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过往 总不能成为拖累吧
桌上放着祁舟掏出来的药盒, 连带出来还有几张单子——有明显焦虑,中度抑郁症状,存在轻躁狂的症状。
当时门诊的医生拿着那几张单子,看了眼姜守言说, 应该是重度的, 建议边服药边做心咨询。
门诊的医生只负责判断、开药, 祁舟拿着处方笺, 看着临床诊断后面的特殊疾病需长期服药, 眼眶突然酸了一下。
姜守言那时候还有精力和他开玩笑:“我生病, 你哭什么?”
祁舟看着他同样有点肿红的眼睛, 想到姜守言从坐在门外等待叫号开始就在无意识发抖, 以及真正到了医生面前, 还没开口就先掉下来的眼泪。
不是脆弱, 也不是矫情, 就是完全没办法控制的生反应。
哭过之后的姜守言说话带着很淡的鼻音,或许是情绪发泄出来了, 他看着祁舟,嘴角还很轻地勾了勾。
祁舟突然就想到了小时候的姜守言, 逃跑的父亲, 疯癫的母亲, 这样的家庭最容易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每一天的狼狈都能成为新的消遣在饭桌上提起。
小孩有样学样, 在学校里嘲笑他,孤立他,撕他的作业本,在他的抽屉里塞死老鼠……
他们似乎很想看神经病的儿子和神经病一样崩溃嚎叫的模样,但遗憾的是姜守言并没有按照他们的预期给出反应, 没有崩溃也没有嚎叫,他扭头就把人往死里揍。
边揍边说,有种就别闹到老师家长面前。
那段时间,姜守言身上不少伤,有他母亲发疯的时候打的,有和别人打架打的。
祁舟每次看到都很心疼,姜守言就像今天这样,微微勾着嘴角和他开玩笑:“又没伤你身上,你哭什么?”
祁舟还记得自己问他:“真的不在意么?”
姜守言在河水里洗衣服上的脚印:“昂。”
“那你昨天晚上偷偷哭什么?”
姜守言动作就那么顿住了。
药房叫名字的声音拉回了祁舟的思绪,祁舟几步去窗口拿了药,又仔细和姜守言说了用法用量。
“这个是第一周每天早上一颗,第二周加量成早上两颗,你别记混了。”
“等我要只笔,再给你写一下。”
姜守言拽着袋子把人拉了回来:“不用,我记住了,不会乱吃的。”
确实没乱吃,还没吃到需要加量的时候就擅自停了。
祁舟又气又急,那时候姜守言还没从副作用里脱离出来,看人都觉得在转:“太难受了,吃得让我觉得还不如死了。”
祁舟再一次没办法开口说话。
四川的天气很奇怪,九月还烈得宛如盛夏。
午后的太阳是窗帘也挡不住的刺眼,姜守言翻着和程在野的聊天框,一直翻到了最顶上。
—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姜守言又一条条往下看,这算是他困在家里的这么些天来,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
—我到家了
—刚和Paulo一起吃了饭,所以晚了点
—Paulo就是帮我出租房子的朋友
—你吃饭了吗?
—嗯
……
—明天是周六,他们约我一起去打沙滩排球
—想问问你明天有没有别的安排
—如果没有的话,你愿意一起来吗?
—我刚好把衣服还给你
—嗯
……
—我们四点半出发,到观景台应该刚好能赶上日出
—记得多穿点衣服,山上比较冷
—嗯
—我有点睡不着,所以提前过来了
—你也睡不着吗?
—嗯
“姜守言,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姜守言一条条翻着,眼睛忽地就有些看不清屏幕了。
他眨掉泪水,脑子跟着这些聊天记录,看到海水,向日葵,沙滩,日落,日出,看到那些老旧又不失韵味的建筑,看到铺满街道的蓝花楹,看到程在野相机里的自己。
看到山顶的雾,看到旷野的风,看到那双深情地注视着自己的,金棕色的眼睛。
眼泪不受遏止地汹涌,他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
明媚的时光缓慢在眼前流淌,融进心口不见天日的悲哀,在每一个绝望的夜晚拽着他。
让他在痛苦得想死的时候,没有一刻想要死。
*
姜守言其实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情绪。
更早一点他只会偷偷在夜里抹眼泪,第二天又若无其事背着书包去上学。
他不解为什么母亲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吼他打他骂他。
导致他每次去给母亲送饭,都会站在门口徘徊很久,他不知道今天门里的母亲是温和的还是暴躁的。
是的,母亲也有温柔的时候,会摸着姜守言的脸说,越长越像了,也会莫名其妙给他一耳光说,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外婆每次都很心疼地看着他身上的伤口,但是她没有任何办法,一边是残疾的女儿,一边是年幼的孙子。
她只能摸着姜守言的头说:“下次你不送进去,就放门口,她饿了会开门拿的。”
“言言,你解一下你妈妈,她只是暂时接受不了自己的残疾,她会好的,会好的。”
会好的吗?姜守言懵懂地想,已经这样四年了啊。
后来放在门口的饭又是一连好几天没动过,连水都没碰一下。
姜守言抿了抿嘴,实在没忍住,伸手开了门,推门的时候他感觉到了阻力,以为又是母亲把门堵上了。
他边从推开的缝里挤进去,边小声说:“妈妈是我,我看看你。”
然后他见到了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的一幕。
母亲睁着眼,用一条围巾把自己吊死在了门把手上。
姜守言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做噩梦,每天过的很浑噩,幻听,睡不着觉,会经常在晚上莫名其妙哭。
后来他考上了城里最好的初中,离家很远,需要住校。
进入新环境让他的状态好了很多,只是他不像之前那么有活力,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埋头学习,也没什么朋友。
就这样一路学啊,考啊,考上了大学。
他一点点长大,外婆也一点点变老,姜守言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全部自己挣,每个月还能再省五百给外婆,等放假的时候全部拿给她。
外婆老了,瘦了,也变矮了,皮肤松弛地堆在颈下,高兴地问放假回家的姜守言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姜守言站在檐下,说:“都可以。”
“那就煮番茄鸡蛋面吧。”
姜守言那时候真的觉得日子在变好,他快毕业了,很快就能参加工作,能挣钱了,能养着外婆了。
之后也确实过了很温馨的几年,哪怕工作再累,进小区抬头看着家里还亮着的灯,他觉得都值得。
只是命运好像格外喜欢和他开玩笑,姜守言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一个很平常的休息日,外婆做了一大桌子菜。
姜守言放下手里的包,惊讶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吃这么好?”
外婆瞪了他一眼:“平时给你吃的不好吗?”
姜守言笑着洗手盛饭,说:“好好,你做的饭最好吃了。”
“要叫祁舟他们下来吗?祁舟今天好像是早班。”
以往每回休息日,只要能凑到一块,他们总会在姜守言家一起吃饭。
外婆动作缓慢地端着汤说:“今天我们悄悄吃,不让他们来。”
姜守言看见她进厨房又抽了两双筷子,指了指桌上两双说:“刚不抽了吗?怎么了?还是想让他们来啊?”
外婆在原地愣了愣,又笑了笑。
桌上外婆说了很多话。
“你今年要满29了吧。”
“不还有好几个月吗?”
“是该成家了,”外婆戳着碗里的米饭,说,“遇到好的就试着处处看。”
姜守言没当回事,打着哈哈混过去了。
明明只是很平常一个晚上,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错,姜守言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外婆是凌晨跳的,姜守言睡着了,外面也没什么人。
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姜守言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塌了。
他浑浑噩噩回到家,在遗物的时候,找到了一张医院的诊疗单,上面写着阿尔兹海默病。
外婆平时有几个一起出去遛弯的老太太,几个老太太凑起来什么都说,什么八区心脏病又死了一个,还有谁家的儿子女儿挣了大钱。
外婆听到七区有一个老太太记性突然变得不好,儿子带去看查出来了老年痴呆的时候,突然沉默了会儿。
又开口问:“哪家医院看的啊,花了多少钱啊,能治好吗?”
“就拐角那家医院啊,都痴呆了,你说能不能治好?七区那个最开始只是容易忘记事,后来连家人都认不到了,上次我还在楼底下碰到她了,见谁都笑嘻嘻的。”
“哎,那家也是造孽,媳妇刚生了娃娃,老的也这样了。”
……
姜守言也不知道一个不认字的老太太是怎么自己走去医院,看医生,最后得到这份结果的。
外婆知道照顾人的辛苦,还是个最后生活不能自的老人。
她岁数大了,活了这么多年也足够了,但是姜守言还年轻。
总不能成为拖累吧。
第32章 中秋 我想你了
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 彻底崩溃只需要一秒,姜守言捧着那张薄薄的诊疗单,跪倒在外婆床头,再也站不起来。
比以往更盛的负面情绪如同海水把他卷进不见天日的崖底, 他看见他对未来所有的设想都在眼前一点点崩塌。
无力绝望地拉扯着他, 他撑着最后一点清醒给上司请假, 给祁舟说自己想冷静几天。
祁舟回了他好。
或许是大脑的保护机制, 姜守言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小时候发生的一切, 但在那三天里, 那些画面像是凌迟一样不断在他脑海里重播, 从母亲睁着的眼睛, 到外婆泡白的身体。
一遍又一遍, 不断提醒着姜守言, 看啊, 这就是你的人生,烂得彻底, 糟糕透顶。
他陷在名为过去的深渊里,一点一点越陷越深, 那些藏起来的伤口从来没好过, 只是被暂时包裹进了爱的城墙里。
姜守言低下头, 只看见爱, 看不见伤口。现在墙塌了, 废墟把那些伤口划得鲜血淋漓,他再次低下头,看见了经年未愈的痛楚。
姜守言揪着自己的头发,空气里好像有密密麻麻的针,扎得他连呼吸都是奢侈。
意识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 姜守言看见的是洁白的天花板。
他脑子有一瞬间宕机,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他想起身,刚一动,旁边柜子上的机器就发出刺耳的滴滴声。
他觉得心跳很快,咚咚咚砸在耳边。
再一偏头,他看见了祁舟。
穿着白大褂,坐在椅子上,眼眶通红地盯着他的祁舟。
**
姜守言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关了大半个月,困了就睡,难受了哭,不想动就躺在沙发上不动,受不了了就爬起来洗澡。
渐渐地好像好受了一点。
姜守言拉开窗帘,九月中旬的太阳还是很烈,他太久没见阳光,在刺眼的光线里微微眯起了眼。
等适应了阵子刺眼的光线和突然起身的眩晕,他推开玻璃门,走出了阳台。
下午两点过,楼底下没什么人,小区花坛中央那棵树的叶子黄了一半。
姜守言在阳台待了会儿,被太阳晒出了点汗,又转身去洗澡。
他没什么力气,连站着都觉得费劲,洗一会儿,蹲着休息一会儿,又站起来洗一会儿。
浴室里的镜子一点点蒙上水汽,镜子里的黑头发青年瘦了很多,薄薄一层皮肤覆在他胸骨和肋骨上,病态得苍白。
姜守言洗个澡洗了四十几分钟,水蒸气闷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指腹被泡出了一层白色的褶。
他带着一身水汽,大脑放空地先在床上躺了会儿,攒够了力气又爬起来穿衣服。
手机上显示他有好几个包裹待取,已经在驿站放了很多天了。
姜守言前几天睡觉做梦,梦到了程在野和蝴蝶墙,他在一片昏暗里扭头,沙发墙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眨了眨眼,摸出手机,点进软件买了材料。
其实在意识将醒未醒的时候,姜守言不止一次怀疑过程在野是不是假的,所有美好的一切都不过是他天方夜谭的幻想。
但每到中午十二点,那条准时又朴素的“吃了么”,又让姜守清醒地意识到他一直都在。
临出门前,姜守言站在门口抿了抿唇,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架子上的鸭舌帽取下来,戴在了头上。
驿站不远,他从后门走出去十分钟就能到。
姜守言微微低着头,帽檐挡住了他大半张脸,让他在阴影里稍微有点自如说话的安全感。
他点开软件后台,对着取件码念了一遍。
今天是驿站的女主人守店,短头发,微微有点胖,长得很白。
她扫了快递盒上的码,边看手机边把小盒递给姜守言:“还有几个,等一下哦。”
姜守言就站在门口等,大概两三分钟后,和几个快递盒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一个月饼。
他怔愣片刻,抬起了头。
女主人笑着说:“好久没看到你了,中秋快乐。”
女主人认识他,因为外婆和谁都能聊几句,老太太虽然不认识字,但会帮着他们去取快递,就拿写了手机后四位的条给她看。
女主人说,这么多啊,帮你儿子女儿拿的吗?
外婆笑眯眯回,帮我外孙拿的,三个都是,可优秀了,一个翻译,一个医生,一个律师。
姜守言有点手足无措,怔怔接过来说:“谢谢。”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中秋快乐。”
已经中秋节了吗?回去的路上姜守言看了眼日期,16号,明天才是中秋。
祁舟最近两天都有排班,这个点估计也到下班时间了。
状态差的时候姜守言多数时间是麻木的,他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了,更没办法照顾朋友的情绪。
现在好一点了,就觉得特别愧疚。
姜守言把快递盒堆在地上,进厨房洗了个手,拿出手机点开祁舟的对话框,打字道。
—晚上想吃医院门口那家的辣椒炒肉
祁舟那边回的很快。
—不早说
—老子地铁刚坐过一个站
姜守言看着弹出来的那两行字,轻轻笑了笑。
他扔开手机,开始拆地上的快递盒,拆了半天发现视野总是有被遮挡的感觉,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摘帽子。
姜守言拆完最后一个,把盒子小的叠大的,放到门口,直起身取下头上的帽子挂在架子上,又进厨房洗了遍手。
今天客厅的窗帘没拉,阳光一点点西斜,隐在建筑后面。
姜守言在移动的光线里从最简单的描蝴蝶,粘蝴蝶和剪蝴蝶做起。
明明之前剪起来很简单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天格外困难,姜守言起初还能很智地宽慰自己说没关系,没关系。
但在一连剪坏了五个蝴蝶翅膀后,姜守言爆发了。他把桌上所有东西掀到了地上,又坐在原地多看了几眼掉在膝盖边的剪刀。
他深知现在的情绪不太对劲,站起来坐进沙发,拿起手机想随便看点什么视频转移下注意力。
通知栏上显示有新的微信消息,姜守言没看名字直接点了进去,等看清楚内容的时候,他脑子突然静了下来。
程在野:吃了么?
姜守言又确认了遍通知栏,确定现在是下午四点过,而不是中午十二点。
程在野每天掐着点给他发消息,不可能不知道现在的时间。
姜守言回复:没有
程在野就顺成章问出了下一句:准备吃什么?
姜守言:辣椒炒肉
这是他们这些天来,聊的最久的一次。
顶端显示正在输入中,姜守言边等边扣手机边。
输入中停了,片刻后,又重新变成正在输入中。
姜守言就跟着这个节奏看一会儿屏幕顶端,又看一会儿对话框底部,来回两三次后,对面弹出来了新消息。
程在野:是不是要中秋节了呀?
姜守言:明天才是
程在野:可以打电话么?
姜守言手指顿住了。
那边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别的我什么都不问
—就一会儿,就一会儿,你可以不说话,我想跟你说声中秋快乐。
姜守言手指悬在屏幕上,心口突然酸了一下。
他咬了咬牙,点了右边的加号,打了个语言通话过去。
一秒,两秒,三秒后,他听到了很轻的呼吸声。
两边都很安静,两边都没人说话。
良久,姜守言听到对面叫了他的名字,熟悉得恍若隔世。
“姜守言,我想你了。”
酸涩瞬间涌上了喉口,姜守言偏过头,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你呢,你想我么?”
“啊,对不起,说了不问你问题的,我只是喝了点酒,脑子乱糟糟的。”
“你过的好吗?”
“啊,对不起,我又问问题了。”
越急越慌,程在野懊恼地沉默下来了。
手机被姜守言拿远了点,他深呼吸了几下,把自己的声音尽力压得平和。
“大白天喝酒么?”
那边呼吸重了几分,声音瞬间更沙了点。
“大白天?”程在野顺着姜守言的话喃喃了一句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里斯本的时间。
“我现在没在里斯本,”程在野小声说,“我在旧金山。”
姜守言脑袋枕靠在沙发上,盯着顶上的灯,问:“在旧金山做什么?”
程在野停顿了几秒:“做兼职,在和一个教授朋友跟一个项目。”
到这里姜守言如果顺着话题问,就该问做的什么项目?
但现在的姜守言下意识逃避思考,如果问了这个问题,程在野肯定会给他说很多东西。
他不想让自己答不上来,所以又跳了个话头。
“旧金山现在几点了?”
他没注意到对面的人也跟着松了口气。
“一点多。”
姜守言直观认为是下午一点,话又重新绕了回去:“大白天喝酒么?”
程在野站在落地窗前,远处的金门大桥在夜色里闪烁着耀眼的红光。
他轻轻勾了勾嘴角:“嗯,庆功宴。”
其实不是庆功宴。
房间没有开灯,程在野盯着窗玻璃上暗淡的身影,耳边再一次响起医生下午说的话。
“Lily那边明天不用去了。”
“为什么?”
“刚收到的消息,她今天早上跳了,没抢救过来。”
那一个瞬间,程在野连呼吸都停了。
“不是说已经好转了么?心医生都说比以前好了很多,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这个病就是这么反复无常,有的时候看起来好了,积极向上了,可一旦遇到一点点压力和挫折,又会被反复拖进情绪的沼泽里。”
“所以他们更多时候会面临两种死亡方式,要么平静地去死,要么痛苦地去死。”
“在野,你要明白,这不是一条容易的路,你时时刻刻都需要提心吊胆。”
程在野低下头,安静地听着姜守言平稳的呼吸,突然轻声说。
“中秋快乐,姜守言。”
第33章 吃饭 可以打视频么
话音刚落, 姜守言还没来得及开口,玄关处传来了开门声。
同时传来的还有祁舟的嚷嚷声:“你要吃的辣椒炒肉,青椒红椒我都要了一份,你今天最好是能给我全都吃完咯。”
他们住的近, 关系也亲近, 彼此都有钥匙。
“怎么这么多快递盒?你今天出去拿东西了吗?”
祁舟蹲在门口瞥了眼, 边往客厅走边看坐在沙发上的姜守言:“什么软镜, 露营灯, 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 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 茶几空空荡荡, 地上一片狼藉, 一看就是发脾气摔的。
祁舟因为姜守言想吃饭了而高涨的情绪瞬间又落了下来, 他猛地抬头,再一次愣住了。
姜守言拿着手机, 有点尴尬地看着他。
尴尬的原因是通话对面的某人精准地抓到了几个关键词,低笑着问他。
“软镜?露营灯?姜守言, 你要做蝴蝶墙么?”
祁舟目送姜守言推开玻璃门, 走出阳台, 又合上玻璃门, 脸上没有一点祁舟以为的情绪崩溃, 低垂的眉眼甚至罕见地带了几分明媚。
祁舟站在原地愣了会儿,又笑了一下,随后他把手上的打包盒放在茶几上,蹲下身,一点点收捡地上的东西。
姜守言趴在栏杆边, 俯视着楼底下没说话。
程在野听到那边的动静彻底安静下来后,才继续开口问:“是朋友来了吗?找你过中秋?”
姜守言“嗯”了一声,这个点的太阳没有中午那么晒,他在光线里很舒服地眯了眯眼。
程在野拉开沙发椅旁边的小台灯,盘腿坐在地毯上:“祁舟?”
他看到过姜守言的聊天记录,知道他有个叫作祁舟的医生朋友,但不确实是不是刚刚说话的那个。
姜守言又“嗯”了一声。
他站的有点累,转过身,背靠着玻璃栏杆坐了下来。
像是某种默契,两个人都安静了会儿没说话。
按说姜守言的朋友来了,程在野应该识趣地说声“那就不打扰了”,然后挂掉这通电话。
可有的东西一旦开了个头,就没那么容易放手,他甚至忘了这通电话的本意只是想确认一下姜守言的状态,他今天一晚上都在想Lily的事,闭上眼全是姜守言留给他的遗书,他太害怕了。
夜色深重,程在野握住手机,抵着额头,问出了他以前不怎么喜欢的寒暄话:“你那边天气好么?”
姜守言:“挺热的,你那里呢?”
程在野说:“我这里风很大,很冷。”
或许是听出来了姜守言的情绪还好,他开始试探着又往前摸索了一步:“我有点不舍得挂电话。”
“下次还能打么?”
语气小心翼翼的,听得姜守言心口胀得有点难受。
他低下头:“嗯。”
那边就闷着嗓音笑了一下。
“姜守言。”
“嗯?”
“没什么,叫你一下,”程在野后脑勺枕靠在沙发边,醉酒后的难受在此刻消了不少。
他盯着酒店房顶繁复的吊灯停顿了片刻,开口说:“姜守言你挂吧,朋友不是来了么?”
姜守言走进客厅的时候,地上的东西已经全被祁舟收拾好,放在了边上。
菜也从塑料袋里拿出来,规整地摆在了茶几上,听见动静,祁舟从手机里抬了头,对上了姜守言的眼睛。
姜守言别开脸,脑子里缓慢思考该怎么和祁舟说程在野的事,没想到祁舟根本没有要提的意思,只是用下巴点了点面前的菜说。
“快吃,一会儿凉了。”
祁舟知道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时候,他不想让姜守言觉得有负担,起了话头转移了姜守言的注意力。
“明天还是只有我们一起吃饭,林哥出差回不来。”
姜守言:“中秋还出差么?”
“对,他这两个月手上的案子多,经常出差,有的时候一两周没个人影,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又在急诊值班,”祁舟泄气似地戳着碗里的米饭,“我都快忘了我还有个男朋友了。”
姜守言笑说:“你们两个工作都挺忙的,之前外婆……”
姜守言停顿了一下。
“每次都提前做好了饭装便当盒里让我们带走,”祁舟赶紧接着说,“不过林哥手上应该是最后一个案子了,一个离婚官司。”
“男方出轨了,女方挺冷静的,保存了证据就联系律师开始私下合法转移资产。一审的时候男方咬死不愿意离婚,没判离,最近在继续上诉。”
祁舟起身倒了两杯水,这家红椒炒肉切了姜丝,他刚不小心吃到了,辣的呛了一下。
姜守言接过水杯,喝了一口,问:“不是有证据证明出轨了吗?为什么不判?”
“只要一方坚决不愿离,一审一般都不会判,”祁舟说,“林哥当时也提前准备了后面的材料,这个案子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结了。”
祁舟放下杯子,抿了抿沾了水的嘴唇:“之后他能休一段时间假,我年假刚好也还没休,之前商量好了一起出去玩一段时间,放松一下。”
“但我有点不放心放你一个人在家里。”
姜守言:“这有什么不放心的?”
祁舟简直不想开口说他,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去吧,状态好点了刚好出去走走。”
姜守言暂时有点排斥出远门,低下头说:“去给你们当电灯泡吗?”
祁舟“哟”了一声,放下了筷子。
“你读大学的时候当我电灯泡当少了?不让你来你非要来的时候现在就忘了?”
祁舟掰着手指数,“咖啡店那次,我刚和林哥暧昧上,你说你帮我把把关,和我挤着坐一块儿;学校食堂,我第一次约会,你说你想我们学校的糖醋排骨了,愣是赶半小时地铁,埋头就坐我们对面库库吃。”
姜守言笑着伸手去扒拉他的手指。
祁舟往后躲,拍了他手背一下:“扒什么扒,我还没数完呢?现在嫌弃当我们电灯泡了,怎么没见你以前识趣一点呢?”
“行了行了,”姜守言或许也跟着祁舟想起了以前的开心事,他笑得更阔了一点,“我去我去,你别数了。”
“你是不知道,我当时要不是为了在林哥面前装乖,我当场就揍你了。”
“说的好像你背着人没揍我一样。”
“什么背着人揍你?你说清楚点啊,我就拍了几下你的背。”
……
中秋那天姜守言是在祁舟家吃的午饭。
他们过节的氛围都不怎么强,顶多就是能有几天假稍微喘口气,祁舟还一连三天捞了两天班上。
但好不容易空下来一天,还是想弥补一下自己因为忙碌而忽略的生活。
祁舟大清早去买了条鱼回来,没让市场的人剖,特意拎回来自己弄,从刮鱼鳞开始到最后片鱼片,在姜守言面前展示了医生超稳的手。
吃完饭后,姜守言走楼梯回自己家。他总觉得两层楼还坐个电梯挺麻烦的,特别是里面还有人的情况下,他怕对方会觉得不耐烦。
几乎是刚拉开门的瞬间,姜守言兜里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他脸上带着自己都没觉察到的笑意,拿出来。
祁舟:晚上吃什么?
姜守言:……
祁舟:?
姜守言:不是才吃了吗?
祁舟:昂,所以我问的晚饭啊。
姜守言沉默地左滑,退出和祁舟的对话框,犹豫了一下,点进了程在野的。
最新一条的消息是早上九点多的,程在野给他发了个早。
姜守言也回了个早。
他坐在沙发里盯着对话看了会儿,又退回主屏幕看了眼自己添加的旧金山的时间。
21:50
这个点应该还没睡吧?
姜守言瞥了眼还摆在茶几角落的蝴蝶,拍了张照发过去。
—有点忘记怎么做的了
那边回复的很快。
—我教你
过了几秒,又是一条。
—可以打视频么?
第34章 蝴蝶 会好起来的吧。
姜守言心跳突然变得很快, 某种说不出口的情绪像是冒泡泡一样一点点涌了上来,让他难过、期待,同时又有点焦躁。
他盯着那条微信消息,抬眼看见倒映在电视屏幕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 很瘦, 头发长到遮住了耳朵和眼睛, 没有精神, 状态很差, 一脸的病态。
就算他再想否认, 此刻也不得不承认, 他最近过的究竟有多糟糕, 甚至连回复这条微信的勇气都没有。
他既没办法同意, 也没办法直接拒绝, 手机悬在屏幕上半天找不出个合的借口推脱。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 明明回复一句“不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姜守言就是觉得很难,好像那两个字前面是一座很高的山, 他得先爬过去了才能说出口。
可他爬不上去,这种扭曲的认知让他开始坐立难安, 呼吸急促, 他甚至想直接把手机摔碎, 这样就不用面临这样的困境。
对面好像并不知道他的纠结, 只是见他许久没有回应, 又补了几句。
—我只是看看墙
—帮你看看露营灯安在哪里合适
盯着这两行字,姜守言突然松了口气。
—大概两三分钟就行
—可以吗?
姜守言起身,绕过茶几坐到沙发对面,拇指摁住前面的摄像头,打了个视频通话过去。
接通过程中, 他摁了翻转摄像头,确定屏幕里显示的是沙发后的背景墙,才缓缓挪开手指。
程在野之前消息回的快,这个电话却接的很慢。
随着手机嗡地一声响,姜守言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程在野的脸出现在屏幕里,眼睛被身边的台灯映得星亮。
“你那里太阳好大啊,”程在野看着投到沙发上的阳光,伸手拽了拽身上棉质的长袖,“我刚洗过澡,这里已经是晚上了。”
姜守言不知道说什么,就只能嗯,带着浓重的鼻音。
很轻一声,听得程在野心口发酸。
他盯着视频里空旷的沙发,想象姜守言坐在那里的模样,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往眼前汹涌。
他飞快翻转了摄像头,缓着呼吸里的酸涩,拿着手机走到了落地窗边。
“给你看看金门大桥,是不是和里斯本的四二五大桥很像?”
程在野抹了下自己的眼尾,姜守言嗓音有点哑,透过听筒响在安静的夜色里:“是很像。”
程在野眨了眨眼,又提了提嘴角,重新把摄像头转了回来。
“你准备贴多少只蝴蝶上去?”
画面晃动了几下,从程在野胸口滑到下颔,或许是光线原因,姜守言从下看见他的眼眸有点泛红,等他重新坐回台灯边,平视屏幕的时候,又显得很正常。
姜守言近乎贪婪地盯着视屏里的那张脸,顿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刚刚提了问题。
他又挪动手机对着收捡在茶几旁的蝴蝶,说:“就这么多。”
“没有多少,可以做一面小的。”
程在野撑着下巴,看着重新移回去的画面说:“不如就贴在右边吧,伸缩架钉在沙发旁边的墙壁上,你到时候也不用挪沙发,灯泡垂下来不会挡人。”
姜守言:“好。”
“蝴蝶到时候竖着用热熔胶沾在墙壁上,不过热熔胶上墙就很难完整弄下来,粘的时候要注意一下,不要太密了,不然不好看。”
“或者你可以贴个墙纸,粘在墙纸上,到时候不喜欢直接撕墙纸方便点。”
姜守言说:“不会不喜欢的。”
程在野愣了片刻,缓慢地笑了起来:“慢慢来,一天做一点,不用着急。”
“好。”
正午的太阳太晒人了,姜守言拉了半边布艺窗帘,坐在朦胧的光线里。
已经过了每天惯例的问候时间,但程在野还是对着画面里的沙发问了一句:“吃了么?”
画面外响起一道懒散的“吃了”,像是某种壳类生物对世界探出来的触角。
程在野:“吃的什么?”
姜守言曲起了膝盖,显得很放松:“鱼,祁舟家吃的,我们住上下楼。”
“这么好啊,”程在野应道。
“嗯,”姜守言问,“你呢?你今天吃了什么?”
“唔,在酒店随便吃了点,”程在野揉了下自己半干的头发,“国外过节的氛围不浓厚。”
“不过我每年春节都会回国,和我爸妈一起。我们家亲戚朋友挺多的,都聚在老宅子里,很热闹。”
话到这里,程在野突然顿了一下,盯着屏幕很认真地问:“到时候……可以见么?”
姜守言没办法拒绝程在野。
挂了视屏后,他看了眼日期,又低头看了眼自己。
还有几个月……会好起来的吧。
*
最后那面蝴蝶墙,姜守言花了五天才做完。
偶尔很晚都睡不着的时候,他会晃着灯泡,看那些蝴蝶在墙上扇动翅膀,就好像回到了圣米格尔岛的木屋里。
清寂的光线落在眼尾,他揣着对盛夏的回忆,就那么蜷在沙发上,一点点睡着了。
最近几天,姜守言觉得自己挺平静的,甚至都没那么排斥出门。
他顺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调整作息,到最后甚至能在家做了饭,再坐地铁给祁舟送过去。
起初祁舟收到姜守言微信消息“我明天给你送饭吧”的时候,已经做好了第二天吃医院食堂的准备,但没想到姜守言还真送过来,还一连送了四五天。
他端着饭盒,来回看了姜守言好几眼,问:“你是正常的么?”
姜守言思考了会儿,点了点头说:“应该是吧。”
祁舟:“要不要再复查一下,或者做个心咨询?”
姜守言摇了摇头:“我觉得好像没那么难受了,应该不需要了吧。”
祁舟还想再说什么,姜守言不想听了。
他站起来,拿了脱在椅子上的薄外套,说:“我先走了,记得把饭盒洗了再拿回来。”
这些天温度突然降的厉害,姜守言觉得自己脑子好像有点跟不上降温的速度,变得有些空荡飘忽。
他走出地铁站,看到了路灯上插着的国旗,后知后觉意识到,已经国庆节了。
然后想起来,祁舟七天假,又捞了三天班上。
他在冷风里勾了勾嘴角,顺着街道慢悠悠走回了家。
或许是天气太冷了,又或许是最近的生活太过规律了,这种规律本身就是一种有意识的压制,等到达极限又是新一轮的爆发。
起初姜守言并没有意识到,他只是觉得有点累,所以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有点久,醒过来天已经黑了。
他觉得很饿,又不想做饭,于是拆了买来当做早饭的小面包。
这种小面包一袋有二十四个,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袋子里只剩下两个,面前的茶几上散落的全是包装袋。
姜守言坐在夜色里怔住了,下一秒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反胃感,他冲进卫生间,跪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
姜守言在一阵阵烧灼的痉挛里,混沌地想,原来他这些天过的一点都不快乐。
这间屋子里到处都是外婆的影子,那些回忆无孔不入,在某个转身的瞬间,就如同潮水一样涌了上来,然后又在他还没来得伸手触碰的时候,变成一张冰冷的遗像。
痛苦像牢笼一样囚着他,让他压抑得几近窒息。
等姜守言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出了门,走到了外婆跳江的地方。
姜守言低头看着,前几天下了场雨,江水比以前流得更快了些。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你好?”
姜守言转过脑袋,没抬头,帽檐挡着他的视线,他只看见一双白净的手,手上拿着两张宣传单。
“纹身了解一下吗?”小姑娘把宣传单递到了他面前。
姜守言脑子钝钝的,甚至没办法思考一个纹身店的小姑娘,在这么晚的时候到这条都没什么人的桥上发传单本身就是件很奇怪的事。
姜守言听见自己问了一句:“会疼吗?”
小姑娘愣了一下,说:“看你要纹哪里,有的地方没那么痛。”
“要不你来我们店里了解一下吧,这里太冷了,我们店不远,就在那里。”
小姑娘原本只是想把人先劝下来。假期大家都出去玩了,他们店没什么生意,本来都想提前关门了,结果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一个戴着帽子,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在往桥那边走。
那条桥出过事,他们这附近的人都知道,小姑娘有点担心,当即抓了两张宣传单跟了上去。
没想到,那男人坐在店子里,捧着杯热水安静了会儿后,竟然还真的了解起来了。
“什么都可以纹吗?”姜守言问。
小姑娘:“是的,看你有没有例图,没有的话也可以我们这边设计。”
男人垂下头,在手机上捣鼓了一阵,然后把屏幕翻转过来问:“这个可以纹吗?大图。”
小姑娘定睛一看,是一张日落的照片,比例有点奇怪,像是在原来的照片上截掉了一部分。
“可以是可以,就是你要考虑清楚,”小姑娘说,“这种大面积的纹身时间会很长,今天肯定是纹不完的,而且如果长胖一点,图形也会变形。”
姜守言又垂下了头,很久没有说话。
空气突然沉静了下来,让人有点不适应。
小姑娘这边正想着能再说点什么东西,姜守言突然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在阴影里很黑,显得有点无神:“那可以纹蝴蝶吗?”
“可以,”这回她应得爽快,“你想纹哪种蝴蝶。”
姜守言说:“绿贝矩蛱蝶。”
蝴蝶这种东西是纹身里很常见的要素,小姑娘在网上搜了些照片了解了一下,很快就在平板上画好了设计图。
“这样的可以吗?”
姜守言正坐在玻璃窗边盯着外面的夜色发呆,闻声偏过了头。
他其实并不在意蝴蝶是什么形状,他只是想通过一种疼痛盖过另一种疼痛。
“可以。”
最后那只蝴蝶纹在了姜守言小腹上。
小姑娘摆弄着机器,坐在姜守言旁边。
她戴上乳胶手套,又用酒精给所有东西都消了遍毒。
姜守言躺在纹身床上,帽子没取,帽檐压得低低的,避免了和人产生视线接触。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低头说:“开始了哦。”
她手法很轻,但针扎进皮肤里再怎么轻也还是会有痛感。
姜守言很轻地皱了皱眉。
小姑娘似乎不太喜欢这么沉默的氛围,忍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忍住,找了点话题。
“你之前为什么会想着纹日落啊?大图复杂,纹了以后后悔的人挺多的,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姜守言忽地抬了下头,小姑娘直到现在才算真正看清他的眼睛。
可能是因为疼痛,微挑的眼尾稍稍泛了点红。
她听见他说。
“因为照片里有只鸥鸟,我很喜欢。”
第35章 姜守言 你去找他吧。
姜守言又过上了时而清醒, 时而混沌的生活。
他不再想要出门,而是把自己重新封闭在了屋子里,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睡觉。
其实他一点也不困,只是不怎么想动, 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睡多了让他的脑子开始变得麻木, 有的时候盯着手机上的字, 需要看好一会儿才能读懂是什么意思。
程在野:旧金山最近升温了, 有点热
程在野:[图片]
姜守言先点开了图片, 是程在野对着镜子拍的自己, 穿着白色的短袖和黑色的短裤, 手指搭在头发上, 仰脸冲着镜头, 看起来有点害羞。
姜守言嘴角很轻地勾了勾, 然后退出来, 去看他发的文字。
姜守言:在家吗
程在野隔了一两分钟才回复:现在在外面
姜守言这才注意到之前收到消息的时间,01:03。
他们之间隔了十五个小时的时差, 白天和黑夜经常凑不到一块儿。
姜守言转眼看窗外,现在是早上七点多, 外面雾蒙蒙一片。
他这边日出, 程在野那边日落。
姜守言明明刚醒, 却觉得自己好像又困了。
他眯着眼在键盘上打字:睡了
程在野回复说:好
这是他们这些天的相处模式。
状态好的时候姜守言会和程在野打电话, 状态不好的时候聊天会更多一点。
只是经常性都是程在野在发, 分享天气,分享穿了什么,吃了什么,偶尔会有几张风景照,但不频繁, 每天一两条,卡在姜守言能接受的范围内。
姜守言有的时候会回复,有的时候不会回复。
他不回复程在野不会催促,回复了程在野也不会多说。
但每天中午十二点那条吃了么,像是某种默契,只要程在野发了,姜守言就一定会回。
程在野盯着手机上的睡了两个字看了很久,直到门口传来一道怯怯的女声:“(要过来吃点水果么?)”
程在野转过身,弯下腰隔了一段距离和她说:“(不用了,谢谢。)”
小女孩没走,而是待在原地又看了他一会儿,问道。
“(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程在野怔了怔。
“(医生说,如果有不开心的事不要憋着,要说出来,)”她歪着头问,“(你要和我说说么?)”
小女孩今年11岁,是家庭治疗服务项目的对象之一。
程在野算上今天是第五次跟着周健的团队一起走进她的生活,看着专业的团队对整个家庭进行辅导和建议。
或许是因为程在野只是个旁听者,又或许是因为他有一双看起来很温暖的眼睛,小女孩很喜欢他。
程在野蹲下来,平视着她说:“(我有一个和你一样,生了病的恋人。)”
小姑娘脑子转的快:“(所以你才会跟着他们一起来么?)”
程在野点了点头。
小姑娘:“(为什么不让周医生也给他看病呢?)”
程在野:“(因为他不在这里,他在另一个国家。)”
小姑娘想了会儿,说:“(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程在野再一次怔住了。
“(他讨厌你么?)”
程在野摇头:“(不讨厌。)”
程在野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我怕做的不好,会刺激到他的情绪。)”
小姑娘又想了一会儿,说:“(我生病的时候如果爸爸妈妈陪在身边,我会好受很多。)”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会越来越糟糕,)”小女孩捂了捂自己的心口,“(难过的时候就像心脏上长了双会流泪的眼睛,我很痛,我没办法自己承受。)”
小女孩很认真地看着他说:“(我觉得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去找他吧。)”
程在野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心口酸软一片。
去找他么?
程在野低下头,陷入茫然。
他太小心翼翼了,至今连地址都不敢问。
*
祁舟晚上照例给姜守言送饭。
姜守言最近话多了点,只是看起来还是不怎么有精神,记性也较之前差了很多,经常抬个手的功夫就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祁舟戳着碗里的米饭说:“林哥空下来了,我年假也请了。”
“我们想趁这个时间回他东北的老家看看,过年我们两个都忙,可能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姜守言嫌茶几矮,坐在地上吃的:“去呗。”
祁舟就盯着他不说话了。
姜守言还记得自己之前答应过他什么,当他俩电灯泡,和他俩一起出去散散心。
姜守言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只要你不嫌我到时候扫兴就行了。”
祁舟心满意足刨了口饭。
吃完饭后,祁舟收拾垃圾,低头又瞥到了茶几里的药盒。
他这些天已经不奢求姜守言能好好吃药了,他工作忙,没办法天天盯着姜守言吃,按照姜守言的惯性,肯定吃一段时间又会自己断掉。
这样反而更不好。
所以在姜守言又一次把自己关起来的时候,他强制性把人摁去做了心咨询,应该有点用,前几天从咨询室出来,他看起来好像松快了不少。
只是还是拒绝服药。
祁舟坐电梯把垃圾扔下楼后才回家。
这几天降温降得厉害,他穿了件薄衬衫,被风吹得进屋好一会儿才缓过那阵往骨头缝里钻的冷。
林桓戴着黑框眼镜,靠在床头看卷宗,听见动静朝门口看了一眼。
他眼皮薄,人也冷淡,隔着镜片看人总有股不近人情的味道。
祁舟走进来,拿睡衣的时候偏头看了眼:“不是休假么?怎么还在看卷宗?”
林桓:“等你的时候有点无聊。”
一说起这个祁舟就想叹气,他转身坐在床边,林桓腿往里收了点给他腾位子。
“守言同意跟我们一起去了,到时候我们回家放他一个人在酒店我总觉得不放心,”祁舟说,“要不你跟你家说一声,我带着他一块儿回。”
林桓:“已经说过了,也跟他们说了到时候光吃饭,别问其他的东西。”
祁舟就笑着凑过去亲了他一口:“你怎么这么懂我呢?”
林桓取下眼镜,搁在床头柜上,顿了片刻才开口说:“外婆对我也挺好的。”
姜守言的外婆算是从小看着祁舟长大的,猝然离世祁舟不可能不难过,紧接着又是最好的朋友自杀,但凡发现的晚一点,他都没办法抢救回来。
那段时间,祁舟也过的很糟糕,所以关于外婆和姜守言,林桓会有意避开不提。
祁舟坐在原地安静了会儿,又突然开口说:“守言好像谈恋爱了,你知道吗?”
同样的,祁舟也怕提了会让林桓分心,他工作本来就很忙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假,之前憋了好久的话也能找人说说。
林桓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祁舟摸出手机,点进姜守言的朋友圈,递给他看:“你是不是都没怎么看朋友圈啊,他在里斯本的时候发了几张照片。”
其实一共也就两条,一条是两张他拍照,还有一条是吃了一半的冰淇淋。
单看这些东西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关键是背景图。
林桓往下拉了拉,盯着照片里的外国人看了好一会儿。
祁舟:“我到现在都还没敢问他,但照片看起来挺甜蜜的,我还从来没在姜守言脸上见到过这样的表情。”
他边说边啧了几声,但半天没从林桓那里得到回应。
祁舟不由得伸手在他跟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看起来有点眼熟。”
祁舟“啊”了一声,又笑了笑:“害,外国人都长得挺像的。”
然后他看见林桓从床头柜上拿了自己的手机,低头在微信里翻找了一阵,把屏幕转了过来。
祁舟看着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背景图,愣住了。
他又低头去看备注名:程在野(财产转让、赠与)
“中国籍?”祁舟诧异道,“你的客户?”
林桓摇了摇头,说:“不算。”
虽然时间过去的有点久了,但林桓对他还是有印象,顶着一张骨相优越的脸,中文却说的极好,对人也有礼貌。
“我那时候刚毕业实习,跟着师哥一起出的案子。”林桓要比祁舟大两岁,早工作几年。
他点进两个人的聊天界面,对话显示2018年8月23日。
程在野十八岁那年。
*
十一月,东北下了第一场雪。
飞地落地的时候刚飘起来,转眼就落大了。
姜守言在酒店睡了两天,天气越冷,他越不想出门,第三天的时候赖不下去了。
祁舟把他从暖气房里掀了出来,羽绒服围巾帽子手套一股脑全给他裹上,姜守言沉默地把他看着。
祁舟说:“今天雪厚了,我们出去堆个雪人?”
姜守言像是被吵醒的冬眠动物,说话和动作都显得缓慢懒散,他由着祁舟拽着他出了酒店,站在了空旷的雪地里。
姜守言蹲下来说:“你以前在北京,堆雪人还没堆够么?”
祁舟捏了团雪说:“你都说以前在北京,现在多少年了?”
祁舟用了两三分钟捏了个小的,抬头看见前面有个小孩在夹鸭子,冲小孩哥要了两个,放在自己堆的小雪人面前,“啧”了一声。
“看来还是得用工具。”
姜守言偏头看了一眼,被丑笑了,他缓慢地捏着自己手里那团雪,后知后觉想起来好像少了个人:“林哥呢?”
祁舟撇撇嘴:“忙呢。”
话音刚落,揣在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祁舟拍拍手上的碎雪说:“等我一会儿,我去找点树枝装饰一下。”
姜守言还没来得及开口,祁舟就已经跑没影了。
姜守言低头继续团着手上的雪人,不远处有打雪仗的嬉闹声。
他难得有这么专注的时候,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姜守言以为是祁舟,头也没抬地说:“这么快就回来了?”
“光要树枝不够吧?是不是还得用什么东西当眼睛?”
身后没人说话,身旁落下一道阴影。
姜守言缓慢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那一个瞬间,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
他听见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喑哑地叫了他的名字。
姜守言眨了眨眼,眼前霎时雾成一片。
第36章 雪花 “睡醒了吗,姜守言?”
姜守言不敢抬头, 他努力睁大眼看着面前堆了半个身子的雪人,却怎么也没办法看清。
是幻觉吗?他想,他最近过的很不好,时梦时醒的。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他抖着手, 想继续团手上的雪人, 但捏了好半天雪都团不出来一个完整的形状。
他有些崩溃地发起抖来, 视野里突然伸出来一双手, 温热宽大, 缓缓包裹住他的。
“在堆小雪人吗, 姜守言?”
酸涩在心口堆积成了丘壑, 眼泪毫无预兆滚了下来。
程在野蹲在他旁边, 明明自己也红了鼻尖, 还温和着问他:“怎么哭了?”
不远的地方, 祁舟和林桓站在街道边, 看着依偎在雪地里的两道身影。
他们都穿了白色的羽绒服,几乎和白茫茫的雪地融为一体, 却并不显得空茫。
祁舟回忆起那天晚上,他找林桓要了微信号码添加好友, 因为过于惊讶这种巧合, 验证消息都忘了多解释几句, 就着之前保留下来的祁舟两个字发了过去。
发送成功后才觉得太仓促, 正想再添加一遍, 补充点信息的时候,叮一声响,一个全新的头像弹了出来。
Zephyr:你好,请问你是姜守言的朋友么?
祁舟愣了愣,打字道。
祁舟:他跟你提起过我?
Zephyr:嗯
程在野没和他多寒暄, 开门见山问了很多没办法亲口问姜守言的问题,祁舟一一答了。
他们这样一来一往聊了十几分钟。
祁舟能从字里行间看出程在野对姜守言的关心,这让他觉得放心的同时,又有一点担忧。
感情向来没有一帆风顺的时候,都是在争吵和磨合里愈发深刻,他当初和林桓分分合合很多次,才一点点走到了现在。
说实话,每一次分开都挺疼的,他想让姜守言幸福,又不想让他疼。
姜守言从小到大都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很容易忽略他其实一直都在承受痛苦,祁舟不认为他还能再经受一次打击。
所以他看着那句“我能来见他吗”,久久没有办法回复。
祁舟想不如就成为念想,吊着姜守言活下去,然后慢慢带他去看病、吃药,等到好一点的时候再见面。
祁舟:他现在的状态不怎么好
Zephyr:我知道我知道,我有去看心医生,我有很认真地了解
Zephyr:我这几个月一直在跟家庭治疗的项目,焦虑、抑郁、强迫、双向、精分……我都有很认真地学习,从家庭的层面该怎么干预和疏导,怎样和社会重新建立联结
程在野发一条,祁舟愣一会儿,一直到大段的白色聊天框把他的绿框顶上去。
他才终于意识到该回点什么东西,手指刚在聊天框里打下“你真的能接受生了病的”,又突然顿住。
他视线移动,看着程在野发过来的那么多条消息——这个问题已经显而易见,没有必要问了。
祁舟长按删除,又是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Zephyr:我其实不是第一次见他
Zephyr: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七年前,你应该知道吧,姜守言大学来里斯本实习工作了一段时间,那是我第一次见他。
Zephyr:只是那个时候他很忙,还没等我找到机会和他说话,他就已经回国了。
Zephyr:后来我每年夏天都会回里斯本住上几个月,也没别的原因,就是觉得我们肯定还能再见面
爱情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有的人兜兜转转,蹉跎多年,有的人一眼万年,铭心刻骨。
祁舟这回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放下手机,缓了很久。
*
热闹都在雪地里,小道上没什么人,林桓把祁舟的手掏出来握住,塞进了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
祁舟隔着手套用手指在他掌心挠了一下。
“还过去么?”林桓问。
祁舟看见程在野紧紧抱住姜守言,掌心一下一下安抚地拍在他后背上。
“不了吧。”
林桓:“那我们今天回家?”
祁舟点头:“嗯。”
随后他们转过身,朝着与酒店相反的方向走去。
祁舟订的酒店一楼的套房,两个房间,姜守言住一间,他和林桓住一间,每间房都有个小花园。
东北最漂亮的月份在十月,是万物被银装素裹前最后一刻的耀眼,远处的树和山渐变成了不同的颜色,风一吹,扑面而来的秋意。
而现在,在夜色的加持下,雪景就显得更加空旷寂寥。
姜守言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眼睛肿得有点睁不开,抬手用手臂盖住脸缓了会儿,脑子开始缓慢地回忆睡前都发生了什么。
他哭到睡着不是第一次发生的事,只是这次回忆的格外缓慢,又或者说他想起来了,却根本不敢承认。
姜守言放下手臂,撑坐起身扫视了一圈,房间在阴影里显得很空荡,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
他卸下力气,有些恍然地靠在床头,摁了摁自己发胀的太阳穴,心想,是梦吗?又是梦吗?
他觉得自己好像病的越来越重了,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姜守言在昏暗里呆坐了许久,后知后觉意识到今天院子里的灯好像太亮了。
他掀开被子站起来,走到推拉门前,拉开窗帘的那一瞬间愣住了。
梦里那道抱着他,吻着他,轻声哄他别哭了的人,正埋着头,蹲在玻璃窗外的院子里。
他似乎在那儿待了有一会儿了,院子的角落种出了一片雪做的玫瑰。
姜守言抖着手推开玻璃门,冷气一股脑地往房间里汹涌。
程在野听见动静,笑着回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先皱起了眉。
“怎么没穿外套就出来了。”
他站起身,拍掉手上的雪,几步走到姜守言面前,把人拉进屋,合上玻璃门。
程在野手套被雪濡湿了,冻得姜守言清醒了几分,他钝钝地看着面前的人脱了外套和手套后,才重新走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了他。
“睡醒了吗,姜守言?”
姜守言眼眶一热,眼泪不受控住地又滚了下来。
第37章 零点 “你让我爱你,好不好?”(修)……
程在野放在他身后的手抖了好一会儿, 才缓缓摁在姜守言脊背上。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呼吸里的颤抖,温和地蹭了蹭姜守言的头发。
姜守言手指死死捏着他的衣角,哽咽到没办法开口说话。
他不想这样, 但他没办法控制。
从听见程在野的声音开始, 情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 一发不可收拾。
他压抑着自己的哭腔, 尽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得过于狼狈, 背后一下一下安抚性的拍打, 以及耳边柔软的亲吻, 让他紧绷的身体一点放松下来。
程在野稍稍往后撤了一点, 低着头说:“让我看看眼睛肿了没?”
姜守言没让, 揪着他的衣服贴得更紧了一点。
他的情绪要比之前缓和许多, 只是肩膀还在轻微发着抖。
程在野埋头在他颈间很轻地吻了一下:“姜守言, 我看看,好不好?”
姜守言眼睛埋在他肩膀上, 声音闷闷地:“丑。”
“我也丑,”程在野说, “我这几天连胡子都没来得及刮。”
他又用下巴在他颈窝轻轻蹭了蹭, 开口问:“扎么?”
姜守言点头:“扎。”
程在野:“那你嫌弃我吗?”
姜守言哑声说:“不嫌弃。”
“你骗人, ”程在野摸着他的头发, “你都没好好看我。”
姜守言没吭声, 在他肩膀上埋了会儿,才小声说:“流鼻涕了。”
程在野笑了一下:“我去给你拿纸?”
姜守言松开了抓着他衣服的手,低着头。
他头发长了不少,一直没有去剪,垂着脑袋的时候, 挡了大半张脸。
程在野抽了两张纸转身,姜守言站在原地没动,被昏黄的院灯一照,说不出来的单薄和脆弱。
他瘦了很多,程在野无声地吸了口气,压下涌到喉口的酸涩,抱在怀里咯得心疼。
但他什么都没问,没问他最近过的好不好,为什么瘦了这么多。
这些回忆性的句子就像一把磨钝了的刀,每往回看一次,都往身上扎一次,虽然破不开皮囊,但还是会痛,会让人觉得委屈和心酸。
程在野把纸递到了姜守言面前,食指撩开了一点他的头发。
姜守言想躲开,犹豫了一下又没动,程在野就用拇指擦掉了还挂在他眼尾的泪水。
烫的,烫得他手指不明显地颤了一下。
程在野问他:“饿了没?”
姜守言睡了三个多小时,现在是晚上七点多,吃晚饭的时候。
姜守言捏着手里的纸团,刚想摇头说他没胃口,又意识到程在野肯定也还没吃东西,转而点了点头。
程在野捏开他的手指,把纸团拿到自己手里,说:“那我点一点东西?我看桌子上有送餐菜单。”
姜守言说好。
程在野坐在桌边看菜单的时候,姜守言就坐在床边的地毯上,看着玻璃窗外的小院发呆。
他独自缓了会儿情绪,脑子像是分成了两半,一半麻木平静,一半又觉得自己哭得很丢人。
他最近总是这样,像是被分成了两个人,一边觉得没必要,一边又觉得出不来。
但现在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他不敢相信远在几千公里外的人,就这么跨越了十五个时区,和他坐在同一片夜色里。
姜守言后知后觉他好像忘了问程在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想起了说去找树枝做装饰物的祁舟直到现在都没出现过。
姜守言缓慢地眨了眨眼,是祁舟告诉程在野的吗?程在野怎么会认识祁舟?还是他其实还在做梦?
姜守言脑子乱糟糟的,好像关了一百个小人在里面争吵,他想伸手揪自己的头发,刚抬起来一点,就被握住了。
“我们去桌子边坐吗?”程在野坐在他旁边,拇指在他手背轻轻摩挲了一下。
姜守言怔怔扭过头,看着程在野,脑子忽然安静了下来。
姜守言没开灯,程在野也没开,房间里只开了桌上那盏小台灯,灯光幽暗,照不亮这个角落。
但院子里的灯火明亮,映着雪景落在程在野眼底,还是暖的。
姜守言没动也没说话,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程在野,深黑的眼珠在浓厚的夜色里显得更黑,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
“怎么了?”程在野伸手,轻轻撩开了一点他的头发,摸了摸他的脸颊,“姜守言你脸好红啊。”
他瞥了眼身后,笑着说:“怎么坐到暖气口前面了,不会觉得闷吗?”
姜守言像是才醒过神,很缓慢地眨了眨眼,他抬头抓住了程在野的手腕,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床头柜上的座机突兀地响起。
急促的声响打破了角落的静谧。
姜守言垂下眼,说:“电话。”
“嗯,”程在野答,“应该是酒店的餐送到了。”
“起来吗?”程在野又问,“我们去桌子边坐。”
姜守言抓着他的手用力了一点,程在野便反握住他的手腕,把人一起拽了起来。
然后弯腰,摁断了座机的铃声。
“我去拿,”他把姜守言带到桌边,说,“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程在野走出客厅拉开房门,一个长得很圆滑的机器人对着他缓缓打开了自己的脑袋。
等程在野拎着东西回到卧室的时候,房间里的灯已经开了,姜守言支着腿靠坐在桌边,挡着眼睛缓着光线的不适。
程在野什么都没说,从塑料袋里把餐盒一样一样拿出来。
听见动静,姜守言先是悄悄撤开一点手臂,从眼眶下沿安静地观察了会儿,才完全放下自己的手。
“怎么点了这么多?”他垂着眼,头发大半挡在脸侧,说话还带着鼻音。
程在野:“我没想到一份有这么多,别的酒店可能就是它的二分之一。”
菜单上的选择有限,程在野点了锅包肉、红肠、地三鲜和一个素烩汤。
姜守言先喝了汤,尝了几口后,想到了什么,又扭头想起身。
程在野问:“要什么,我给你拿。”
“手机。”
程在野就从床头柜上把手机拿了过来,然后没走,和姜守言挤着坐到了一块儿。
桌子是低矮的茶几,姜守言往地毯边挪了点:“怎么了?”
程在野说:“我冷,挤着暖和点。”
姜守言看了他一眼,程在野低头吃着碗里的饭,偶尔给他碗里夹一点菜。
姜守言点开祁舟的微信,对方从下午开始就在给他发消息,解释了是怎么和程在野联系上的,说了他和林桓今天不回酒店提前回家吃饭,又拍了好几张林桓妈妈做的饭,感叹可惜了,你吃不到了。
嘴边突然喂过来了一小块锅包肉。
“看到什么了?”
姜守言愣了片刻才张嘴,然后扭头看了程在野一会儿,伸手顺着他的眉毛往下摸,直到摸到了短短的胡茬,觉得扎手了,好像才真的感受到了一点真实。
他抬眼看着程在野,觉得他好像也瘦了点,或许是胡子没刮的原因,看起来更成熟了点。
但那点成熟在程在野弯着眼笑起来的时候荡然无存,他还是那么温暖,带着点说不出来的野劲,圈着姜守言的手腕拉到自己心口。
“摸这里。”
程在野体温高,心脏在姜守言掌心蓬勃地跳动,一下一下,让他的指尖有点发麻。
“我是真的,姜守言,我是真的。”
姜守言下意识想撤开手,程在野圈着他没让他动,他放下筷子,往前倾了一点,让他的手掌贴的更紧。
“那么你呢,姜守言,你可以不要把自己藏起来吗?”
他的眼神过于炽烈,姜守言下意识就逃,又被程在野捞住脸颊抬了起来,小声地问:“可以不要躲我吗?”
“你愿意和我坐在一起吃饭,说明你是想要接受我的,所以可以不要躲我吗?”
姜守言手指被烫得蜷缩,他看着程在野的眼睛,脑子里全是狼狈的自己,他垂下眼,颓然地说:“我很糟糕……你会累的。”
程在野笑着用拇指抚摸他的眼尾:“姜守言你是知道的,如果没有做好准备,我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况且你一点也不糟糕,”程在野说,“你温和,善良,强大,有责任心。”
程在野低下头,看着姜守言骨头凸得格外明显的手腕,眼眶涩了一片。
他把他的手腕拉到唇边,很缓慢地吻了吻,声音刹那间就沙哑了下来:“你让我爱你,好不好?”
*
饭后,姜守言坐在床边隔着玻璃看了会儿院子里的雪玫瑰。
程在野扔完垃圾回来,就看见姜守言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
他缓缓凑近,用头发蹭了蹭姜守言的头发问:“要出去堆玫瑰花吗?”
或许是程在野的眼睛太过温柔,姜守言说不出拒绝的话,也或许是因为刚哭过一场,情绪排解了很多,让他没那么抗拒。
他穿裹了羽绒服,戴了薄手套,蹲在雪地里看程在野用一张薄薄的卡片把雪团压薄,然后一点点往树枝上裹。
姜守言也学着他,捏一小团雪在树枝上,然后一片片裹花瓣。戴着手套做出来的玫瑰没有裸手做的精细,但一朵一朵插在雪地里又是另一种极为震撼的观感。
姜守言不知道蹲在地上和程在野裹了多久,可能是从中得了点乐趣,偶尔还会偷偷抓一把雪塞程在野衣领里,然后又在扭身逃跑的时候脚下一滑,摔得四仰八叉。
这个时候的雪下的不算厚,摔下去还是能感受到疼。
姜守言摊开四肢,躺在雪地里,望着漆黑的天空,不想动弹。
程在野就抖掉衣领里的碎雪,坐在姜守言身边,他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咬着摘掉了自己的手套。
姜守言蹭一下坐了起来:“取手套做什么?外面太冷了。”
程在野小心地捏着手里的雪说:“给你做一朵精细点的玫瑰花。”
姜守言拽着要给他套上手套,程在野边躲边说:“好啦,很快的。”
他动作确实很快,捏着院子里最漂亮一朵玫瑰递到了姜守言面前。
“十二点了,姜守言。”
姜守言看他手都冻红了:“十二点怎么了?灰姑娘的魔法要失效了么?”
“29岁生日快乐。”
程在野笑着说。
第38章 奇妙 别戴了(修)
姜守言怔了刹那, 还还不忘先给程在野把左手的手套套上。
“今天多少号了?”他接过程在野手里的玫瑰花。
程在野边套另一只手套,边说:“7号,11月7号。”
姜守言笑了一下:“其实我之前一直都过农历生日。”
“啊?”程在野抬起头,懵了。
姜守言从小过的都是农历生日, 日期要比阳历早十几二十天, 小时候没有生日蛋糕, 外婆会提前一天给他点零花钱, 让他去买好吃的, 姜守言次次都会给祁舟分一半。
再大一点对生日就没那么看重了, 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提前大半年就把日期数好, 然后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但外婆还是会数着日子给他零花钱, 祁舟也会掐着点给他送祝福。
“不过没关系, ”姜守言把手里那朵玫瑰种在雪地里, 低声说, “都一样的。”
程在野贴了过来,隔着羽绒服把人抱在怀里:“那可不一样。”
他问:“农历日期是多久啊?”
姜守言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11月7号满29?”
程在野把睫毛上的雪蹭到姜守言脸上, 冰冰凉凉的:“是我先问你的。”
姜守言笑着往后仰了一下,脑袋枕靠在他肩膀上。
程在野就说:“我看了你的签证, 上面有出生年月日。”
姜守言拖着腔调啊了一声:“什么时候看的?”
“在沙滩见到你的那一天, 回去的路上就让Paulo把租客信息发给我了。”
姜守言瞥了他一眼, 程在野在他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
“你当时不愿意给我微信, 也表现得不想和我多说话, 我挺伤心的,还有点无助,结果最后你给我递了那张卡片。”程在野停顿了一下,“我高兴坏了,觉得缘分真是好奇妙啊。”
那张因姜守言而起的祝福卡片, 在时间的长河里兜兜转转到了姜守言手里,最后又被姜守言当面给了程在野。
稍差一环,这段相遇都没办法圆满。
姜守言也觉得很奇妙,怎么就那么巧,租到了程在野的房子?
他支着腿,懒散地问:“那你当时怎么没直接拆穿我?我不是还给了你一个假地址么?”
程在野:“我以为你不喜欢我,本来就不喜欢了,不能再做让你讨厌的事了吧。”
但现在再回想过去,姜守言可能不是不喜欢,他那个时候应该病的很厉害,坐在那片沙滩,也可能是在等人少。
程在野不敢想了,不由自主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点。
姜守言感觉环在腰间的手突然收紧,以为他在闹小脾气,安抚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下巴。
“所以你就天天给我送向日葵吗?”
程在野很坦然:“对啊,我觉得一段关系要从一束花开始,这是基本的礼仪。”
姜守言想到了那些向日葵,一朵一朵绽放在阳光里,确实会让人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柔软。
“姜守言,你在笑什么?”程在野看见他轻微扬起的嘴角,凑过去亲了一口,“怎么越扯越远了,你还没跟我说农历多久。”
姜守言:“农历九月十七。”
“农历阳历都一样,反正只是走个形式。记阳历吧,阳历日期是固定的。”
“那可不一样,”程在野说,“你不觉得翻日历去找农历对应的日期是件很浪漫的事么?因为算法不同,所以每一年的日期都是不一样的。”
姜守言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解释,脑子空白了片刻,不知道该回什么。
程在野接着说:“明年你不许偷偷翻,只能我翻。”
姜守言又笑了:“我都29了,明年30了,吃不动惊喜了。”
程在野蹭着他的面颊说:“才30呢,后面还有好几十年呢。”
姜守言没回话。
过了零点气温降得更快了,姜守言捂在线帽里的耳朵冻得刺刺地疼,但更急迫一点的是,他们在雪地里坐了这么久,裤子被雪浸湿了。
姜守言说:“裤子湿了。”
程在野说:“我的也是。”
两个人就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然后转身往房间里走。
程在野脱掉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的高领打底衫,他和姜守言穿的都是短款羽绒服,屁股后面湿了一大块,在暖气房里站一会儿就开始凉飕飕的。
“我去洗个澡,”程在野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睡衣,“你用房间里的淋浴吧,我用外面的。”
他们之前没少在一起洗过,才两个多月不见,不至于生疏到这种程度。
姜守言抹开镜子上的水汽,抬手摸了摸格外明显的锁骨和胸骨,他自己都觉得瘦的有点难看,有点不想用这样的身体面对程在野。
程在野好像能猜到他的想法,在他意识到这件事之前,就已经提前避开了。
姜守言垂下眼睫,被热气闷久了的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耳边又回响起程在野那句:你让我爱你,好不好?
他洗澡洗的久,穿着酒店的浴袍,踩着水汽出门的时候,程在野已经坐在床边把自己的头发吹了个半干。
见姜守言出来了,他用遥控器摁开了投影,问:“困吗?要不要看会儿电影再睡?”
姜守言爬上床,跪坐在他膝盖边,摁下了他的手腕。
姜守言头发长到了颈间,冲澡的时候发梢打湿了不少,一缕一缕地散在脸边。
程在野拿了干净的毛巾盖在他头发上,边擦边问:“怎么啦?”
姜守言解开了浴袍带子,程在野动作顿住了。
他看见他抬手脱掉了身上的外袍,因为肤色冷白,被热气一浸红的就格外明显。
姜守言问他:“丑吗?”
程在野取下盖在他头发上的毛巾,摇头说:“不丑。”
姜守言头发被他擦乱了,翘着边支在脸颊两侧。
没有到嶙峋的程度,但还是单薄了很多,看得程在野只觉得心疼。
他视线小心翼翼顺着他的胸口往下,看到了他小腹上的纹身。
他抬手碰了一下,姜守言很轻地抖了抖。
“什么时候纹的?”
姜守言看着程在野低垂的眼睫,想了想说:“国庆那段时间。当时我脑子好像坏掉了,想跳江,是一个纹身店的小姑娘把我劝下来的,然后我就在她店里纹了这个。”
程在野手指猛地抖了一下,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姜守言觉得自己现在挺平静的,心想,说出来吧,都说出来吧,藏着掖着对谁都不负责。
只是他不敢看程在野的眼睛,他怕自己又想掉眼泪。
程在野手指又挪到了他小臂内侧,上面有两道红色的刀痕。
他有些不敢碰,指腹悬在上面,小声问:“这个呢?”
姜守言说:“我记不清是哪天晚上了,想跳楼但又不能跳,这种痛苦反复拉扯着我让我觉得很暴躁,所以划了自己两下。”
“挺有效的,那些情绪好像随着血液一起淌出来了,让我好受了很多。”
姜守言嗓音始终很平静,平静得让程在野觉得自己快要没办法呼吸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吸了满腔的酸涩,喑哑着叫他了的名字:“姜守言……”
姜守言低头看着酒店洁白的床单,说:“其实太过痛苦的时候我还怨过你,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你,我应该早就解脱了。”
程在野突然伸手抱住了他,在他耳边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
姜守言下巴靠在他肩头,视线定在虚空中的某点,缓缓说:“可是现在你抱着我,我又觉得我好爱你啊。”
他偏头吻了吻程在野还没完全干透的头发:“我能直白地和你说起这些东西,是因为现在我还算正常,所以回想之前的一切,虽然觉得难过,但不至于崩溃。”
“但保不准哪一天,我又会变成之前的状态,”姜守言揪着程在野的衣角,说,“这样你也能接受吗?”
姜守言觉得有什么东西滚烫地淌进了他脖颈里,他听见程在野说:“我只会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见到你。”
姜守言缓慢眨了下眼,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片刻后,程在野突然偏过头很重地吻了过来。
他被力道带得后仰,倒在了床上,连呼吸都被完全攥走了,两个多月的思念好像都变本加厉地融进了这个吻里,姜守言舌头被程在野咬的发痛。
他轻轻揪住了程在野的头发,他便往后退开了一点。
姜守言的眼睛有一层潮润的水光,明明该是很暗昧的话语却被他很平静地说了出来:“我们做吧。”
程在野抹了下他的眼尾:“你是认真的吗,姜守言。”
姜守言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他眼里还是潮的,像是萦绕在山顶的雾,在对视间,又淌成了水,清凌凌地流进程在野心底。
“有吗?”程在野问。
“床头。”
程在野于是低下头,顺着他的锁骨,吻到了蝴蝶,把那点凉意一点点揉热了。
姜守言刚洗过澡,潮粉一片,程在野舌头动了一下,抬眸就看见那只蝴蝶跟着颤了一下。
他掌心捞住他的后腰,那只蝴蝶纹的位置太过奇妙,指腹轻触,就像是摁到了什么开关,明明没碰,姜守言却还是抖着溅到了自己身上。
姜守言轻叹了一声,那点雾气完全散了,被舔成了幽谧的水光,他看着缓缓直起身的程在野,麻痒一点点撺掇到了头顶,让他迷蒙,让他混沌,让他想不起一星半点的过去和将来。
只剩此刻,只有此刻,仿佛连灵魂都可以完全交付。
他抓住程在野伸向床头的手臂,小声说别戴了。
程在野看见他嘴唇分开,舌尖错着牙齿,无声地又对他说了另一句话。
简短的三个字像是把烈火,焚烧着隐忍了两个多月的智。
第39章 温度 我爱你(增500)
程在野没说话也没动, 像尊静止了的雕像。
姜守言明知故问:“怎么了?”
程在野只是伸手,轻轻摸了摸他潮湿的眼睫。
“姜守言,”他叫了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疼惜, 还有点一触即发的隐忍。
姜守言不想要疼惜, 他只想要更深刻的真实, 他活得太轻飘了, 明明处在这片空间, 却好像游离在了真实以外, 他混沌、迷茫, 快要找不到自己了。
他紧紧抓着程在野, 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贪恋他旺盛的生命力, 妄图在温度的交换里, 也让自己得到片刻解脱。
姜守言的眼尾被程在野搓红了, 眼神却带了点病态的苍白。
他缓缓垂下眼,伸出手。
房间里的灯光明亮, 那点痕迹还没来得及擦干净,他在程在野的视线里沾了一点, 送到了唇边, 就在快要舔上的时候, 被程在野一把扣住了。
姜守言一直觉得程在野的喉结很性感, 此刻那块凸起的骨头在他眼前痉挛似地滚动。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嘴巴张了半天一个音节也没发出来。
“怎么了?”姜守言抬眼,在冷白的光线里显得无辜极了。
程在野急促地呼吸了一下,脖颈逼出了很明显的筋。
他往旁边偏了下脸,抓在姜守言膝弯的手指无意识用力,力道大的让姜守言慢悠悠地闷哼了一声。
程在野脑子里某根崩到极致的神经就那么嗡一声断了, 他低下头凶悍地吻了过去,在姜守言的视线里一点点往里探。
太久了,久的好像快忘了这种感觉,所以只需要一点点便浓烈到一发不可收拾。
姜守言眼泪掉了下来,却不是因为难过,他手指掐着程在野,闷热的呼吸便落到了面颊。
程在野吻着他的眼泪,问他怎么哭了。
姜守言答不上来,他愉悦的近乎窒息,却又觉得还不够,他潮着一双眼睛坐了起来,程在野便随着他翻了身,支着腿靠在床头。
灯光映在姜守言眼底,他哆嗦着,在滑蹭间一点点坐实了。
程在野缓着气,抬手摸了摸他轻颤的眼睫。姜守言低头找着自己的点。他太瘦了,起伏间会有一小块不明显的凸起,姜守言伸手捂着,忽然就有些撑不住了。
程在野捞住他,亲昵地用脸颊蹭他的掌心,那双金棕色的眼睛温和地注视他,姜守言快要溺毙在这样的视线里了。
他突然握住程在野的手,捏着他的手指扣住了自己的脖颈。窒闷的感觉让姜守言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在没办法呼吸的虚拟永恒里,得到了由程在野掌控的,强烈的爱意。
他颤抖着靠在程在野肩头,心脏随着空气的涌入跳得很快。
直到现在,姜守言好像才真正有了点程在野就在他身边的实感,不是做梦,也不是想象。
他从小就没得到过什么好东西,过于压迫的环境,让他也把自己扭曲地框了起来。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天都过的很痛苦,但外婆就像个柱子似的把他撑了起来,偶尔太过绝望的时候,姜守言会一个人抹着眼泪想,总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他在那样的环境下待的太久,像一棵因外力而扭曲生长的树,在近三十年的光阴里已经定型了,旁人都说他温和,细致,能力很强,但实际上他悲观厌世,偶尔走在马路上都有想冲进车流里的冲动。
他缩在能活一天是一天的壳里,不和世界建立过多的联系,这样就不会有放不下的东西。他已经适应了这种自认为安全的活法,但他又深知这种想法是不对的。
对于前二十八年的姜守言来说,好多事情连改变一下都是不值得的。
但今天他二十九了,在零点的时候收到了一朵雪做的玫瑰,程在野对他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他又觉得,好像有了一点改变的勇气和希望。
姜守言听着程在野和自己一样凌乱的呼吸和心跳,突然开口说:“你让我疼吧。”
程在野抱着他,鼻息温热地蹭在他面颊:“为什么要让你疼?”
姜守言也不知道,好像这样就能记得更深刻一点。
程在野伸手摸了摸他的纹身,姜守言劲还没消,结实地抖了一下。
“这也是想疼么?”
姜守言嗯了一声。
程在野于是低下头抱他,吻他,让他连眼泪都是愉悦的。姜守言涣散着视线啊了一声,程在野便扣住他的后颈重重追了几下,然后猛地滑脱,溅到了姜守言脊梁上。
姜守言被烫得激灵,程在野抚摸着他的脖颈,上面还有两道泛红的指印。
“姜守言,”程在野盯着他还没回神的眼睛说,“我爱你。”
姜守言懂又不懂地看着他,他眼睫还是潮的,带着说不尽的暗昧。
程在野咬了口他的肩膀,姜守言闷出了喘,却没推,程在野便吻他,让他连痛苦都是快乐的。
**
凌晨下了场雪,卧室里暖气开的有点高,睡到夜里姜守言被热醒了。
他盯着灰蒙蒙的天花板看了会儿,窗帘拉得很紧,外面天还没亮透,程在野的呼吸沉沉打在颈侧。
他体温偏高,姜守言身上还盖了层薄被,被他抱得发热,他伸手想把程在野拉开,手指刚圈住他的手臂,程在野就猛地惊醒了。
姜守言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恐慌,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没有安全感,原来程在野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姜守言不受控制地想起把程在野一个人留在木屋的那天,早上他醒过来看到旁边没人的时候,也是这么惶恐吗?
看到床头的戒指和遗书呢?又会是什么样的情绪。
姜守言有点不敢细想,心脏突然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觉得自己有点过于残忍了,但是他没办法。
见他还在,程在野重新闭上眼把人捞回来,埋头蹭了一下他的脖颈,才带着睡意问:“怎么了。”
姜守言压下鼻尖的酸涩,翻了个身,把手臂从被子里拿出来,和程在野面对着抱着,说:“没怎么,有点热。”
“我把温度调低点么。”
“没关系,”姜守言抬手揉了揉程在野毛茸茸的头发,轻声说,“睡吧。”
第40章 寒冬 痛他所痛,乐他所乐。
等姜守言再次醒过来, 外面天已经大亮。他自己早就适应了这种昏睡到混淆时间的日子,但今天终究和之前不一样。
程在野从后抱着他,胳膊松松地搭在他腰侧,掌心扣在他小腹上。他呼吸沉而缓慢, 一下一下打在颈后, 有一种踏实的寂静。
姜守言轻轻动了一下, 程在野就跟着黏了上来, 他好像也没醒多久, 声音还有些含混。
“醒了么?”他吻了吻姜守言的后颈, 又埋头轻轻蹭了蹭。
姜守言嗯了一声, 他半眯着眼, 还没完全醒透, 指腹无意识在程在野手背上摩挲了几下, 然后突然停住, 感觉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程在野年轻,兴致比姜守言高很多, 姜守言伸手推了他胯骨一下,说:“不行了。”
“我不弄我不弄。”
程在野时差还没倒过来, 困的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他把人抱得更紧了一点, 掌心伸进他睡衣下摆, 一路从小腹抚到了胸口。
他掌心有茧, 摸上来有些刺刺的麻, 姜守言无意哼了一声,身后程在野呼吸又沉了几分。
“我蹭几下。”他紧紧贴着,紧实的胳膊压住姜守言的手臂把人抱的很牢。
姜守言只有手指能动,他眯着眼,指腹在程在野胯骨上小幅度打着圈, 很配合地随着他的动作,小声地哼吟了几句。
那点本来很快就能消下去的苗头,当即烧得更烈了,程在野咬了他的耳垂,又轻轻舔了几下,无可奈何地说:“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姜守言被程在野摸的也有点热,耳朵那一下让他连眼神都软了下来,他回头,眼尾还带了惺忪,问他:“怎么了。”
经过昨晚,程在野都要对怎么了这三个字应激了,他快坏了,但还是不肯走,鼻尖拱在姜守言颈侧,饮鸩止渴似的嗅闻着,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赤着上身,穿着长裤,后背有两道很浅的抓痕,他肩背宽厚,那道稍浅的抓痕落在上面就显得格外有张力。
姜守言缓缓翻了个身,程在野从床头绕到了床尾,见他转过来了,步子登时迈得更快了,微微侧了点身,几下就冲进了浴室,片刻后里面响起了水声。
姜守言嘴角很轻地勾了勾,浴室的玻璃是磨砂的,隐约能看见个人形。
程在野侧着身,低着头,每一寸线条都极有力量,甚至有点显凶。
雾气一点点绕了上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在野忽地扬起了头。
姜守言几乎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喉结肯定滚得很厉害,他每每快到了的时候都顶的很凶,脖颈红成一片,呼吸又急又沉。
姜守言呼吸好像也跟着沉了几分。
他昨天过劲了,今天哪儿哪儿都是软的,但刚起,又闹了一会儿,尾椎跟着回忆漫上了酥麻,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淌了点出来。
然后他看见程在野偏过了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浴室外面能看见里面朦胧一点轮廓,同样里面也能看见外面的,大概一分钟后,程在野似乎才看到那扇磨砂玻璃墙上有卷帘,两步走过去,唰地把帘子放下来了。
姜守言闷在被子里笑了起来,还没笑多久,程在野拉开门出来了。
他睡衣昨天垫在姜守言底下弄脏了,赤着上身带着满身的水汽,隔着被子把人严密地压住。
“你偷看我。”程在野耳朵都红了,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臊的。
姜守言鼻尖从被子底下拱了出来,被程在野压得像只裹在茧里的蚕。
“我明着看的。”
程在野不说话,就顺着他的脖颈咬他,咬了一会儿闻到了什么味道,起初他以为是自己身上的,片刻后发现不对。
他忽地抬起头,看了姜守言好一会儿,然后突然笑了。
姜守言似乎知道他在笑什么,不自在地动了动,说:“你起来。”
程在野就屈膝跪了起来,他手臂还压在被子上没动,埋头吻了吻姜守言颈侧还没完全消的指痕,说:“我给你洗。”
姜守言手能动了,在他腰侧挠了一下:“你闭嘴。”
“怎么了嘛,”程在野看着他的眼睛,歪着头说,“我昨天哪儿都给你洗了。”
姜守言不想他,但又有点潮,他边掀被子边推了程在野一下,程在野顺势坐起来,一低头看到了他小腹上的纹身。
一只侧飞的绿贝矩蛱蝶。
小姑娘手很巧,粉和绿渐变得很自然,让程在野只要看着,就能回忆起那只憩在森林里的蝴蝶。
他又想起了昨天的姜守言,带了点病态的偏执,让他的心也跟着酸了一片。
或许他没办法对姜守言的痛苦完全感同身受,但姜守言在纹这只蝴蝶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和他一样,想到那片森林,想到那片原野,想到那个充斥着樱桃酒香的夜晚。
他是不是稍微能从漩涡里挣扎着喘口气,对未来多一点点期待。
只是这样想着,程在野都觉得那个夏天的所有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姜守言还没来及坐起来,程在野忽然低下头,吻上了他的纹身。
他没办法同等地感受他的痛苦,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吻他。
痛他所痛,乐他所乐。
*
姜守言本来只是想换个裤子,但脱了以后顺便洗了个澡,头发又被水打湿了一截。
他头发长到能扎起来一个小揪,每次洗澡都会打湿,之前根本不在意,湿了睡一会就干了,现在会顶着毛巾出来。
程在野没在卧室,姜守言扫视了一圈,床单和被套被拆下来扔了,摊开放在角落的行李箱里少了件睡衣。
姜守言拽下毛巾走到柜子前,拿出了新的一次性床单和被套重新套上了,林桓因为经常出差住酒店,这些东西备的很齐全,什么探摄像头的,消毒的等等,已经成了他出行的必备套装。
姜守言换好后,坐着休息了会儿,又把毛巾顶头上,在厨房找到了程在野。
程在野找酒店要了点米和肉,在煮粥。
姜守言看了一眼,撇了撇嘴。
程在野捞住毛巾笑着给他擦头发,他自己带了睡衣不穿,穿的姜守言的,有点小,扣不上扣子,就敞着。
姜守言伸手顺着他的胸口往下摸,他手上还有洗澡的时候被水泡出来的白褶,摸起来没那么光滑。
程在野拉起他的手看了一眼。
或许是因为他之前不好好吃饭,吃下去的东西仅够用来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缺乏其他营养,时间久了有些问题就会慢慢浮现出来,比如越来越消瘦,脸色也苍白了一点,皮肤比之前更干燥,手指也很容易会被水泡出褶。
程在野把他的手拉到唇边吻了一下,又重新放到自己身上,他肌肉很匀称,界线分明,一块一块的摸起来很舒服。
等头发没再往下滴水了,程在野放下毛巾,撩了一缕在指间摩挲。
“长了很多,现在要剪吗?”还没等姜守言开口,他又接着说,“还是算了吧,冬天了,头发长点保暖。”
姜守言上前两步,下巴搁在他颈窝把人抱住了:“不是说好了你帮我剪吗?”
程在野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手摊在两边愣了片刻才低下头把人紧紧抱在怀里。
“好啊,我们一会儿出去买点工具就给你剪。”
姜守言笑了一下:“这次不用先买几顶假发回来练手了么?”
程在野说:“练过了,在旧金山就时候就练过了。”
姜守言本来只是开句玩笑,听到程在野这么答,心口突然酸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回国后收到的第一条微信,程在野说我不想分手,姜守言看见了,没有回,他那个时候连呼吸都觉得是在透支生命,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回。
现在他没办法想象程在野守着对话框等他消息的模样,也没办法想象旧金山的秋天到底有多冷,让程在野跟着憔悴了不少。
“没有回你的消息,也没关系吗?”姜守言突然问。
程在野说:“没关系啊,只要你是好的就没关系。”
程在野心里想的是只要你还活着就都没关系,但活着这个词语对姜守言来说太沉重了,他说不出口。
姜守言又问:“在旧金山就光剪头发了么?”
程在野吻了他一下,笑说:“当然不是。还学了人是怎样一步步从植物变成动物,小孩,最后再长成大人的。”
姜守言皱了皱眉:“听起来有点奇怪。”
程在野说:“是有一点。”
姜守言:“很难么?”
程在野想了一下:“对我来说很难。”
因为姜守言很重要。
两人抱着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得到了一锅煮糊了的粥。
程在野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厨艺滑铁卢的时候了,站在旁边有些无从下手。
姜守言边笑边把糊在锅底的米饭搅散,然后撇出来倒掉。
饭后,两个人裹得厚厚的准备出门买工具。
姜守言站在门口犹豫了会儿,程在野什么都没问,只是伸手给他了头发,又了帽子,最后左右看了看,说了句:“看起来比我还像大学生。”
姜守言笑了下:“哪有那么夸张。”
“真的,”程在野说,“外国人老的可快了,花期短的很。”
姜守言推开门,程在野跟在他后面走出去。
白天升了点温,街上的雪化了不少,姜守言站在灰扑扑的街道上,一时间有些想不到该去哪里买工具。
一把普通的剪刀不够,还需要牙剪什么的,姜守言这边正思考着大型的连锁超市里有没有这些东西,程在野已经在手机上定好了位,说:“走吧。”
姜守言瞥了一眼,看见他导航的目的地是xx发店。
奇怪的同时又觉得异常合,剪头发嘛,发店的工具肯定是最齐全的。
但真的不会被打出来吗?
没等姜守言开口说话,程在野就已经拉着他的胳膊带着他跟着导航走了。
他们两个人都不矮,尤其是程在野,身高就算放在大东北也是很能打的,再加上那高鼻梁宽眼皮的西方长相,一路上总会最先成为视线的焦点,继而顺着他的手看到姜守言脸上。
姜守言有些不自在,拽了拽头上的冷帽。
程在野突然就放开了他的胳膊,姜守言停下脚步扭头,握住了他的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解释道,“我拽帽子不是因为你拉着我,是因为我太久没出来了。”
姜守言说:“有点不适应别人的视线。”
他封闭太久,偶尔出门都会挑晚上人少的时候,在夜色里谁也看不清谁。现在就算程在野在身边他也还是有点不自在,哪怕那些视线只是单纯欣赏,并没有恶意。
程在野从口袋里摸出来了两个棉口罩,递给姜守言一个,笑着问:“要不要戴口罩?风好像有点大,刮得脸有点疼。”
姜守言愣了片刻,接了过来。
程在野手指在地图上滑了一下,说:“那边有条小路,走出去能看见湖。”
“我们要不走那边吧,”程在野说,“看看这个天气湖水结冰没有。”
姜守言眼睛被风刮得有点疼,声音隔着口罩显得闷闷的:“嗯。”
程在野便把他的手牵到口袋里放着,转身绕开和泥混在一起的雪,踩上了石板路。
工作日的下午,小路上没什么人,很安静。
程在野和姜守言鞋底还有碎雪,一踩一个脚印,他们偶尔停下脚步,回头看看那一长串脚印,突然又相视着笑出声来。
程在野边笑边低头,嘴唇隔着口罩轻轻碰了碰姜守言的嘴唇。
这个天气的湖水还没有结冰,程在野看着右手边的湖面说:“好可惜啊,要结冰了我们还能上去溜一圈。”
姜守言问:“喜欢在湖面滑冰么?”
“喜欢啊,”程在野看着姜守言说,“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喜欢,就算躺着不动我也觉得很开心。”
姜守言垂下眼,他有点想象不到程在野宅在家不出门的模样。
程在野应该是自由的,不被束缚的,就算处在寒冬也有如同盛夏一样的热烈。
五分钟后,程在野成功在发店买到了全套的工具,姜守言不想进去丢这个脸,就守在门外看。
天气冷了,剪头发的人也少了,小发店好不容易迎来个客人,结果是个外国人。
老板愣了一下,正在脑子里疯狂回忆英文该咋说来着,没想到这个外国人普通话说的比他还标准,要的东西也听得老板一愣再愣,回头瞧了眼自己小店的布局,寻思着这装扮的也不像超市啊。
最后他还是把东西从后面的小仓库里找齐了,全都是新的,按原价卖给了程在野,还送了他一条一次性的塑料围布。
程在野扫微信结账,随着提示音响起,老板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开口说句“下次再来”,但低头看见自己手上往塑料袋里装的东西,又默默把这句话咽回去了。
他看着程在野推开门,莫名觉得今天的舌头好像被冻住了,全程除了啊?哦,好,一共39以外,没再多说一句话。
程在野倒还蛮热情的,夸了装修,夸了手艺,夸了老板真大方。
最后拎着袋子和姜守言一起回家,姜守言走累了,在沙发上赖了一会儿,看程在野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块布回来铺到地上,又拖了把椅子放在布上面,最后从房间里找了面小镜子。
姜守言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椅子前坐下。程在野把塑料围布抖开,捻进姜守言衣领里。
“那我开始了。”程在野一手举着剪刀,一手拿着梳子。
姜守言觉得有点好笑,嗯了一声。
小镜子放在姜守言对面椅子上的,能时刻看到自己的头发被剪成了什么样,但他没看自己,全程都在看程在野。
程在野做起事来很认真,低垂的眼眸里全是专注,手上动作很是轻细,偶尔偏头从镜子里对上姜守言的视线还能绷几秒,但多几次就正经不起来了,总会嬉笑着凑过去亲一口,再接着回去继续剪。
随着头发一点点掉落,姜守言脑袋好像也在变轻,这种轻盈有种熟悉的陌生。
最后程在野放下剪刀,对着镜子说:“好了。”
姜守言左右偏了偏脸,修的很利落。
程在野弯下腰,用脸颊蹭着姜守言新剪的头发问:“剪的还满意么,我的第一个客人?”
姜守言没答,而是突然问:“你很想去结冰的湖面滑冰吗?”
程在野愣了下,姜守言问的是他之前在外面随口一提的话。
他其实更多的只是想陪在姜守言身边,不需要姜守言因为他特意改变什么。
但对上姜守言认真的视线,他又突然意识到这是姜守言对他的好。
他怕他跟他待在一起会觉得无聊,也怕他看见自己格外颓废的一面。虽然说好了不会隐瞒,但真正要做起的时候他又下意识想要逃避。
所以姜守言又想,出去玩会不会好一点,至少他在外面的时候,会刻意收着不好的情绪。
但他又确实想不到别的好玩的地方,只能揪着程在野哪怕只是随口一提的结冰的湖水,试图找到一个能满足他需求的地方。
于是程在野改了话头,说:“想啊。”
姜守言便说:“那我们去漠河吧,那里是中国最北的地方,湖水应该结冰了。”
程在野垂了垂眼,又笑着抬起:“对我这么好啊,姜守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