,似乎也是早就相识。
这些怪事,一旦被他人知晓,恐怕会带来难以预料的灾难。
正思索着,楚宥敛垂首,亲昵地碰了碰她的鼻尖,戏谑道:“娘子都瞒了我哪些事?”
颜玉皎眨眨眼:“你先说。”
楚宥敛默了片刻,似是无奈,叹息道:“好罢……看来娘子说的对,夫妻之间,是要有些距离和隐私。”
颜玉皎便抿住唇,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夫君明白就好。”
他们对着彼此笑了笑,好似解开了彼此的秘密似的轻松起来。
可到底是真轻松,还是假轻松,就只有他二人知道了…….
两日后
,颜玉皎的生辰礼到了,郯王府彻底热闹起来。
时间仓促,郯王妃只能拿出她年少时的王妃规制的华服,修改之后,为颜玉皎装扮上。
颜玉皎这个寿星却有些惫懒,勉强穿好华服,化好妆后,就回到静澜轩暂时休息片刻。
她倚在软榻上,边撕下肉干喂给夜乌,边两眼昏沉,几欲睡倒。
这两日和楚宥敛荒唐的厉害,她一时腰肢酸软,两股战战,她就担心自己走起路来,会别人能看出端倪,也就羞恼的不想出门。
可若是楚宥敛还来招惹她,她可能也会半推半就地从了。
颜玉皎都怀疑自己有病,世上哪有她这样好色还耽于情事的女子?
那种事……着实快活。
怪不得男子们都那么喜欢,家里娶妻纳妾,还要去外面狎妓。
偏偏她“天赋异禀”,即便肿痛不堪,抹上药,也恢复的极快,惹的楚宥敛也彻底纵情。
颜玉皎换了个姿势,继续坐着,又让樱桃把贤婆子喊进来。
这几日和楚宥敛如此忘情,那些污浊物全都进去了,甚至彻夜没来得及清理,白日里又欢好……
颜玉皎也顾不得害怕避孕药伤害大了,让贤婆子给她配一些喝。
贤婆子想了想,却道:“奴婢也可以给娘子配一些香料随身携带,长时间闻臭,也能避孕。”
颜玉皎有些紧张:“香料也能有如此效果吗?”
贤婆子肯定道:“奴婢的姐姐曾在前朝宫中当差,这些避孕的法子,都是宫闱秘笈,应当是有效的。”
颜玉皎先是一怔,没料到贤婆子还有亲人在前朝皇宫当过差。
后是彻底麻木。
罢了,她身边的人都秘密太多,她也懒得一一追究了.
傍晚时分,郯王府张灯结彩,鞭炮放了整整一个时辰。
登门的宾客里,不仅有颜大人和梅夫人这些娘家人,还有楚宥敛和颜玉皎的几位好友。
郯王妃则是请了一些和郯王爷交好的王爷王妃,另开了几桌宴席。
唯有一位郡王不请自来。
他和楚宥敛年纪相仿,却长得笨头笨脑,体态肥胖,还显然和楚宥敛不对付,不仅空着手来的,一进门就嗤笑一声:
“一个小官之女的生辰礼,还搞这么大排场……少庸啊,少折腾这些为你的王妃贴金了,一个不择手段爬上王妃之位的山鸡,再怎么染色也还是山鸡,变不成凤凰!”
楚宥敛正为颜玉皎一一介绍这些王爷和王妃们,两厢气氛正好,突然听闻此话,不由脸色冷凝。
颜玉皎也脸色忽变。
婚后的日子过的太过安稳幸福,她都快忘了她与楚宥敛的身份差距和她嫁给楚宥敛的缘由……
她望着满院辉煌的灯火,迎着在场诸位王爷王妃们探究的目光,一时手足无措,难堪心慌。
楚宥敛立时握住颜玉皎的手,安慰她不要胡思乱想。
而后望过去,见到来人后,挑眉笑道:“本王当是谁,原是贪污救灾款,被圣上剥夺官身的宣城郡王。”
平铺直叙,却切中要害。
那位宣城郡王当即牛眼一瞪,就要发作,却又想起什么似的,生生忍了下去,走过来,笑道:“本郡王拿那笔钱不是应当的吗?谁不知道西南境已经是连炿盟的天下了,朝廷凭什么拿这笔钱去救连炿盟的人?”
说着,他施施然坐下来,理所应当地拿起筷子,夹住整个桌子最精致的那道葱烩鹿肉:“更何况西南境整天地震,救灾是救不完的。”
啪——
筷子被打掉在地上,鹿肉的汤汁撒了一身,宣城郡王愣了愣,立时站起来大骂:“楚宥敛你想干什么!”
“这是本王王妃的生辰宴!”
楚宥敛护着颜玉皎,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本王没有给你发请帖,是不欢迎你,请你立即滚出去!”
这话引来几位伯伯的不赞同,连忙打圆场道:“知乐就是个混不吝的王八,赏他一口饭吃有什么要紧,他不懂事,少庸你还不懂事么?”
知乐便是宣城郡王的名字,他父王为他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能知足常乐,可惜他从不知足。
楚知乐的父王死后,楚知乐虽然承袭了爵位,却依律被降为郡王,他心存不满,便去圣上那里哭诉,说父王死的早,他守不住父王留下的家业也不想活了,最终被圣上许下官职和诸多金银财宝,才勉强回去了。
楚宥敛还是郯王世子时,宣城郡王认为郡王的爵位比王世子高,一直在楚宥敛面前洋洋得意。
结果楚宥敛成个婚就被圣上封为一字王了……凭什么?!
“什么叫赏本郡王一口饭吃?”宣城郡王又瞪起了牛眼睛,“本郡王是给楚宥敛面子才过来的,结果楚宥敛就这么待本郡王?!皇伯伯你还拉偏架讽刺本郡王?”
楚宥敛蹙紧了眉,不想和他在此争执,平白毁了颜玉皎的生辰礼。
就左右看了一眼。
瞬息间,出来两个侍卫,抬手把宣城郡王捉住,架起来往门外走。
宣城郡王带的人手少,也没有楚宥敛的侍卫这么精明强干,眼瞧着自己快被扔出大门了,也不摆架子了,连忙说道:“本郡王今日来,是受人西南境的人所托!”
楚宥敛敏锐地察觉出不对。
在侍卫嘿呦嘿呦要把宣城郡王丢出去的瞬间,喊道:“慢着!”
宣城郡王悄悄松了一口气,肥胖的身子动了动,挣脱开侍卫的辖制,忙擦了擦额头冷汗。
楚宥敛垂下眼,不动声色地对几位王爷伯伯道:“宣城郡王一向懦弱无能,本王不太信他去西南境走一遭会认识什么能人……但本王还是去问问罢,免得他是闯下了什么祸事。”
其中一个王爷点点头:“少庸行事越发周全了,去罢,这里有本王和你父王就行,兄弟们也许久没聚了,今日好好乐一乐。”
郯王爷笑了笑:“正是如此!”
楚宥敛松开颜玉皎的手,把她交给郯王妃:“娘子别怕,都是熟识的伯伯伯娘,跟着母妃认一认脸。”
颜玉皎乖乖地点了点头:“好,我不怕,夫君放心。”
楚宥敛便快步走向宣城郡王。
宣城郡王看了楚宥敛一眼,便起身往暗处走,走了几步,就停下来,示意楚宥敛跟上了。
楚宥敛警惕地看着他,悄然握紧腰间的软剑,跟了上去。
往前行了几十步,四周似乎提前清空了人群,且是郯王府的人的视线盲角之处,宣城郡王才停住脚步。
一道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连炿盟盟主韩子明,拜见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