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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行刑 “活该!”

    云轻今天要摆的阵, 是她研究了羲皇无字书之后,试着自创的一个阵法。

    此阵是个类似街头卖艺的小把戏,俗称障眼法, 所以她为它取名:障目。

    以县衙为中心,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埋入柏仁儿一百零八颗、红色无角龙一对、铜鼓一只、墨汁十二升。

    这些东西并非一定要埋起来, 也可以摆在地面上,只是云轻担心有人好奇之下移动, 所以才要埋下。

    她又自制了一批醒脑香囊, 一一分发给大家,在给到师穆羽时, 师穆羽摇了摇头说道:“我用不上这个。你的障眼法是欺骗眼睛的, 我看不见,自然不会被骗到。”

    云轻笑道:“有道理。”

    发完香囊,她纵身一跃,跳入县衙,有人看到她, 大骂道:“哪里来的小娘们, 竟敢擅闯县衙?快走, 快走!再不走要吃板子了!”

    云轻置若罔闻, 一阵风似的走向公堂,身后缀着两个衙役边追边骂。

    走入公堂后,云轻飞剑出手, 百年愁剑端端正正钉在“正大光明”牌匾之上,随后她红唇微动,低诵法诀。

    衙役身体震了一下,接着再看云轻时,他们的眼神变了。

    衙役们困惑地看着云轻, 恭敬说道:“太爷,你怎么在这?”

    云轻忍着笑,老气横秋地一背手,学着那常县令的语气说道:“怎么,本官来这里看看,还要和你们报备?”

    衙役诚惶诚恐,连道“不敢”,又说:“因有个女子擅闯县衙,小人一路追赶,才到此地。”

    “哦?”云轻抬手在唇畔抹了抹,假装在抹八字胡。

    这时,咚咚咚——外头突然传来敲鼓的声音。

    “太爷,又有人敲登闻鼓!”

    “本官听见了,还不快升堂。”

    外头敲鼓的是程岁晏,当然了,在别人眼中他是陈逢春。

    敲鼓这个露脸的机会还是程岁晏毛遂自荐、从江白榆手里抢来的。云轻第一次知道原来岁晏的戏瘾这么大。

    程岁晏有些兴奋,抡圆了胳膊敲了三下鼓,第三下时,竟一气把偌大个鼓面敲破了。

    他吐了吐舌头,扔掉鼓槌,跑进公堂里噗通一跪:“大人,你可要给小人做主啊!”

    云轻:“……”

    看得出来他演得很投入。

    这次障目阵法范围连围栏外百姓围观的地方也含括在内,不少附近的百姓听到鼓声都跑来看热闹。

    一看到公堂上跪着的人,他们指指点点地说道:“怎么又是陈逢春,他不是说不告了吗?”

    “兴许是后悔了。”

    “怕是嫌钱少了,啧啧。”

    云轻像模像样地升堂,像模像样地听程岁晏陈诉冤情,然后又像模像样地让衙役去请贺兰卿。

    过不多久,贺兰卿来了,一脸的不耐烦。

    他一来,看到地上跪的人,气笑了:

    “陈逢春!我叫你一声大哥是给你面子,实际你不如我家养的一条狗!如今钱也拿了好处也占了,你还要怎样?人若是太贪心,可是会送命的!”

    程岁晏也是做过纨绔的,他的好脾气只针对自己的朋友,别人自然没有这待遇。

    这会儿被贺兰卿骂了,他是一点委屈都不肯受,站起身一脚踹翻贺兰卿:“你狗叫什么!”

    贺兰卿像个皮球一样飞了出去,咚的一下撞到墙上后又嘭的一下掉在地上。

    他坐在地上,脸上现出一丝茫然,对方力气太大了,他好像被一头牛顶了,脑子都有些懵,甚至没醒不过神来生气。

    外面百姓们一阵激动,打起来了!这陈逢春,也没那么窝囊嘛。

    贺兰卿终于回过神,他从没这么丢脸过,这会儿脸都气成了猪肝色,从地上爬起来骂道:“贱民!你好大的胆子!”说着扑上来要打。

    围栏外,跟随贺兰卿前来的一群家丁骚动着,他们想越过围栏来帮贺兰卿打人,江白榆默默看着,一个个细小的符文点下去。

    众人只觉眼前划过点点金光,然后那些家丁们全部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围观的百姓们简直不敢相信。

    “邪门!主人在里头挨打,他们就这么睡着了?心也太大了吧?”

    “这大冬天的,不怕冻死在外面,睡得这样整齐,好蹊跷啊。”

    “我刚才好像眼冒金星,奇哉怪也,等下买点药材补补肾。”

    “我也眼冒金星了!”

    “我也……”

    “会不会闹鬼了,噫——走吧,别看了,回去。”

    “再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

    云轻让衙役把贺兰卿和程岁晏拉开,拿惊堂木磕了磕桌面,“别吵别吵,冷静冷静。”

    她连惊堂木都不肯好好敲,江白榆看她那样子,笑着摇头:“没个正形。”

    贺兰卿还没发现家丁们集体昏睡,他这会儿震惊于常县令竟然拉偏架。他横了“常县令”一眼,“大人,你是什么意思?”语气已隐隐带了丝威胁。

    “你先别着急,先看看状书。”云轻说着一伸手,程岁晏掏出状书,由一个衙役呈给她。

    看到状书,云轻差点没绷住。这状书上用很粗的笔墨画着个猫头,她心想让你敷衍,没让你这么敷衍啊。

    她清咳一声,说道:“贺兰卿,你可认罪?”

    贺兰卿把脖子一梗,“我认罪。”

    “啊,你是怎么杀人的?”

    如此重复了一遍上次堂审的过程。

    围栏的百姓们听贺兰卿说着,又开始破口大骂。这次那些家丁们都睡倒了,大家骂得更无顾忌。

    辞鲤听得一呆一呆又一呆,脑子里不断地出现同一个念头:还能这样骂?

    认完罪,贺兰卿嘲讽地看了“常县令”一眼,说道:“我已认罪,大人,你打算怎么判我?”

    云轻看向身边的师爷,问道:“依照本朝律令,该当如何?”

    师爷察觉到今天气氛好像不太对,他斟酌着,小心说道:“故意杀人,本当判绞刑。倘若事出有因,可酌情减轻。”

    “不对,”云轻摇了摇手,“这律法写的不行。”

    贺兰卿表情一松,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对“常县令”说:“算你识相。”说完,又挑衅地看了眼一旁的“陈逢春”。

    师爷朝“常县令”躬了躬身,说道:“那么大人觉得该如何判呢?”

    云轻:“依我看,他打死了人,就该被人打死嘛。”

    一句话,仿佛在滚烫的油锅里投入一粒冰块,立刻炸开。

    师爷无语了,衙役们震惊了,围观的百姓们听傻了。

    贺兰卿一脸见到鬼的表情,盯着“常县令”的脸,呆了一会儿才说道:“常远志!你疯了?!”

    “大胆!竟敢咆哮公堂,还辱骂朝廷命官,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

    衙役们面面相觑,又一头雾水又胆战心惊,没人敢动。

    这些衙役世代生活在梦粱城,不管谁来做县令也不影响他们的生活,所以对常县令这个外埠来的官员很难表现出多少忠诚。

    县令让他们欺负欺负老百姓,他们自然是乐意的,可是贺兰卿这种人家,谁敢!

    贺兰卿得意地笑了笑,挑衅地看着“常县令”,说道:“大

    人,要不你自己来捆?”

    “行吧,你都这样要求了,那我就满足你。”云轻说着,走下堂来,一手拿起绳子,还真就来捆了贺兰卿,把众人看得表情呆滞。

    “你……!”贺兰卿挣扎着,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常远志作为一个五十多岁的文官怎么会力气这么大。

    他骂道:“常远志,我看你这乌纱帽是不想要了!”

    “不要就不要呗。”云轻把他捆好,左右看了一眼衙役们,她寻思这些衙役连来捆一下贺兰卿都不敢,更不大可能行刑了。

    她干脆指着衙役们,“你们都去后堂。”

    这话正中下怀,衙役和师爷脚底抹油,一个个都溜了。

    云轻背着手,走到围栏前,打开围栏,对围观的百姓们说:

    “来来来,都来打他,本官承诺,今天的事法不责众。若有人问,你们只管说,是我让你们打的。”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贺兰卿名声很差,在梦粱城欺男霸女惯了,只因他有个尚书爷爷,没人敢惹他晦气。

    如今得着光明正大的机会打这厮,许多人都开始心动,但是又有些犹豫,想看别人先动手。

    其中一个年轻男子,他的妻子曾经被贺兰卿调戏过,差点自尽,他为此对贺兰卿怀恨在心许久,此刻,他鼓足勇气,拾起一块石头,砸了贺兰卿一下。

    贺兰卿骂道:“贱民,好大的狗胆!”

    这人说道:“我就是贱民,如今正是贱民在打你。我让你调戏我娘子,我打死你!”说完,拿着石头劈头盖脸的打下来。

    贺兰卿一边躲一边骂。

    其他百姓见状,也一拥而上。有的人与贺兰卿有恩怨,有的人单纯痛恨他的为人,也有人嫉妒他的权势。

    不管如何,现在群情激奋,大家一起上,胆子立刻壮了十倍不止。

    贺兰卿一开始还能痛骂几句,后面就只剩惨叫和求饶了。

    再后来,连惨叫和求饶也没有了。

    ——

    常县令从马棚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脸上还沾着稻草,他一边跑一边骂道:“大胆,来人!竟然有人偷袭本官,给我抓人!”

    他不知被谁捆了手脚、塞住嘴,藏在马棚,方才马夫路过听到动静这才救下他。

    衙役们在后堂,看到常县令跑来的方向,一脸见鬼的表情:“太爷,你不是在升堂吗?”

    “胡扯,谁在升堂!”

    “你啊,你说要活活打死贺兰公子。让我们都退下,这都过去两个时辰了。”

    “你说什么?!”

    常县令面如土色地跑进公堂。

    公堂里已空无一人,呃,空无一活人。

    有个死透了的贺兰卿。

    不远处,横七竖八地睡着一群家丁。

    常县令看到贺兰卿的尸体,两腿一软,瘫坐在地。

    他哆哆嗦嗦地伸手探了探贺兰卿的鼻息,哪里又还有鼻息,尸体都已经开始变凉了。

    “完了,全完了……”常县令呆若木鸡,嘴里不停重复着“完了”,他见贺兰卿的尸体上盖着一张纸,好奇地拿起来看。

    纸上写着五个大字:

    杀人者,云轻。

    “云轻,云仙姑……”常县令看着纸条,又哭又笑,满脸泪痕,末了他把纸张拍到尸体脸上,恨恨地骂了句:“活该!”

    ——

    程岁晏站在街边,拎着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说道:“痛快!”

    这就是他想要的人生,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知己好友,大口喝酒!

    他们几人,此刻像一群闲汉,站在街边上,拎着酒坛子边喝边聊。浮雪还拿着一包炸小鱼做下酒菜。

    梦粱城的夜晚颇为繁华,不少人家亮着灯光,街上店铺挂着灯笼,把一条街点缀得长龙一样。

    浮雪捏着一条炸小鱼,说道:“痛快是挺痛快的,可是贺兰卿也死了,之前的计划作废,咱们现在怎么帮穆羽妹妹讨孩子呢?”

    “我说了,多管闲事就能转运。”云轻单手拎着酒坛,下巴抬了抬。

    其他人顺着她下巴指的方向看去。

    师穆羽站在一棵树下,笑着朝良宵伸手,展示她手心里躺着的百子儿,声音依旧软糯:“良宵,你可以给我一个孩子吗?”

    良宵一怔:“你不嫌我卑贱肮脏吗?”

    师穆羽摇摇头:“我能看出来,你是顶顶高贵顶顶干净的一个人。”

    良宵笑着流了泪,“好,好……”

    第92章 师清商 “救命!”

    待师穆羽取完血后, 云轻才知道,原来这两滴血液可以在百子儿里存储二十年之久,只要二十年之内依照正确方法种下, 都能孕育孩子。

    云轻觉得挺有意思,心里想着以后有机会也弄一颗百子儿玩玩。

    良宵从倚香楼赎身之后, 前来与他们作别,云轻问道:“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我不知道。”良宵摇头, 惆怅答道, “我的父亲已被处死,母亲在抄家当天自缢, 我于这世间再无亲人。天下这么大, 我却不知哪里是我的家。”

    云轻想了想说道:“我观你品性不错,很适合修行。”

    “可是,我要去哪里修行呢?”

    云轻倒不介意她拜入龙首派,只不过现在龙首山上的旧庙里空无一人,让良宵去给她们看家显然不合适。她也不可能带良宵上路, 毕竟前途凶险。

    江白榆见云轻为难, 便说道:“可以去华阳派, 或者我也可以推荐她去别的门派。”

    “什么门派?”

    “什么门派都行。”

    云轻失笑, 差点忘了,白榆如今是华阳派的掌门,由他推荐的话, 应该没有哪个门派会拒绝卖他这个面子?

    如此,大家把当前比较主流的几个道派给良宵介绍了一下,良宵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江白榆干脆一口气写了好几份推荐信,让她自己慢慢选。

    众人作别良宵, 这就打点行装准备随师穆羽前往神乐谷。在离开梦粱城之前,师穆羽又去了一次茶馆,意犹未尽地听了一段云仙姑怒平明月楼的故事。

    云轻听那说书先生把她吹得天花乱坠,尴尬得直想挠桌子。

    又据茶客们说,近日云仙姑来了梦粱城,制造了多起闹鬼事件,最终设计诛杀了梦粱城一霸贺兰卿,简直大快人心。

    说书先生正在找人紧急润色此故事,想必不久之后就能问世。

    云轻尴尬之中又有些庆幸,心想应该不会说白榆献元阳的故事了吧……

    而茶客们叽叽喳喳的关于仙姑的谈论里,又夹杂着一则小道消息:

    据说在梦粱城郊发生了一起抢劫案,有来自竹泽城的某陈姓人士,被一伙歹徒抢了整整一匣子黄金,又被歹徒打断了腿扔在沟里,幸好得路过行商搭救。

    行商发现此人时,他正捂着腿痛哭,大喊“锦娘,我知道错了”。

    ——

    在一个晴空万里的上午,云轻一行人离开梦粱城,向着留云山深处进发。

    山里起了浓雾,周围树木草叶结了雾凇,像是开满层层叠叠的琼花,众人在玉树琼花里穿行,不一会儿,头发眉毛上都结了薄薄的一层霜。

    路过一片温泉,淡蓝的水面有如一块巨大的宝石,水面上烟气摇荡,如梦似幻。

    美则美矣,二十丈之外便看不清楚,也实在令人烦恼。

    就这种破天气,他们竟然还路遇三起争端,可见这留云山中确实很不太平。几人急着赶路,也不曾住脚看个热闹,算是一件小小的憾事。

    云轻挺好奇一件事,正常人走在山里都容易迷路,更别提眼盲之人。之前师穆羽孤身一人是如何走出留云山的呢?

    所以这一路她很留心师穆羽的一举一动。只见这小丫头遇到拿不准的路时,就解下腰间排箫,吹奏一曲,云轻感觉,这一举动应该不单纯是用来鼓舞士气的。

    浮雪说道:“穆羽妹妹太贴心了,体谅我们走路辛苦,还时不时地给我们吹曲子。白榆,你不是也会吹曲子吗?要不要吹一段给穆羽妹妹听?”

    江白榆刚要开口,师穆羽“啊”了一声,说道:“我不是吹着玩的。”

    “那你是有什么讲究?”

    “我根据曲子的回声判断山的形状,借此确定我们所处的位置,这样才知道往哪走。”

    云轻挑眉,这无声道,有点意思啊。

    但江白榆还是开口了,因为他有另一件事要说:“穆羽妹妹,我能治好你的眼睛。”

    师穆羽愣了一下,随后摇头道:“谢谢你,不过不用了。你现在治好了我,等回去阿娘还要重新用毒烟熏瞎我一次,太麻烦了。”

    众人听得心里俱是一沉。

    如此,在浓雾里走了大半天,总算走出浓雾,天空变得晴朗,山里的草木也重新披挂了绿意,除此之外,云轻还感觉到,这山间开始变得暖和了。

    师穆羽领着众人走进一道山谷,空气越来越温暖,云轻仰了下头,见崖壁上竟然垂着几簇紫色的野花。

    云轻能看出来,他们正在行走的地方布满了迷踪阵,不过有师穆羽领路,众人自然不会触动阵法。

    最终,师穆羽停在一棵挂满藤蔓的大树前,那藤蔓个个都有手腕粗细,表面布满苔藓。藤蔓虬结盘踞,好似一道绿色的瀑布挂在众人眼前。

    师穆羽解下排箫,吹了一曲欢快的曲子。

    随着她的吹奏,这大树上嘎吱作响,藤蔓像是活物一样抽动起来,不一会儿,手腕粗的藤蔓纷纷蜷缩,露出一道约莫半丈宽的山门。

    师穆羽当先跨过山门,其他人一脸新奇地,紧随其后。

    “这里就是神乐谷了,我们神乐族的人都姓师,大家都很好的,只是有的人长期不与外人接触,脾气有些古怪。”

    云轻走在神乐谷里,心中禁不住惊叹。这个古老的族群还真是会选地方,此处的灵气很浓郁啊!

    这么个风水宝地,又是在留云山中,这么多年,没人来抢地盘吗?

    江白榆说得含蓄:“你们不担心有人误闯神乐谷吗?”

    “啊,外面有迷踪阵的,刚才是因为我带你们走过来,才没有触动阵法。

    就算对方破了迷踪阵,神乐谷除了四个出入口,其他地方都布了结界。四个出入口都有树妖看守,一般人进不来的。

    就算有人想强闯神乐谷,我们神乐族人也不是吃素的。而且我听我阿娘说啊——”

    师穆羽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语气颇为神秘,“我们神乐谷有圣曦娘娘布下的阵法,每隔一段时间,神乐谷就会变动位置。”

    辞鲤有些不可置信:“整个神乐谷?”

    “嗯!不过我出生以来还没变动过,所以也不知道真假。”

    云轻心中暗暗纳罕,如此庞大的力量,不愧是神明。

    浮雪说道:“刚才外面那些藤蔓是树妖啊?咦,它怎么没和我们说话呢?”

    师穆羽笑道:“世间妖物众多,能修炼成辞鲤哥哥这样的大妖的,说是万里挑一都保守了。山门前那棵树妖还不会说话呢,若是再修炼些神智,恐怕它就跑啦。”

    几人说说笑笑地走着,忽听到远处隐约有人喊“救命”。

    大家面面相觑,循着声音前往。

    跨过结满籽的草丛,前面是一片浓密的树林。众人走得近了些,那声音更清楚了,是个清朗的男声:

    “救命!先放我下来行不行,这样吊着会死人的!头好晕,要出人命了……”

    师穆羽“咦”了一声,有些不太确定:“清商哥哥?”

    那喊救命的人耳力了得,隔这么远竟还能听到师穆羽的低语,他这次不喊救命了,而是高声喊道:“穆羽妹妹?是不是你?快来救我!”

    师穆羽高兴地拔腿跑向声音的来源:“清商哥哥,你回来啦!”

    云轻几人对视一眼,也急忙跟上,在树林里三拐两拐的,不一会儿,便看到那人。

    一个修长的男子,被绑住脚腕倒挂在一株大银杏树下,正不安地扭动身体。

    可能是因为这山谷里比外头暖和的缘故,如今隆冬时节,满树金黄的叶子还未完全掉落。

    男子的手腕同样结结实实地绑着,垂在头顶下方。

    他的脸色因充血而涨红,眼前蒙着一条寸许宽的丝绸,玄色的丝绸上用金线对称绣着两条凤尾,线条简约又飘逸。

    这条丝绸系到脑后,绸带因倒挂的姿势而向下垂着,随着他的挣扎而晃动。

    师穆羽兴高采烈地说:“清商哥哥,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被叫做清商哥哥的男子说道:“穆羽妹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先把我放下来。”

    “嗯!”师穆羽说着,拔出剑来。

    这位清商哥哥在上头忽然说道:“小宝,好久不见啊。”

    云轻左右看看,这里还有其他人?师小宝?

    看了半天,并没有看到旁人。

    浮雪问师穆羽:“穆羽妹妹,小宝是谁?”

    “是我的佩剑呀。”

    “……”

    有点古怪,又有点可爱。

    师穆羽猛地一震手腕,小宝剑飞出,割向师清商脚腕上方的绳索。

    那绳索看起来平平无奇,哪知竟十分柔韧,被剑刃撞到后,只是弯了一下,随后将小宝弹了回去。

    师穆羽接住小宝,有些为难地说道:“清商哥哥,怎么办,我割不开。这绳索一定是无射舅舅做的缚恶索。”

    师清商:“我的好妹妹,你真是太聪明了,这树枝是会咬人吗,你非要割绳索?”

    “对哦。”

    师穆羽又要催动小宝,云轻太久不拔剑了,也是有些手痒,这会儿就说道:“我来。”说着一震百年愁。

    噌啷一声,百年愁离鞘而出,上方的师清商听这声音,禁不住赞道:“好剑!”

    银虹一样的剑光飞向挂着师清商的那道树枝,然而剑刃未抵树枝,半路却被一截细长的黑色东西阻挡住。

    “当”的一下,金属相撞的声音,伴随剑刃下擦出的一片火花,随后百年愁退向云轻。

    云轻神色一凛,定睛看去,拦住百年愁的,是一把铁笛。

    好快的铁笛!

    这铁笛拦完剑刃,飞向树梢,云轻顺着铁笛的轨迹仰头望去,只见斑驳的树影后,一道身影若隐若现。

    笛声忽然响起。

    第93章 眼光 “劳驾,帮我解开。”

    尖锐的笛声, 宛如杜鹃啼血一样的悲鸣,云轻只觉这笛声好似一把银针,击打到耳膜上形成阵阵刺痛。

    她接住飞回的百年愁, 脚下一震,拔地而起, 持剑刺向树影后的人。

    那人收了铁笛,同样拔剑, 一边冷冷说道:“外来人。”是个女声, 相当沉肃威严。

    云轻这些天一直在研究寒鹭子赠与的那本《若虚剑谱》,早就手痒了, 这会儿剑意便如一场酝酿许久的骤雨, 泼向树影后的女子。

    那女子不慌不忙地横剑招架,两人如此会了几招,半空中剑气四溢,枝叶乱飞。女子剑路十分老道,云轻一时间竟探不出她的深浅。

    隔着乱飞的枝叶, 云轻看到了她的眼睛。

    一双和师穆羽一样的, 晦暗的眼睛。

    就在这时, 师穆羽在下面糯糯开口:“阿娘。”

    云轻一愣, 慌忙收剑,落回到地面。

    那人也收了剑,轻盈落下。她的身形是极优美的, 只可惜由于穿了一件淡灰色的衣袍,加上两条黑色的发带,从空中下落时就像个巨大的蛾子在扑棱。

    她站定之后,众人望去。只见眼前是个身形高挑、五官张扬的大美人,从脸上看不出实际年龄。

    她的衣着打扮与师穆羽一样有些许潦草, 眼睛与师穆羽一样晦暗难明、两颗眼珠儿呆呆的不动。

    她面朝众人,神色清冷,明明眼睛看不见,却好似把云轻几人都“观察”了一遍,随后,她板下脸来,对师穆羽说道:

    “你临行前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不许你对外人说神乐族的事,更不许带外人进神乐谷!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师穆羽小心地抿了下嘴,没敢回嘴。

    云轻朝大美人拱了拱手说道:“见过前辈,我们是穆羽妹妹的

    朋友。”

    大美人皱了下眉头,冷冷说道:“我族从不与外人交朋友。请你们离开这里。”

    云轻没想到她如此不留情面,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前辈,我们真的没有恶意。”

    “如果你们执意要留在神乐谷,那就遵守我神乐谷的规矩,把眼睛弄瞎。”

    云轻一下子了然,想来这神乐谷人人都是瞎子,而且大部分是自己或者由亲人来主动弄瞎的。

    这实在是太……

    众人一时间都有些不理解,程岁晏想和浮雪说句悄悄话,讨论一下神乐族有多狠,但又怕得罪眼前这个严厉的女人,他只好用力抿了抿嘴,把那股讨论的冲动憋回去。

    他看了眼浮雪,好家伙,她正在捏自己的嘴唇呢,上下嘴唇捏在一起像条野生鲤鱼,看得出来她讨论的冲动比他还强烈。

    云轻定了定神,说道:“前辈,我们来神乐谷,只是想打听一些事情。打听完就离去,不会打扰到你们的。”

    “哦?你们要打听什么?”

    “我们想知道齐光子殷繁会的下落。”

    对方想也不想答道:“不知道。请回吧。”

    云轻也不知为什么,直觉告诉她,这人在说谎。

    但是就算知道齐光子又怎样,她对他们敌意这么大,知道也不会说的。

    啧,麻烦。难道要动用真言咒吗?先不说这人的修为与白榆修为孰高孰低,她毕竟是穆羽的娘亲。作为穆羽的朋友,他们不太好用强啊……

    就在云轻纠结之际,师穆羽忽然哭了。

    她哭得很小声,好似在小心地压抑悲伤不让人知道、又实在控制不住才泄露出一点哭声。

    这样的哭声反而比敞亮哭泣更让人揪心,那个作为阿娘的大美人脸色一下子变了,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你还有脸哭。”

    师穆羽抬起袖子轻轻擦了擦眼泪,小声说道:“阿娘,他们不是坏人。”

    大美人摇头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啾啾,你才几岁,你能分辨好人坏人吗?”

    云轻心想,原来穆羽妹妹的小名是啾啾吗,还怪可爱的。

    师穆羽便有些不服气,“我当然能分清,我眼睛看不见,可我心里清楚的很。他们是我好不容易才交的朋友,每个人都很好。

    本来还以为阿娘会喜欢,大家能在神乐谷多待几天,没想到就要被阿娘赶走了。呜呜,阿娘,我好难过——”越说越伤心,她捧住脸呜呜地痛哭起来。

    大美人皱了下眉,无奈道:“别哭了。”

    “阿娘,你知不知道,云轻姐姐是我最最最最崇拜的人,她在玲珑城先杀金毛犼,再战倾城子,是外面世界闻名遐迩的大英雄。我真的,真的舍不得他们,呜呜——”

    “行了我知道了——”大美人说着,转过脸面向云轻,问道:“是你杀了倾城子?”

    云轻答道:“是我们一起杀的。”说着把其他几人都介绍了一下,众人便恭敬地和这位前辈问好。

    大美人沉吟片刻,说道:“如此,我允你们暂时留在神乐谷。但我谷中现在不太平,未必能长久留你们。”

    云轻笑道:“如此就多谢前辈了。”

    “走吧。”大美人说着转身,众人跟上。

    浮雪走在师穆羽身边,递给她一方帕子擦眼泪,一边说道:“穆羽妹妹,你小名叫啾啾啊?”

    师穆羽一边擦眼泪一边没心没肺地答:“是啊。”

    “好可爱的小名。”

    师穆羽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我阿娘的大名叫师飞葭,她的小名叫胖胖。”

    浮雪一乐:“哈?”

    前面的师飞葭忽然转身,握着铁笛往师穆羽的头上轻轻敲了敲。

    师穆羽吐了吐舌头。

    这时,树上挂着的人开口了:“穆羽妹妹。”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师清商修长的身体还在不安分地挣扎着,像是一条拴在草绳上的活蹦乱跳的鱼。

    师穆羽:“啊?”

    师清商:“穆羽妹妹,你能不能再哭一次呢。”

    师清商:“你忍心看你清商哥哥这么挂着吗?”

    师穆羽有点纠结,眼泪如果连续用,它就没那么管用了。

    她小心地问师飞葭:“阿娘,清商哥哥犯了什么错?”

    提起这个,师飞葭没好气道:“他带了个外人进神乐谷,第二天你无射舅舅就失踪了。”

    师穆羽听到此话,一脸焦急:“什么,无射舅舅出事了?!”

    树上挂的人辩白道:“族长,冤枉,我那朋友世代修习神农道,他们只会救人,不会害人的。”

    云轻心想,原来这师飞葭是神乐族的族长,难怪如此严厉。

    师穆羽问道:“阿娘,那,清商哥哥的朋友现在在哪里?”

    “被我关起来了。”

    “既然这样,那你先把清商哥哥放下来,我们一起找无射舅舅吧。”

    师飞葭自然也知晓,这样吊着师清商于事无补,现在听女儿如是说,她飞剑出鞘,剑尖精准地往师清商脚腕绳索上一挑,绳索瞬间解开。

    师清商头朝下落去,在空中时,豹子一样的劲腰轻轻一拧,身体翻正,双脚稳稳落地。

    他体型矫健,这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很有些赏心悦目。云轻眼里划过毫不掩饰的欣赏。

    江白榆鼻端发出一声很淡的轻哼。

    师清商站定之后,抖落脚腕上的绳索,随后阔步追上众人。他的身量与江白榆相当,肤色略深一些,这会儿脸上充血的涨红尚未褪干净。

    这人穿一身黑色劲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着,由一个银质发箍扣住。腰带上同样绣着金色凤凰羽,同眼前蒙的丝绸一致。

    云轻看看师清商,又看看师穆羽和师飞葭,忽然有些不确定了。她轻声问师穆羽:“神乐族个个都是盲人吗?”

    不等师穆羽回答,师清商开口道:“我神乐族世代修习无声道。要追求极致的道义,便要断绝一切色相的干扰,眼睛于我族来说是累赘。

    因此我神乐一族,每个人都是从出生开始便熏瞎了眼睛。怎么,穆羽妹妹没有和你们说过这些吗?”

    呃,说了又好像没说?

    在见到师飞葭之前,云轻一直以为师穆羽有个残忍的娘亲,却没想到这是人家的传统。

    不过,这个传统也是够残忍的。

    师清商说罢,把绑着的双手往云轻面前一伸,微微一笑露出一排白牙,他说:“劳驾,帮我解开。”

    云轻低头刚要帮忙,哪知却被江白榆拦了一下。

    江白榆轻轻推开她,自己上前帮师清商解了。

    师清商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勾着唇角笑了笑。

    江白榆也嗤的一声笑。曾经,在发觉自己爱慕云轻时,江白榆认为自己的眼光是很好的,却没料到,外面这些男的,一个个眼光都像他一样好。

    哪怕是没眼睛的,眼光也还在。

    烦。

    第94章 八音婆婆 强者亦弱,弱者亦强

    由于谷中比外头暖和, 此时还是深秋时节的风光,放眼望去,山间草木一层层铺着绿色、黄色、红色, 一似各色绸缎堆叠,再往远看是一座祥云缭绕的山峰, 秀奇高大,顶上并无积雪。

    云轻有些好奇, 那座山峰是属于神乐谷, 还是在谷外的留云山?

    一行人随着师飞葭往山谷深处走,渐渐地便看到一些错落的房屋。

    这神乐谷很像个热闹的山村, 只是房屋比一般的村屋要高大坚固些。

    云轻见那房屋的样式格局, 同中原地区的建筑区别不大。联想到此前师飞葭对倾城子并不陌生,再看眼前的建筑,想来这神乐谷并非完全与世隔绝。

    在这些房屋之间,有一座木制的高台尤为显眼,这木台高十来丈, 上头插着一把黄旗, 正随着秋风猎猎飞舞。也不知高台是做什么用的。

    若说是岗哨, 它又没有安放在谷中的要塞处。云轻有些疑惑, 心里想着等会儿找机会问问穆羽妹妹。

    众人路过一座白色的房子时,看到有个满头银发的老婆

    婆,正坐在房前一棵大银杏树下吹埙。曲声极为空灵优美, 云轻听在耳里,只觉得精神为之一清。

    师穆羽笑道:“八音婆婆!”

    曲声停住。被唤作八音婆婆的银发老人放下陶埙,笑道:“啾啾回来啦?此行可求到孩子啦?要我说,你不要着急嘛,你才几岁, 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啊,咚咚也被放下来啦?以后要听话,不要惹胖胖生气啦。胖胖你也真是的,别那么着急嘛,我看无射那小子多半是跑出去玩了。”

    她同这些后辈说话时微微夹着嗓子,像是跟小孩说话似的。师穆羽和师清商都笑呵呵地听着老人絮叨,就连师飞葭脸上也挂起淡淡的微笑。

    八音婆婆絮叨了一会儿,忽然“咦”了一声,不再夹嗓子了,而是正色说道:“曦,你回来了?”

    云轻几人面面相觑,浮雪说道:“什么西呀东的?”

    师穆羽解释道:“八音婆婆,你认错人了,他们是我的朋友。”说着把云轻几人介绍了一下。

    “小朋友啊?”八音婆婆将陶埙挂在腰间,随后走上前来。

    她有一双淡灰色的浑浊的眼睛,瞳孔几乎已经与眼白融化在一起。眼皮褶皱塌陷,盖在这双怪异的眼睛上。她拉住云轻的手,另一只手往上,摸向云轻的脸颊。

    云轻挺莫名其妙的,因着对方是个长辈,她也就没有拒绝,摸就摸呗。

    八音婆婆苍老的手在云轻脸上摸索了一会儿,最终露出失望的神色,她重新夹起嗓子:“唉,不好意思小朋友,我认错人啦!”

    云轻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八音婆婆又拉起辞鲤的手,笑问:“小妖,你几岁了?猫修炼成神形,可是不容易啊。”

    云轻挑了挑眉,第一次听到修成神形的说法,看这婆婆的样子,也不像糊涂口误。

    辞鲤礼貌答道:“婆婆,我三百岁了。”

    八音婆婆拍了拍他的肩膀,“嗐,也是个小朋友呢。”

    辞鲤已经装了很多年的老人家,从来都是他说别人小朋友,这次难得的,被人说成是小朋友。

    “婆婆,你今年高寿呢?”他问道。

    “啊,我已经不记得啦。”

    几人告别八音婆婆,八音婆婆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良久,之后坐回到大树下的石头上。

    众人身后重新响起埙声。

    师穆羽说道:“八音婆婆的年岁,整个神乐谷都不知道,她比我们活的都长。”

    程岁晏回头望了一眼,好奇道:“她每天都这样吹埙吗?”

    “差不多吧,自从克谐爷爷过世之后就这样了。”

    之后师穆羽简单说了一下克谐爷爷。

    克谐爷爷原本不叫师克谐,至于本名是什么,那就像八音婆婆的年岁一样,已经没人知道啦。

    克谐爷爷本来是外面世界的人,有一次八音婆婆外出游历,认识了克谐爷爷,两人几经波折在一起,克谐爷爷随八音婆婆回到神乐谷。

    他弄瞎了双眼,改名换姓,废掉原本修为改修无声道,从此作为神乐族的一员生活。

    两人先后孕育过三个孩子,其中有一个是百子孕育的,另两个都是八音婆婆生的,这三个孩子都已经离世了。

    大概五年前,克谐爷爷在睡梦中辞世,从那开始,八音婆婆便拿着克谐爷爷给她做的埙,每天都在门前吹奏。

    浮雪擦了擦眼角,“好感人啊。”

    “他真是一个很好的老爷爷,他会做很多乐器,经常采了花蜜送给族中的小孩,他还把外面的许多书刻下来保存在族中。其实不止八音婆婆想念他,我们大家也都很怀念他。”

    程岁晏说道:“原来八音婆婆还生过小孩吗?我以为神乐族都是用百子儿种孩子呢。”

    “我们神乐族每个人只有一颗百子儿,倘若想要更多的孩子,那就只能自己生了。”

    “原来如此。”

    云轻问道:“刚才八音婆婆为什么说辞鲤是’修成神形’呢?”

    一直沉默的师飞葭站定,解释道:

    “因为神是万物之起源。世间第一个神明是盘古,他持巨斧开天辟地,倒下后,身体化作日月山川、江河湖海、四季风云、雷霆雨露,而后,这个世界才慢慢孕育出我们今天的万事万物。”

    众人纷纷点头,每个人孩童时都听过盘古开天辟地的传说。

    师飞葭接着说道:“娲皇造人,便是照着神族的样子来创造人族的。所以我们每个人,既是人形也是神形,既有人性亦具有神性。

    我们人族被称作万物之灵,全从这一点神性开始。而世间众多妖物,无论妖、魔、鬼、怪,修行的终点都是化出神形。

    只不过,神形与人形重合,而神明又在逐渐消亡,因此大家都误以为妖物的终点是化作人形。”

    “原来是这样,”浮雪说道,“可是神明那么强大,为什么会消亡呢?”

    师飞葭悠悠叹了口气,微微仰起头,好似在“看”远处那座山峰。她说道:“正是因为强大,才会消亡啊。”

    “啊?!”

    “神明与人不同。神明的存活,极依赖灵气,因为自身强大,所以他们对灵气的需求也是极为庞大的。

    这世间灵气一天少似一天,无法支撑他们庞大的消耗,等待他们的,只有沉眠、重新回到这片诞生他们的大地里。”

    众人听到此,便都有些怔愣。

    云轻禁不住感慨道:“神明因强大而消亡,人族却因弱小而存活。可见强者亦弱,弱者亦强,这就是天道吗?”

    师飞葭一脸意外地面向云轻,说道:“你小小年纪,有此悟性,倒也难得。”

    “前辈过奖了,我还有一事不明。”

    “哦?你说。”此时的师飞葭,语气已经比初见时的冷若冰霜要好上不少。

    云轻说道:“既然神明都消亡了,那圣曦娘娘呢?她至少二十年前还曾显圣治水过,她现在还——”

    师飞葭忽然打断她,转身说道:“走吧,我带你们去住的地方。”

    第95章 欲望 是所有人族都无法摆脱的宿命……

    师飞葭终究没将他们带到住的地方。半路上, 远处隐隐传来叮叮当当的乐声,在云轻听来,那乐声很像是用筷子击打铁片的声音。

    师飞葭听到这乐声, 便说道:“我族中有事。啾啾,清商, 你们带他们过去吧,就在老枫树下, 长箫长笛兄弟隔壁, 那座房子空着。”

    师穆羽点头道:“阿娘放心吧!”

    “别乱跑,山里有吃人的妖怪。”

    “阿娘, 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呢。”

    师飞葭离开后, 大家都更自在了些,浮雪还夸张的拍了拍胸口,说道:“穆羽妹妹,你阿娘真是又美又厉害。”

    如此,师穆羽和师清商领着云轻几人又走了一会儿, 远远地便看到一树彤云, 走近之后, 只见彤云蔽日, 树荫怕有半亩田那么大。

    云轻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枫树,浮雪也一样,俩人兴奋地跑过去, 张开手臂抱在树干上,自然是合抱不住,于是又招呼师穆羽。

    师穆羽加入之后,三人竟然也无法合抱。

    然后浮雪笑道:“小猫你快来!”

    辞鲤不屑道:“幼不幼稚。”虽这样说着,终究还是走过去, 四个人总算合抱住了。

    程岁晏抱着胳膊,看着云轻和浮雪嘻嘻哈哈的,他脸带微笑感慨道:“女孩子真好啊。”

    师清商说道:“我那修神农道的朋友,他们族中有一种药物可以化阳转阴、由男变女,你要不要试试?”

    程岁晏瞠目结舌,尴尬地摆了摆手,“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少什么东西都不妥当,哈,不妥当。”

    江白榆听到化阳转阴的药物,便问道:“你的朋友来自百草谷?姓丁?”

    师清商微一挑眉说道:“不愧是华阳掌门,果然见多识广。”

    云轻几人走过来,笑问:“你们在聊什么?”

    江白榆大大方方地答道:“清商兄在

    教我们怎样变成女孩子。”

    云轻一脸古怪,心想师清商这爱好还挺特别的。

    师清商没料到被江白榆摆了一道,连忙说道:“是岁晏兄弟比较感兴趣。”

    程岁晏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浮雪刚要说话打趣他,忽听到一阵争吵声。

    这大枫树下有两座房子,其中一座,门结实地掩着,另一座房子大门敞开,争吵声便是敞开的大门里传出来的。

    众人的注意力便被这争吵声吸引住了。

    “师长笛,我忍你很久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蕤宾面前说了什么,你真是好心机,连亲兄弟都算计!”

    “呵呵,要说算计亲兄弟,谁能比得过你?阿娘明明说要把《雨刀乐谱》传与我,你解释解释现在这乐谱怎么到你手里了?你跟阿娘说过什么?”

    “明明是你不争气!再说了,你的青泓剑是怎么来的你心知肚明,把话说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那你说,我送给蕤宾的小兔子是不是你毒死的?”

    “明明是蕤宾自己嫌弃,都几岁了还送兔子,幼稚不幼稚啊你?蕤宾怎么可能喜欢这样幼稚的人!”

    “呵呵,可是蕤宾已经答应同我一起修炼飞神曲了,我的好哥哥,你还活在梦里呢。”

    “你!我今天就替阿娘教训你!”

    乒乒乓乓……

    云轻听得有些傻眼。这,亲兄弟,抢法宝,毒兔子,二男争女,都是人才。

    师穆羽说道:“他们两个,又在为蕤宾姐姐吵架。”

    浮雪问道:“他们经常吵吗?”

    “是啊,他们两个都想和蕤宾姐姐长相厮守,吵很久了。蕤宾姐姐也很苦恼,她说她只想和自己养的画眉鸟长相厮守。”

    云轻心想,这蕤宾姐姐也不简单。

    她感觉大受震撼,忍不住道:“实不相瞒,来之前我一直觉得神乐谷里的人都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却没想到,大家都挺……嗯,挺接地气的。”

    师清商笑出了声,他一笑,又露出那一排耀眼的白牙。他抱着胳膊往大枫树上一靠,说道:

    “哪有什么与世无争。是人都有欲望,有欲望就会有争斗。倘若一个人自称无欲无求,那他一定是个虚伪的人。”

    云轻挑眉看向他。

    师清商继续说道:“相传娲皇造人之时,削弱了天地二魂,唯独加强了主欲望的人魂。所以欲望,是所有人族都无法摆脱的宿命,就算登仙,也不会改变。”

    云轻听得一怔。

    ——

    神乐谷的房子都是高大、结实、实用的,很少有装饰品。云轻几人分配了房间,简单地安顿好之后,发觉房屋外聚集了不少人来“看”他们。

    原来师穆羽带朋友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谷中已多年不见外来人,大家都感到好奇。

    这些人不似师飞葭那样对外来人排斥,有些性格活泼的,大着胆子与云轻几人攀谈,还有人送来了花蜜和酒。

    云轻看到有个女子手指上托着一只白画眉,想必就是传说中的蕤宾姐姐了。

    这位蕤宾姐姐挤在人堆里非常瞩目,原因无他,从眉骨到下巴,一块青色胎记几乎覆盖了她的半张脸。

    她正好奇地听众人交谈,还时不时地点头,好像很认可的样子。不一会儿,她身边站了两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争着与她说话,她一脸不耐烦。

    浮雪哑然,不可思议道:“大家的消息传得这么快?”

    辞鲤猜测道:“方才空中有不同的丝竹声,想必神乐族可以通过奏乐的方式交流?”

    师穆羽肯定了他的猜测:“是啊。”

    云轻见师穆羽兴致不算高,知道她大概是在担心那位失踪的舅舅。

    云轻于是说道:“穆羽妹妹,你有你无射舅舅的八字儿么?或许我可以卜算一下他的去处,当然,未必做得准。”

    师穆羽便有些振奋:“云轻姐姐你会卜算术啊?我不知道无射舅舅的八字,但我阿娘一定知道,我带你去见阿娘!”

    师清商也是一脸意外,他挑了挑眉,笑道:“云轻,看来你对自己的算术很自信?”

    师穆羽忽然一脸古怪地“咦”了一声。

    浮雪问道:“怎么了,穆羽妹妹?”

    师穆羽说道:“清商哥哥,以前没这么爱笑的。”

    “肯定是想讨好我师姐,”浮雪大大咧咧地说道,“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爱讨好我师姐,我都习惯了,唉。”

    她那语气搞得好像皇帝身边第一得力的大太监在谈论皇宫里的妖艳妃嫔们。

    云轻没想到师妹这么敢吹,她有点尴尬,打断众人说道:“走吧。”

    几人找到师飞葭,师飞葭听说云轻要卜算师无射的去向,也感到意外。

    师飞葭没抱什么希望。她心里承认,能够杀掉倾城子,这几个年轻人定然有独到之处。她也并不是怀疑云轻的算术。

    但不管怎么说,云轻实在太年轻了,技艺精湛又能如何呢,毕竟才十九岁,跨不过修为差距这道坎。

    不过对方是好意,师飞葭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于是痛快地给了八字儿,然后又对云轻说:“别勉强。”

    云轻也有些疑问:“神乐谷里这么多人,无人修习卜算之术吗?还是说,那位无射前辈修为很高,算不出来?”

    师飞葭摇了摇头:“我们神乐族一向信赖直觉,不怎么修习卜算之术。”

    “我懂了。”

    云轻想着,借着这个机会同神乐族搞好关系,没准师飞葭一高兴能告诉她齐光子的事也说不定。

    因此她算得极为认真,卜算的方式也不再是花里胡哨的,而是用了最常规的算具。

    以六枚铜钱,一口气掷了六次,仔仔细细地分析完卦象,云轻便觉得不妙。这卦象是个断头卦,凶卦里最凶的一种。

    她不敢贸然刺激师飞葭和师穆羽,只是说道:“东南方向大约十里的范围,他正身处于一个金木水火土五行齐备的位置……神乐谷中有这样的地方吗?”

    师飞葭凝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先找找看吧。”

    “慢,”师清商忽然开口,“我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确实五行齐备。”

    “哦?”

    “跟我来。”

    师清商引着众人翻过一座小山,涉过一道溪流,最后站在一棵被雷劈过的枣树前。

    那枣树怕有百岁不止,被劈得整个儿倒在地上,树干因烧灼而焦黑,出现道道闪电样的花纹。

    大枣树生命极为顽强,都这样了还没死,甚至还发了新枝。看这新枝的茂密程度,它遭雷劈的时间应该也有两三年了。

    这是一棵非常标准的雷击木。

    云轻看着这棵雷击木,一脸恍然。

    雷击木么,还真算是五行齐备。

    她围绕着雷击木观察了一下,最后停在一片草丛前,那里的草长势与旁边不同,土壤像是被翻过。

    云轻指着这片草,只说了一个字:“挖。”

    江白榆、程岁晏、辞鲤三人便拔剑挖起来。

    其中程岁晏的剑最宽阔也最便利,像个小铁锨一样,他挖了几下,把江白榆和辞鲤往旁边一推,“你们歇着,站在这反而影响我。”

    浮雪说道:“看不出来,你这大少爷干活还挺麻利的。”

    这人,都认识这么久了还阴阳怪气说他大少爷,程岁晏有点委屈,回嘴道:“大小姐,我都干活这么麻利了,你就别叫我大少爷了。”

    如此,唰唰唰的,土层下的东西埋得也不深,他三两下便挖到目标。

    是一具尸体。

    天气凉,这尸体死了没

    多久,这会儿还新鲜着,没有腐烂。

    程岁晏把尸体搬出来放在草地上,云轻掐了个诀,清理掉尸体身上的泥土。

    那是个男人,身躯精瘦,脸色灰白,瞪着一双晦暗的眼睛,好像死不瞑目似的。

    男人身上一共有三处伤口,大腿上一处,手腕上一处,心口上一处,都是剑伤。

    师飞葭脸色一变,跪在尸体旁,颤抖着手去摸尸体的脸,摸索了几下便确认这正是师无射。

    她眼里堕下泪来:“无射……”

    师穆羽扑到地上,哭着摇晃那尸体:“无射舅舅,无射舅舅你醒醒!”

    师飞葭说道:“啾啾,他死了。”

    “我不信!无射舅舅上次给我讲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他说好了这次我回来就告诉我结局!无射舅舅,你要说话算话!”

    师飞葭按住女儿的肩膀,“啾啾,别让你舅舅走得不安宁。”

    师穆羽扑进阿娘怀里放声大哭。

    云轻看得心里一阵难过。她或许不是个合格的修士,总是见不得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师飞葭对云轻的本事算是彻底折服了。她再不敢小觑这几个年轻人,此刻一边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一边仰头面向云轻,也不去管眼里不断涌出的泪水。

    她说道:“云轻,你能否算出是谁杀了无射?”

    云轻拧眉摇了摇头:“卜算之术需要对方的信息,信息越详细测算得越准确。现在没有凶手的任何信息,我只能得出一些模糊的结论。”

    江白榆说道:“杀人的原因,一般是仇杀财杀情杀这三种,可否从这三类线索入手?”

    师飞葭想了想说道:“无射他为人随和直爽,大家都很喜欢他,他没有仇人的。至于财杀,也不大可能,他平时只爱饮酒弹琵琶。

    情杀就更不可能了,他很多年前曾与外界一个女子相爱,那女子身体很差,无法修行,很早就死去了,他从那之后便孤身一人,绝情弃爱,甚至连孩子都不肯孕育。”

    辞鲤想到此前听隔壁那兄弟二人的争吵,便问道:“有没有可能,有人贪图他的法宝乐谱之类的东西?”

    师飞葭答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浮雪说道:“有没有可能不是人,是妖魔鬼怪之类的?”

    师飞葭摇了摇头:“这个可能性不大。我族有不少人在山林里清修,若是神乐谷中有妖物修成气候,这么长时间,我们应该是能知道的。”

    云轻忽然说道:“还有一个可能。”

    “哦?”

    “无射前辈在神乐族没有仇人,不代表在外界没有仇人。”

    师飞葭皱了下眉,“你是说,有外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了神乐谷?这怎么可能?”

    “我只是觉得,这世界上就没有绝对的万无一失。神乐谷虽设有层层禁制,真的就一点漏洞都没有吗?”

    师飞葭沉默不语。神乐谷这么大,她自然没有十分把握说万无一失。

    这时,一直安静听他们交谈的师清商开口了:“有没有,找一下不就知道了。”

    浮雪问道:“怎么找,要翻山吗?神乐族一共多少人,咱们人手够不够?

    不是我说丧气话啊,我看这地方这么大,如果真的有人,他自然长着腿,咱们能找他就能跑。这漫山遍野的,那不成狗追兔子啦?”

    程岁晏幽幽说道:“我真谢谢了,跟着你当了一次狗。”

    师穆羽这时也稍稍冷静了些,止住哭声说道:“清商哥哥的意思是不是要我们弹瑟找人?”

    浮雪奇道:“瑟还能用来寻人吗?这么厉害?”

    “嗯!不过,瑟能寻找的是所有的活人,而不是具体某个人。也就是说,我们所有人都会对弦音有回应,包括弹奏者本人。

    我想,如果把我们所有族人都召集到一个地方,再去弹瑟,应该就能知道这神乐谷里有没有其他人了。”

    师飞葭摇头道:“这个不行。瑟的人弦所引起的回应,是人的五脏六腑的回应,这对人的脏器伤害很大。

    如果我们弹奏人弦,现在神乐谷中所有人都会不同程度地受伤,就算堵住耳朵也没用。

    修为高的自然不怕,可谷中还有不少孩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用瑟找人。”

    师清商忽然说道:“谁说要用瑟了?”

    云轻几人都好奇地看向他。

    师飞葭一怔,“清商,难道你……”

    第96章 鸟群 “是你。”

    当师清商抱着琴走上那座高高的木台时, 云轻终于知道这木台的用途。

    它是一个乐台。

    神乐族大多数人都会专攻某项乐器,不同乐器又各自对应许多乐谱。

    比如师飞葭专攻铁笛,所修乱阵曲, 曲如刀兵,可以直接用来杀人;师无射专攻琵琶, 所修乱魂曲能蛊惑人的心智。

    师穆羽用的是排箫,所修明神曲与师无射恰恰相反, 可以使人头脑清明。诸如此类。

    比较特别的是师蕤宾, 她的嗓子是她的本命乐器。这把乐器千变万化,神秘莫测,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这乐器的效果。

    比如, 长箫长笛两兄弟就是因为有一次听了她唱歌而沉沦的,至今都不太清醒。

    “清商的乐器是琴。他应该是这一代人里最有天赋的,不,或许我可以说,他是百年来, 我神乐族最有天赋的人。

    琴的特点是统御世间生灵。当然了, 严格来说, 并不是只有琴能操控生灵, 只要操作得当,其他乐器也能一定程度地做到,比如我用铁笛可以控制毒蛇作战。

    但这种操控是很浅显的, 远远比不上琴。真正鼓琴的高手,能够操控琴弦与世间一切生灵对话。

    妖嗔曲可控制妖魔,鬼妄曲可降服鬼怪,龙章曲可招应龙,凤仪曲可引彩凤。不过这些都是传闻中的曲子, 有曲无谱,全靠人的顿悟。

    清商去外面游历两年,我也不知他的琴曲如今修为到什么层次了。”

    师飞葭说到这里,悠悠叹了口气,又说:“他天赋极佳,只是年轻,还有些轻浮,需定一定性子才好。”

    此时众人站在乐台之下,离着乐台约莫十几丈的距离。神乐族人来了约莫五六十个,八音婆婆本来也要来,被师飞葭劝住了。

    云轻站在人群里,仰头看向乐台上的师清商。此时一轮红日坠下,遥遥地挂在他身后。

    他端坐在乐台之上,身边立着个香炉,当中焚着一支清香,风有些大,把香气都吹散了。

    他眼前依旧蒙着那道丝绸,脑后的绸带随风飘荡。

    云轻挺想问问,既然他眼盲,为何还要蒙住眼睛,不过大家也不熟,她觉得还是不要多嘴了,谁还没点爱好呢。

    师清商修长的手指往琴弦上一勾,琴声响起。

    这琴声回荡在天地间,有如滔滔江水,又如万壑青松。时而排山倒海,动人心魄,时而流珠泄玉,弄人情愫。

    云轻的一颗心,随着琴声在天地间游荡,不禁听得痴了。

    残阳孤影,高台长琴,乐声潇潇,远播四方。

    山林之间,在这琴声之下,渐渐有了动静。

    无数的鸟儿,好似从树上惊醒似的,一只只扑棱着翅膀飞到空中。近处的有鸽儿,鹊儿,鹰儿,远处的看不清楚,飞蚊似的一个个小黑点。

    云轻诸人皆惊讶地仰头,看着那些鸟儿飞升盘旋,最后在高台上空汇聚成一大片乌云。

    就连师蕤宾手中的画眉鸟也飞了上去,加入鸟群。

    有些鸟之间本身是天敌,此刻竟然和谐相处,并不争斗。

    乌云外侧,还有许多远处的鸟儿在陆续加入。

    鸟鸣啾啾,鸟鸣唧唧,鸟鸣呖呖。无数的鸟鸣间杂叠加,导致那片乌云的声音极大,即便这样,也无法掩盖乐台上的琴声。

    师清商神态悠闲,指下弦声变得慢了些,叮叮咚咚的,好似在和上方的鸟儿耐心对话似的。

    如此“聊”了一会儿,弦声陡然一紧!

    一只鹞子当先飞出,上方那片乌云便开始流动,鸟群跟着鹞子,向着某个方向飞去。

    云轻看到乌云随着鹞子飞出的方向拉出一角,一下子心领神会,“跟着鸟群!”说着,当先飞奔出去。

    乐台上的师清商勾了勾唇角。

    鸟群一边飞还一边高声鸣叫着,好似在提醒底下的众

    人。云轻心想,它们可能是在给神乐族的人指路。

    神乐族人听着鸟叫,也拔足移动。他们毕竟和鸟群隔得远,不如云轻几人反应快。

    如此,两拨人前后一同奔向乐台西南方的某片树林,鸟群到达树林上方时便极速下坠,那片乌云很快变幻成一个巨大的漏斗形状,落向林子。

    云轻便知,目标就在这片树林里。

    几人钻进林子,搜了一会儿,忽又听到群鸟振翅的声音。他们抬头望去,鸟群重新飞回空中,汇聚成一片乌云,向着东方快速移动。显然,目标在往东跑。

    几人于是顺着鸟群的方向追去。

    云轻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下,她耳力一向好,到这树林之中也已然听不到师清商的琴声,然而上方鸟群却还在协助搜寻,这说明师清商很可能还在弹琴。

    他们之间的距离,三四里总该是有的,云轻心中暗暗纳罕,这师清商的造诣,确实了得!不愧是神乐族百年一遇的天才。

    众人追了一会儿,上方的鸟群忽然又变了,一片乌云分作两股,朝着不同的方向移动。

    浮雪脸色一变,“师姐,竟然有两个人?”

    辞鲤纠正浮雪:“笨蛋,是两伙人,未必只有两个。”

    “狗东西,就你有嘴。”

    云轻也有些惊讶,自言自语道:“这神乐谷,漏洞不小啊。”

    考虑到有眼睛的和没眼睛的配合起来作战会比较保险,因此五个人也分作两队,云轻、浮雪、江白榆一队,辞鲤和程岁晏另一队,分别随着鸟群追向不同方向。

    云轻追着追着,发觉上头鸟群竟然又分出一股。

    还真让辞鲤说中了,不止两个人。

    于是他们三个又分作两队,她和浮雪一队,江白榆自己一队,分散去追。

    神乐族的追兵也已自觉地分作三股。师穆羽本来和师飞葭一起,队伍一分为二时,师飞葭走向程岁晏那个方向,师穆羽犹豫了一下,没有跟着阿娘,而是追向了云轻。

    再后来云轻这队再次一分为二,师穆羽又跟上了云轻。

    除她之外,师蕤宾、师长箫、师长笛等人也是这个方向。

    这会儿,云轻回头望了一眼,人群后面缀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拖着根拐杖战战巍巍的跑着。

    好么,这位八音婆婆终究是偷偷摸摸地来了,看她那腿脚还挺利索,一点不输年轻人。

    又追了一会儿,云轻已经能看到那人的背影,看身形是个男子,穿着件很普通的道袍,灰扑扑的衣服在树林间时隐时现。

    云轻神情一凛,百年愁噌啷一声出鞘,飞剑击向那道背影。

    那人缩起身体,足下往身旁一棵笔直的杉树上一蹬,横跳躲过飞剑,接着又借着不同的树干,横跳几次,身躯时而收缩时而舒展,比猿猱还要灵活几分,如此越来越远。

    云轻又哪里甘心见他这样走脱,足下一震,狂奔上去。

    前面那人回头,隔着枝叶望了一眼,倘若云轻看到他的眼神,一定会感到惊讶。

    因为那眼睛里竟透着期待。

    原来,就在云轻前方,她即将经过的地方,不同的树干之间,缠着数道蛛丝。

    这蛛丝采集自西域一种罕见的雪山蜘蛛,透明无色,比人的头发丝还要细十倍,却比钢丝更坚韧。正常人撞上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此时日影沉没,林中没有光线,就算是修行之人目力非常,也极难发现这蛛丝儿。

    眼见云轻即将落入陷阱,对方怎能不喜!方才云轻之所以能够飞剑打他,也不过是他特意制造的机会,为的只是从这几道蛛丝间横跳避过,引诱她顺路追赶。

    而就在云轻离蛛丝儿越来越近时,林中忽然响起埙声。

    空灵悠扬的埙声,回荡在傍晚的杉树林中,随后是笛、箫、三弦等各种乐器的合奏。

    如果不考虑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在暮色四合的傍晚、青霭浸染的秋林之中,有这样的合奏,真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而此时此刻,几乎就在合奏声响起的同时,云轻看到前方的空气好像荡起了波纹。

    这一幕有些匪夷所思,她顿住脚步,轻手轻脚地走近,定睛一看,原来树干之间缠着几道细丝。细丝本来以肉眼很难辨认,此时被乐声激起,轻微震动,这才露出破绽。

    云轻“呵”的一声冷笑,挥剑一砍!

    那细丝虽然坚韧,终敌不过百年愁这样的神兵利刃,眨眼间便被斩断,飘落下来。

    继续追。

    这次追了没多久,遇上另一拨神乐族的追兵与他们合拢,把那人包围起来。

    人群在树林中搜索,缩小包围圈,很快找到他。

    这人自然不甘心束手就擒,持着一把银剑便袭向云轻。

    云轻提剑迎上,待看到那人面貌时,她呵呵一笑:“是你。”

    第97章 鬼手 “这怎么可能……”

    此人阔脸方唇、额头饱满, 一双灰褐色的瞳孔里精光内敛,不是别人,正是华阳派的在逃长老, 明玄子是也。

    原来那日明玄子与行歌子伙同几个参与过当夜事件的弟子,连夜叛逃下山, 之后路上遇到李修竹和谢君泽正带着一群弟子,同样是在逃跑。

    这些人汇合之后, 细数往常同江病鹤交好的门派。

    思来想去, 江病鹤生前与神丹派掌门岳青霜来往最密切,且秦染情也是岳青霜夫人的故交, 于是他们最后决定去神丹派避难。

    一众人兵荒马乱地跑到神丹派, 岳青霜果然热情接待了他们,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送汤送药,并且拍着胸脯保证一切有他,让大家不要担心。

    众人在神丹派安顿了几日,哪知这岳青霜竟然包藏祸心, 表面安抚他们, 实际带领门派内各大高手设了陷阱, 打算把他们一网打尽, 好给华阳派的新掌门送上一份大礼。

    也是天不该绝,李修竹提前察觉不对,告诉了明玄子与行歌子, 三人得以提前跑脱。

    至于其他人尤其是谢君泽为何没能收到消息,明玄子也不傻,自然不会过问。

    如此,三人禁不住感慨世态炎凉,离开神丹派之后, 他们再也不敢投奔任何江病鹤的故人。

    三人一合计,留云山是修行名山,如今又没有大门派占据这里,虽然此处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竞争激烈,但于他们来说也是个机会,于是三人一同来到留云山。

    来到留云山,五天打了五场架,以这三人的实力,倒没出什么意外,五场都赢了,只是对手过于穷酸,没什么能入眼的战利品。

    往常来说,这样的对手他们是正眼都懒得瞧一下的。

    然而今非昔比,三人从名门正派到丧家之犬,人生刚经历大起大落,狼狈逃窜了这么久,与留云山的杂鱼们交手几次,总算找回一点自信。

    他们决定在留云山好好经营,一同指天发誓,有朝一日定要杀回华阳山,踏平神丹派,一雪前耻!

    也是机缘未尽。在一次巡山的过程中,李修竹遇到一处奇怪的结界,他没有贸然尝试破开结界,而是回去找两位见多识广的长老好好商量此事。

    三人一同来到此处,沿着结界探查,最后竟走入一片迷踪阵里。

    他们尝试了几次都无法破解迷阵,总是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离开此处,李修竹眼含热泪:“长老,我们为保全此身忍辱负重、殚精竭虑,如今宝山在前而不能入?我不甘心!”

    明玄子微微一笑:“无妨,今日也让你见识一下老夫的手艺。”

    原来这明玄子的阵法造诣,还在江病鹤之上。只是他深知江病鹤恃才傲物、妒贤嫉能,他不好夺其锋芒,因此一直韬光养晦,绝不做出头鸟。

    如今这一身本事正有了用武之地。

    三人用了七天,从迷踪阵里平安走出,来到一片巨藤交织的大树前。

    他们推测,这片巨藤想必能够开合,只是不知道具体方法。几人尝试多次无果,最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枝叶下放了个留声石便离开了。

    如此,过了几天再

    回来取留声石,果然从中发现了打开藤蔓的奥秘。

    行歌子用一把笛子模仿留声石里的曲子,打开藤蔓,三人就这样进入这片“神仙福地”。

    他们一开始并不知此处是神乐谷,进入山谷后便遇到一瞎子,几人活捉了瞎子,以真言咒逼问,这才知道此处竟是传闻中的神乐谷。

    他们把瞎子灭口之后掩埋在一棵雷击木下。

    雷击木是五行齐备之物,极适合用来布置妄生阵这类可以干扰占卜的阵法。明玄子以雷击木做了一个小小阵法,他说:

    “有这妄生阵在,不是老夫说大话,莫说神乐谷,便放眼整个江湖,也没人能算出这死鬼的所在。”

    李修竹说道:“长老,全仰仗你了!”

    明玄子微笑着点点头。

    行歌子问:“师兄,现在咱们怎么办?”

    明玄子权衡一番,决定暂时留在神乐谷。这里灵气比外头浓郁许多,极适合修行,何况外面成天打架,还是一群穷鬼在打,没什么意思。

    三人自问,以他们的实力,留在谷中至少是能够自保的。

    如此先修炼些时日看看情况,等稳定下来,他们就去那座祥云缭绕的山峰上探索,说不准上面有什么天材地宝呢。

    哪知道这才留了一天,就被对方察觉,也不知这神乐族人用了什么方法,竟可以操纵鸟群追踪他们。

    这些,明玄子都能接受。

    他不能接受的是,怎么又是这个妖女!

    此时,认出云轻后,明玄子忍不住破口骂道:“妖女,怎么哪里都有你!”

    云轻笑:“巧了吗这不是。”

    “我劝你少多管闲事!”

    “那可不行,我这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多管闲事。”

    两人一边骂着,一边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浮雪和师穆羽也加入战场。

    再加上其他神乐族人,一时间把明玄子团团围住。

    明玄子那天雪夜突袭跟着江病鹤以多欺少,这才没过多久,如今被人还了个以多欺少,很难不让人想到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八音婆婆没加入战场,一直在旁边吹埙。

    自从开打,云轻就感觉这埙声变了。说不清为什么,她只觉此刻耳聪目明,精力旺盛,总感觉比平常更有劲儿了。难道这是埙声的效果吗?

    明玄子身为曾经的华阳派六大长老之一,实力自然不弱。他深知云轻剑法了得,自己又身单力薄,因此并不同云轻众人正面比拼剑法,只是边打边躲,瞅准机会,祭出法宝。

    那是一件象牙球雕。也不知有多少层,雕工极为细腻,只是它表面上雕的不是花草不是鸟虫,而是密密麻麻的符文。

    这件球雕漂浮在明玄子身边,球面上的符文竟好似活了似的开始慢慢扭动。那符文笔画的大小与颜色,再加上扭曲的动作,都与某种生物有些许相似。

    浮雪骂道:“好恶心,你把蛆放上面了?”

    明玄子大怒:“给我死!”

    数道符文从牙雕上脱离,飞速地打向浮雪。

    浮雪往地上一滚,一边说道:“飞蛆长老!”

    明玄子方才打架都没累红脸,这会儿倒气得脸红了。

    云轻一看球雕,这不就相当于点符么,区别只是,它不用动手,所以比点符多且快。

    这就相当于一个自动点符的机关了。

    云轻真有些哭笑不得。点符机关球若放在别处,作用未必有那么明显,但是现在,除了她和浮雪,周围一群瞎子环绕,怎么应对?

    云轻最先想到的是羲皇无字书,可羲皇无字书作为防御法宝时无法折叠,只能抵挡一面,球雕上的符文却是向着四面八方飞的。

    不得不说这明玄子运气真好。

    越来越多的符文从牙雕上冒出,不再只攻击浮雪,而是无声地袭向所有人。

    云轻只好高喊道:“有点符,大家当心!”与此同时留心观察,预备随时用羲皇无字书救急。

    八音婆婆笑呵呵道:“孩子,你放心啦。”

    云轻一听,这位婆婆又夹上嗓子了,便真的放心了些。

    歌声忽然响起。

    女子的歌喉,既柔又亮,既甜又润,既坦荡又羞怯,既热情又婉转,如此复杂又如此和谐。

    歌声美到什么程度呢,云轻听着这歌声,精神竟然微微荡了一下,心里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愉悦感。

    她回过头,看到师蕤宾已经收了剑,正脸带微笑地唱歌,她一边唱歌,一边从身边人手里抢来一把三弦,弹起来。

    仔细一听,三弦的乐声和歌声完全不同步,云轻觉得自己好像选择性耳聋了,明明歌声弦声不同调,她竟不觉得哪里违和,实在是歌声太突出太优美了。

    云轻现在满脑子就一个念头:难怪长箫长笛兄弟打成那样,这把嗓子谁听了不迷糊呢……

    云轻和浮雪只注意到歌声好听,而神乐族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三弦上。

    原来师蕤宾正将修为寓于歌声之中,以歌声来探测对方点符的位置,然后用三弦告诉族人们。

    这种以乐声探测点符的方法,实际上神乐族几乎人人都会,只不过现在人数太多,若是个个都将修为赋予乐声,可能会互相影响。

    因此大家默契地只由一人探测,又能唱又能弹的师蕤宾自然是最佳人选。

    随着牙雕上飞出的符文越来越多,师蕤宾手中的三弦弹得越来越急,手指已经弹出了残影。

    明玄子惊讶地发现,这群瞎子竟然都能敏捷地躲避他的符文。那个地上的死丫头爬起来又在叫嚣:“飞蛆长老,你还有什么手段?”

    而那个铁头妖女又不折不挠地提剑来砍。

    这俩一个出手,一个出嘴,也算配合默契了。

    明玄子黑着脸,又掏出一面小旗子。

    这小旗子只比巴掌大一些,一面黑一面红,看起来颇为朴素,他把旗子往空中一展,低念法诀,旗子上飞快地化出一道青色的鬼影。

    青鬼呈半透明状,面貌狰狞,左手呈红色,右手呈黑色。从旗子中幻化之后,它的身躯快速膨大,直至约莫三丈高。

    青鬼庞大的身躯毫无阻碍地穿过林中树枝,低头,面无表情地注视下方的人们,蓝幽幽的眼睛,好似挂在树梢上的两盏大灯笼。

    明玄子好像恨急了浮雪,定要先给她点颜色看看,他心念一动,那青鬼左手往下一捞,红色的大手抓向浮雪。

    它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加上身躯庞大,浮雪虽然躲避了,却还是慢了一点,云轻及时补了一掌,将师妹轰远,浮雪狼狈地扑到地上,总算躲过红色的鬼手。

    哪知这青鬼竟然只是虚张声势,它真正的目标是师穆羽。

    明玄子是个理智的人,他虽然讨厌云轻和浮雪,还不至于为了她们俩拼命,他现在只是想抓个人质好逃跑。

    这一下倒是出乎云轻意料了。她刚收了掌劲,眼见师穆羽正在躲符文,这会儿顾不上青鬼。

    黑色的鬼手闪电般迅捷,云轻知道若是此刻运掌击飞师穆羽,恐怕已经来不及。好在她们离得很近,云轻于是想也不想,上前一步,一把扯开师穆羽。

    巨大的黑手瞬间便至,一手扑了个空,但速度不减,直直地捞向云轻。

    它离得实在太近,速度又太快,云轻看着扑面而来的半透明巨掌,却是来不及躲了。

    明玄子见状,心中一喜。

    他这青鬼,左手为赤,右手为黑,左手抓身,右手抓魂。若是被黑手抓住,能生生将人魂魄扯出来。

    他知道这妖女刀枪不入,但是那又如何,青鬼的黑手抓的可是魂魄。

    若抓了妖女的生魂,也一样是个人质,恐怕比那小瞎子还更有用点。

    黑色的大手摸向云轻,浮雪犹趴在地上,急得大喊:“师姐!!!”

    鬼手探入云轻的身体,随后,竟猛地缩了回来!

    那动作,好似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

    明玄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青鬼收回手,黑色的鬼手空空如也,五根手指好似被火烤的蜡烛一样,竟然在缓慢地融化。

    是什么样的灵魂能把青鬼的手烫到融化?这种情况他从未遇到过!

    他瞪大眼睛看着云轻,喃喃说道:“这怎么可能……”

    由于太过震惊,他的反应慢了许多,八音婆婆抓住机会,一把竹杖猛地击中他的背心。明玄子被打得气海震荡,喉咙一甜,往前扑了一下。

    其他神乐族人一拥而上

    ,将他按在了地上。

    第98章 选择 永存于世的,唯有我人族的生生不……

    云轻众人将明玄子用缚恶索捆了, 一行人往回走时,路上遇见了江白榆和程岁晏,以及几个神乐族人。

    原来另外两边都已经把人抓了, 大家在乐台之下汇合。江白榆担心云轻,便过来看看。程岁晏闲不住, 也就跟了过来。师飞葭不放心,派了几个族人同他们一起。

    云轻看到江白榆, 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她故作轻松地挑眉,“担心我啊?”

    江白榆抿着嘴, 鼻腔里发出沉沉的一声“嗯”。

    程岁晏从江白榆身后探出脑袋, 笑道:“云轻,你怎么不问问我?”

    云轻还未说话,江白榆忽然抬起手掌盖在程岁晏脸上,把他推到一边。

    众人于是一同往回走。浮雪和师穆羽一左一右地把云轻夹在中间,师蕤宾也凑热闹地一直往她们中间挤, 四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当然, 主要是浮雪和师蕤宾在说, 云轻不是个话多的人, 师穆羽还沉浸在失去舅舅的伤感中,兴致不是很高。

    总之江白榆根本挤不进去,只好沉默地走在一边, 时不时地看她一眼,那样子很有些孤独落寞。

    程岁晏对他说:“这也不是个事,要不你还是吃点化阳转阴的药吧。”

    江白榆眉头一跳,当着程岁晏的面,指尖在空中画了个符文, 这符文有馒头那般大,已经大得有些浮夸了。江白榆就把这个又亮又大的符文夹在手指间翻来覆去的把玩。

    程岁晏老实地闭嘴了。

    ——

    云轻回到乐台下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借着月光,她看到乐台下聚了许多人。众人围成个圈,圈中丢着两个绑得结结实实的人。辞鲤怀里抱着两把佩剑,应该是从那两人身上缴获的。

    云轻方才在路上已经听江白榆和程岁晏说了,因此不需走近便知,绑着的俩人一个是行歌子一个是李修竹。

    云轻走过去,把明玄子丢到空地中间,与那两人一起。三人狼狈地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李修竹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这会儿他朝着江白榆的方向跪好,小心翼翼地说道:“掌门恕罪,属下知错了。”

    明玄子和行歌子虽然对李修竹有些鄙夷,可李修竹都跪了,他们俩焉有不跪之理?万一真可以通过一跪而免于被诛杀呢?

    于是两位长老也臊眉耷眼地跪了。

    江白榆先是对李修竹使用了真言咒,仔细盘问一番。李修竹修为不如江白榆,老老实实都招了。

    从他们几人如何跑到留云山,又是如何误打误撞地进入神乐谷,又如何杀了师无射……说得明明白白。

    一众神乐族人听到师无射枉死,都十分气愤。

    江白榆感到有些抱歉,这几个混蛋毕竟是华阳派出来的。他对师飞葭说道:

    “前辈,没想到我华阳叛逆流窜至此,又滥杀无辜,我代表华阳派向你们道歉。希望有机会能补偿神乐谷。”

    师飞葭摇头道:“人死不能复生,现在说补偿已经没有意义了。

    再说,若无你们几位协助,我们也未必能够这么顺利地抓住他们,弄不好还要付出更多无辜性命。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江白榆说道:“任凭前辈处置。”

    “既如此,杀掉他们给无射偿命便是。”

    地上跪的三人听到此话,脸色大变,想要挣扎,被程岁晏等人按了下去。

    明玄子直叫苦不迭,这绳索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不仅坚韧无比,竟还有压制修为的效果。若是普通绳索,他这一路未必没有逃跑的机会。

    李修竹哭着求饶道:“我我我是被迫的,人不是我杀的!求求你们饶我一命!掌门,我一定会效忠你的。江病鹤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害我好苦!”

    说着竟开始破口大骂江病鹤。

    月光下,一个魁梧的神乐族女人将喋喋不休的李修竹拉到一边,拔剑就要砍他的头,李修竹哭着闭了眼睛,嘴里还不忘求饶。云轻见状,忽然说道:“且慢。”

    师飞葭微微变了脸色,“怎么,你要袒护他吗?”

    “不是,”尽管师飞葭看不到,云轻还是习惯性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杀掉太浪费了。”

    师飞葭一愣:“此言何意?”

    “他们身上还有那么多法宝呢,”云轻的语气一派理所当然,“杀人不夺宝,等于没杀人。”

    她这话,不像什么名门正派的发言,神乐族众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江白榆笑了一声:“说得极是。”

    于是他先抢了李修竹的法宝,随后逼问李修竹对应的法诀,李修竹的回答里透着一股绝望和无法隐藏的恨意。

    接下来是明玄子与行歌子。云轻不确定对方修为如何,怕他们哄骗江白榆,干脆像归真洞那次一样,先毁掉丹田、封住经脉。

    两个长老丹田被毁时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李修竹吓得脸色苍白,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幸好他修为低,可以死得干脆一点。

    师飞葭心惊肉跳地听着惨叫声,她感觉这几个年轻人做这种事,好像挺熟练的?

    明玄子有两件法宝,行歌子有三件法宝,再加上李修竹的,一下子出现这么多法诀,程岁晏生怕记不住,又掏出他的小本子。

    江白榆问完所有法诀,说道:“可以杀了。”

    那个魁梧的神乐族女人便利落地挥剑,一剑一个,头颅全部斩下。

    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血腥气。师飞葭在这样的血腥气里,头一次感觉,一剑毙命是件仁慈的事。

    她实在有些好奇,问云轻:“你修的是什么道?”

    “我?慈悲道。”

    师飞葭:“……”

    这次是真的无语了很久。

    云轻见师飞葭沉默,还以为对方没听说过慈悲道,于是耐心地解释:“慈悲道就是——”

    师飞葭赶紧打断她:“我知道是什么。我见过慈悲道。只是……”

    只是,真的没见过这么凶残的慈悲道!

    江白榆招来地火,将三人的尸体烧了。

    跳动的火光中,云轻试探着问师飞葭:“前辈,如果你知道齐光子殷繁会的线索,可否告知一二?我们找他,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接着,她把前因后果同师飞葭大致说了一下。

    师飞葭听罢,不置可否,只是感慨道:“原来是这样吗?他们两个,若是看到自己如今有这样的传人,想必也会欣慰的。”

    云轻便觉得她这话有些不同寻常,于是追问道:“前辈,你认识华阳子与一心子?”

    师飞葭点了点头:“实不相瞒,他们三人,我都不陌生。你的怀疑没有错,华阳子与一心子,确实都死于齐光子之手。”

    果然!

    云轻和浮雪对视一眼,师姐妹二人都备受鼓舞。浮雪急忙问道:“那齐光子现在在哪里?”

    师飞葭却轻轻地摇了一下头,“但是抱歉,我不打算告诉你们更多关于齐光子的消息。”

    云轻一愣,“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你们白白送死。”

    “前辈你的顾虑,我们自然也都考虑过,这是我们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还望前辈成全。”

    “我知道,云轻,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心中的道义做选择。飞蛾扑火是你的选择,但是保护你们这些后辈,却是我的选择。

    我知道你们师徒感情很好,你师父定然对你们师恩深重。但,就算是神明,在永恒的天道面前也是渺小的,更何况齐光子和你师父。

    他们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永存于世的,唯有我人族

    的生生不息。”

    “前辈……”

    “早点休息吧,明天让啾啾带你们在谷中转转。神乐谷灵气浓郁,若是你们想要在此修行,那就多留些时日也无妨。”

    ——

    第99章 蘑菇 “你好凶啊。”

    不管修不修行, 云轻都没打算这样离开神乐谷。费尽千辛万苦,眼见离真相不过尺寸,她怎么甘心就此离去!

    只是她暂时不知该如何撬开师飞葭的嘴, 只好先收起心好好修炼。要营救师父,自然是修为越高越好, 是以自从下山以来,她从未懈怠过。

    眼见神乐谷灵气浓郁, 于修行大利, 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乞丐一朝吃上流水席,可不就得一饱口福嘛。

    除了她, 辞鲤和程岁晏的心情也是类似。江白榆因为有金霜玉露莲, 在哪里修行都一样,所以并未太看重神乐谷的灵气。

    不过,云轻闭门不出,江白榆便没什么兴致出门,干脆一样修炼。

    得知这四人都在闭门修炼, 八音婆婆笑着对师飞葭说:“这些年轻人, 倒是好心性。”

    师飞葭说道:“心性不好也杀不了倾城子。”

    “那个小的呢?”

    “你说浮雪么, 她和啾啾漫山遍野的跑呢, 还有个蕤宾,小孩子在一起就是闹腾。”

    “也好,让啾啾散散心么。”

    “嗯。”

    ——

    浮雪正在和师穆羽、师蕤宾荡秋千。

    这秋千, 竟然是在两株参天大树之间天然缠绕的藤蔓,藤蔓上还开着不知名的小花,有白色,有淡黄色,像是给秋千穿了一件碎花裙。

    藤蔓底部绑着根大腿粗的横木, 三人肩并肩坐在横木上,荡得累了,便停下来轻轻地摇晃。

    浮雪看着远处一座祥云缭绕的山峰,说道:“正对我们的那座山上有什么,咱们要不要去上面玩玩?”

    师蕤宾说道:“据说那上面有一座乐坛,神明想听乐曲时,就会来到乐坛,神乐族人会上去为神明演奏。因为人族情感丰富,演奏的乐曲复杂动听,神明很喜欢。

    而且,据说为神明演奏乐曲时,演奏者可以沟通天地,于修行也是极为有益的。这应该算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了。”

    “这么神奇?你们去过吗?”

    师蕤宾和师穆羽同时摇了摇头,师蕤宾说:“神明最后一次驾临乐坛也是二十年前啦,好可惜我们都没赶上。长辈们也不爱说这些事。”

    “真的吗,那二十年前哪个神明来了乐坛?”

    “还能有哪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神明了你不知道吗,就是你们口中的圣曦娘娘呀。”

    “哦哦。”

    师穆羽听着她们两人交谈,随手从身边藤蔓上扯了一朵小花,放在鼻端闻了闻,说道:“这个花是甜的。”

    “是吗?我尝尝。”浮雪扯了朵小黄花放在嘴里嚼了嚼,“真的!香香的甜甜的。”吃完黄的,又扯了白的来吃,一样的香甜,只是白色的香气不如黄色浓郁。

    浮雪一边吃一边说:“我们仙女就得吃点花花草草。”

    师穆羽被她逗笑了。

    师蕤宾轻轻抚弄手指上托着的画眉鸟,一边说道:“浮雪妹妹,你师姐他们都在修炼呢,你怎么不修炼?”

    浮雪振振有词道:“我师父说了,做事情最忌勉强。倘若我现在不想做某件事,那就不要去做,等到想做了再去做。

    如果努力不是发自内心的,那么努力本身就是在给自己上刑。人活一世不容易,何必那样苛待自己。”

    师蕤宾说道:“言之有理。我也不爱修炼,我只爱唱歌。”

    浮雪笑道:“那你就唱歌。”

    师穆羽说:“我只爱听故事。”

    浮雪又笑,“那你就听故事。多简单的事。”

    师穆羽挠了挠头,“是哦,我在烦恼什么。”

    浮雪大大咧咧地一揽她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你难过的是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亲人。”

    “你说得对。”

    浮雪揽在她肩头的手轻轻抬起,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师姐说,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自由的,哪怕是一片草叶,一粒石子儿,都不会成为谁的附庸。

    所以,一个人看似拥有许多,其实从不曾真正拥有过任何东西。

    比如那些家财万贯的有钱人,人一死,钱立刻就成别人的了,他只是在自己活着的时候,短暂地能够使用这些钱。

    又比如那些皇帝,他活着的时候大家都听他的话,人一驾崩,好嘛,子孙后代为了抢他的位置,人脑子打出狗脑子,皇帝的尸体腐烂长蛆了都不带管的……”

    “是这个理。”

    “所以啊,既然我们从不曾拥有过任何东西,那又何谈失去呢?你只是短暂地和无射舅舅有了一段缘分,缘分一到就散了。

    你无射舅舅这一段人生结束了,他会开启下一段人生,兴许你们未来还会相遇也说不定呢。”

    师穆羽重重点了下头:“嗯!无射舅舅说过,他下辈子想当一只快乐的小狗,希望他能如愿。”

    师蕤宾说道:“浮雪妹妹,你师父和师姐说话都好有道理啊。”

    “嘿嘿,”浮雪与有荣焉地笑了笑,又不好意思地说,“我笨笨的,不像他们那么聪明,所以师父和师姐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上。”

    师穆羽笑道:“我也笨笨的,但是我觉得笨点也挺好的,人一聪明,烦恼也就变多啦。”

    “穆羽妹妹,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就说明还不够笨呐。”

    三人于是都笑了。

    画眉鸟歪了歪头,见她们高兴,也跟着叫了两声。

    后来三人从秋千上下来,师蕤宾带着她们两个去溪边捡留影石。

    阳光温柔地洒下来,透过枝叶,在小路上留下大大小小明亮的圆斑。风吹过,这些圆斑轻轻晃动,像是秋天在吐泡泡。

    留影石倒没捡几个,一路上浮雪捡了不少五颜六色的蘑菇。

    她高兴道:“太好了,我早就听说这些蘑菇好吃,以前一直不敢吃。”

    师穆羽拿起一个蘑菇闻了闻,严肃说道:“这个有毒,不可以吃!”说着放下这个,又拿起另一个,“这个也有毒!……这个也——”

    有毒,有毒,全都有毒!

    浮雪笑着打断她,“放心好啦,山人自有妙计。”

    ——

    江白榆正在房间中打坐,忽听到有人敲窗。

    他走到窗前,打开窗子,看到窗外挤着三个女孩子,正往窗户里探脑袋。

    那个样子,真的很像鸟窝里一群小鸟伸脖子。

    他有些奇怪,问道:“什么事?”

    “嘿嘿。”浮雪没说话,先是一笑。

    江白榆就觉得她肯定没好事。

    浮雪眼巴巴地看着他:“白榆,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什么忙?”

    “你先出来。”

    江白榆走出房间,浮雪又招手把他叫到院子外面,几人站在那一树彤云下。

    然后浮雪说了自己的目的。

    江白榆一听,她是希望他监督她们吃毒蘑菇,如果她们快要毒死了,那就要麻烦他搭救一二。

    ……什么样的离谱脑子会想出这种主意?

    他都有点好奇了,这蘑菇的魅力到底有多大,非吃不可?

    江白榆问道:“你师姐知道你这么胡闹吗?”

    浮雪小声说道:“你要是在我师姐面前乱说话,那我也可以在师姐面前乱说话哦。”

    挺好,她还威胁上了。

    师穆羽找来一个锅子,几副碗筷,又搬了些柴,就在大枫树下架起了锅。

    师蕤宾从家里拿来一壶酒和几个酒杯,长箫长笛本来想去找师蕤宾,结果出门发现她就在他们家门口,于是高兴坏了,两兄弟一起凑上来。

    来者都是客,浮

    雪慷慨地煮了好大一锅蘑菇汤。

    江白榆往锅中看了一眼,紫里泛青的汤水中翻滚着五颜六色的蘑菇尸体,像是魔鬼炼的毒药,他不信这东西能吃。

    一刻钟后,那五个人围着锅子,欢声笑语地一边吃蘑菇,一边喝酒。

    两刻钟后,他们开始满地乱爬。

    江白榆抱着胳膊站在枫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满地乱爬的人们。

    有人在学兔子跳,有人在学猫走路,还有人在学鱼游泳,每个人嘴里都念念有词,那阵仗有点像邪神的信徒聚会。

    江白榆不打算这么快救下他们,既然喜欢作死,还是长长记性比较好。

    远远地,走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师清商,他身边一个男子,比他略矮一些,穿一身淡青色道袍,举止文雅。

    这人腰上挂着个很显眼的荷包,与衣服同色。之所以显眼,是因为他的荷包比寻常荷包都大上许多。

    一边走,那个男子一边对师清商说:“清商,今天怎么没看到族长姐姐呢?她在哪里?”

    师清商说道:“找她做什么,你那顿打是没挨够吗?”

    “如果是她打,那我被打死也是甘愿的。”

    “……”师清商一脸无语,“你有病吧?”

    “是啊,我害了相思病。她真的好美。”

    师清商张了张嘴,“你知不知道她多少岁了?”

    “啊?你想说辈分吗?按辈分来说你该叫她姨姨对吧?那以后我叫你兄弟,你叫我姨爹。”

    “……不是,我是说,按岁数来说,你叫她一声奶奶,算你占她便宜。”

    两人正说着话,那人一转头,看到远处有人满地乱爬,吓了一跳:“啊?!”

    师清商不耐烦道:“丁黎生,你又怎么了?”

    丁黎生没有回答,丢下师清商,急急忙忙跑到大枫树下,蹲下身先检查了离得近的师蕤宾,又检查旁边的师长箫。

    随后他看了看锅里的汤水,大声说道:“哎,这是中毒了呀,清商,有人中毒了!”

    师清商脸色一变,也跑了过来。

    师长箫忽然扑到丁黎生身上,后者吓得赶忙挣扎,然而师长箫力气比他大了许多,他竟挣脱不开。

    “清商,救命!”

    “我知道,别叫了你。”

    “不是,你先别救他们,先救我!”

    师清商刚要走过去,冷不防自己脚腕突然被扣住,然后他听到脚边有个人正在低声喃喃,嘴里说着稀奇古怪语义不明的话,听声音是浮雪。

    这要是长箫长笛,他早就一脚踢开了,但浮雪毕竟是客人,又是个女孩子,他只好蹲下身耐心地掰她的手。

    浮雪本来趴在地上,这会儿被他掰得不舒服了,松开手,忽然无意识地一抓他的胳膊,然后翻了个身躺着。

    师清商被她拽得扑到她身上,好在他反应够快,及时用手臂撑在她身边。

    这时候两人脸对脸,距离不过咫尺。

    江白榆皱了下眉,刚要走过去拉开他们,忽然听到一声怒咤:“你在做什么?!”

    原来云轻听到外面喧哗,好奇地出门来看,一出来就看到枫树下的这一幕。师清商正趴在师妹身上,眼看就要亲上了!

    她一直觉得师妹呆呆的容易被欺负,这会儿眼见担心的事真的发生,只觉一股怒气从脚下直往头顶上窜,想也不想直接拔剑。

    百年愁噌郎出鞘,带着滔滔怒意,直击师清商面门。

    师清商翻身躲过。云轻却不肯放过他,步步紧逼。

    他也抓起佩剑,却并不拔剑,只以剑鞘阻挡她的攻势。

    云轻的剑意咄咄逼人,他左闪右躲,最惊险的一招,剑气擦着他的脸颊划过,他堪堪避开,眼前蒙着的丝绸被剑气割开,飘飘荡荡地落下来。

    师清商步步后退,最后被逼得靠在大枫树上,云轻反手握剑横在他颈前,忽然听到江白榆的声音:

    “云轻,误会。”

    怒海翻江的血液总算回落,云轻杀气尽敛,仰头一看,不觉愣住。

    师清商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正笑吟吟地看她。

    “你好凶啊。”他说。

    第100章 阿猫阿狗 “他说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子。……

    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窄双眼皮, 眼角微微上撇,睫毛长长的,直挺挺的不太翘, 如两排浓密的松针,眼珠儿干干净净黑白分明, 一笑,眼睛里好似有酥软的春风在摇曳。

    云轻收了剑, 看着这双眼睛, 有些疑惑:“你的——”

    师清商眉头一挑,抬指挡在唇前:“嘘——”

    云轻只好闭了嘴。她移开视线四下里看了看, 方才只注意到师妹被“欺负”了, 这会儿才发现,树下人可真不少啊。

    除了白榆,其他人要么趴要么坐,满地都是。

    最离谱的是师长箫,他正搂着个男子与对方脸贴着脸, 亲昵地蹭着, 然后又吧唧一口亲了那人的脸。

    那人泪眼汪汪地叫道:“啊啊啊, 族长姐姐, 我不干净了!”

    云轻:“?”

    “别胡言乱语了。”师清商走过去把他们俩分开,然后指了指那口锅子,对云轻说:“他们应当是吃了毒蘑菇, 中毒产生幻觉了。”

    云轻看向江白榆,江白榆简单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云轻听罢,哭笑不得道:“是浮雪能干出来的事。”

    她把不远处还在地上练游泳的浮雪抓过来,一手拎着, 然后看了眼方才被师长箫非礼的男子。

    这男子正拿着一方帕子擦脸,力道很有些夸张,本身白皙的脸被他擦出一片红。

    云轻问道:“他也吃了?”

    师清商答道:“他没吃,他本来脑子就不正常。”

    “喂喂喂,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丁黎生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云轻面前,笑道:“在下丁黎生。”

    云轻点头道:“我叫云轻。”

    “我知道你的名字,清商跟我说过了,他说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子。”

    师清商被他的大嘴巴闹得脸有些红,干咳一声说道:“闭嘴吧你,赶紧解毒。”

    江白榆在一旁看看云轻又看看师清商,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丁黎生解下他腰间的那个大荷包,原来是这荷包是个药囊。

    他从荷包里取出银针,挨个针刺内关穴催吐,之后又取了解毒丸分给云轻等人。

    云轻知道丁黎生是百草谷的人,她对他的医术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她有些担忧,也不知师妹她们毒蘑菇吃了多久,这救治及不及时。

    她给浮雪喂完解毒丸,顺手清理掉浮雪嘴里的泥土,然后忧心忡忡地说:“中毒多久了,会不会已经毒坏脑子了?”

    一旁的江白榆刚给师蕤宾喂完药,听到她的话,他斩钉截铁地摇头:“不会。”

    云轻看向他。

    江白榆:“本来就没脑子。”

    云轻:“……”

    好有道理。

    那几人服下解毒丸之后便不再扑腾,围着大枫树,背靠树干坐了一圈。风吹过,火红的枫叶零落飘洒,江白榆站在云轻身边,熟练地拿下她肩头的落叶。

    他两指拈着红叶,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扔掉,而是往袖中一送。

    云轻一直盯着浮雪,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浮雪眼皮动了动,随后缓缓睁开眼睛。

    她眨了眨眼,空蒙的眼睛里开始聚光。

    她仰头看向云轻,见师姐正在皱眉看她,脸色不大好。于是她有些迷茫,问道:“师姐,怎么了?”

    云轻沉下脸,“胆子真大,毒蘑菇好吃吗?”

    “啊?”浮雪便想起失去意识之前的事,她认真回味了一下,点头道,“还不错,很鲜美。”

    “你!”云轻作势要拿剑鞘打她,浮雪吓得一缩脖子。

    剑鞘高高举起,最后却轻轻落下,只敲了敲她的发髻。

    师清商看着云轻这样,禁不住笑了笑。

    丁黎生站在他旁边,用手臂碰了碰他,小声说道:“你还有脸说我呢?你看你的哈喇子都快有二尺长了。”

    “闭嘴吧你。”

    “喂,兄弟,你叫我一声姨爹,我教你怎么讨漂亮妹妹欢心,怎么样?”

    师清商嗤笑,斜睨了他一眼:“你有这方法,怎么不自己用?”

    丁黎生一摊手,“我这方法是讨漂亮妹妹欢心的,族长那是漂亮姐姐啊。”

    师清商懒得搭理他。

    这一边,云轻看着浮雪那一副滚刀肉的样子,无奈道:“师妹,长点心吧!”

    “嘿嘿。”浮雪挠了挠头。

    云轻把浮雪拉起来,走到丁黎生面前说道:“多谢你了。”

    浮雪拱着手给丁黎生长长地作了个揖,嘴里说着“多谢”。

    丁黎生摆手说道:“小事情,不必挂心。以后你们不要乱吃东西了。虽说修行之人体质较普通人好上许多,也并非百毒不侵的。”

    浮雪点头称是。

    云轻偏了一下视线,看向师清商的眼睛,恰好后者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交汇时,云轻移开视线,问丁黎生:“他……也是你治好的?”

    丁黎生自然知道她指的是师清商的眼睛。他昂着下巴笑道:“那是自然。”

    然后他突然神秘兮兮地抬手挡在嘴边,小声说,“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这人瞎了真是可惜。云轻,你说——”

    他朝师清商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好不好看?”

    这会儿师清商站在丁黎生左边,丁黎生的手却是挡在嘴巴右边,所以虽然压低了声音,这话却依旧被师清商听到了。

    然后师清商又听到云轻淡淡地“嗯”了一声。

    江白榆忽然发出一声轻笑,几人禁不住看向他,见他的表情很有些阴阳怪气。

    “走了,回去。”他说,然后看也不看她们,拽开步子就往回走。

    浮雪一愣,“啊?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她还没问眼前这位恩人的姓名呢。

    “看看你的脑子有没有毒坏。”

    浮雪这还是第一次被白榆呛,她吐了吐舌头,看向云轻,用嘴唇说:他有病?

    三人回到他们那个小院子时,江白榆回头,看到师穆羽也醒了,正在说话。但师清商却没有看她,而是看向他们院子的方向。

    江白榆把大门重重一关。

    关门的动静太大,吵到了屋里的程岁晏和辞鲤。两人都奇怪地走出来,程岁晏问道:“怎么了?”

    云轻一脸无语地把浮雪挑战毒蘑菇的事情说了,辞鲤和程岁晏听得连连皱眉。辞鲤骂道:“笨蛋,怎么没毒死你!”

    浮雪兴许是被他骂习惯了,且这次确实是她不对,所以她没生气,只是双手叉着腰,笑眯眯道:“我死了,小猫你会不会掉眼泪啊?”

    “扯!什么阿猫阿狗死了我都会掉眼泪吗?”

    “哇,你自己就是阿猫阿狗好吧!”

    程岁晏朝浮雪竖起大拇指:“你是我见过的最有种的人,竟然为了解馋去吃毒蘑菇?你知不知道那东西是能闹出人命的?”

    “这不是有白榆嘛。”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你自己不难受吗?肚子很疼吧?”

    浮雪认真回忆了一下,摇头道:“不疼啊,而且,吃完蘑菇,我还做了很好玩的梦。”

    “什么梦?”

    “唔,”浮雪用食指轻轻挠了挠下巴,“我梦见我在水里游,师父站在岸边往我嘴里扔鸡腿。啊,我又想吃鸡腿,又有点着急,我好像在等什么人。”

    云轻一挑眉,问她:“等谁?”

    浮雪笑嘻嘻答:“肯定是在等师姐你啊。”

    云轻也被她逗笑了,“看来脑子没毒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