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61

    Chapter61

    老卢卡斯的尸体, 被同镇的两位猎户德克松、凯泽运出了阿尔卑斯山。

    莫伦与麦考夫收到这个消息,马不停蹄地前往南郊的阿兰小镇。

    停尸房内,只见老卢卡斯的染血衣物已被脱下,暂时没给他换上新衣服。

    尸体的模样比他儿子描述得更不堪入目。

    大部分表皮已剥落。经过了一定的清, 但仍能在口鼻等部位看到苍蝇幼虫在爬动。

    他的左手从手腕处被砍断, 不见断掌。胸腹部位是血肉模糊, 数一数,一共被捅了21刀。

    其中一刀瞄准心脏位置。

    从尸体腐烂程度,再结合山中偏低的气温,推测老卢卡斯已经死亡六~七天。

    是在六月的26日或27日被害, 而他是24日早晨离开小镇入山。

    这就拜访发现尸体的德克松、凯泽,去了解更多细节情况。

    莫伦问两位猎户:“能说一说发现尸体的经过吗?现场有大量干涸的血迹吗?”

    凯泽回想那一幕, 还是忍不住犯恶心。

    “我们是先闻到了臭味就去找臭味源头,远远瞧见树丛里有人躺着一动不动。等走得近些, 那场面真是……”

    是叫人当场吐了出来。

    德克松可不想再经历那种一言难尽的滋味。

    “我们根本没能一眼认出死的是谁,尸体附近地面颜色不一样, 就是被血染色的土地。尸体明显肿胀腐烂,没被衣服遮住的皮肤, 像是脸、断手等位置乍一看都是白色的。”

    凯泽接话:“最古怪的是那些‘白色’会动!再走近些细瞧,发现原来是尸体上爬满蛆虫, 是蛆虫在一扭一扭。”

    那场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吓得两位猎户拔腿就跑。

    跑出一段距离, 缓了缓被惊吓到的心脏, 又折返回去了。

    德克松:“说实话, 要不是我和凯泽觉得那个死人的衣着打扮很熟悉, 真的不会再回去。”

    折返后,两位猎户强忍不适, 仔细观察腐烂生蛆的脸。

    再从头发、身高等个人特征,确定了死的就是熟人老卢卡斯。

    德克松:“自打记事起,我们就认识老卢卡斯。他比我们大十一岁,住在同一个镇子上,一直都有往来。老卢卡斯不种田的时候就会进山采摘野味,有时候会和我们一起打猎。”

    因此,两位猎户知道老卢卡斯进山后会去哪些区域。

    凯泽:“他的死亡地点是在他常走的山路上。那不是危险地带,那地方别说人杀人,就连野兽攻击人的事都很少发生。”

    偏偏,这次发生了老卢卡斯被捅惨死。

    麦考夫问:“两位没在现场看到老卢卡斯被砍断的左手?”

    “没找到。”

    凯泽说:“我们在周围三五十米是找了一大圈,想找一下凶器或是凶手的痕迹,但没发现可疑的事,也没看到断掌。这就想着先把尸体运回来。”

    德克松不免抱怨:“运尸的过程也够折腾人,是给老卢卡斯做了驱虫。那些蛆虫们却杀不尽,我现在还觉得有虫子在脚边爬。”

    “你们真的辛苦了。”

    麦考夫象征性地安慰对方,重点追问:“请问你们是否发现尸体附近有一条金色手链?”

    两位猎户都确定地摇头。

    德克松:“只在尸体上看到蛆虫,从没看到金色手链。”

    莫伦:“能否聘请两位为向导,明天进山,再去一次被害现场呢?”

    凯泽与德克松犹豫了,赚钱是其次的。

    老卢卡斯死得那么惨,如何不叫他们担忧山里藏着一个凶残的杀人犯。

    “不如这样。”

    凯泽提议:“您再多请一些人,凑齐十五人一起进山。人多力量大,搜查速度更快。您看可行吗?”

    莫伦同意了。“也好。那就有劳两位带路,我会在市内召集人手。明天九点,在阿尔卑斯山山脚的进山点集合。”

    防人之心不可无。

    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不必在小镇内招募搜山队的其余成员,避免这群熟悉的镇民进山后抱团行事。

    耽误搜查事小,更要提防老卢卡斯之死是凯泽、德克松所为,而他们故意设套再来一场谋财害命。

    人以群分。老卢卡斯会偷走迈耶尸体上的金手链,谁能保证他的朋友们没有恶习?

    尽管以目前的观察,这种可能性很低,但提防一手总没错。

    莫伦与麦考夫返回离开小镇前,又去了一趟老卢卡斯的停尸点。

    再次更加细致地观察他的尸体,以及他被害时穿的服装。

    由于尸体腐烂得比较严重,左臂断掌处的皮肉都被蛆虫侵占,无法准确判断凶手是在老卢卡斯生前或死后砍断他的左手。

    不过,从尸体剩余的右手仍能看出一些抵抗性伤痕。

    在老卢卡斯的右掌内侧,留下了深入骨头的刀痕。他曾经企图用右手去夺刀制止凶手砍杀,但是反抗失败了。

    在根据尸体伤口大小与衣服被扎破的尺寸,推测出凶器不大,就是一把匕首。

    有关死亡现场的物品,两位猎人发现尸体后,在距离死亡地点十几米之外,找到了老卢卡斯的背包与篮筐。

    这些随身物品也被带了回来。

    小卢卡斯清点后,确认父亲带出门的东西几乎都在,而且基本完好无损。

    说是“几乎”、“基本”,就是存在被损毁的物品。

    唯一遭殃的是老卢卡斯的钱包。

    钱包被刀扎得破破烂烂,被扔在尸体左手的被砍位置上。

    小卢卡斯不确定父亲带了多少钱出门,但知道他习惯把钱包放在裤子口袋。保守估计钱包有一沓小面额纸币,加起来大约一百马克。

    如今,这沓纸钞一张不剩。运尸的两位猎户向小卢卡斯表示,他们发现尸体时,钱包已经被严重损毁,也没在地上看到钱币。

    小卢卡斯觉得不该怀疑父亲的朋友们,何况还是凯泽与德克松冒着风险把尸体送回来。

    偏偏不久前,他发现父亲偷走另一位死者的财物,这叫他不得不多想。

    “我也不想多疑,但真被尸体财物缺失的状况给搞怕了。两位明天要进山,也得有些心防备。”

    小卢卡斯这样说着,把老卢卡斯的财物损失情况原原本本地讲清楚了。

    最后,莫伦与麦考夫离开时,带走了老卢卡斯的染血钱包。

    马车上。

    麦考夫以食指轻点装有破损钱包的纸袋。

    他问:“老卢卡斯的钱包被损坏得太严重,被扎出了千疮百孔。海勒小姐,您认为会是发现尸体的两名猎户为了偷钱,故意破坏钱包,混淆视听吗?”

    莫伦:“我不能100%下定论。凯泽与德克松说起发现尸体的经过时,两人的恐惧与恶心都很真实。等明天返回谋杀现场,再观察他们的反应是否有异常。”

    麦考夫:“如果两位猎户都说了真话,那么这只钱包的损坏情况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是的。”

    莫伦说:“结合老卢卡斯身上的22处刀伤,能看出来凶手是恨不得把人与钱包都千刀万剐。”

    老卢卡斯的心脏中了一刀,足以让他送命。

    凶手却又另外捅他二十刀,外加把他的左手砍断了。

    对待钱包,凶手不是直接取走所有钱币,然后直接扔掉钱包。

    他死命地捅扎钱包,把钱包变成了一团破烂后,扔在老卢卡斯被砍断的左手手腕边上。

    这些现象都表明凶手是在过度杀戮,是一种典型的发泄行为。

    “凶手行凶时处于极端愤怒状态。”

    麦考夫从老卢卡斯的尸体上看到了凶手的滔天怒火。“他愤怒的源头,很可能就是那条「PI」手链。”

    麦考夫:“在一些国家,偷窃犯会被判决砍掉手指。凶手砍掉老卢卡斯的左手,极有可能知道是他盗走了迈耶尸体上的金手链。”

    迈耶的同学与老师们都说他在学校不佩戴腕饰。

    杀死老卢卡斯的凶手,怎么知道「PI」手链本该出现在谁的手腕上?

    答案直指一点:

    杀死老卢卡斯的愤怒凶手与杀死迈耶的「未知者X」,两者是同一人。

    莫伦:“我怀疑「PI」手链是X在毒杀迈耶前为他戴上的。迈耶的手腕瘀痕,是他不愿意佩戴手链而拉扯所致。”

    迈耶为什么不愿佩戴手链?

    或该问,既然X决定毒杀迈耶了,为什么还要送他一条手链呢?

    莫伦联想到血腥热气球里的牛羊脑袋。

    “在牛头羊头的口腔里刻下「PI」刀痕,与给迈耶佩戴带「PI」吊牌的手链。两种行为看似不同,其实有一丝相似。”

    莫伦回忆起后世屠宰场的杀猪步骤。被卖的猪都需要盖上图章,以示检疫合格。

    “「PI」是未知者X给被害者们留下的特别标记,这个标记对X有特殊含义。”

    麦考夫:“眼前却出现了一个例外,老卢卡斯的尸体上不见「PI」标记。如果明天在谋杀现场也没找到相同字母痕迹,说明他原本不在X的谋杀名单上。”

    放飞血腥热气球与毒杀迈耶,这两起死亡事件很有古怪的仪式感。

    相对而言,在老卢卡斯的尸体上只有赤.裸.裸的泄愤感。

    麦考夫再结合老卢卡斯的死亡时间去分析。

    “老卢卡斯24日进山,却没有立刻被杀害,而是到了26日~27日才被杀死。以凶手怒不可遏的程度,不像是故意忍耐了两三天再动手。”

    这个谋杀时间点,从侧面佐证X没有尾随老卢卡斯进山,双方在山中偶遇的可能性更高。

    X看到老卢卡斯佩戴着不能更眼熟的手链,推测出这人是迈耶被害案的报案人。

    也许,X还进行了一番套话。在确定老卢卡斯偷走迈耶佩戴的手链后,X泄愤式地将他连捅21刀,又砍掉了他佩戴手链的左手。

    综合以上情况,与其说老卢卡斯是被X杀人灭口,不如说他偷走手链的行为让X异常愤怒,甚至不惜改变杀人模式。

    那就引出疑惑:「PI」意味着什么?X为什么对它这样执着?

    带着疑问,开始了为期三天的搜山。

    不仅勘察了老卢卡斯的被害现场,也摸查了一遍他以前常走的山林路线。

    以X杀害老卢卡斯的手法,他本人也会沾上一身血。

    死亡现场却没有「PI」标记,也找不到X的杀人凶器、他处染血外套等痕迹,更是寻找目击者未果。

    搜山一无所获,X消失得无影无踪。

    以阿尔卑斯山脉之大,X能远遁逃走是不足为奇,但也足见他有着丰富的山林徒步经验。

    新问题来了。

    要如何锁定X的位置?他会不会再次杀人?

    莫伦与麦考夫从头复盘。

    整件事从两人一个多月前在维也纳相遇,亲眼看到热气球坠落在证券交易所屋顶开始。

    从莫伦出面购买热气球,到她提出的鲁米诺发光反应出现在迈耶死亡现场,她看似被牵扯进未知者X的谋杀计划中。

    莫伦提出一个新观点:

    “也许,X的谋杀计划里,压根不在乎我的存在。不论是我购入了热气球,或是我提出了鲁米诺发光原,「我」却都不是凶手关注的重点。”

    依据呢?

    莫伦指出:“热气球坠落的那天,维也纳市内风很大。您在逆推气球的放飞地点时,也只能划定一个范围而不能精准到某一个点。对凶手来说也一样,他无法精密地控制热气球一定会在交易所上方坠落。”

    麦考夫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热气球掉落在哪里不是重点,重点是热气球必须载着牛头与羊头在天空中飞行一段路程。至于气球坠落后的去向,对X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莫伦:“同,谁提出了鲁米诺发光原,对X来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杀死迈耶后,必须让他的尸体四周散发出蓝色荧光。”

    凭什么这样说?

    因为这种发光反应的持续时间太短了,短到在迈耶的死亡现场都没能维持一分钟。

    莫伦分析:“报纸能刊登蓝色荧光出现在迈耶死亡现场,颇有运气因素。”

    老卢卡斯是农夫,他进城赶集的日期与时间段都是不固定的,多是凭心情做事。那样一来,X无法确保蓝光发出时,一定被路人看到。

    莫伦:“如果6月20日老卢卡斯晚出发半个小时,X就有充足的时间收拾死亡现场。只要他带走鲁米诺试剂瓶,根本没人知道死亡现场曾经发光。”

    这表明凶手X制造蓝色光亮,不是为了挑衅化学原提出者或案件调查者而故意留下犯罪标记。

    制造蓝光与制造「PI」标示一样,X是另有目的,在完成一种自定义的死亡仪式。

    麦考夫:“仪式感才是凶手X最在乎的事,这种行为模式也体现在X对老卢卡斯的态度上。”

    X毒杀迈耶后,很快就听到了有人驾车靠近。

    是选择立刻隐遁逃走,没有继续逗留观察来人是谁,或反跟踪来人去看他究竟如何报案。

    否则,X当时就会发现迈耶的手链被报案人偷了。

    他怎么可能从6月20日等到6月26日,再去报复杀死老卢卡斯。

    直到山林偶遇,X才发现老卢卡斯佩戴了本该在迈耶尸体上的手链。认为自己的死亡仪式被老卢卡斯破坏了,将其泄愤杀死。

    有了以上推断,在分析X当前的去向时,不再以X是否针对莫伦为判断依据。

    换一个思路。

    麦考夫提出:“6月7日的血腥热气球,与6月20日迈耶被害存在两个共同点。都发生在阿尔卑斯山脉附近,也都有「PI」标记。两起事件间隔了十三天,不妨查一查那段时间内阿尔卑斯山脉附近,是否出现第三个「PI」。”

    如何快速查找?

    这年头,警方跨国协作的速度很慢,而且不是每起死亡事件都会有人报案。

    即便报案,警方也不一定会仔细调查。就算调查,也不确保以谋杀结案。迈耶之死,是他的叔父舒兹强势坚持调查,才有登报搜集线索的那一步。

    通过跨国警务系统协作去寻找线索,不能说一定没有结果,但至少要等一个月起步。

    这时候,莫伦与麦考夫不约而同地动了动手指。

    两人以相同的频率,轻触桌面。

    发出「轻、重、重、轻」,停顿,「轻、轻」的一共六下敲击声。

    两人相视而笑。

    六下敲击,代表发出了“P” 与“I”的摩斯码,「.━ ━ .」与「..」。

    如今,要论消息传播速度,以电报行业最快。

    电报圈内有着不对外公布的信息交流渠道,不限于交换国内新闻,也交换国际趣闻。

    麦考夫:“去年11月,仅在查尔斯电报公司转正考核的一天后,您作为「石膏新人」的传说就传遍了伦敦电报圈。”

    莫伦:“今年年初,白厅被炸的消息也没能完全封锁。同样只过了一天,就在伦敦电报圈内悄悄流传开来。”

    虽然两人离开了电报圈,但也能分别找人打听一番。

    麦考夫:“电报员们不知具体内情,也多是把离谱事件当做编纂的笑话。但能捕捉到表象也不错,是找到了一个调查方向。”

    莫伦:“但愿电报员们对新闻的执着度不减当年。就像关注「石膏新人」、「白厅炸线」那样,近一个月内有人留意到阿尔卑斯山脉附近哪里有「PI」相关事件出现。”

    麦考夫:“这点,您可以放心。电报圈不会因为我们的退出,就改变了一贯的行事风格。”

    莫伦:“也对,我们不是行业冥灯。”

    两人立刻去往电报局,给远在伦敦的八卦达人们发去讯息。希望能尽快等来回信。

    第62章 Chapter62

    Chapter62

    隔天, 7月6日黄昏时分。

    莫伦与麦考夫在慕尼黑电报公司关门前,分别收到了来自伦敦的回电,是与「PI」标记相关。

    问得早不如问得巧。

    如果提前三天询问,还真就等不来消息。

    莫伦接到露娜的回电, 是她昨天刚从国际线路下午茶会听到的新八卦。

    今年年初, 露娜换了新工作, 前往伦敦城郊的电报所就职,负责管与欧洲大陆方面的商业电报往来。

    下午茶时间,电报员们的工作比较轻松,线上闲聊着各地八卦。

    昨天有人分享了一则中欧的“人鬼情未了”恋爱故事。

    事发在今年六月十几日, 五十岁的老水手结束航海生涯,回到故国列支敦士登。

    他的家乡在阿尔卑斯山山脚。回乡不久, 某天去湖边钓鱼时,被人发现倚靠在湖边岩石上, 带着笑意在睡梦中去世。

    镇民们口耳相传,老水手是与二十多年前早逝的妻子去天国相会。

    当年, 水手妻子突发疾病,没能等到出海的水手回来就死了。临终前, 她非常遗憾没有与丈夫一起出海去看看风景。

    这次,老水手在河边钓鱼打盹时去世, 身边居然放着一台老旧的象限仪。

    那是一种古老的观星仪器,以前被水手们用来进行海上定位与给船只导航。

    这些年, 航海工具更新迭代, 但不妨碍老水手一直携带着有纪念意义的象限仪。

    显然, 在河畔钓鱼用不到象限仪。

    镇民们猜测, 老水手随身带着出海航行使用的工具,是他一直没忘记未能与亡妻一起出海的遗憾。

    然后, 人们又在从不佩戴腕饰的老水手手腕上,发现一条不知从哪里来的金手链,它坠着一块吊牌刻有「PI」字母。

    人们不懂手链的含义,但猜测凭空出现的手链或许是来自水手亡妻幽魂的一份礼物。

    幽魂庆祝丈夫退休回家,送他一条手链,幽魂就寄居在这条手链上。

    在老水手去湖边垂钓的这天,他离开了人世。

    两个鬼魂一起出海看风景,一起去往天国开启新的生活。

    莫伦读了这则《人鬼情未了》传讯,认为它改名《我变成鬼也要带你一起走》更合适。

    玩笑归玩笑。

    莫伦被梦境通关任务锻炼出辨别狗血故事的敏锐度。

    完全不认为老水手与亡妻在上演爱情故事,那是镇民们为不合的现象找到了一些逻辑自洽的借口。

    不该出现在死亡现场的象限仪与「PI」手链,以及老水手打盹死亡的真实原因,这些都值得进一步勘察。

    另一边,麦考夫接到的回电消息非常直白易懂。

    没用浪漫爱情故事的糖衣作为外包装,直说在瑞士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瑞士卢塞恩,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开始渐渐发展成为旅游胜地。

    五年前,维多利亚女王曾经来到这里度假。可想而知,不少英国贵族也将卢塞恩排在出游列表上。

    前天,即1873年7月4日。

    英国人大卫布莱恩与罗恩罗杰斯,被发现死在卢塞恩。

    更具体的死亡位置,是在当地小镇从山脚开往瑞吉山山顶的观光火车上。

    一起死亡的还有阿布格鲁贝尔,奥地利的小提琴手,他是两位英国人的朋友。

    已知大卫与罗恩是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的学生,分别研读雕塑与绘画方向。

    两人结伴来到瑞士采风,希望在如梦似幻的秀美风景中找到创作灵感。

    阿布来到瑞士的卢塞恩演出。

    在休假期间,他接待了英国的两位友人,三人一起乘坐六月末刚刚完全通车不久的瑞吉登山铁道上山。

    三人坐的是上山末班车。

    车辆到站,工作人员发现不对劲。最后两排的三名乘客为什么迟迟不下车?

    原以为三人睡着了,想把人唤醒,才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呼吸。

    这三位死者与「PI」有什么关系?

    他们没有佩戴「PI」吊牌金手链,但各自背包里各有一只造型不同的摆件。摆件自带挂坠,上面刻着「PI」字母。

    瑞吉山齿轨登山火车1869年开始修建,1871年五月部分通车,今年六月末全线完全通车。

    然而,完全通车不到10天,居然有三名乘客在火车上同时死亡。

    这种事一旦处不好必会打击当地旅游业,所以暂时封锁消息。只联络了英国使馆,没有出现相关新闻报道。

    这份回电的末尾,发信人还请麦考夫跟进一下登山火车的调查情况。

    死者之一的罗恩是罗杰斯侯爵的长子,他的死亡直接影响侯爵继承权的变更。

    晚餐后,麦考夫与莫伦交换各自收到的回电。

    看完这两则新出炉的消息,成功地让气氛有点诡异的沉默。

    麦考夫似不经意地多瞄了莫伦几眼。

    他保证自己的目光平和,没有掺杂复杂的感叹,也没有调侃「您藏得挺深的,原来具备一半的预言家天赋」。

    莫伦预言了什么?

    就是那句昨天的那句“行业冥灯”,有一半成真了。

    电报业是没有因为两人的退圈就走上产业末路。

    眼前的两则回电,尤其是瑞士的三人同时死亡事件,却真有死神来了的味道——祂点了一盏忽明忽灭的冥灯,来人间收割人命啦!

    莫伦拒绝承认沾染了奇异能力。

    她一本正经地打破沉默:“或许,您可以去验证一个论。如果让无数猴子在打字机上不停打字,论上,它们终有一日能打出一篇莎翁著作。”

    时间无限,一切皆有可能。

    猴子都能打出一篇文章,她预判了“冥灯”的出现,那是完全不值一提。

    “论上,您是对的。”

    麦考夫还颇为热心地建议:“但不妨换一种动物做实验。比如猞猁、角雕、海蛇等等,那会更具有挑战性。”

    莫伦眯了眯眼,这些动物能打字?

    她似乎听出了一句麦考夫的潜台词,仿佛说「您不必自拟为猴子,您更具备猞猁、角雕、海蛇等动物的特性」。

    莫伦嘴角扬起温和的弧度,直视麦考夫。

    以眼神示意「知识渊博的福尔摩斯先生,您有本事就详细说说,您提名的动物都有什么特性?」

    麦考夫瞬间垂眸,掩去稍纵即逝的笑意。

    再抬眼,他已迅速地收敛多余情绪。只当没读懂莫伦的“和善”目光,就事论事地谈起两则回电。

    “老水手之死,发生在血腥热气球之后,迈耶死亡之前。老水手与迈耶都佩戴了「PI」手链。前天瑞士登山火车的死亡事件,情况发生了改变。三位死者全部不再佩戴手链,「PI」标示被换到了摆件挂坠上。这种变化与老卢卡斯偷窃金手链相关,凶手X为了避免盗窃再次发生,调整作案模式。”

    麦考夫说完,附加一个微笑。

    他太配合了,既然莫伦要他说点什么,他就说点什么。

    莫伦缓缓?*? 点头,好,很好,福尔摩斯先生非常好。

    “您说得很对,凶手X的行凶模式变了。”

    莫伦也再没多提一个字的动物特性,只专注谈起案情。

    “目前已知的第三次犯案,X从每次杀一个人变为一次杀三个人。值得注意,火车上的三位死者各有一枚「PI」标示,说明他们原本都在谋杀名单上,而非谁被谁牵致死。”

    老卢卡斯的偷窃刺激了凶手X,让他加快了杀人动作。

    毫无疑问,一次杀三人的难度比一次杀一人要大,而且成功率极有可能变低。

    莫伦:“X冒着失败的风险也要加速作案,看来我们之前的推测方向正确,他执着于某个自定义的仪式。现在看来,仪式是有截止期限的。未免夜长梦多,他决定尽快完成自己的谋杀计划。”

    新的问题来了,这也是找到凶手必须破解的谜团——X的自定义仪式是什么?

    现在知道谋杀都发生在阿尔卑斯山脉附近,「PI」标示是共同点。死者都是男性,年龄段却不一致。

    被害人还有其他的共性吗?X为什么把他们记到谋杀名单上?

    *

    *

    翌日清晨,三辆马车从慕尼黑出发。

    要找出更多线索,必须亲自前往死亡发生地。

    由近到远,先去列支敦士登的“人鬼情未了”小镇,再往顺路去往瑞士卢塞恩。

    死亡的老水手,姓名乔森拜尔。

    他曾经留有遗嘱,死后与早逝的妻子爱丽丝一起烧成骨灰,再沉入大海,也是成全了亡妻临终的遗愿。

    如今使用海葬的人不多,但也不能说前所未有。

    拜尔的远房侄子在叔叔去世半个月后,完成了他的遗愿。

    这让莫伦与麦考夫提也不必提开棺验尸的离谱请求。

    没有尸体能检查,只能通过镇民们的回忆去判断老水手的真实死因。

    发现拜尔尸体的是三个钓鱼佬。

    他们的描述与《人鬼情未了》故事有九成重合。

    剩余的一成是爱情传闻里没有的细节。

    确认拜尔死亡的具体时间是6月13日,午后13:34。

    钓鱼佬们吃好午饭,提着装备来到河边。

    瞧见拜尔独自躺靠在岩石上,过去和他打个招呼,发现人死了。

    拜尔怎么会一边钓鱼一边睡着?

    钓鱼佬们说看到拜尔的脚边有一只空酒瓶。

    怀疑他是喝酒喝多睡了过去,那一睡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酒。

    这与迈耶的死亡现场有了一个重合点。

    莫伦追问河边是否有来历不明的试剂瓶?

    钓鱼佬们表示没有发现。

    拜尔死亡时,身旁除了渔具、酒瓶就是象限仪,还有他不知什么时候佩戴的金手链。

    这条手链却已随着拜尔与妻子的骨灰一起海葬。

    拜尔的侄子搞了一个小箱子。

    把叔叔与叔母的骨灰装罐,和象限仪、金手链一起装箱,再往里面添加确保沉海重量的石头,一起扔进大海。

    虽然没有见到老水手佩戴的「PI」金手链实物,但根据钓鱼佬、拜尔侄子等人的一致描述,这条手链与老卢卡斯偷走的那条是相同款式。

    麦考夫再去询问镇民们,是否有人留意拜尔什么时候开始钓鱼?

    在他钓鱼的过程中,有没有出现以前不曾在小镇见过的陌生人与他聊天?

    不同于迈耶之死发生在凌晨四点多,老水手拜尔是在中午死亡,存在目击者的可能性更高。

    当时是午餐时间,镇民们多数都回家吃饭了,但有三个七八岁的孩子路过湖边。

    孩子们没留意拜尔的钓鱼情况,只远远瞧见一个陌生背影朝着镇外方向走去。

    没看清那人的正脸,只能描述大概身形。

    他应该是一位天主教神父,穿着黑色法衣长袍。

    大概一米七五~一米七八的身高,背影消瘦,头发是白色的,但不清楚年龄。

    孩子们当时议论了几句,小镇上什么时候来了一位没见过的神父?转身就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了。

    莫伦与麦考夫不可能忽视这个问题。

    询问小镇教堂,当地负责人却说近一年都没有接待过其他教区的神父。

    在老水手拜尔死亡当日,前来小镇的陌生神父,他会是多起杀人案的凶手X吗?

    神父,这个身份确实好用。以此接近被害者们,可以降低他们的防备心。

    比如酗酒成瘾的迈耶,有神父主动去开导他,他起初可能会厌烦,但不会感到不合——因为神父对信徒给予精神指导是分内事。

    凶手X是真神父也好假冒也罢,总之他非常擅于伪装。

    这让迈耶与拜尔都对他报以高度信赖,才会喝下带着毒.药的酒。

    另外,X舍得为完成谋杀仪式花钱,特意打造两条黄金手链让受害者佩戴。

    遗憾的是仍未发现迈耶与拜尔的共同点,他们的年龄、国籍、专业技能方向都不一样。

    拜尔作为水手出海三十多年,走的一直都是北半球航线。

    迈耶小时候随父母走的是南半球航线。自从八年前父母罹难,他没有再离开过德意志。

    两者的生活难觅交集,两人的性格也相差甚大。

    迈耶沉默寡言,没有亲近的朋友,习惯独来独往。

    拜尔虽然长期在海上工作,但与亲戚乡邻们都保持着友好关系,与谁都能聊上几句。

    不过,任谁也没听说拜尔有一位神父朋友。

    “每个人都有秘密。”

    莫伦毫不意外会得到这样的调查结果。

    从X与迈耶的秘密往来,能看出X隐藏得深。

    即使老水手拜尔有着与迈耶不同的健谈性格,但他也不会把所有事都和亲戚乡亲们闲聊。

    X与拜尔说不定交换了秘密。

    比起不常与拜尔接触得家乡人,他的水手同事们或许无意中瞧见过那位神父。

    莫伦从拜尔侄子的口中,打听到位于法国的两个住址。

    与拜尔最熟稔的两位水手是法国人,八天前刚来参加拜尔的葬礼。

    接下来的一个半月,恐怕较难与之取得联络。两人尚未退休,在六月底又出船去美国送货了。

    暂时无法在“人鬼情未了”事件中发现更多线索。

    莫伦与麦考夫在列支敦士登休息一夜,天亮后赶往瑞士的卢塞恩。

    *

    *

    7月8日,瑞吉山登山火车死亡事件的第四天。

    三位死者之一,小提琴手阿布格鲁贝尔的哥哥,奥威格鲁贝尔已经从隔壁奥地利赶来。

    两位英国死者的直系家属目前所在位置距离瑞士较远,赶往事发小镇的是英国使馆事务官哈姆戴蒙。

    戴蒙见到麦考夫,眼中散发出看到救星的光芒。

    “福尔摩斯先生,能在这里见到您,比望见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极光更令我惊喜万分。”

    麦考夫稍稍寒暄两句:“极光可遇不可求。您想要充分欣赏的话,只能换一个驻地去北欧的英国使馆了。您能接受一年之中必有一段极夜的日子?”

    戴蒙一脸我很渴望的表情。

    “我太喜欢极夜的感觉了。静谧的夜,极光笼罩了我与大地,那感觉比乘坐杀人登山火车好很多。”

    麦考夫一眼便知戴蒙对极光的爱不够纯粹,但他对火车死亡案的苦恼很真实。

    “案发四天了,调查有什么进展?”

    戴蒙:“让我们严谨一些,事发还不满四天。四个小时后,才满九十六小时。”

    麦考夫点头,“我懂了,你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如果有所发现,戴蒙就不会东拉西扯,企图表明调查时间太短,所以找不到线索。

    戴蒙无奈耸肩,目前的调查进度确实很难推进。“您知道的,罗杰斯家族近年来内部不合。”

    他先说起两位被杀的英国人。

    学雕塑的大卫,家庭背景相对简单,是乡绅布莱恩的儿子。

    学绘画的罗恩,他与亲戚们关系很复杂。

    罗恩是侯爵罗杰斯的长子,但罗杰斯家族近年来斗争激烈。

    罗恩身为长子,却只对绘画感兴趣。他就算能依法继承遗产,不代表他能顺利接过父亲对家族产业的控制权。

    戴蒙:“为此,我不能排除一种可能性。这是一场针对罗恩的暗杀,牵连到了大卫与奥地利小提琴手阿布。从暗杀的角度看,杀手做得很完美,成功完成了一场睡眠中的谋杀。”

    戴蒙也不是什么都没查,他督促着当地治安官行动起来。

    由于没有家属的同意,无法解剖尸体,但能做观测体表的尸检。

    “列车员说了,三人被发现时,身上有一股浓浓的酒气。估测有人往他们喝的酒里下了毒。

    从死者尸体的反应,酒里被添加安眠药,让人在昏迷中窒息致死的可能性较大。”

    三人又是在哪里喝的毒.酒?

    戴维查了三人的行程。

    7月4日,三人乘坐19点的末班车上山。当时携带了露营装备,说明至少要在山顶住上一晚。

    再对山脚旅舍进行调查,确认三人是前一天在「雪花旅舍」集合。

    最先到的是奥地利小提琴手,阿布在7月2日抵达,一共定了三间客房。

    7月3日,英国人大卫与罗恩入住客房。7月4日下午,三人一起退房离开。

    从三人退房到乘坐登山火车,其中有三个多小时的空白时间。

    戴蒙:“旅舍服务生回忆,那三位客人让旅舍准备了野餐下午茶,餐食不饱含烈酒。

    罗恩、大卫与阿布在火车上被发现死亡时,没看到他们携带旅舍准备的下午茶餐食。也就是说,三人在卢塞恩的某块草坪上吃了下午茶。那时,还有第四个人加入了,同时带去了带毒的烈酒。”

    「第四个人」是谁?

    戴蒙的调查止步于此。“杀手就像是一只幽灵,来无影去无踪。幸好,您来了,您一定能看到一些我看不见的。”

    “您高看我了,我没有通灵本领。”

    麦考夫说着,反手从手提包取出几页纸,是他简略了凶手X的作案过程。

    “五分钟,请看完。然后,我为您介绍一个人。”

    戴蒙好奇地接过,越看越惊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竟然发生了这些事。

    上帝啊!原来这次不是遇上谋财害命的杀手,而是遇上一个心有病的连环杀手。

    五分钟,他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向麦考夫。

    福尔摩斯先生确实没有通灵,他没有获得冥王哈迪斯掌控幽灵的技能。但他能有这样的离谱遭遇与发现,是获得古希腊的哪一位神灵的能力呢?

    “看完了,我们走吧。”

    麦考夫及时打断戴蒙的思考。自己之前被冠上过古希腊掌管司法的神与掌管马车的神两项荣誉称号,不想再多加奇怪称号了。

    第63章 Chapter63

    Chapter63

    戴蒙尚未在古希腊神话中找到最适合形容麦考夫的神灵称谓, 就被他不由分说地带走,去见了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莫伦。

    她一边在山脚小镇购买今夜上山后的露营装备,一边向店家打听四五天前是否有陌生的白发神父出没。

    上个月末, 刚刚完全开通的瑞吉山登山铁轨全程五公里, 单程耗时一般在半小时~40分钟。

    登山火车死亡事件里, 三位死者是在上山末班火车到站时被人发现了异样。

    换句话说,三人的死亡发生在车辆行径的三四十分钟之中。

    凶手一次给三个人下了毒,他必须确保毒酒在三人身上都发挥了作用。

    那么凶手也在同一列火车上吗?或是在山上的车站终点附近,观察确认本次谋杀彻底完成?

    鉴于这个原因, 稍后肯定要登上瑞吉山,找一找是否有凶手不小心留下的线索。

    莫伦在小镇里转了一圈, 发现当地的悠闲度假气氛没有发生变化,看起来死亡事件的消息暂时封锁得很成功。

    从各家店员的口中, 不曾探查到一字半句与白发天主教神父有关的消息。

    或是因为游客络绎不绝,或是因为X换下了神父套装使用了其他身份, 没有哪家店铺对莫伦描述的陌生男人有印象。

    莫伦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她回到暂住的旅店,先在麦考夫的介绍下, 与使馆事务官哈利戴蒙相互认识。

    没有寒暄,直入正题。

    戴蒙表示为了更好地封锁消息, 没有把三位死者的遗体停放在小镇治安所,而是暂存在登山火车管处的备用地下室内。

    “我已经向大卫、罗恩的家属发去了认领尸体的通知, 大卫的父母明天中午能到山脚小镇。

    罗恩的父亲罗杰斯侯爵, 据闻去了尼罗河度假, 尚未与他取得直接联系。也许是侯爵府的管家来认领罗恩的尸体, 也许罗恩的其他亲属前来认领,但对方仍未给我具体回复。”

    戴蒙暂时压下罗恩死亡的消息, 只是不愿让自己的工作平添麻烦,避免被牵扯到侯爵家族内斗中。

    等到罗恩家里来人,该散播消息或是做其他处,那就是罗杰斯家族的事了。

    “不过,这种消息封锁无法持续太久,最多还有十四天。”

    戴蒙提起昨天就赶来认尸的奥威格鲁贝尔。

    “小提琴手阿布的哥哥奥威,昨天从奥地利赶来了。小镇治安官很难处这样棘手的三人死亡事件,奥威表示要出钱找有本事的侦探去查明弟弟的死亡真相。”

    戴蒙:“我与奥威商议了,请他等一等再请侦探。先让英方主导调查,避免多人追查反而相互掣肘。

    奥威给出期限,他最多等半个月。半个月后,没有让他满意的消息,他一定会另外找人介入调查。”

    说完大致情况,戴蒙问:“两位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莫伦问:“三位死者的随身物品在哪里?小提琴手阿布的那一份,已经交奥威先生了?”

    戴蒙点头,“是的。据我所知,奥威正在联络运送尸体的车队,估计明天或后天会把弟弟阿布的尸体先送回奥地利。”

    麦考夫:“看来我们很有必要见一见奥威。”

    去见奥威之前,先去看了大卫与罗恩的遗物。

    主要是观察带有「PI」标识的摆件。

    与前两位被害者拜尔、迈耶佩戴了相同款手链不同,这次给大卫、罗恩的摆件大小相近,但造型各异。

    相对金手链,摆件的制作更精致。

    摆件约成年人一只拳头大,造型分别与大卫、罗恩的专业有关。

    大卫研读雕塑系。

    给他的摆件,下方是微缩木制三脚架桌,桌上放了三件微缩物品——石膏人头雕像、木槌与凿子。

    三脚架桌与桌上物品用胶水固定了起来,整个成品是雕刻师工作场景的展现。

    这块「PI」吊牌约一个硬币大,造型与金手链上的吊牌一模一样。它被挂在微缩三脚架桌的一条桌腿上。

    再说给罗恩的摆件,造型描述了他的绘画专业。

    微缩的立式木制画架,其上黏着一只微缩的调色盘,同款「PI」标识挂在画架模型上。

    两个摆件的精致度,不只体现在微缩物品的做工精湛上,还有一些设计的小心思。

    雕刻家造型摆件上,那只微缩石膏人头像的一对眼睛,是镶嵌了两颗石头。

    同样质地的石头也被镶嵌在画架摆件的调色盘上。

    这种石头看起来很像是萤石。

    天然萤石有一种特性,它具备磷光效应。

    当受到一定量的紫外线光照,将它移到黑暗环境中就会散发出幽幽荧光。夜明珠多用萤石制作。

    在电灯不普及的时代,需要在白天把萤石放在太阳光可照射范围内,夜间就能看到它们散发荧光。

    发光,又见发光!

    尽管两种发光原是截然不同的。

    迈耶的死亡现场是用鲁米诺试剂与清洁杀虫剂制造了短暂的荧光,给大卫、罗恩的摆件上用萤石在夜间散发光亮。

    当下,莫伦将摆件放到暗处,却看不到光亮。

    莫伦问戴蒙:“近四天,两只摆件都被放在背包内?”

    “是的。”

    戴蒙回答:“也没人翻动大卫、罗恩的背包,一直都被锁在这间房里。”

    莫伦:“这两只摆件先借我一用,给它们晒晒太阳,确定上面镶嵌的是真萤石。”

    戴蒙没意见,他看了麦考夫对于连环杀人犯X的作案简报,获知「PI」标记是X作案的特征。

    “这个凶手为什么在杀人前,给被害人送摆件呢?”

    麦考夫摇头,“暂时未知。如果找出这个答案,很可能就会揭开X的作案动机。另一位死者阿布格鲁贝尔,他收到的摆件是什么造型?”

    之前,戴蒙不知道摆件所代表的深层含义,也就没有认真观察三位受害者背包里的不同摆件造型。

    “好像是一种乐器?小提琴吧?我不确定,需要找奥威把东西拿出来细看。”

    除了凶手赠送的摆件,大卫与罗恩的其他遗物不见异常,都是露营必备的物品。

    莫伦没有看到酒壶或酒瓶,问:“背包里有酒吗?确定让三人中毒的毒.酒是装在哪只瓶子里?”

    戴蒙摇头:“小镇几乎没有化学检测设备,无法做毒检测。不过,初步推测那瓶致命毒酒没被三人带上火车。

    从三人背包里一共找出了五瓶威士忌,但都是原装未开封的。猜测那瓶毒酒可能在7月4日下午茶期间被饮尽,瓶子被留在了山脚下。”

    莫伦:“我猜,您没有彻底搜查山脚小镇的垃圾堆,未曾把可疑酒瓶找出来吧?”

    戴蒙被问懵了。愣了愣,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麦考夫。

    他的神色不能更明显:「啊!您听到了吗!您介绍的调查者,她让我去翻垃圾桶!」

    麦考夫所当然地回视,眼神直白:「做事严谨,不应该吗?」

    十几分钟前,戴蒙还在追求措辞严谨。强调距离死亡事件发生不是过了四天,而只过了92小时。

    眼下,谈论的是最关键的凶器证物,他怎么不贯彻严谨态度了?

    莫伦根本不认为她在为难人。

    穿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她就和雷斯垂德一起去垃圾堆寻找证据。

    麦考夫也很清楚,四天过去了,99%找不到那只毒酒酒瓶。

    他还是追问戴蒙:“小镇多久向外运送一次垃圾?”

    戴蒙不知道,“也许一天一次?总不会是四天一次。”

    这就去问了旅店服务员。

    得到回答,每天半夜三四点左右,垃圾会被集中运出小镇,统一送到处点掩埋。

    找不到毒酒瓶,至少能向受害者家属了解一些情况。

    奥威格鲁贝尔见到找上门的调查者,却是神色淡淡,没有任何欢迎的表情。

    听到戴蒙说,请他取出阿布的登山背包,想看一看阿布留在现场的遗物,他的眉头蹙得更紧。

    “呵!”

    奥威冷哼一声,快速转身拿出背包,往桌上一扔。“想看是吧?给,你们好好看!”

    奥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扬起下巴,就差轻蔑地直说「倒要瞧瞧你们能从阿布的遗物里看出什么花来!」

    莫伦早就习惯了死者家属的生物多样性。

    在面对死亡时,人类的各种情绪被放得更大了。

    有人配合就有人刁难,有人表面支持却说着虚假证词,有人情绪暴躁但是真心找出凶手。

    莫伦二话不说,打开了背包。

    把小提琴手阿布的遗物,一一摆放到了桌上。

    麦考夫向奥威问起了死者生前的交友情况。

    “您对您的弟弟了解吗?阿布与大卫布莱恩、罗恩罗杰斯是怎么认识的?相识多久了?阿布是否说过他们三人与其他什么人走得比较近?”

    “我当然关心我的弟弟。”

    奥威表示:“阿布在前年夏季的巴黎艺术沙龙上认识了大卫与罗杰斯。近两年,他们三个少说聚会了七八次。多是阿布去英国演出时与两人相聚,也会相约一起去参加法国艺术展。”

    “至于你问他们三个还与谁走得近?那就数不过来了。像他们那些爱好艺术的人,相互关系好,走得近的人太多了。”

    奥威不免语带嘲讽地说:

    “我弟弟爱交朋友。我劝过几次让他长点心眼,朋友也许会带来不确定的风险。”

    奥威说着斜了一眼戴蒙。

    别以为他好糊弄,能让使馆事务官来处这次的死亡事件,还不是英方怀疑三人的死与罗恩罗杰斯的家族内斗有关。

    奥威憋着一股气,认定弟弟是被狐朋狗友牵连了。现在英国使馆找了调查员,但也无法还给他活着的弟弟。

    他不免更夹枪带棒地说:“阿布以前不听我的劝说,这次是把命也赔掉了。我也没办法,阿布的缺点就是天性浪漫。福尔摩斯先生,您肯定懂的。”

    麦考夫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自己与“天性浪漫”有一便士的关系吗?

    奥威特意扫了一眼桌边的莫伦,又向麦考夫挑了挑眉。

    「你来查凶杀案,还带一位美女同行,这还不是天性浪漫?」

    麦考夫不动声色,心底少见地被挑起了不悦。

    奥威的言行不仅是质疑莫伦的能力,也质疑了他的品格。

    这不是善意地调侃,而是本能地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奥威即便耳朵不好,刚才没听清的两人自我介绍,难道他的眼睛也是摆设,看不到莫伦在认真检查遗物吗?

    看来奥威格鲁贝尔是准备用脑子给弟弟殉葬。

    麦考夫默默记了一笔,之后他会让一个人知道丢失脑子的苦恼。

    “格鲁贝尔先生。”

    莫伦若无其事地开口询问:“您说很了解您的弟弟,他是一位小提琴手,那么他擅长里拉琴吗?”

    里拉琴,即古希腊的七弦竖琴。

    奥威愣了愣,很快点头。“当然,阿布擅长多种乐器。”

    莫伦之所以这样问,因为凶手给阿布的「PI」标示摆件,不是小提琴微缩模型,反而是里拉琴模型。

    这只里拉琴微缩模型,也镶嵌了同材质的萤石。

    莫伦追问:“阿布先生什么时候演奏过里拉琴?与他的小提琴造诣相比,他在里拉琴上的艺术成就更高吗?”

    奥威不曾见过弟弟演奏里拉琴,也不记得弟弟有过相关演出。

    他回答不上来,只能反问:“这件事很重要吗?!你该不是想说,我弟弟的死亡是他演奏里拉琴招来的吧?”

    奥威压根不信这种推测,那就意味着弟弟之死的责任不在罗恩身上。自己作为哥哥,甚至要承担一部分责任,是不够关心弟弟。

    奥威厉声否认:“那绝对不可能,我不会接受这种荒谬的胡乱猜测!”

    莫伦看出了奥威的刚愎自用。

    舒兹教授很傲慢,但他更重视查出侄子迈耶的死亡真相,愿意让步妥协。

    相较而言,奥威对弟弟阿布的关心,却没有维护他本人的颜面重要。

    “刑事侦查的基本原则是客观全面,我不会忽视各种可能性。”

    莫伦只扔下这一句,没有与奥威说明此前发生的连环杀人案。

    由于某些死者亲属固执己见,不能在案件没有告破前让他们知道太多内幕,反而会给破案带来难度。

    假设奥威知道内幕后,再私下找上记者,发表一番他对「PI」连环杀人案的不认同说辞。

    这让凶手X看到了,谁能保证X不被刺激到再度改变作案模式?

    莫伦才不会傻到为一两句口舌之争,给自己挖坑提升抓捕X的难度。

    只要尽快抓到X,让他伏法认罪,奥威的脸自然会被打肿。

    奥威不承认自身不够客观,梗着脖子,对戴蒙强调一件事。

    “我是同意了你方先调查,但要提醒你,只剩十四天了!超时之后,我不会再保密半个字。”

    戴蒙之前被莫伦问及怎么没去垃圾堆找酒瓶时,他没有感到不悦,他清楚是自己做事不够严谨。

    此刻,被奥威的强调言论威胁了,无法不生出浓浓的厌恶。

    戴蒙不喜欢被无端威胁,但还是给出标准微笑。“我方会遵守约定,愿您也能一样信守承诺。”

    奥威冷哼:“呵!我怎可能不守约。”

    麦考夫却不信奥威的品性。

    这个人现在对外保持安静,是他暂时没找到能够添油加醋的话题。

    麦考夫面不改色地继续套话:

    “正如您说的,您很配合我们的工作。还请您仔细回忆,过去两年间阿布先生与罗恩、大卫的详细聚会时间与地点。”

    奥威不耐地依次报出了八次聚会的大致时间场所。有音乐会、画展、雕塑展,也有篝火晚会。

    “这是我知道的情况,阿布也不会次次向我报备,可能他去过一些我不清楚的聚会。就像这次,我之前没听他要来瑞吉山登山野营。”

    麦考夫接着问:“除了音乐,阿布先生有其他兴趣爱好吗?比如研究物学,比如出海钓鱼之类的?”

    “没有。”

    奥威说得肯定:“阿布从小对自然科学不感兴趣,他看到物数学书就头疼。也没有出海兜风的喜好,他晕船,所以至今不接受美国发出的演出邀请。”

    麦考夫与莫伦对视一眼。

    这意味着第三次死亡事件的死者阿布,与前两次谋杀案的迈耶、拜尔也难有交集。

    三次谋杀,五位死者。

    凶手谋杀了家庭背景、生活区域、专业喜好各不相同的五位被害人,他的谋杀动机是什么?

    从X送出的定制摆件,也能推定他绝非随机作案,而是挑选了符合「标准」的受害者。

    被X列入死亡名单的「标准」又是什么呢?

    麦考夫又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奥威几个问题,确认他不清楚弟弟阿布是否与陌生白发神父发生往来。

    在奥威身上找不到更多线索,也就不必多停留。

    三人出门,戴蒙瞧了一眼怀表,对莫伦与麦考夫说:

    “还有五十分钟,登山末班车发车。山上没有餐厅,给我一个请客的机会,感谢两位远道而来施以援手。”

    戴蒙也想在餐桌上缓和一下气氛,不愿让为他解决麻烦的帮手心存不快,刚才奥威的言行着实让人不舒服。

    “等用过晚餐,两位再坐车上山吧。不必担忧赶不上火车,我可以与列车员工沟通,加开一次。”

    麦考夫看向莫伦。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想留下来吃饭。

    莫伦感谢戴蒙的好意:

    “谢谢您的邀请,但不必让火车加开班次。我们回旅店随意用些三明治,乘坐日常班次上山即可,更能还原三位死者的旅程路线。”

    麦考夫让戴蒙安心:“不必遗憾,这一顿我帮您记好了。等案件告破,我会为您安排一次充分展示您请客实力的机会。”

    戴蒙:……

    瞧你俩沉着从容的模样,完全不受奥威的言语影响,是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那样一来,他的请客行为是不是略显傻乎乎的?他真没有非让钱包出血才高兴的嗜好。

    戴蒙自我安慰,算了,到时候就当是庆功宴了。

    这就先把两人送回旅店,告辞前又叮嘱几句。

    “山上有紧急电报联络站,和山脚值班室一样,24小时有人值班。万一发现异样,及时联络再行动。”

    莫伦与麦考夫告别了戴蒙。

    在旅店用了一顿简餐,确认露营装备没有缺失,提前到火车入站口。

    时近晚七点,六月的瑞士天空依旧明亮,需再等三个小时才迎来黑夜。

    登山火车不大。

    目前,每个火车头拉载一节车厢上山,每次单程最多运载三十人。

    末班车没满座,稀稀疏疏只有七位乘客。

    19点准时发车。

    “突、突、突……”

    开动火车,很快从蒸汽机车头的烟囱中,冒出一股股浓郁的灰白烟雾。

    沿着铁轨,火车向上爬坡。

    车行速度不快,更让沿途瑰丽的风景变成一幅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青山叠翠,花开遍野,冷翡翠般的湖泊被阳光衬得愈发波光粼粼。

    最奇妙是随风而来的灰白烟雾。

    烟雾忽浓忽淡,笼罩着整节车厢,一路模糊了乘客的视线。

    莫伦靠窗而坐。

    她隔着玻璃窗,望着雾气时聚时散,感觉颇为新奇。

    火车喷出的灰白烟雾不仅包裹了车厢,也让车厢里的人群如坠迷幻世界。

    雾里观景,这是19世纪蒸汽时代特有的体验。

    雾气将人对真实的感知大幅度地削弱,让周身的一切变得影影绰绰。

    麦考夫看出莫伦跃跃欲试的神色。

    似乎在下一秒,她就会打开车窗,用指尖去触摸灰雾幻境。

    “您是第一次乘坐火车?”

    麦考夫企图以谈话唤醒莫伦的智,车辆行驶时,把手伸出车窗可不是明智行为。

    莫伦略留恋地收回了观测雾气的目光,侧身看向麦考夫。

    “是的,我第一次乘坐蒸汽火车。虽然清楚铁轨是实打实地铺设在山路上,但坐在车厢里被烟雾缠绕时,有一种会被雾气送入奇幻异世界的错觉——这很奇妙。”

    麦考夫轻轻点头,有这种感觉很正常。

    “四十三年前,世界上第一条客运铁路从利物浦——曼彻斯特正式开通,当时很多乘客与您一样,有类似的时空错位感。习惯后,人们反而抱怨起雾气令人不适了。”

    莫伦问:“您呢?您的火车初体验是与大众一样,还是与众不同??*? ”

    “我?”

    麦考夫鲜少回忆过往,但还是精准记起了第一次乘坐火车的感觉。

    “我承认我也不能免俗。第一次坐火车,是十年前随父母、弟弟一起出行。那次,火车喷出的烟雾比今天黑太多了。

    我和弟弟都希望让烟雾变色,能像彩虹一样五颜六色就更好了。于是,我们迈出了前往火车头的脚步。”

    麦考夫想起当年,十五岁的自己带着八岁的夏洛克,自认神色自若地离开座位。

    兄弟俩顶着一脸「我们绝不做坏事」的表情,企图踏出改变火车烟雾史的历史脚步。

    莫伦看着麦考夫的追忆神色,当时的结局想来是注定的。“你们被拦在车厢出口了?”

    麦考夫摇头,“很遗憾,您估计错误,我没能触摸车厢门框,比那更失败。我与弟弟只离开座位三步,就被母亲叫住了。

    母亲让我们暂停奇思妙想,她不希望全家在外祖母的生日宴上迟到,还要说出荒唐原因——不怪别人,只怪两个福尔摩斯大闹火车头。”

    麦考夫说着也笑了。

    “就这样,我的火车冒险之旅中道崩殂。虽然母亲当时的用词是「暂停」而非「停止」,但我与弟弟没有再次重启向火车蒸汽机加料的念头。”

    莫伦也笑了,现在对两个多月前麦考夫在伦敦大学展览会上的暗示有了更一层的认识。

    “四月末展示会,坐在您身边的就是您的弟弟。”

    麦考夫:“对,是我的弟弟夏洛克。”

    莫伦缓缓点头:“我明白了。其实是我欠您一只作为谢礼的小蛋糕,是我该感谢您维护了大学展示会顺利进行。”

    麦考夫也不否认,自己确实有一点点功劳。“您这样认为也没错。”

    莫伦挑眉。

    麦考夫先记一顿戴蒙的请客宴,又欣然接受了自己的回赠蛋糕提议,真是一次进账都不往外推。

    莫伦:“有没有人说过,您很适合去财政部?”

    麦考夫听懂了,就当是夸他善于财。

    他一本正经地道谢:“谢谢赞美,但我暂时不想被困于庞杂的数据报表里。您的转职提议,容往后我再考虑。”

    话音落下,两人都被正儿八经地谈起职业建议一事给逗笑了。

    莫伦:“您放心,我不会忘了答应要送你几箱方糖。现在再追加一只小蛋糕,是顺手的小事一桩。不过,……”

    “不过?”

    麦考夫立刻想起之前两人谈到猴子打字机论。

    他让莫伦不必用猴子做实验,不如颇有挑战性地选择猞猁、角雕、海蛇等动物去做打字实验。当时,他实则是在暗喻莫伦的行事风格。

    莫伦:“不过,请允许我在赠礼中添加一点点「惊喜」。您建议我接受挑战,那么想必您也不会拒绝一些具有挑战性的食物口味。”

    麦考夫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这是要开盲盒了,他该不会吃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吧?

    那都是后话。

    登山火车半小时后到站。

    车一停,烟雾散去。

    包裹火车的迷雾易散,但是笼罩在「PI」连环杀人案的迷雾久久不散。

    莫伦与麦考夫抵达露营点,先搭好各自的帐.篷。

    趁着天亮,以露营区为中心,勘察了一圈。

    询问野营人群是否遇到过可疑的白发神父?也找一找山上有没有异常现象。

    一路走一路查,直至夜间十点多,天色完全黑了,两人仍旧没有取得新进展。

    凶手X就似一只幽灵,没有留下更多痕迹,也找不到更多线索去抓捕他的实体。

    莫伦与麦考夫返回营区,毫无收获让人无法倒头就睡。

    两人沉默地席地而坐。

    在帐篷前,吹一吹夜风,思绪。

    把受害者依照三次凶杀案分为三组,拜尔、迈耶与阿布(罗恩、大卫)相互没有交集,兴趣爱好也各不相同。

    已知死亡现场都有「PI」标志,都发生在阿尔卑斯山附近,都是用毒酒谋杀。另外,凶手也执着于发光一事。

    莫伦:“X非常注重仪式感,他制造的犯罪现场一定有某个被我们忽视了的线索。”

    被忽视的是什么呢?

    莫伦想到凶手给阿布的摆件。

    “阿布格鲁贝尔明明是小提琴手,为什么要送他一只里拉琴摆件?凶手不会在这种细节上失误。对他来说,某件事只能用「里拉琴」去诠释,而不是小提琴。”

    什么必须用「里拉琴」?

    麦考夫也没有头绪。

    他仰头望向天空。今夜无月,群星闪烁,无言地讲述宇宙最深处的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

    麦考夫忽然灵光一闪,不掩笑意地看向莫伦。

    “海勒小姐,我找到它了。一个只有「里拉琴」,而没有小提琴存在的地方。”

    莫伦侧目,这一秒她从麦考夫含笑的眼睛里得到了久寻不得的谜底。

    ——福尔摩斯先生的眼中似有璀璨星河。

    星河,就是正确答案。

    第64章 Chapter64

    Chapter64

    “我们寻找的答案, 藏在星河之间。”

    麦考夫望向天空,“凶手只能送出「里拉琴」的摆件,因为在星座命名中不存在小提琴座,仅有「天琴座」。这个星座得名于它形如古希腊的里拉琴。”

    麦考夫随即在天幕中锁定了它的位置。

    “它位于银河的西岸, 「天琴座α」更是观星爱好者用来定位观测其他恒星的重要参照物之一。”

    “是的。”

    莫伦也抬头望天, 指出另外两颗星。

    “它与天鹅座α、天鹰座α, 三者构成了著名的夏季大三角。今夜也非常耀眼。”

    天琴座α,在遥远的东方有另一个名字「织女星」。

    即便是光污染远超十九世纪的两百年后,选择一个晴朗的夜晚,只需避开强光干扰, 也能在城市里以肉眼观测构成夏季大三角的这三颗闪耀恒星。

    天幕之上,银河绚烂。

    它以横贯南北之势, 从夏季大三角内缓缓向外延伸流淌。

    莫伦由衷赞美:“福尔摩斯先生,您发现了凶手使用「里拉琴」作为摆件造型的原因, 恰是获得了破解连环杀人案所急需的那个密钥——「星座」。现在通过「星座」这一密钥,可以逐步解开X的作案谜团。”

    X送给小提琴手阿布的摆件, 是里拉琴造型,指代「天琴座」。

    由此类推, 他送给大卫的雕刻家工作场景摆件,指代「玉夫座」。送给罗恩的画架与调色盘微缩摆件, 指代「绘架座」。

    莫伦:“玉夫座与绘架座都是南天星座。玉夫座的亮星不多,更适合冬季观测。而以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无法完全看到绘架座。不只因为它的星光暗淡需要望远镜辅助, 也因为不在它的完全观测纬度范围内。”

    绘架座的完全观测纬度:北纬23°~南纬90°, 它更适合去南半球观测。

    麦考夫想到死者迈耶的心愿是离开德意志, 他找到的借口说是去往南半球观星。

    “X也许去过南半球,至少对那里的星空颇为了解, 才能与迈耶有共同语言,获得迈耶的信任。”

    话说回来,X为什么没有给前两位被害人拜尔、迈耶也送代表星座的摆件?

    这个问题不必问,它的答案已经藏在了前两个犯罪现场之中。

    麦考夫:“被害人恐怕想不到,他们是自备了两个星座的象征物。”

    拜尔尸体边的一台老旧象限仪,指代了南天星座「象限仪座」。

    迈耶带着望远镜出门观星,指代了北天星座「望远镜座」。

    莫伦承认她未能第一时间联想到星座与X作案的关系,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因为两百年后「象限仪座」已经被废弃。

    它的名字没有彻底湮灭在故纸堆中,全凭这片区域辐射出的流星雨。从「象限仪座流星雨」的名称,偶尔能窥见旧时星图的一角。

    星座当然能被废弃。

    尽管恒星几乎亘古长存,但如何描绘与划分星空是人为决定的。

    从17世纪到19世纪是西方星图绘制的鼎盛期,不同天文学家想象出不同的星座图案。

    有的流传于后世,有的沦为旧星图的一部分不再被人继续沿用。

    莫伦曾经熟知的八十八星座图,是20世纪初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划分星空定下的版本。

    现在,却是1873年。

    国际天文联合会尚未成立,更不谈形成全球统一认知的星座版本。

    「象限仪座」仍在众多版本的星图上出现。

    19世纪30年代,即五十年前,象限仪流星雨才被人们首次认识且命名。

    在她的过去,这个星座被废弃了,只能在流星雨命名中窥得旧貌。

    在她的现在,这个星座的名气如日中天。

    然而,她经历的时间,让“过去”成为“现在”的“未来”。

    多么奇妙的时空变化!

    莫伦推测穿越时空的奥秘就藏在群星闪耀与群星缄默之间。

    无奈,她是如此渺小又无知,也许穷极一生都无法解答其中的原。

    不多感慨,把注意力转回凶手X的连环杀人案。

    莫伦提起了本次事件的开端。

    “那只血腥热气球,它应该也有象征「热气球座」的含义。”

    热气球座在后世也被废弃了,但眼下仍出现在《波德星图》上。

    从热气球座开始,再制造象限仪座、望远镜座、绘架座、玉夫座、天琴座,凶手频频让星座象征物出现在凶案现场的动机是什么?

    夜风吹。

    吹过两个并肩而坐的人,这里的气氛有点安静。

    时近晚上十一点,空旷的山间露营区却未完全陷入熟睡的静谧,依稀听到远处传来模糊不清的欢声笑语。

    山中仲夏,天悬星河。

    远处群山相连,近处草木幽香。

    莫伦没有侧目,依旧遥望遥不可及的繁星。

    她问:“福尔摩斯先生,面对星空,您觉得最不可喻的事是什么?”

    麦考夫注视星光浩瀚,也没有转头。

    他答:“荒谬的事可以有很多。最荒谬的是对星空许愿,祈祷永不可能触碰的存在帮助我完成某些心愿。”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看向对方。

    麦考夫轻嘲:“恐怕这就是X的作案原因。我认为的异想天开,是凶手的心之所向,他在对着星星许愿。”

    许愿,自然希望有回应。

    麦考夫推测:“X执着地让被害人与发光源扯上关联,是一种自定义的呼唤。以死亡现场的光亮,呼唤宇宙恒星的光亮,像是对祂说我在这里许愿了。”

    萤火之光无法与星辰争辉,却不妨碍渺小的信徒期待至高无上的祂给予回应。

    莫伦:“从这个角度去看X沿着阿尔卑斯山脉作案,其原因未尝不是便于接收「祂」的回应。地球很大,X贴心地给神灵预备好了坐标。大致位置是阿尔卑斯山山脉,更详细的坐标是死亡现场星座象征物附近的人造发光物。”

    期待神力降临,只给出坐标是远远不够的。

    莫伦:“虔诚地许愿需要进行一场祭祀。祭祀怎么能没有祭品,牛与羊是自古以来的常用祭品,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让热气球搭载牛头与羊头升空。”

    麦考夫点头,认同这种观点。

    “目前为止,热气球是人类最高限度接近天空的方法。X尽可能触碰天空,去告知高悬天际的祂,这场祭祀开始了。”

    牛与羊只是开胃菜,人类才是X献祭给神明的主菜。

    被害人或多或少都与星空有关。

    麦考夫:“拜尔是老水手,在海上常年观测星空以定位船只方向。迈耶读的是天文学,他的研究方向是星空。”

    莫伦:“前两位被害人与星空有实用性关联,登山火车上死去的三位就是死在对星空的浪漫化体验。”

    不难推测假如阿布、大卫、罗恩活着,此次登山露营时,他们会进行一场星空下的畅饮。

    莫伦想到奥威说起阿布参加过的艺术家聚会活动。

    “阿布、大卫、罗恩都参加过篝火晚会,那种聚会需在月色星空下进行。通常,现场也会进行作诗、讲故事或者谱曲之类的活动,说不定某次主题就与「星空」相关。 ”

    麦考夫:“X也许在现场,也许是他阅读了篝火晚会相关的作品集,选定了阿布三人作为祭品。”

    向神明献祭,必是有所求。

    X搞了一套复杂的献祭仪式,已经杀了五个人,他谋求的又会是什么?

    莫伦:“五位死者的共性是星空有关。除此之外,他们的差异性很大。谋杀现场的星座象征物,也是代表了五位种不同的个人才能。”

    老水手拜尔精通航海,迈耶研究天文学,阿布精通乐,大卫擅长雕塑,罗恩钻研绘画。

    莫伦:“有没有一种可能,X希望同时拥有这些被害人的特长技能?”

    “可能性很高。”

    麦考夫又加以补充:“但我觉得X是在为另一个人做准备。X自身的学习能力不弱,他在迈耶的死亡现场制造鲁米诺发光反应,足见他擅于及时获取前沿科学知识且学以致用。”

    X又是为了谁在搜罗各种技能?

    那个人与「PI」标示有关吗?

    莫伦只能猜测:“是X的孩子?X曾经以天主教神父的身份出没,但这个职位并不允许结婚生子。”

    麦考夫:“我也无法断定X的具体打算,但可以大胆推测这场祭祀尚未结束。现在已有五个人被杀,热气球却搭载了三只牛头与三只羊头。X应该还会再杀一个人,那是他本轮谋杀的最后一个目标对象。”

    是本轮谋杀的最后一位,却不是停止杀戮前的最后一位。

    X对星星许愿,愿望被达成的可能性有多高?

    这次无法达成心愿的话,他是会就此放弃,还是更改献祭模式?

    X已经连杀五个人,主动放弃的可能性太低。

    反之,他选择沉寂一段时间,从本轮谋杀里吸取经验教训后会再次动手。那时,他的杀人手法越来越纯熟,就更难被追捕。

    换句话说,一旦无法在X完成本轮谋杀前抓到他,想要再抓到他就困难了。

    第六个被害者会是谁?

    X挑选受害者时,还遵从别的规律吗?

    莫伦脑内闪过一道灵光,看向麦考夫:

    “您刚才说得很对,X的确善于及时获取前沿科技知识。他不仅学习了鲁米诺发光实验,也吸收了那天与我同场登台的另一种新技能——QWERT键盘打字法。”

    麦考夫秒懂,五位死者的被害顺序,是根据这种新式字母键位而排序的。

    象限仪座(Quadrans Muralis)、望远镜座(Telescopium)、绘架座(Pictor)、玉夫座(Scuptoris)与天琴座(Lyra),是被害人拜尔、迈耶、罗恩、大卫与阿布分别对应的星座。

    取星座首字母「Q、T、P、S、L」,去对照QWERT键盘的字母分布。

    键盘共有三行字母,从上到下排序。

    第一行,从左到右能找出“Q,T,P”三个字母,且P第一行最后一个字母。

    中间一行,从左到右能找出“S,L”两个字母,且L是中间行最后一个字母。

    现在,需要定位第六个受害人。

    其对应星座的首字母,最可能是键盘第三行的最后一个字母——「M」。

    “综合各类星图,以字母M开头的星座,包括:电机座、船桅座、山案座、显微镜座、麒麟座、迈纳洛斯山座、苍蝇座与北蝇座。”

    麦考夫报出了这一串星座名称,问:“以X之前的杀人模式,一个星座对应一种技能。如果是您的话,最后一次献祭,想选择哪种技能呢?”

    电机座,是1801年《波德星图》中描述的星座。

    它代表了电学实验中的静电发生器,那是一种当时前沿的机械发明。

    在18、19世纪,天文学家绘制星图的不少灵感来源与科学仪器相关,比如显微镜座也是这样被设立的。

    莫伦思索着这串M首字母开头的星座分别能衍生出哪些技能。

    如果选择电机座、显微镜座,能够解释为X希望获得科学实验的能力,但选择麒麟座也能解释为获得奇幻神兽的能力。

    最后一次选择,左挑右选,该择定哪一种能力最好呢?

    又要以M开头?

    是了,M开头!

    莫伦联想到一种可能性,目光灼灼地看向麦考夫。

    “既然是最后一次选择,我为什么不能贪心地选择全都要。它刚好,也在选项范围内。”

    它是什么?

    山风微凉,草地潮湿。

    星空沉默,四目相对。

    麦考夫在莫伦的眼波流转中找到了答案。

    他听清心底的回答,海勒小姐的双眸迷人得似盛满浩瀚银河。

    ——银河(Milky Way),首字母M开头。它涵盖了众多星座,满足了贪婪的全都要选项。

    第65章 Chapter65

    Chapter65

    X的前五次谋杀, 每次通过留下一个星座象征物的方式,向星星许愿换取对应被害人的特长技能。

    现在推测X即将进行的最后一次谋杀,由于企图换取的内容太多,他会使用代表「银河」的象征物。

    因为银河囊括了众多星座, 那就意味着X能一次性换取很多特长技能——比如他希望博古又通今, 又能搞研究又能赚钱, 又有艺术细胞又是社交高手。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

    X去哪里找一位可以被献祭的全知全能型人才?而且他凭什么敢保证能成功献祭对方?

    麦考夫提出猜测:“找到一个全才且把人成功献祭的难度太高,但能换一个思路。不如去找一种特殊技能,只要学了它就保证培养出全才。”

    莫伦听明白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假设能掌握一种学什么都立刻学会的技能, 成为全知全能也就指日可待。”

    话虽如此,但去哪找这样逆天的学习方法?

    莫伦:“学习方法确实重要, 但想凭某一个方法去掌握所有领域的本领,就有些滑稽了。

    在某些领域, 1%的天赋甚至比99%的后天努力更重要。X要怎么解决缺乏天赋带来的困境?他无法达成逻辑自洽。”

    X想要获得的最后一项能力,怎么看都像是获得一种超自然异能。

    麦考夫却说:“人类的智慧被认为与大脑相关。如果可以100%地开发脑域呢?或换个说法, 如果全面提升大脑潜在机能呢?”

    “啊?”

    莫伦觉得自己的头顶能具象化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现在是在讨论19世纪的科学吧?

    据她所知,1873年对大脑的研究还很初级, 尚未有神经元学说,谈什么开发脑域?

    就算是两百多年后, 科学家也不敢说完全了解人类的大脑,更不谈通过改造某个人大脑去彻底改造某个人的智力。

    莫伦很快意识到了她与凶手X的思维模式截然不同。

    她认为荒诞的方法, 被凶手判断为有效, 比如对星星的献祭式许愿。

    莫伦蓦地想到那批备受追捧的颅相师。

    她不确定地问:“颅相学能帮人炒股, 该不会还能帮人长脑子吧?”

    “恭喜您, 答对了。”

    麦考夫在看到广告时也是无言以对,但颅相师们能说得头头是道。

    “按照颅相学的自述定义, 这是一门观察大脑与人类心灵感官的学问。一位优异的颅相师更能帮助他的客户激发人脑各个部位的潜能。那样一来,不管学哪方面的知识都变得轻而易举,继而整个人得到飞跃式地进化。”

    麦考夫当然清楚颅相学是伪科学,颅相师无法从根源上改造人类大脑。

    他不掉坑里,多的是人掉坑里,很多人对颅相师吹嘘的本领是深信不疑。

    麦考夫:“X谋杀名单上的第六个人,很可能是一位精通大脑提升术的颅相师。”

    推结论颇有诞妄不经的滋味,但与目前所知的凶手行为模式相吻合。

    莫伦:“颅相师的信徒之中,有一位向星星杀人式许愿的凶手X,反倒合情合了。”

    尽管两人推测出下一位被害人的大致范围,认为X是瞄准了「帮助人类开发大脑机能的颅相师」,但无法保证这个结论100%正确。

    X因为被害人迈耶的金手链被盗,更改过一次作案模式。

    同款同剂量的毒/药作用到不同个体时,每个人的中毒反应是不一样的。

    如果没有发生老卢卡斯偷盗事件,X还会一次性地毒杀阿布、罗恩与大卫三个人吗?

    X的这次投毒是冒险行为,但事实结果是他成功地杀死了三个人。

    这次成功会给他带去什么影响?会不会让他在最后一次献祭中大胆地尝试新招数?

    “我们仍需进一步缩小寻找X的范围。”

    莫伦细数起已知的X人物画像。

    X,有过天主教神父打扮,掌握一定的宗教论。曾以1.75米~1.78米身高示人,身形消瘦。

    他还掌握一定的医学知识,才能针对五位受害者配置出适应对方的「安眠药+酒」致死剂量。

    他不缺钱,无需坐班。擅于伪装,看起来无害而健谈。

    有过南半球生活经验或者是对星座学颇有研究,应有出海远航的经历。

    在艺术方面也有一定的造诣,才能与阿布、罗恩与大卫聊到一起去。

    “X也关注前沿科学论与实用技术的发展。”

    莫伦说到这里,想起一个细节。

    她本人早就习惯了QWERT键盘,但对如今绝大多数欧洲人而言,完全不熟悉这种发源于美国的新键位排列。

    四月底,伦敦大学举办了新科技展示会,之后不久就出现相关新闻报道。

    那场展示会一共五个节目,唯有莫伦主持的鲁米诺试剂发光实验获得热烈反响。其余四个节目可以说毫无热度,包括新键盘的问世也遭到冷遇。

    自伦敦大学展示会后,也没听说雷明顿牌打字机在欧洲其他城市再做推广。

    当下是推陈出新的时代,但谁说英国不守旧?

    美国人在打字机上搞出26个字母的全新排列,想凭一场仅仅两百观众的大学展示会,就让这种新打字机火爆欧洲?

    那真是想多了。

    没有高强度营销推广,欧洲市场的反应就很冷淡,几乎没溅起一点水花。

    别说欧洲人,在商业办公尚未进入大规模打字时代前,这款打字机以125美元的高售价也劝退了大多数美国人。

    莫伦向麦考夫确认:“如果我没记错,近两个月没有哪份报纸刊登新型键位键盘的详细字母分布照片,对吧?”

    麦考夫点头:“我也没见过。”

    他当即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报纸没有刊登新键盘照片,凶手又是从哪里知道新键盘26个字母的具体位置?

    新键位不是传统的A-Z顺序排列,它是乱序键位而毫无规律。

    凶手必须见过打字机实物,或清晰的键盘照片才能清楚了解新的排序方式。

    仅仅见过一次还不够。

    X或是要惊人记忆力,或是要抄录键位顺序,或长期持有键盘,才能在作案时精准对应到新键盘的26个字母上。

    麦考夫:“让人改变打字习惯,必须砸足够多的钱,雷明顿公司尚未做大规模推广。它在美国卖得也不算好,销量不足一百台。

    据我所知,英国只有两人下了订单。五月初订货,货物从美国海运到英国。在我们说话的这一刻,买家能收到打字机就是高效率了。”

    换句话说,在欧洲见过新款打字机键盘的人极少。

    凶手X或是去美国时见过新机,或是见过雷明顿公司经带去伦敦大学的样品。

    “幸运观众。”

    “五个试机者。”

    麦考夫与莫伦想起了展示会上被选中的五位观众,那五个人亲手触摸过新型键盘。

    “那五个人是两男三女,年龄在20~35岁之间,发色都是棕色系。”

    麦考夫回忆:“从衣着判断,五人不算特别富有,多是从事办公室文职工作,身高都在1.74米以下。”

    麦考夫之所以记得清楚,因为当天是带着特殊目的参加展示会。

    对他来说,台上的新科技内容不是重点,多是观察人群中是否存在「M蛋糕」才是重点。

    五位幸运观众与X对外展现的形貌有差异,但不排除特意做了某些伪装的可能性。

    麦考夫说着,又记起一个背影。

    “当天,新型打字机被安排在最后一场展出。结束后,绝大多数观众着急离场去抢购限量款明信片。

    我却看到一位男性观众往讲台方向走,讲台上雷明顿公司的经正指挥员工把打字机样机装箱离场。”

    当时,麦考夫只看到那个男观众的背影,而他也不会好奇到去主动搭讪,求证对方是否对新款打字机感兴趣。

    现在回想,那个背影却与已知的X形象相近。

    麦考夫:“从背影看,男人穿着考究西装,银灰头发梳得很整齐。身形消瘦,约1.75~1.77米高,说不准具体年纪。我的座位在第三排,在观展过程中没有看到这个男人,他的座位应该在后排。”

    莫伦听完描述,试图从记忆中找出对应的观众。

    当日现场有两百多名观众,约半数在互动环节举手,希望成为被抽血的实验对象。

    “是有这样一位观众。”

    莫伦表示不记得对方的具体长相,那张脸的样貌普通,缺乏记忆点。

    “但我对他还有一点印象,他坐在被我选上讲台的夹克男的隔壁位置。”

    莫伦在一百人中选择一男一女的两个实验对象,绝非随机挑选。

    尽量找看起来性格和善爽朗且身体健康的年轻观众。

    避免实验员与观众在抽血时发生口角,也避免出现抽血困难的情况,让互动实验顺利进行。

    过胖,难以找血管;年老,抽血相对困难。像是那样的观众,一开始就不在选择范围内。

    莫伦:“当时,我没有选择银白头发,因为他看着年纪较大,至少年过六十。”

    那位银白发男观众一定是凶手X吗?

    麦考夫:“X有出海经历,不排除他提前几个月在美国接触过新型键盘,但我认为他现身四月底伦敦大学展示会的可能性很高。一个重要的由,当天的第三个演讲节目,主题内容是围绕着第130号小行星「艾丽卡」。”

    已知每个谋杀现场都有星座象征物,而被害人的谋杀顺序与新键盘字母排序有关。

    X选择新键位的26个字母乱序排列方式杀人,而不是依照传统的A-Z字母顺序排列,必是认为新键盘与他达成心愿的运气相合。

    麦考夫推测:“我怀疑某种客观事实上,星星与X发生过关联。比如某颗星被发现的日期,对X来说是特别的一天。

    在展示会上,X听到今年二月又有一颗小行星被发现,是与他认定的特殊星星日存在某种关联。才会促使他把同场展示的其他新科技判定为幸运物,继而用到谋杀中。”

    莫伦认同这种猜想:“我们之前推测X给献祭仪式定下了截止日期。这个截止日期,说不定就与某颗星星相关。”

    今天是7月8日,小行星「艾丽卡」在今年2月17日被发现。

    X自定义的截止日期应该不是2/17。否则他可以再等大半年,也就不必匆忙地杀人。

    截止日期会是哪一天呢?

    与第130号小行星有什么样的关联?

    瑞吉山上,莫伦与麦考夫从现有线索无法做出更多的推论。

    等明日下山,从颅相师、银白发观众、小行星与截止日期等几方面,多管齐下地去搜找更多线索。

    *

    *

    7月9日,上午九点。

    山脚小镇的电报局刚开门,十几份电报从这里发了出去。

    四十分钟前,登山火车的山脚出站口。

    使馆事务官戴蒙去接应下山的莫伦与麦考夫,当场他就被塞了几页纸,是需要立刻发出的电报内容。

    戴蒙不明白,为什么两人仅仅在山上露营一晚,就多了许多调查方向?

    登山难道真有某种奇效,可以激发思维的灵感?

    他忍住没有立刻询问,等到案件告破的庆功宴上再问,或许能得到更真实的回答。

    三天后,有多份回电陆续传至山脚小镇。

    伦敦大学展览主办方不可能了解所有观众的信息。

    每个月的展览信息会刊登在学报上,也会张贴在学校附近合作的咖啡厅广告板上,谁想买票就找校方票务处。

    不过,有一批忠实的科技展爱好者,预付款订购了一整年的广告册。

    校方无需这批客户登门自取,每个月会提前为客户邮寄宣传册。

    莫?*? 伦收到了医学院院长助博格的回电。

    一般情况下,校方不能透露客户消息,但总要给赞助商一点点便利。

    博格从大学展示会联络处,获得了一份上万人的邮寄广告册名单。

    根据莫伦的描述,以“年纪偏大、银白头发、男性观众”并且参加四月底那场展会为筛选条件,从上万人中圈出了26位可疑人士。

    莫伦收到26个联络地址。其中15个在英国,还有11个分布在欧洲大陆的不同国家。

    她再从凶手X在阿尔卑斯山附近活动,将16个地址缩减为3个。其中,一处在德国,另两处在法国。

    与此同时,麦考夫接到来自「爱神交响乐团」的回电。

    这是小提琴手阿布格鲁贝尔生前供职的乐团。

    比起奥威不知弟弟是否进行过里拉琴演出,交响乐团的团长很清楚成员的演出经历与计划。

    团长表示阿布仅有一次公开演奏里拉琴的经历,是去年九月在伦敦举办的某个艺术展开幕式上。

    如果阿布没有遇害,他将在本月月中,即7月15日到法国里昂巡演时再度演奏里拉琴。

    阿布格鲁贝尔,在X的死亡名单是排在第五位。

    麦考夫猜测:“如果X没有改变作案模式,很可能会等到7月15日后再杀死阿布。亲眼观看阿布演奏一次里拉琴,能更确定阿布的技能与「天琴座」的星座象征物相互匹配。那意味着本轮祭祀的截止日期至少在7月15日之后,而且X需要再谋杀一位被选定的颅相师。”

    莫伦挥了挥手里一叠厚厚的报纸。

    “戴蒙先生找来的精通大脑提升术的颅相师宣传报道。我做了地区分类,这一沓是法国颅相师,共有25人。再与伦敦大学展示会的可疑观众地址做交叉比对,有五位颅相师的活动区域在法国东南部。其中之一,布拉格吕蒂常居里昂。”

    *

    *

    7月12日,法国里昂。

    颅相师布拉格吕蒂收到了一封邀请信。

    写信人杜克表示是他的老客户了,在十几年前找他为儿子测算过颅相。

    近年在小杜克身上发生了一些事,导致他的学习能力大不如前。希望获得颅相师吕蒂的帮助,提升小杜克的大脑潜能。

    因为小杜克的身体原因不便远行,还请吕蒂登门治疗。

    治疗地点距离里昂的路程不远,马车行驶一个白天就能抵达,是在阿尔卑斯山最高峰勃朗峰的附近小镇上。

    为表诚意,杜克随信附上了定金——三千法郎的汇票。

    “咻~”

    颅相师吕蒂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

    手指弹了弹汇票,决定立刻去银行兑换汇票,验证真假。

    “要是真的……”

    吕蒂想着就哈哈大笑:“那就被我遇上一只肥得流油的肥羊。我明天就去宰你,哦不,是去找你!”

    命运很奇妙。

    凶狠的猎人,往往以无害的猎物姿态出现。

    第66章 Chapter66

    Chapter66

    7月13日, 从里昂到勃朗峰山脚,这一路的天气格外晴朗。

    下午四点,颅相师吕蒂畅通无阻地抵达霞慕尼小镇。

    他哼着欢快小曲下了马车,完全不怕被晒伤, 仰头看向七月的耀眼阳光。

    也不觉得太阳刺眼, 仿佛看到了好兆头, 是金币滚滚而来。

    昨天,吕蒂在接到客户杜克的邀请函后,快速去银行兑换了随信而来的汇票,当场取到三千法郎。

    既然客户给的定金是真的, 他必须马不停蹄地送上门做这笔生意。

    邀请函里,杜克说儿子遇到了一点学习的小困难。

    吕蒂不以为意, 不管是哪种学习问题,都不能妨碍他赚这笔钱。

    入行十三年, 他越做越顺,从未翻车。能把黑的吹成白的, 没的变成有的。

    “咳咳!”

    吕蒂轻咳两声,一秒变脸。

    脸上不再有对金钱的贪婪, 化身老成持重的大脑专家,根据地址走向位于小镇边缘的杜克家。

    自从1786年雅克巴尔马、米歇尔帕卡尔首次登上勃朗峰, 霞慕尼小镇开始渐渐为人所知,成为旅游胜地。

    每年, 各国的登山爱好者前来霞慕尼, 从这里开始攀登阿尔卑斯山之旅。

    吕蒂都不带多看一眼来往的旅客们。

    他完全不懂登山的乐趣, 这种危险运动有意义吗?一不小心踩空了, 轻则骨折重则死亡。

    不如学他,动动嘴皮, 摸摸人头,就能财运亨通。

    16:25,吕蒂叩响杜克家的铁门。

    在老管家的带路下,他走向主楼二楼的书房。

    短短七分钟路程,让吕蒂更加心潮澎湃,是听到了金钱的海浪声。

    以他判断艺术品的丰富经验,确认杜克家的家底丰厚。

    举个小例子,走进主楼后,走廊的墙上挂着桑德罗波提切利的画作。他不在意这位15世纪末佛罗伦萨画家的艺术成就,只在乎波提切利的画值钱就行。

    也不知后方靠山而建的副楼里有什么?

    吕蒂不能露出东张西望的神色,刚才只匆匆扫了一眼。

    不似主楼有三层,副楼只建了一层。它的屋顶倒是有趣,有些类似土耳其浴室的圆顶。

    难道说那是专门用来泡澡的地方?

    吕蒂猜测着,书房到了。

    书房的装修却很简洁。

    进门,整整三面墙的书架。从地面到天花板,全都是书。

    靠窗位置放了一张书桌与两把椅子。

    吕蒂看清了“肥羊”的模样。

    杜克一脸沧桑,却是相貌平平。头发已花白,梳得倒是非常整齐。

    邀请函上,杜克说是他的老客户。

    眼下见了面,却觉得杜克很陌生,一点想不起以前接待过对方。

    这不重要。

    吕蒂像模像样地做回忆状,又是遗憾地微微摇头。

    “杜克先生,下午好。如您所愿,我来了。很抱歉,我为太多人提供过脑力指导,一时无法记起曾几何时与您见过面。能否说一下您以前咨询的问题是什么?”

    吕蒂没有自吹自擂地表示过目不忘,也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杜克闻言,完全不生气,笑了起来。

    “十三年了,我的变化不小,您认不出来是正常的。”

    如果你开口就说认出我,我反而要怀疑你没本事在说谎,因为我的这张脸做了伪装。

    杜克隐去了后面这一句,而报出了一个时间。

    “1854年7月22日,您对这个时间有印象吧?”

    1854年?那是十九年前。

    吕蒂回忆不起任何片段,但他的脑筋转得快。

    瞧杜克六十岁出头,又是为了孩子的学习问题而请自己帮忙开发脑域,再联系杜克说十三年前找自己咨询过。

    大胆推测,杜克中年得子。

    1854年小杜克出生,1860年小杜克六岁,到了准备进学的时候。

    吕蒂给人做颅相咨询,有一个规矩——摸头骨,从六岁起步。

    他对外宣称,小于六岁的孩子头骨处于快速发育中,变数太大不能观测。

    事实上是规避风险,他不想触碰婴儿或幼童的脑袋。

    不小心扯到幼儿一撮头发,就会换来嚎啕大哭,讲道也没用。

    六岁以上的孩子,到了入学懂事的年纪。

    吕蒂也能根据孩子性格、家庭背景、父母期盼等方面,给出“专业”的颅相指点意见。

    话说回来,杜克说十三年前找他做过咨询,应该是让他给六岁的小杜克看相。

    吕蒂推测出时间线,立刻回答:“听到您说这个日期,我就想起来了。我曾经做出观测,您的儿子长大后必定是杰出人才。”

    记不起杜克父子,完全不是问题。

    既然杜克重视儿子的学习,那就先夸一夸小杜克的天赋。拍马屁,99%不会出错。

    果不其然,杜克露出了欣慰与喜悦神情。

    吕蒂紧接着抛出一句:“小杜克先生的大脑生来就好,是得到了司天星的指引。”

    杜克闻言,立刻坐直了身体。

    双眼如鹰隼,一眨不眨地死死盯吕蒂。

    这一瞬,吕蒂被看得头皮发麻。好似被诡邪物盯上,自己的脖子随时会对方被咬断。

    杜克很快收起压迫的眼神,放松地靠入椅背。

    他笑得和煦,不能更自然地继续聊天。“上帝啊!您真是知识渊博。什么是‘司天星的指引’?可以详细说一说吗?”

    吕蒂被夸奖,把直觉抛在了脑后。客户哪有邪恶的眼神,这只是好奇或在故意考验他。

    “您谬赞了,我就是懂得一些天文学。从科学角度看,宇宙万物间存在万有引力,人类与星辰也会相互吸引作用。要提升人的大脑潜能,也就必须分析有哪些星星对你的影响力最大。”

    吕蒂煞有介事地摆出他的科学论,然后做具体说明。

    “杜克先生,您提到1854年7月22日是一个重要的日子。那一天,第30号小行星被人类发现了。将它命名为司天星(Urania)。这一天出生的人,注定与星辰产生了神秘关联。”

    吕蒂很懂给自己留退路,仍旧没有点明小杜克在这天出生。万一是自己猜测错误,之后还能找补。

    杜克双眼发光,双手紧紧握住椅子扶手,努力掩饰激动心情。

    他没有找错人!颅相师吕蒂果然有真本领,是他想要的第六个祭品!

    杜克:“请您继续说!”

    吕蒂喝了一口茶,继续说:

    “第30号小行星有什么能力?它比在1801年1月1日被人类发现第一颗小行星「谷神星」更特殊吗?”

    吕蒂顿了顿,不慌不忙地揭开答案。

    “两颗小行星的能力不同。「司天星」,Urania是古希腊掌管天文与星象的女神。「谷神星」,Ceres是古罗马掌管农业与丰收的女神。因此,论起与星辰的紧密关系,1854年7月22日的出生者更胜一筹。”

    这番论述,其实是倒果为因。

    小行星是人为命名的,它也没有展现过某种与人类相关的特殊能力。

    吕蒂根本不在乎因果关系,反正他可以自圆其说,而客户也深信不疑就行。

    这怎么能算说瞎话,他有真才实学。

    上知天文,掌握很多知识。比如对1801年起至今发现的一百三十颗小行星的日期都倒背如流,就问哪几个天文系的学生能做到这一点。

    吕蒂洋洋自得。

    他作为优秀的颅相师,是精通三分假七分真的语言艺术。

    杜克连连点头,“您说得太对了!十三年前,您就是这样说的。”

    十三年前,杜克确实找吕蒂为儿子看过颅相,但当时是特意用了另一个化名。

    他的真名是帕尔默埃维,曾经是天主教神父。

    依照教义,神父不能结婚生子。在十九年前,「司天星」被发现的那一天,他却与情人有了一个儿子。

    为了保住神父的职位,只能给儿子杜撰一个身份,取名帕尔默杜克。

    再给杜克家编造一段谎言。

    杜克太太带着幼儿在霞慕尼小镇生活。一年到头,男主人很少在家,因为杜克先生是一位南半球探险家。

    杜克过着双面人生,为了不被人发现他已婚生子的事实,也使用过其他的伪装身份。

    十三年前,他随大流找颅相师给儿子看颅相。当时,听吕蒂说着天上星辰与人类大脑的隐秘联系,他没有放在心上。他的儿子无需颅相师指点,从小就聪明好学。

    五年前,杜克52岁,不想再维持双重身份。制造一场火灾,让埃维神父“死亡”。

    从此,世上只有杜克一家三口是真实存在。

    那一年,不幸却接连而至。先是妻子死于流感,四个月后,儿子爬山时踩空坠落重伤。

    小帕尔默全身多处骨折,外伤养了半年是痊愈了,人却是傻了。

    白天呆呆地睁着眼睛不说话,夜间不时狂躁地发出野兽般地吼叫。

    医生说是小帕尔默伤到了头部,这辈子恐怕再难恢复智力。

    杜克认定这是上帝的惩罚。

    他作为神父,明知故犯地违背教义,又制造假死脱身。没想到所有罪孽报应在了妻儿身上。

    起初,杜克虔诚地向上帝忏悔,希望以自己的性命换回儿子的健康。

    两年过去,他走遍各国,不顾基督教各个教派的差异,但也找不到治病良方。

    杜克渐渐绝望,他知道主不会再宽恕他。

    那只能换一种方法。不再向上帝祈祷,而是向异教神灵进行献祭,获得非比寻常的力量。

    也许早该这样做了,因为儿子早就给出了提示。

    小帕尔默在看星星的夜晚不再狂躁喊叫,而是安静乖巧地坐着,就像一个正常人。

    杜克认为这种现象恰好暗中吻合了儿子的出生日期。

    1854年7月22日,「司天星」被发现,小帕尔默出生。这让他生来就与天文有关联。

    自从头部重伤,小帕尔默的灵魂似乎远赴一场星际旅行。

    当躯体沐浴在星光下,是与遥远星空里的灵魂有一丝隐秘连接,才让整个人重新变得完整起来。

    杜克开始寻找星辰相关的神秘学论。

    再研读了许多晦涩书籍后,终于悟出了一种献祭方式,请求星座的力量帮助儿子恢复神智。

    「当地之光与星之光遥遥相望,献出灵魂,获得对应星座的神秘力量,你将见证奇迹地发生。」

    杜克在撰写者不详的古旧羊皮书《星星的力量》中获得了灵感提示。

    他希望儿子获得什么样的本领,就找到对应献祭的灵魂,向星座许愿。

    三年来,观察了许多人。

    最终拟定了一张献祭名单,从中挑选出拜尔、迈耶、大卫、罗恩、阿布与吕蒂。

    这六人不是同行业最出色的,却是最适合下手的。

    杜克认为只要让儿子先掌握了某种技能,以后小帕尔默可以飞速提升各种本领。

    选择今年六月动手,是窥见了最合适的时机。

    杜克在四月末的伦敦大学展示会,获知第130颗小行星被发现。同场又出现了一种人造发光方式与一种新的字母排列顺序。

    这是一定星星给予的暗示。

    告诉他一种“地之光”的发出方式,与一种正确的献祭顺序。

    今天,距离完成献祭只差最后一人。

    献祭优秀的颅相师吕蒂,就能让小帕尔默获得全面提升脑力的本领。

    原计划不是在今天约见吕蒂,但不能重蹈覆辙。

    不能让老卢卡斯破坏献祭仪式的情况再出现,他才会一次性谋杀了大卫、罗恩、阿布,也提前约来了吕蒂。

    算一算日期,也没提前太久。

    今天是7月13日,本计划在7月15日阿布的里拉琴演奏后先杀了阿布,同一天晚上去绑架身处同一个城市的吕蒂。

    杜克想的是杀人,但表情愈发和善。

    询问吕蒂:“我听说您不给六岁以下的孩子看颅相,是因为小孩子的大脑还没长全?”

    吕蒂不清楚客户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他摆出一副「我很严谨」的模样。

    “是的,我不为幼童提升脑力。颅相师不会无中生有,我帮助人们开发大脑潜能,但年纪太小的孩子脑子没长全,那时开发脑域是揠苗助长。”

    杜克眼底闪过一丝遗憾,吕蒂真的不懂无中生有,说明他的能力是有限的。

    小帕尔默的脑子坏掉了,颅相师没有修复能力,只有提升正常大脑的本事。

    杜克也不纠结,五年了,他已经认清人力无法治愈儿子的事实。

    最后一个问题:“吕蒂先生,您带助来了吗?今天您旅途劳累,还请在我家休息一夜。养足精神,明天开始正式颅相咨询。”

    “多谢您的招待。”

    吕蒂欣然接受,又说:“我没有助,我都是亲力亲为,为每一个咨询者提供最好的帮助。”

    杜克笑得更高兴,吕蒂没有助,他也就不用处额外的麻烦。

    “您真敬业。请您稍作休息,两个小时后,我为您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

    *

    天堂与地狱只有一线之隔。

    吕蒂从来不懂这句话。

    直到他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木柱上,嘴巴被堵住了。

    他记得之前是在装潢华丽的餐厅与杜克一起吃了晚餐,然后回到卧室睡着了。

    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对面墙壁上有蜡烛壁灯。

    昏暗光线照着这间不足三平米的逼仄房间,铁门被死死关闭着。

    吕蒂意识到自己被关到私牢里,是“肥羊”杜克做的吗?为什么?

    难道杜克看出他名不副实?

    不可能。他还没有见过本次需要被提升脑域的小杜克,还没施展技能怎么能被看破?

    吕蒂想不通是哪次的一言不合导致自己被绑,总不能是因为杜克太欣赏他的本领吧?

    “呜!呜!呜!”

    吕蒂试图发出动静,企图引人来,再获得一次说话的机会。

    不管示弱或是求饶,只要能开口,一定可以劝说对方放了自己。

    这一等,却从尽力挣扎等到心死绝望。

    时间一点点流逝,壁灯的蜡烛不知何时熄灭了。

    吕蒂有了又饥又渴的感觉,但竖起耳朵一直没有听到外部动静。

    他被迫维持站立姿势,但双腿早就没了力气。要不是身体与木柱被绳索绑在一起,一定是腿软地摔在地上。

    啊——

    吕蒂再怎么内心狂喊,都没有人搭他。

    这是一间如同地狱的小黑屋,没有第二个活人的气息。

    没有人送水或食物,也没人来放话威胁他,说明绑架他的原因。

    终于,吕蒂坚持不住地力竭昏了过去。

    昏了许久,又迷糊地醒来。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又过了一会,他在身体的饥饿中再次晕了过去。

    反反复复,醒了又昏迷,昏迷了再清醒。

    黑暗里,时间仿佛停滞。

    吕蒂推测自己被关了四五十个小时,应该很快就要死了。

    在此次出行之前,没有告诉第二个人自己要去哪里,完全不指望有谁能如天降神明来救他。

    最可笑的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惹上这种杀身之祸。

    在彻底绝望时,似乎幻听到了脚步声。

    是不是死神来了?

    吕蒂垂着脑袋,没有睁眼。

    他很累,累到动一动眼皮就似耗尽最后一丝生机。

    “咔哒——”

    开锁声从门外传来,紧闭许久的铁门终于被打开了。

    吕蒂感觉到有什么到了身前。

    他没听到对方的脚步声,所以说是死神吧?一定是死神来了,才会没有人类的脚步声。

    下一刻,他听到对方问:“布拉克吕蒂,是你吗?”

    吕蒂一动不动。

    死神问话,他不回答的话,是不是还能在人间苟延残喘一下。

    只是有点怪,问话的是女声,死神竟然是女的吗?

    然后,他感觉两根手指按到了自己脖子上的动脉位置。

    吕蒂下意识屏住呼吸,如果装死的话,死神会不会离开?

    这里面的逻辑似乎有点不对劲。

    不等吕蒂想明白,只觉整张脸蓦地一冷——他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这次,吕蒂被刺激到下意识睁开眼睛。

    眼前没有死神,只有一个陌生年轻女人。她穿着猎装,一手提灯,一手拿着水壶。

    莫伦收起泼人一脸水的空水壶,把水壶放到背包里。

    她再次询问:“你是布拉格吕蒂,里昂的颅相师。7月13日来到杜克家,然后被他绑架了,对吗?”

    这一番话总算让吕蒂停摆许久的大脑重启。

    不是死神!是天降救兵!

    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找来的,但真的把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呜!呜!呜!”

    吕蒂被堵住嘴巴,只能拼命发出呜咽声,又一个劲地点头。

    莫伦从背包里取出大号剪钳,把捆绑吕蒂的锁链给剪断,又用剪刀把他嘴上的封布给剪了。

    “前天,有其他人和你一起拜访杜克吗?”

    “没有,只有我一个。”

    吕蒂没了锁链的束缚是没了支撑力,直接摔到地上。

    明明两天不吃不喝,他该脚软腿软,但死掉的求生欲又冒了出来。

    他硬是扶着柱子站了起来,必须立刻逃离可怕的黑暗私牢。

    吕蒂问:“我这是在哪里?还是杜克家吗?您是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莫伦:“你可以叫我海勒。其他事,说来话长。”

    吕蒂:“能不能长话短说?”

    莫伦严肃地说:“15分钟前,杜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发疯似地拖着儿子往大门外跑,正好撞到了小镇治安队。那场面就是变相自爆了他投毒、绑架、杀人的犯罪经过。”

    “啊?”

    吕蒂怀疑自己的脑子受损了,为什么听不懂救命恩人的话?

    杜克用心把他骗来,又把他绑到地牢里,怎么会发疯地自爆罪行呢?

    吕蒂确认了一遍:“您是说,杜克疯了,突然在人前暴露了罪行?”

    莫伦一本正经点头。

    像是说:「我也不知道啊,他就突然自己捅了自己一刀。」

    吕蒂:我怎么觉得有一个最关键的步骤被省略了?

    第67章 Chapter67

    Chapter67

    走出地牢, 才发现这间地下室造得有多深。

    至少有地下两层楼的深度,足以隔绝地面传来的任何声音。

    吕蒂步履蹒跚地爬上旋转楼梯。

    走一步停三步,气喘吁吁地上楼,终于在十分钟后重新呼吸到地面的空气。

    刚出楼梯, 他看到出口站着一位陌生男人。

    这位显然是他的另一位救命恩人, 是与为他松绑的海勒小姐认识, 听到对方自我介绍姓福尔摩斯。

    麦考夫看着尚能喘气的颅相师,指了指身后三米远的房间大门。

    他对吕蒂说:“如果你好奇杜克为你准备的归宿,就在那扇门后面。”

    吕蒂死里逃生,应脚步不停地逃出这栋可怕的房子, 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自己被安排了哪种结局。

    走到房间门口,朝里看了一眼, 吓得他往外倒退三步。

    屋内没点灯,却非一片黑暗。

    圆形屋顶有着特殊的镂空设计, 镂空处装着透明玻璃。

    星光从屋顶玻璃处倾泻而下,形成一束束光亮, 映照出室内的诡异场景。

    地面,成分不明的黑色颜料绘制了一个直径约三米的圆。

    圆形内嵌着一个倒五芒星图案与其他各种古怪符号。五个角上各有一只托盘。

    奇怪的是紧贴着五芒星的边缘, 还绕了一圈特制的透明玻璃槽。

    玻璃槽大约两根手指粗。如果往里面加水,可以形成五芒星被涓涓水流包围的景象。

    “这是要做什么?”

    吕蒂不解, 但一种不妙的直觉让他寒毛直竖起来。

    麦考夫:“你往桌上看,那有一只棕色大玻璃瓶, 是装着鲁米诺试剂。”

    “鲁米诺?”

    吕蒂愣了三秒。他一直都紧跟新科技动态, 更新自己的知识储备, 当然知道这种试剂与人血接触能发光。

    等等!

    与人血接触发光!

    吕蒂不敢置信, 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血管,再看向地上奇怪的玻璃槽。

    “这、这, 那、那,它该不是用装血的吧?是装我的血?!”

    不然呢?

    麦考夫回以反问的眼神,又说:“厨师先招供了。说前天晚上把你关入地牢,将在七个小时后,也就明天早上给你放血。”

    吕蒂吓得吞了一口吐沫,很快又联想起了什么。

    他努力忍住恐惧,走到房里细看五芒星五个角上放着的托盘。

    只见每个托盘都用石头压住了几根头发。五份头发的颜色不同,说明是来自五个不同的人。

    “在我之前,是不是有五个人遇害了?”

    吕蒂猜测自己是最后一个受害者。他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哭丧着脸说:“两位,请不要再长话短说,让我弄清来龙去脉吧!”

    莫伦终是言简意赅地说起了前五位被害人的情况,跳过推过程,直接说结论。

    “你猜得对,从六月起已有五个人被害。我们推测位于法国里昂的大脑提升术颅相师会是下一个目标,昨天就赶去找你,但扑了个空。”

    昨天,莫伦与麦考夫先赶去里昂,想要确认布拉格吕蒂是不是凶手X的最后目标。

    等两人黄昏登门时,却被仆从告知吕蒂在前一天的上午已经离开,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莫伦手上有三位可疑观众的地址。距离里昂最近的,是位于霞慕尼小镇的老杜克家。

    再连夜赶往霞慕尼,今天一早抵达小镇,尽可能快速地打听老杜克的情况。

    当地镇民却与老杜克不熟悉,因为他年轻时一直出海工作,据说是在南半球探险。

    直到五年前,老杜克才回村定居。

    他的运气却不太好,正要安定下来,先是妻子病逝,随后儿子发生爬山事故。

    镇民们当时看到小杜克伤得很严重,但对他的治疗过程知之甚少。

    后来,小杜克应该好转了,但他没有再出现在霞慕尼小镇。

    老杜克说儿子前几年去美国治病,痊愈后留在美国读大学。

    麦考夫:“镇民们不清楚小杜克的具体生日,我打听到他生于1854年,是巨蟹座。我猜测小杜克的详细出生日期是7月22日。”

    因为那一天「司天星」被发现,是第30颗被发现的小行星。

    那就能解释凶犯X对星星重视的根源,是与他儿子的生日相关。

    麦考夫:“小杜克的生日说明了一切。他就是凶手X向星星献祭人命,希望星辰赐予许多技能的受益对象。

    我们猜测小杜克的摔伤根本没有被治愈。所谓在美国读大学是谎言,他其实被老杜克藏在家里。”

    莫伦:“你,颅相师吕蒂,是让小杜克康复的最后一个祭品。无奈的是没人留意到你在7月13日是否出现在杜克家,因为杜克家在小镇边缘,距离他家最近的邻居距也有五十米远。”

    那要怎么办?

    莫伦与麦考夫商议后决定,等天黑后给杜克家制造一点小麻烦,趁乱潜入。

    只要找到吕蒂,不论人是死是活,都能抓住杜克绑架谋杀的证据。

    两人在外围观察了一圈,寻找最合适的突破口。

    发现杜克家的副楼屋顶是圆形的。

    乍一看会认为它类似土耳其浴室,但也很像是天文台的圆顶设计。推测这栋副楼与杜克的星星献祭仪式相关。

    然后,两人开始准备道具。

    霞慕尼小镇不是伦敦,能发挥的空间太小,想找烟花也困难。

    最终只能勉强挑了几瓶油、两大块金属板、木槌与绳子。

    麦考夫提议模仿剧院里的雷鸣器,即敲打悬挂的金属板,可以模拟打雷的声音。

    莫伦表示在打假雷后,往杜克家副楼附近的灌木丛点一把火,伪造雷劈树起火的局面。

    然后再喊两句增加乱象。

    喊什么呢?

    比如「上帝发火了」。

    莫伦与麦考夫的原计划是趁乱伪装成热心救火者,去搜查最可疑的圆顶副楼。

    计划却赶不上变化。

    打雷起火,喊响口号,但不见杜克家有着急救火的动静。

    五分钟后,反而看到铁门从内被打开,有一辆马车匆匆驶出。

    莫伦与麦考夫看清赶车的是白发老头,他的外貌与镇民们对老杜克的描述一致。

    杜克是要逃吗?他选择驾驶马车而不是骑马,是不是车厢里藏着人?

    这个发展令两人略感意外,为什么杜克会选择匆忙逃走?

    虽然杜克家附近起火,但火势只烧了外围的灌木丛,没有蔓延到围墙内。

    扑灭火势也不困难。只多找几个人,多打几盆水,最多半小时就能灭火。

    两人不解,但也不会让嫌疑犯从眼皮底下溜走。

    不过,纵火烧树,制造混乱,这种事实就不必让第三人知晓。

    莫伦对吕蒂讲起神化版本。

    “我们希望能进入杜克家探查你是不是活着。正愁如何进门,犹如神助,副楼后方的灌木丛被天降旱雷劈着了,它起火了。”

    吕蒂瞪大眼睛。好家伙,天降雷火来得太及时了!

    麦考夫不苟言笑地接着说:

    “不等我们伪装成救火者叩响杜克家的门,他就先打开了铁门,驾驶马车窜逃出来。”

    吕蒂不解,为什么杜克要匆忙逃走?

    莫伦:“我们没见过杜克。他家刚起火,这种时候有一辆马车窜出,当然要怀疑车夫是纵火者。”

    吕蒂暗道没毛病,这种怀疑很合。

    麦考夫:“遇到疑似纵火者,肯定不能让他逃走。我们当街拦车,与他对峙。”

    吕蒂点头,这是热心路人会做的事。

    莫伦:“他不愿意停车。他说他就是杜克,作为一家之主凭什么不能驾驶自己的马车,想什么离开家就什么时候离开家。”

    吕蒂心说换了自己,自己也不可能乖乖停车。

    左转头,看向福尔摩斯先生,听听面对那种情况接下去该怎么办。

    麦考夫:“他说他是杜克,他就是吗?我让他拿出证据?”

    吕蒂暗道好一个「我证明我是我」。

    随即右转头,再看向海勒小姐,那么接下去发生了什么?

    莫伦:“顺成章,我们唤来街坊四邻与小镇治安队,让他们认一认车夫是不是杜克。”

    吕蒂闻言,再左转看福尔摩斯先生,听他继续说。

    麦考夫:“大众的智慧不容小觑。镇民认出了车夫是杜克,同时也?*? 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自己家着火,不去积极灭火,反而驾车逃走,一看就有问题。”

    吕蒂心说有道,再右侧看向海勒小姐。

    莫伦:“在人群的阻拦下,杜克无处可走。最后,大家揭开了车厢的秘密。里面确实藏了一个人,是昏睡中的小杜克。”

    吕蒂猜测是杜克把儿子给打晕带走,又着急朝左看向福尔摩斯先生,听听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麦考夫:“杜克对外声称儿子在美国读书,但镇民在车厢里见到了昏迷不醒的小杜克。杜克放火把自己家烧了是没人能管,但他疑似打晕谋害儿子,治安队就可以过问了。”

    吕蒂目瞪口呆,两位是在颠倒黑白吧?

    不,原谅他搞错了形容词,两位救命恩人是对杜克使用了高级的诱供话术。

    吕蒂又立刻右转头,看海勒小姐怎么说。

    莫伦:“杜克坚决否认谋杀儿子,他说是着急离开,为救儿子去找医生。然后,我们就问他所谓的救治方式是不是杀掉五个人向星星许愿,还把最后一个受害人绑架了。”

    吕蒂屏住呼吸,和自己相关的事来了!

    他又看向福尔摩斯先生,等待关键的后续发展。

    麦考夫:“杜克咬死不认,但他的身边有知情者。他的厨师先坚持不住,先争取坦白从宽。

    厨师说不知道前五位受害者的事,但在前天夜晚他听从杜克的命令把熟睡的客人从主楼客房搬到了副楼地牢里。这两天杜克都没让厨师给客人烧过饭菜,厨师怀疑客人已被饿死。”

    吕蒂重重点头,自己可不就要饿死了。

    所以后续呢?他马上再看向海勒小姐。

    莫伦:“有了厨师的招供,搜查副楼也变得所应当。当然,继续让杜克招认罪行也非常重要。

    我对他摆事实讲道,不论他承不承认,向星星杀人献祭式许愿,是无法得到回应的。告诉他,通过这种方式,他不可能救回小杜克。”

    吕蒂忍不住问:“杜克最后认罪了吗?”

    麦考夫遗憾地摇头。

    “杜克没有详细认罪,而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是上帝在惩罚他。他坚持认为只差最后一步,只需明天清晨把你献祭了,在七天后的7月22日,他痴傻的儿子会在生日当天恢复正常。”

    莫伦:“偏偏,杜克在临门一脚的前夜听到家外天降雷火。他认定是上帝发怒了,上帝发现他信仰邪神而降下雷劫。这才有了杜克立刻驾车出逃,企图上山暂避危险。”

    说到这里,莫伦与麦考夫对视一眼,今夜的事态超出两人预计。

    原计划是放火制造乱局,不料杜克听到打雷起火就心虚地直接出逃。

    既然杜克自乱阵脚,两人也不介意装作认不出他。

    反手一口黑锅扣到他的头上,直接把他定义为纵火驾车逃亡的嫌犯。

    目前为止,仍未听到杜克亲口承认,但可以推定他曾经确实做过天主教神父。

    杜克对神明的力量深信不疑,而凡事都有两面性。

    他越坚信向星星祭祀能获得能治疗儿子的能量,也就会越恐惧背叛上帝会而招致的神罚。在听到「上帝发火了」的喊叫声,又看到家边树丛突然在雷声后起火,他就慌乱地想要第一时间逃走。

    说完这些,三人走出了副楼。

    今夜,繁星依旧闪耀。

    夜晚十一点,空气里弥漫着焦烟味。

    显而易见,此地附近刚刚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火情。

    杜克瘫坐在地上,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天空。

    车厢与马匹的链接锁套被卸下,可以看到车厢里小杜克依旧昏睡。

    老管家、厨师与女佣被反绑在了一旁。

    小镇治安队一行七人举着火把,邻居们满脸震惊地议论纷纷。

    随着吕蒂被活着救出,彻底坐实了杜克绑架谋杀的事实。

    这起案件涉案范围过大,被害人来自列支敦士登、德意志、奥地利、英国与法国,对杜克的审判流程难免变得复杂。

    今夜先把杜克羁押在霞慕尼小镇的治安所监牢。

    接下来,还要对杜克家进行更详细地搜查,确认更多的作案细节证据。

    那是天亮后的事了。

    莫伦与麦考夫为了及时地救出吕蒂,昨夜赶路抵达霞慕尼小镇,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

    不管给众人扔下了多么爆.炸性的刑事新闻,也不管今夜让多少人无眠,两人没有继续在杜克家逗留,是回旅店补觉了。

    离开前,麦考夫体贴地告知吕蒂。

    “你被杜克选为祭品的原因,是你在大脑潜能提升术的领域太优秀了。”

    吕蒂:……

    充斥焦烟味的风狠狠吹过,让他本就憔悴不堪的脸色更加惨白。

    莫伦好心安慰:“想开点,来自连环杀人犯对你能力的肯定,一般人真的得不到。”

    吕蒂更加欲哭无泪。

    我坑我自己!怎么都想不到是因为骗术太精湛而差点被放血杀掉。

    什么都不说了。

    他望着两位救命恩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再瞥了一眼被火烧焦的灌木丛。

    作为资深骗子,他不信恰巧出现的天雷起火,但火情的真实起因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吕蒂收回目光,不再为难自己的脑袋。

    这就去找家尚有空房的旅店,准备吃点喝点就立刻躺床上,缓解被困两天的浑身不适。

    “嘶——”

    吕蒂忽然惊呼出声。

    疼!特别酸疼!他捂住了脖子,猛地感觉到一种像是落枕的酸痛。

    近五十个小时,他没好好睡觉,怎么会落枕呢?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在祭祀现场,海勒小姐与福尔摩斯先生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事发经过。

    他站在中间,一会往右边看看,一会往左边看看,让本就疲惫不堪的脖子做起了高频次运动。

    这感觉就像是海勒小姐与福尔摩斯先生打了一场球赛,而他就是那颗被打来打去的球。

    “我可怜的脖子!”

    吕蒂哀叹,聪明如自己,一定是被绑得脑袋迟钝了。

    为什么刚才不站在两人的对面,那就不会让脖子累到,他怎么想不开站在两人中间呢?

    *

    *

    8月10日,距离杜克被捕过去了二十六天。

    近一个月,欧洲各国的报纸主要有两大新闻。

    经济危机的范围又扩大了,实时报道着经济萧条又蔓延到了哪个国家地区,又有哪个产业遭了灾。

    另外是对帕尔默杜克(原名:帕默尔埃维)的跨国连环杀人案,进行了跟踪报道。

    杜克被捕,共犯老管家、从犯女佣与厨师都被收监,谁来照顾痴傻的小杜克?

    杜克是伪造的身份,没有任何亲人与朋友。

    如果没人愿意收留小杜克,他最好的结果是被投入救济所。傻子进了救济所,期待他不被欺凌就如期待死者复活。

    最后,杜克坦诚了真实身份,以完全认罪换取保留少量家产。

    委托从前做神父时的旧友收下这笔家产,帮忙照顾他的儿子。

    杜克只能留下少量家产,因为遭到了受害者吕蒂及其他五位被害者家属的联合起诉索赔。

    跨国案件的审判时间较长,估计最快到十月才能等来最终判决。

    莫伦从报纸上了解到那些后续。

    她将杜克抓个现行后,折返慕尼黑。

    向委托人舒兹教授阐明了整起案件的经过,也就完成了对被害人丹尼尔迈耶的死亡真相调查。

    收下尾款,之后的事不在她的任务范围内。

    被害者家属如何与杜克打索赔官司,由几位被害人家属自行商议。

    莫伦在慕尼黑又停留了二十天。

    不同于六月时为了查明迈耶之死在城内匆忙奔走,这回她能悠闲欣赏当地七八月的夏日风情。

    旅程总会有终止日期。

    很快到了必须返回伦敦的时候,等九月初,她就要去医学院报到。

    回程途经瑞士,赴使馆事务官戴蒙之约,参加庆功宴。

    之前,戴蒙说等结案后他请客,与莫伦、麦考夫不见不散。

    *

    八月十日,瑞吉山山顶,夜间19:10。

    三人约好在山腰露营区的歪脖子树下见面。庆功宴以露营形式进行,由请客的戴蒙带齐所有的食物与酒水。

    麦考夫来得最早,现在距离约定时间尚有三十五分钟。

    上个月,他在法国抓获杜克后,没有立刻结束在欧洲大陆的行程。

    留下不是为了掺和到被害人之一的罗恩罗杰斯的家族内斗中,而是去奥地利处一些私人小事。

    麦考夫坐在草坪上,先翻了一会《小行星动力学》。大约过了半小时,看到了准时抵达的莫伦、戴蒙。

    三人一起搭好野营帐篷。

    铺上餐布,摆上食物,在慕尼黑特产白啤酒的酒香中开始了今日聚餐。

    这是戴蒙精心挑选的酒饮,托人今天一早从慕尼黑大学附近的餐厅加急运来。

    他听麦考夫提了一句,六月在慕尼黑大学调查被害人迈耶之死时,为了保持调查时的头脑清醒,没有喝到学校边餐厅的招牌啤酒。

    “两位今天可以尽情品尝这款招牌白啤酒。”

    戴维先举杯,“我敬两位一杯,感谢你们迅速抓到了杀人真凶。是让真相大白,也让我免于被繁琐工作所困。”

    如果未能让杜克及时伏法,戴蒙就会遇到一些烦心事。

    不只是应对家族内斗的罗杰斯家,还有另一位受害者阿布的哥哥奥威,奥威指不定会借案情搞出点事。

    莫伦对戴蒙谦虚微笑:“您客气了。我只是收钱办事,完成舒兹教授的委托任务。”

    说着,她从手包里取出一只装有汇票的信封,递给麦考夫。“舒兹教授给您的那份酬金。”

    “谢谢,有劳您跑一趟。”

    麦考夫把信封夹到《小行星动力学》的书页里,再将这本书妥善地放入手提包中。

    戴蒙的注意力不在两人的钱款交接上,而是看了一眼书名与作者『詹姆斯莫里亚蒂』。

    “我看了报纸,有几篇新闻分析杜克的作案过程。对他的祭祀灵感来源做了推断,列出了好几本神秘学的书。其中有一本作者匿名的书,叫做《星星的力量》,据说它对杜克的影响最大。这几天,不少人在分析这本书究竟是谁写的。”

    戴蒙问麦考夫:“您看了《小行星动力学》,也是想找出《星星的力量》的作者是谁吗?是在对比两本书的文风是否一致?”

    麦考夫:“我只是找本书打发时间。正好这次案件涉及小行星,就在书店里顺手买了《小行星动力学》。”

    戴蒙微笑,好吧,是他想多了。

    但不妨碍他追问:“那么两本书的文风有相似处吗?”

    麦考夫摇头:“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小行星动力学》是一本纯数学论著。”

    戴蒙懂了:“这样的话,莫什么蒂也就不是神秘学书籍《星星的力量》的作者了。”

    莫伦:“也不能下定论。杜克能有双面人生,说不定莫什么蒂用一支笔能写出截然不同的两种文风,而这种秘密不为外人所知。”

    秘密。

    这个词提醒戴蒙想起一件事。

    他之前就想问,为什么莫伦与麦考夫经过那一夜的山顶露营,就如同神助般解开了谜团,清了杜克的复杂作案模式。

    戴蒙:“我有一个小问题。7月8日两位带着许多疑惑来到瑞吉山,仅仅在山顶过了一夜,为什么能找到好几个侦查方向呢?是不是有某种获得灵感的小技巧?能不能教教我?”

    八月的瑞士,夜间八点半。

    黄昏悄然而至。

    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连绵青山被蒙上一层旖旎的霞光。

    莫伦与麦考夫听到戴蒙的提问,两人下意识看向对方的眼睛。

    莫伦:没有能教授他人的技巧,有的只是那一夜她在福尔摩斯先生的眼睛里看到了星河绚烂。

    麦考夫:不存在可以被旁人学习的技巧,因为那一夜他在海勒小姐的眼睛里看到了浩瀚银河。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

    下一刻,居然异口同声地回答了戴蒙。

    莫伦:“始终能勘破迷雾,无非坚持一个念——智者不入爱河。”

    麦考夫:“永不被世间事迷惑,只需保持一个原则——智者不入爱河。”

    话音落下,两人都不免微微一愣。

    下一秒,再度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神却都变得非常平静,甚至能迅速露出一个标准微笑。

    夏风吹过,吹得树叶莎莎作响,吹起莫伦与麦考夫的发丝微微飘动。

    两人却旁若无事,仿佛没有察觉到风动,仿佛内心毫无波澜。

    “啊?”

    戴蒙不解地眨了眨眼。

    这答案有点深奥了,还是他想要的一学就会的小技巧吗?

    第68章 Chapter68

    Chapter68

    十月初, 伦敦接连下了几天的雨。

    不知不觉间,沿街的绿色梧桐叶被染上一缕熏黄。

    1873年的秋天来了。

    上个月,「伦敦女子医学院」正式成立,迎来了它的第一批女大学生。

    一共十八人, 年龄分布在18岁~40岁。只看能否通过招生考试, 录取条件不限未婚、已婚或丧偶。

    莫伦在八月末回到英国。

    九月起, 成了十八位女性医学生中的一员,开始了她的走读大学生活。

    对她而言,大学的课程简单,多是已经掌握的知识。

    她更清楚医学院的部分授课内容, 碍于时代认识与技术的局限性,其论是错误的。

    存在论错误, 这太正常了。

    科学是在探索中不断进步,医学的发展也不例外。

    莫伦仔细听讲, 就是为了掌握19世纪的医学体系与当代的研究方法。

    那才能在将来更正其谬误部分,开辟新的研究领域。即便不是她本人进行一线实验, 但也能提供研究所需的资金支持。

    原则上,女子医学院规定医学生需完成四年的本科教育。

    对于从零开始的大学生, 绝大多数人需要这样的时长去构建相对完整的医学知识框架。

    莫伦却不打算读满四年。

    她定下的计划是读两年,也建议校委会适当调整前几届大学生的学习年限。

    原因简单, 本校的第一届医学生,半数有着数年医疗行业的从业经验。

    她们不是对医学一无所知的新手。有的获得了药剂师资格证;有的医院做过护工作;有些请私人教师进行了家庭教学, 比某些混日子的临床医生更熟悉人体结构。

    对这些学生, 不必强制规定学满四年的学习期限, 因为她们早就掌握了某些必修课知识。

    莫伦提议, 在大一的下半年,开放部分课程免修。只要学生们能高分通过考核, 不必花费时间重复学习。

    那样一来,也要允许成绩优异的学生提前毕业,但还要满足一个条件才能颁发毕业证——通过英国注册医生资格证考试。

    第二个条件对于英国女性来说却很困难。

    截至今年,仅有时任女子医学院校长伊丽莎白加勒特安德森女士,是唯一一位获得英国注册医生职业认证的女医生。其他女性尚未参加考试的资格。

    考试资格很难获得,却已有了曙光。

    多方都在积极争取,让英国注册医生委员会批准女性参加注册医生考试。

    不仅游说委员会,同时也在游说议会修改《医疗法》,从法令层面正式授权女性参加职业资格考核。

    游说,离不开金钱支持。

    莫伦正是幕后推手之一。

    除了按时上课、推进研究实验项目,她也兼顾着继续赚钱。

    说起钱,比她更早结束欧洲之旅,是由麦考夫转运的那笔黄金。

    这笔在维也纳股市赚得的黄金,原封不动地安全抵达伦敦。

    莫伦在约定的提款日,将它顺利取回。

    把黄金放家里,安全性是有了,但无法快速增值。

    想要钱生钱,去搞投资不可能不承担风险。

    眼下,有一条暴富的路,就看敢不敢走。

    这个消息是雪莉从美国带来的。

    六月中旬,雪莉接到了莫伦的传信。

    获知世界性经济危机的爆发信号后,她出发前往了纽约。

    过去几年,雪莉并非提线木偶。

    在大的投资方向听从丈夫建议,但具体操作都由她全程出面完成。虽然丈夫查德在三月被害死亡,让她少了一位在背后的出谋划策投资建议人,但不妨碍她继续闯荡华尔街。

    此次,六月抵达纽约,华尔街依旧喧嚣热闹,似乎没有被奥地利的金融风暴波及。

    雪莉却不敢掉以轻心。

    依照莫伦给的提示方向,深入调查起每支铁路股的真实经营情况。

    搜集多方情报后,结果只能说是触目惊心。

    美国铁路市场的数据造假非常严重。

    严重到业绩惨淡的公司被低价收购,稍作整合,换一个好听的名字,贴上建设铁路的名号再上市就能圈一大波钱。

    铁路建设过剩,供大于求,崩盘是早晚的事。

    八月底,雪莉没有通过电报,而是本人亲自赶回伦敦。

    抓紧时间与莫伦见了一面,就问她要不要炒一把大的。

    危机,是危险却也是机遇。

    华尔街的这一波股价疯涨,在不久的将来会戛然而止。到时候不仅是铁路股票,几乎是所有股票在未来几年内都会一蹶不振。

    因此,如果想要抓住美国南北战争后股市繁荣的尾巴,就看敢不敢当下入场。

    莫伦亲眼见证了奥地利股市崩盘。

    从维也纳回到伦敦的一路上,也亲眼经济危机开始逐步向欧洲其他国家蔓延。

    不过,这股萧条之风尚未吹到英国。伦敦作为全球金融中心,伦敦证交所的繁荣依旧。

    细看近期的金融交易数据,不难发现自六月起,欧洲市场对美国的铁路投资正在放缓。

    莫伦很清楚维也纳股市崩于铁路投机,相似的情况一定会在美国再度上演。

    不只是她,在伦敦金融城里不能说每个人都预估美股铁路股票会暴跌,但90%的投资者近几年都不再看好这个市场。

    不看好是一回事,但人们也都想再多赚一点。

    持股者多数都在等待,等股价更高一些就高位抛售。

    这是一场高风险投机。

    股价被推得越高,越有一种雪崩前的宁静。

    仿佛能听到一阵高过一阵的点鼓,响彻交易所上方。

    击鼓传花,许多人都在赌崩盘之“花”不会落在自己手上。

    莫伦也不希望做接花人。

    她知道最保险的是一分钱也不往里投,但只把金条藏家里,它无法增值。

    高收益总是伴随高风险,想要赚一笔大的,已经做好损失的准备。

    这种时候,如果能获得更多专业分析,是能降低投资风险性。

    最后,莫伦提议组建临时投资小队。

    她向麦考夫发去了邀请。

    智者不入爱河,这次是邀请麦考夫去金钱的汪洋大海里游泳。

    已知福尔摩斯先生对维也纳股市的精准预判。

    如果他有兴趣炒一波美股,但因为分.身乏术不可能亲自去纽约,缺乏一位可靠代人,那就加入投资小队。

    麦考夫在接到消息的三天后表示同意,只要能接受他的一个条件——必须由他做最终决策者,决定买卖股票的日期与交易量。

    如果赚了,不用给他额外的咨询提成费用。

    假如这次预测失误,每人自负亏损,他也不会负连带责任。

    条件不算苛刻。

    莫伦同意了,就看雪莉方面是否相信麦考夫的能力。

    雪莉承认她有赌的成分,但凭着相信莫伦的眼光,还是签订了书面合作协议。

    绰号「帕玛森奶酪」投资小队正式成立。

    莫伦在雪莉赶回纽约之前,给了她一本自编的密码册子。

    之后,雪莉观测美国市场动态,实时向伦敦传递信息时,需要使用加密的方式发送电报。

    电报圈的消息有太灵通,这是谨防交易讯息外泄。

    有时,一夜之隔就是天翻地覆。何时交割股票的讯息,某种程度是一种绝密。

    *

    一个多月,转瞬而逝。

    10月3日,周五,下午四点半。

    莫伦结束了当天课程,立刻赶往金融城附近的『甜甜屋咖啡厅』。

    她没有坐车,而是疾步快行,因为工作日金融城一带总是道路拥挤。

    各家咖啡厅的客人是络绎不绝。

    大批金融从业人士与投资者们聚集于此,交换每日最新的市场信息,或是拟定股票实时买卖。

    一百年前,伦敦交易所就发源于乔纳森咖啡馆。

    这也形成一种英伦传统,伦敦金融城附近的咖啡厅里,比咖啡更香的是金钱的味道。

    『甜甜屋』是众多咖啡厅里不起眼的一家。

    装潢陈旧,咖啡高价,座椅不适,比起其他店铺的长处只剩甜品的口感不错。

    近一个多月,莫伦在每个工作日的下午五点左右,都会抽空来一次『甜甜屋』。

    与麦考夫见面,一起翻阅雪莉从美国传来的最新消息,及时跟踪美国铁路股价的波动变化。

    16:55,今天她到比麦考夫到得早。

    先去取了雪莉依照惯例发来的电报,因为存在时差,这些数据都是昨天纽约交易所的情况。

    截至昨日周四,华尔街的股指仍在上涨。

    「帕玛森奶酪」投资小队却在前天周三收市时,把所持股票全都高价抛出了。

    麦考夫估测又一个黑色星期五就要到来。

    最快今天周五,最迟下周一,纽约交易所的大盘就会暴跌。

    因为在本周二上午,曾经实力强悍的一家美国铁路投资公司宣布破产,停止营业。

    它是美国铁路行业中,为数不多没有过度业绩造假的公司。如果连它都支撑不住了,接下来只能是整个行业的连续暴雷。

    “抱歉,我晚到了。”

    麦考夫比往日迟了二十多分钟,在17:23分才来到咖啡厅。落座时,他略微气息不稳,显然这一路走得很急。

    “我没关系,您真的不必着急赶路。”

    莫伦毫不在意,两人从未做出必须17点整见面的时间约定。

    一方医学院突然有事,另一方白厅临时有工作,都可以到得迟一些。

    莫伦唤来服务生,先为麦考夫点了一杯苹果汁。

    “您缓一缓,歇一会再说。”

    “谢谢。”

    麦考夫却没有休息一会再说,而是直接表明迟到的原因。

    他一脸郑重地说:“我下班前五分钟,听到了从纽约方面传来的最新消息。纽交所今日开盘后的一个半小时,也就是伦敦时间下午四点左右,华尔街的铁路股票全面下跌。”

    伦敦与纽约有五个小时的时差,现在华尔街是中午十二点多。

    麦考夫递出了誊抄的股价,“这是外交部同事下班前收到的小道消息,电报记录了跌幅最大的十只股票。”

    莫伦接过一看。

    什么要做拦腰一刀,鲜血淋漓?在这些股价上有了生动形象地展现。

    与前天高位抛出时对比,股价直接对折了。

    这种折扣是所有买涨持有者都不愿意看到的,但该来的崩盘今天还是来了。

    今日伦敦交易所已经在半小时前收盘。

    因为时差与跨洋通讯的滞后性,伦敦证券经纪们多是在明天一早收到大西洋彼岸的暴跌消息。

    被麦考夫准确研判,继维也纳交易所之后,纽约交易所的黑色星期五也来了。

    莫伦神色严肃,语气充满惋惜。

    “真遗憾,这一轮美股疯涨是到此为止了。明天,伦敦交易所与欧洲其他各国的证券所也会再受冲击,又有一批人要出局了。”

    麦考夫一本正经地表示:“铁路股的雪崩早晚会来,是金融城从业者早就知道的事。从六月就喊狼来了,将近喊了四个月。今天,狼是真的来了。”

    不难想象,明天从纽约华尔街到伦敦金融城会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下一刻,两人却都没有再克制,嘴角皆是扬起笑意。

    怎么可能不笑。

    对比那些损失惨重的投机者,「帕玛森奶酪」投资小队是把握时机,高位抛出,收割了美国这波股票牛市的最后红利。

    哗啦啦——

    那是黄金入账的声音,动听又迷人。

    莫伦举起咖啡杯,“敬您的神机妙算。”

    麦考夫也举起果汁杯,“谢谢您的认同与支持。”

    不必在意繁复的用餐礼仪,咖啡杯与果汁杯轻轻相碰。

    两人干了这一杯,庆祝这一个月的美股大冒险,获得了胜利。

    一杯咖啡与一杯苹果汁,似乎仍不能庆祝愉悦的心情。

    “也许,今夜的晚餐可以成为庆祝宴。”

    麦考夫难得兴之所至,发出了即兴邀请。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

    没有预约,随意找一家伦敦餐厅,难以保证餐食的口味。

    其实,麦考夫忙起来毫不在意晚饭的口感。

    今天却下意识不愿意两人的庆祝宴过于简陋。他正想说不如改天再约,却听莫伦有了另一个提议。

    莫伦:“现在再找餐厅有点迟了,味道不错的餐厅没有预约,必是要等位。不如去家里吃吧。依照食谱计划表,我今夜该吃西班牙芝士焗饭。您家呢?我们可以二选一,选一个更喜欢的?”

    麦考夫微微一愣。除了父母与弟弟,他没有邀请第四个人去伦敦家中吃饭。

    或是领地意识作祟,或是向来不喜欢与人深交,他也一直没有邀请别人回家共进晚餐的打算。

    此刻,居然觉得莫伦的提议很不错。

    麦考夫却压抑了期待,只是随意回答:“我的原定晚餐是意大利海鲜面。”

    莫伦果断做出选择。

    “我投海鲜面一票,去您家蹭一顿饭。昨天我的厨师新做好一批自制方糖,本想周日为您送货上门,现在我正好顺路给您捎去。轮到您选了,您把晚餐票投给谁?海鲜面,还是芝士饭?”

    麦考夫似乎语气无奈,“您都这样说了,我当然投票给海鲜面。如果我投给芝士饭,岂不是又要来一场石头剪刀布,才决定谁赢听谁的。”

    *

    *

    剑桥镇,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出发。

    夏洛克临时决定返回伦敦。

    他没有逃课。明天周六,教授临时宣布停课一次,是要赶回老家奔丧。

    夏洛克计划去哥哥家借宿一晚。

    明天早起,多一些时间到伦敦各大店铺,把所需实验材料一次性补齐。

    他想都没想过会被拒之门外。

    即便麦考夫不在家,也有佣人开门,自己能在常住的客房成功借宿。

    这样稀松平常的借宿小事,还能出什么岔子呢?

    第69章 Chapter69

    Chapter69

    两个人的即兴庆祝不必搞得太复杂。

    选择意式海鲜面作为主食, 再添一道烤蔬菜,外加餐后的热奶布丁,足以饱餐一顿。

    敲定菜品,莫伦先回家一趟。

    她将昨日新出炉的糖果分别装盒, 捎上一大一小两只礼盒, 前往麦考夫位于蓓尔美尔街的住宅。

    此处与白厅很近, 步行只需七八分钟。

    莫伦暗道麦考夫的事务官工作具备钱多、活少、离家近的潜力,是很多人的梦中情职。

    他从外交部调职到档案馆,是能实现提前养老的终极目标,却不知为何又接起了出差任务。

    疑惑一闪而逝。

    晚上七点, 莫伦敲响大门。

    “欢迎。”

    麦考夫亲自开门迎接,“您的到来让此地蓬荜生辉, 我倍感荣幸。”

    他以不能更标准的礼仪性语气说着客套话。

    客套话,却不一定只是寒暄。有时, 静默到清冷的房间多了一个人,能瞬间从冬天变为春日。

    麦考夫神色平静, 自认为客观地感受着大自然的正常时节交替,他没有觉得如沐春风。

    十月, 伦敦进入秋季。

    位于蓓尔美尔街的住处应该被秋风吹拂,不会因为莫伦的到访就气温突变。

    莫伦也只当听了一句普通客套话, 以做客礼仪递出礼盒。

    “今天来得突然,您维持大学展会秩序的回礼小蛋糕还需等到下次。请先笑纳这些。”

    莫伦简单说明:“大的这盒是说好的方糖, 感谢您据力争, 为我争取到丰厚调查经费。”

    重点是小的这盒。

    莫论:“它是我随手送您的糖果盲盒。如您所愿, 让生活有些挑战。每颗的外包装一样, 但滋味各不相同。

    我请厨师特制了一些辣味糖,为您制造意外的惊喜。等您尝到时不必怀疑它是毒.药, 它只是有一点辣而已。”

    麦考夫微笑收下,“谢谢您的礼物,我很期待。”

    这次真的是客套话。

    能被莫伦特别说明的糖果,谁敢期待?那不可能只是「一点」辣,恐怕是「亿点」辣。

    话虽如此,麦考夫还是想要试一试究竟多辣。

    他没有当场挑战,至少不会在今日的庆祝晚餐前刺激自己的味蕾。

    麦考夫:“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上楼,可以马上开席。”

    莫伦:“好的,谢谢。”

    两人一起上楼,前往与起居室相连的餐厅。

    家居布局会反映出个人偏好。

    从大门到二楼起居室,装潢上没有繁复装饰物,但又不失一些有趣巧思。以一句话形容,这栋房子给人化繁为简又静水深流的感觉。

    这与福尔摩斯先生表现出的行事风格吻合。

    莫伦随意观察分析着,又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瞥见餐桌旁窗边柜上的透明玻璃鱼缸。

    鱼缸内没有活鱼。

    有的是四条陶瓷鱼,与一只趴在鱼缸边缘上的骷髅猫摆件。

    长长的猫尾巴下?*? 垂至缸底,它就像是一根别致的钓竿。

    “骷髅猫很有意思,它是您的设计吧?”

    莫伦夸赞着询问。虽是疑问句,但语气笃定,造型特别的猫猫一定是出自麦考夫之手。

    麦考夫却没能立刻回应。

    他的记忆力很好,瞬间想起莫伦曾经请他“学猫叫”,但被他成功回避的旧事。

    如果承认骷髅猫是自己的设计,会引发莫伦什么样的联想?

    有时,沉默不答就是肯定回答。

    莫伦无需听到对方亲口招供,微笑着缓缓点了点头。

    她很善解人意,也不追问,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原来您是这样的福尔摩斯先生。人前坚决不学猫叫,人后设计猫摆件。所以说,拒绝是害怕暴露真实的喜好?」

    麦考夫:……

    不,他真的没有爱得深沉。

    不能倒果为因。

    那一夜,如果莫伦不曾提议他学猫叫,他不会发散思维去设计骷髅猫。

    解释却会掉进另一个坑中。

    猫的灵感可以归于学猫叫,但骷髅的灵感又源自谁的形象?不喜欢猫的话,难道更喜欢骷髅?

    麦考夫终是回以无言微笑。

    越解释,越容易陷入自证困境,不如当他是喜欢猫。

    两人都微笑着落座,开始享用起庆功晚餐。

    不似往日为了追求工作效率而全程食不言,这顿饭可以边吃边聊。

    继续『甜甜屋咖啡厅』的话题。

    麦考夫推测本轮美股大盘暴跌的后续:

    “至少一半的铁路公司会倒闭。之后,部分银行也逃不过破产命运。华尔街即将迎来一次大洗牌。接下来几年,铁路股会持续性低迷,但货物运输又需要一张四通八达的铁路网。”

    疯狂投机带来的泡沫式繁荣崩塌了,但铁路业的建设不会完全停止,即将回归符合实际需求的建造数量。

    新的投资机遇来临。

    在上一轮崩盘中的赢家,如果有足够资金与魄力去重构铁路修建秩序,这时入场是能垄断美国铁路系统。

    麦考夫:“不仅是铁路业,与它息息相关的钢铁业,也可以被纳入其商业帝国版图的一部分。”

    莫伦想起上辈子的金融业传奇人物JP摩根。

    JP摩根抓住了19世纪美国铁路疯狂投机崩塌后的混乱,进行了一场摩根化的整合,缔造了“铁路托拉斯”。那个过程中,JP摩根不乏与欧洲财团、投资人的联合。

    莫伦尚未在这个世界听闻摩根商行,但毫不怀疑会有类似商业头脑手腕的人物出现。

    她没有对金钱的过度执着,没有对商业巨头取而代之的兴趣,成为合伙人之一就好。不用在一线厮杀,但能拿到可观的分红。

    莫伦:“假设有人想要一统美国铁路,势必来到欧洲寻求合作。很快就到考验眼力的时候,选择押注哪一家能够掌控美国铁路网。”

    麦考夫认同这个判断。

    如今,美国没有一家投资银行或家族企业能够独自吞下美国铁路网。

    华尔街股市的本次崩盘会造成长期美股低迷,再想依靠美国股市融资,恐难募集到足够资金。何况,华尔街半数的投资背后都有欧洲游资的身影。

    麦考夫:“将来某天,或是进入下一个世纪,纽约会取代伦敦成为全球金融中心,但不是近十年。

    现在伦敦金融城仍是华尔街股指的晴雨表,不论是谁对垄断美国铁路有兴趣,都离不开欧洲资金的注入。”

    莫伦:“如果您对投资未来美国铁路之王感兴趣,可以重启「奶酪」投资小队。雪莉准备在美国久居,她能够搜集当地铁路公司相互厮杀的最新进度。”

    有人助力搜集当地情况是不错。

    莫伦却说了一句实话:“做出最终选择前,还是有必要亲眼去美国看看。”

    麦考夫微微颔首:“您说得对,确实需要实地考察一次才行。”

    两人对此有相同看法。这不是疑心病犯了,不信任合作伙伴。只因信息在经人转述后,难免与其原貌有所出入。

    比起一个月的短线炒股,长期投资铁路实业建造更需做足前期调查。

    然而,莫伦的大学课程与麦考夫的白厅工作,让两人无法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美国之行。

    莫伦:“这事不急,可以先在伦敦观望一段时间,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去美国。”

    麦考夫点头,他也不会本末倒置地过度压榨自身精力。

    如非为了解决人皮书的麻烦,他本该在档案馆做一位平平稳稳的公务员安度余生。现在也不求坐拥金山银山,搞点小钱即可。

    赚钱,是为了花出去。

    麦考夫转而分享起他的花钱金点子。

    “我准备用部分的华尔街获利,去打造一个阅读俱乐部。会员只需遵守一个基本守则——除了会客室,不能在俱乐部的其他房间说话。”

    这个世界太嘈杂,太多话没有听的必要,都是干扰他的垃圾消息。

    麦考夫很早就有了打造不说话俱乐部的构想,现在是到了能够落实的时候,但与最初设想有了一些差异。

    在原计划中,第欧根尼俱乐部与时下众多俱乐部相似,只面向绅士开放。

    眼下做一些调整,不论性别,只要遵守规则,都可以成为会员。

    麦考夫没有提起这种变化。

    仅存于他脑海的计划方案,只要他不说,就无人知晓发生了哪些细节变动,也不会有人好奇他做出调整的起因。

    “很棒的俱乐部创意,我很期待它早日开放。”

    莫伦也不喜欢嘈杂,曾经才会偏爱待在解剖室或实验室,那里能屏蔽无意义的社交杂音。

    莫伦想到来时对蓓尔美尔街的观察,问:

    “您家斜对面的77号大门紧闭着。它原先是一家歌剧爱好者俱乐部,似乎在今年年初解散了。您是不是选了77号作为保持安静俱乐部的活动场地?”

    麦考夫笑了:“聪慧如您,猜得真准。”

    莫伦也笑了:“是您一直拥有不浪费时间的可贵品格。”

    有些话不必直说。

    把“不浪费时间”翻译一下,就是懒得走远。可以离家一分钟,绝不再多走三十秒。

    麦考夫谦虚表示:“这是凑巧。”

    简略说明77号用作歌剧俱乐部时,实则在暗中经营地下赌场。

    前几个月,老房主赌输了,将这块地也赔了出去。

    它的新主人希望这栋房子一改往日风气,如果继续做俱乐部的话,其主旨风格越低调越好。

    麦考夫:“我对第欧尼根俱乐部的构想,恰好与新房主的念相合,不必舍近求远地再寻找别的活动场所。”

    莫伦:“恭喜您,您的运气不错,也是您擅于把握住时机。”

    好,她就当做这是凑巧。

    太阳底下,巧合的事情太多了,当然可以轮到福尔摩斯先生享受一二。

    两人给对方一个恰到好处的互夸眼神,对选址的真实由是心照不宣。

    晚餐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中结束。

    19世纪的英国,星期六不休假。工作党上班,学生党上课。

    莫伦没有多停留,稍稍回味餐后甜点的美妙香甜滋味,提出告辞。

    “今天多谢您的款待,下次庆功晚餐可以选择我家的芝士烩饭,欢迎您的到来。”

    麦考夫扫了一眼座钟。

    今夜,地球是不是转得快了一点,加速了时间流逝?

    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分钟。指针马上要指向夜八点。

    麦考夫保证他没有觉得意犹未尽,毫不留恋地起身,却在送人离开前说:

    “正好您今天来了,我不必再跑一趟。八月,我从奥地利回来的路上顺手为您订了一份开学礼物。前两天,货刚到伦敦,这会请您顺路带走。”

    “给我的开学礼物?”

    莫伦略感诧异。虽然两人有过大额资金合作,但她没想到麦考夫会直接送礼。

    麦考夫:“它不贵。而且对您来说,应该挺实用。”

    这就将莫伦带向一楼储物室。

    储物室内放了一只两米高的大纸箱,包装一看就很严实。

    麦考夫:“当时,「格鲁贝尔古董店」在清仓大甩卖,我看到了一男一女的仿真人体骸骨模型。

    您去医学院读书,或许需要它们。如果不便放在家里,您可以借给学校实验室,反正它们现在由您全权处置。”

    莫伦必须承认这份开学礼物送得不错。

    哪怕她本人用不上,但放到教学楼陈列室,也能便于其他同学认识人体骨骼构造。

    不过,好的模型售价都很高。

    「格鲁贝尔古董店」为什么用骨折价出售,是在做慈善?

    莫伦忽然想到一件事,“「格鲁贝尔古董店」是奥威格鲁贝尔经营的?”

    麦考夫:“是的,这家店在八月被证实了出售假古董的丑闻。为了挽回客流损失,才有了促销式的清仓售货,让我捡漏了。”

    “捡漏?”

    莫伦怎么就不信呢?不是不信低价清仓甩卖的情况发生,而是不信麦考夫恰好经过那家店。

    她当然记得在调查被害人阿布之死时,奥威说过什么。

    ——“阿布的缺点就是天性浪漫,福尔摩斯先生,您肯定懂的。”

    结合语境,那不是善意调侃,而是对她与麦考夫一起出现在调查现场的暗讽。

    奥威即嘲笑麦考夫在假公济私,又完全否定她的调查能力。

    莫伦找到谋杀阿布的真凶,以实力证明奥威的错误认知。既然奥威没继续蹦跶,也懒得再多给他眼神。

    现在再回想,麦考夫在法国抓到杜克后他说去奥地利处一些个人私事。其实就是给奥威带去一些出言不逊的教训,也让奥威安分一些。

    莫伦看着麦考夫,“您真是去奥威的古董店捡漏?不是去教导奥威为人处世的道?”

    麦考夫:“位卑如我,哪有本事教导别人如何做一个好人。只能为维护古董市场尽一份绵薄之力,匿名揭发有人制造出售假古董。”

    这话说得不能更谦逊。

    麦考夫又说:“现在却被您猜到了内情,还请您为我保密。两具骸骨模型就当是我给的您封口费,您会笑纳的吧?”

    莫伦找不到不收的由了。

    这不只是开学礼物,也是福尔摩斯先生替她出了一口气,让奥威赔偿的精神损失费。

    莫伦煞有介事地回应:“好吧,看在封口费的份上,我为您保密了。”

    话音落下,两人相视而笑出了声。

    莫伦由衷赞美:“福尔摩斯先生,干得漂亮。”

    “您客气了。”

    麦考夫不认为他是专程为莫伦去找奥威的麻烦,主要是为给自己出气。福尔摩斯的品格不是随便谁都能踩一脚的。

    “走一趟奥威古董店,我也给自己选了几件便宜好物,那就不算浪费时间。”

    麦考夫唤来男仆先把大盒子搬到马车上,他再将莫伦送出了门。

    此时,另一辆马车驶入蓓尔美尔街。

    夏洛克望向车窗外,他一直有观察街景的习惯。

    伦敦无时无刻不发生变化,小到入秋后树叶从哪一天开始变黄,大到……

    忽然眼神一凝。

    上帝啊!他看到了什么?!

    伦敦发生惊变了吗?!

    二十米之外,麦考夫的家门敞开着,他正送一位女士走出大门。

    划重点:这位女士很眼熟,是在四月伦敦大学展示会上见过的莫伦海勒。

    谁能告诉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麦考夫也会有邀请到家中做客的朋友,还是一位女性朋友?

    夏洛克第一次觉得脑袋有点不够用。哥哥与海勒小姐早就认识?自己没能成为幸运观众,不会与哥哥有一点关系吧?

    麦考夫在家门口目送莫伦的马车远去。

    突然,他觉得背后一凉。

    转身,正对上夏洛克的标准微笑脸。

    麦考夫面不改色,没有一丝心虚。

    他一本正经地问:“夏利,你这是准备明天逃课?”

    夏洛克:!

    先发制人,倒打一耙,颠倒黑白,瞒天过海。亲爱的哥哥,还有什么是你玩不转的?!

    第70章 Chapter70

    Chapter70

    “教授临时请假, 明天停课一天。”

    夏洛克迅速拍飞自己脑袋上的逃课黑锅。

    他回伦敦回得直气壮,更有资格弄清与幸运观众失之交臂的真相。

    侦查讲究技巧。

    夏洛克先给哥哥送上一波诚挚的祝福。

    “感谢我不辞辛劳连夜回城的决定,才能赶在第一时间给您送上由衷的祝福。真为您高兴,您终于有了一位能邀请回家做客的朋友。”

    麦考夫似乎不以为意, 请人来家中做客只是一件寻常小事, 不必小题大做。

    “剑桥难道没能开拓你的视野?或许, 你该像我一样去牛津,可以治一治你大惊小怪的毛病。”

    夏洛克闻言,反而用上了感叹词。

    “哇哦!诶嘿!啊哈!我亲爱的哥哥,您的自我认知与事实存在很大偏差。”

    “如果对伦敦路人做一轮调查, 评选伦敦十大冷清住宅,您家一定榜上有名。

    明明在伦敦最繁华的市中心, 但仿佛冷寂到位于北极。您还拒绝了爱斯基摩人成为您的邻居,更是冷到连北极熊也不敢靠近。”

    夏洛克随手举出一个生动形象的比喻。

    “现在, 有一位能令您驻足目送她远去的客人。于您来说,这堪称伟大的友谊。”

    麦考夫强调:“我从不孤独。”

    因此, 多一位朋友不会改变什么,不会干扰他的性人生。

    夏洛克挑眉:“您这样说, 反倒让我犹豫起来。我是否需要祝您与海勒小姐的友谊长存呢?”

    友谊长存,算是美好祝愿吗?

    麦考夫拒绝回答, 反而直接戳破弟弟拐弯抹角之下真正想问的事。

    “夏利,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海勒小姐待人不偏不倚, 处事客观性。你没有被选中成为幸运观众, 只因你不适合, 与我和她是否相识无关。”

    “是吗?”

    夏洛克的疑心不减。

    麦考夫不急不缓地说:“你一定不会天真地认为幸运观众是随机选择。你把求知若渴写在了脸上, 难免不够平易近人,太坚持自我原则。选你登台等于选择变数, 那不符合主讲人希望展会平顺进行的基本需求。”

    这番说明约等于变相夸奖。

    求知若渴,让人善于发现问题,并且孜孜不倦地寻找答案。

    不够平易近人,是不好糊弄,不会轻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配合演戏。

    总结:不选你登台,只因你太聪明。

    夏洛克神色平静,一脸“你尽管说,我就随便听听”的模样。

    他怎么可能被哥哥夸奖就高兴到找不到北。

    绝对不可能。最多就是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今晚就算加餐鲱鱼罐头,也觉得那玩意香味四溢。

    夏洛克:“好吧,我相信您的眼光。您的朋友必与您一样处事公正、多谋善断,是会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麦考夫微笑。

    自己没有说谎,只是运用了语言的艺术,懂得详略得当。

    详:夸弟弟;略:隐去给莫伦使眼色的动作。

    当时已知莫伦99%不会选择夏洛克上台,他把最后1%的可能性掐灭。四舍五入,他与莫伦清清白白,没有做联手挖坑的事。

    麦考夫立刻切换话题,问:“这个时间点来伦敦,你吃过晚餐了吗?”

    夏洛克摇头:“还没,让老汉姆做一份炸鱼薯条加蔬菜就行。”

    炸鱼薯条+蔬菜,不能更普通的英式简餐,厨师老汉姆几乎能闭眼烧好。

    麦考夫不会不满足弟弟如此低的点菜需求。“不要站在门口,去餐厅坐着等吧。”

    夏洛克进门,不免有点遗憾。

    可惜,今天来迟了。

    如果早知道哥哥请人回家吃饭,即便逃课一小时也要提前回城,亲眼围观麦考夫交友记之约饭篇。

    原谅他的好奇心,怪只怪那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话说回来,哥哥与海勒小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两个人发展到哪一步了?友谊是坚如磐石?还是若即若离?总不能是风一吹就散了吧?

    夏洛克侧头看向哥哥,欲言又止。

    想问,是好奇本能在作祟。不问,是知道不该对情感琐事投入太多关注。

    麦考夫装作没看出弟弟的自我挣扎。

    又想到什么,眨了眨眼。打开柜子,取出刚收到的挑战版糖果盲盒。

    “估计还有十五分钟上菜,你不如先吃颗糖。”

    麦考夫把礼盒放到桌上,拆开系带蝴蝶结,示意弟弟随意选。

    夏洛克看着刚被拆封的礼盒,其中每颗糖裹着一模一样的糖纸。“这是海勒小姐刚才送您的?”

    麦考夫点头。

    夏洛克没有立刻伸手,不确定地问:“我吃,合适吗?”

    麦考夫目光温和地回答:“这只是一份登门做客的礼节性小礼物。是谁给你的错觉,我会对一盒糖萌发荒唐的独占欲,不许第二个人触碰?”

    夏洛克抱歉地笑了笑,是他想多了。

    单纯的友谊是不至于让麦考夫把一盒糖视若珍宝,不许第二个人触碰。

    夏洛克选了一颗,剥开糖纸送到了嘴里。挺正常的甜味,没有什么特别。

    糖果口味普通,他需要想一想如何使用合适的语句,去客套性地感谢来自海勒小姐的礼物。

    此时,突然口中一疼。

    啊——

    这颗硬糖的最外层融化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辣,太辣了!

    比生吃红辣椒更刺激,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失去表情管。

    夏洛克努力保持镇定自若,表情还是不免微微扭曲。

    不好,眼角似乎有了微湿的感觉,该不会被辣到哭了吧?

    麦考夫似不解地看着弟弟的突然变脸。两秒后,才后知后觉地说:

    “抱歉,我忘了这盒糖藏着一些小惊喜。生活需要一些挑战,在亲自品尝之前,我们无法估测到每一颗糖果的真实口味。”

    夏洛克瞪圆眼睛,对这番话是一个字也不信。

    他的哥哥记忆力卓绝,怎么可能不小心忘了提前说明重要的吃糖注意事项!

    夏洛克只能咔嚓咔嚓地咬碎了糖果。长痛不如短痛,让这颗变态辣的糖被加速被吞到肚子里。

    快跑下楼,去厨房倒了一杯牛奶,缓和嘴里残存辣味的刺激感。

    他再返回餐桌时,把另一瓶牛奶稳稳地放在麦考夫身前。

    “给您提前准备的,不用谢。既然是勇于面对生活的挑战,想来您也不会退缩。”

    夏洛克微笑,示意麦考夫可以选一颗糖了。

    自己是一定是被误伤,不信哥哥的运气能好到选到正常甜味。

    麦考夫随手挑了一颗。剥开糖纸,送入口中。

    品尝到一股淡淡的青柠果香,略甜偏酸,像是初夏的滋味。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需要这瓶牛奶。”

    麦考夫表示:“我挑到了青柠味,我想多回味一下满嘴果香的滋味。”

    夏洛克深吸一口气,不科学!怎么只有他被辣到?

    忽然,灵光一闪。这是哥哥与海勒小姐变相地联手坑了他。

    即便莫伦不在现场也没有主观意愿,但她隔空与麦考夫制造出某种诡异的能量场。

    夏洛克默默记下这个重要发现。

    事不过三,他绝不可能被坑第三次。

    *

    *

    花园街6号。

    莫伦拆箱,仔细观察来自麦考夫的开学礼物。

    两具仿真人体骨骼标本使用陶土与天然树脂制作,没有发生某一根骨头被调换成人骨的诡异情况。

    这就好。

    莫伦暗暗松了一口气。

    别怪她多疑,之前发生了鲨鱼吐人头与空降血腥热气球,那么从奥地利到英国的标本运输路上,有一定概率发生以真换假的事件。

    现在,确定无事发生。

    莫伦考虑起两具标本的去处。自己已不必通过标本牢记骨骼方位,还是把它们转赠给学校。

    本该以麦考夫的名义捐赠更合适,但不确定他是否想留下真名?之后再问问。

    将仿真标本重新密封包装好,前往了书房。

    今日事,今日毕。

    先白天课程的笔记,再去拳击室日常训练腿脚。

    沐浴后,在晾干头发的过程中,把一大摞当天新闻报刊看完,了解英国与世界实时热点消息。

    今天不只《泰晤士报》,《巴黎消息》、《柏林日刊》也都报道了一则死刑消息。

    帕尔默杜克这位星座连环杀人犯最终在法国巴黎受审被判绞刑,昨天是死刑执行日。

    说来有些讽刺,他从埃维改姓杜克,但在杀人祭祀现场依旧留下「PI」标示,那是帕尔默埃维的首字母缩写。

    发生过的事,总会影响一个人。有时,这种影响会是一生。

    莫伦没有多作感叹,在她这里星座案件结束了。

    非要问有何影响,仅仅在速写本中添了一页素描。

    画着一双深邃的灰色眼睛,记录下了麦考夫在星空下的眼神。

    莫伦将速写本藏入抽屉深处,取出了那本薄薄的人皮书。

    距离上次入梦已过去了五个月,第三次梦境任务迟迟不来。

    最初的人皮书却不只写了两则故事,第三则是《亲爱的白月光》。

    梦境任务是不会再出现了吗?或是在酝酿一波大的?

    后天又是满月夜了。

    *

    *

    寒风呼啸,明天就是十一月一日。

    美洲死亡森林边缘小镇非常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聚集于此。

    除了附近镇民,多是采药人、赏金猎人、医师、游吟诗人等等。

    人们都在等明天的到来,那是三年一度的「开雾日」。

    顾名思义,那是一个雾气散开的日子。

    每三年一次,每次为期一个月,笼罩着死亡森林的黑色毒雾会迅速消退。

    大批冒险者在这一月进入森林去寻找他们需要的资源。

    美洲死亡森林的生态系统很诡异。

    三百年前,欧洲人第一次对它进行书面记载。没人在这里见过活的动物,却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植物。

    某些植物极具药用价值,比如死人头骨上长出的地衣,它被视作治疗癫痫的特效药。类似不同奇效的药材,分布在森林的不同角落。

    平时,这片区域被成分不明的黑雾笼罩。人类无法在黑雾中滞留超过一小时,超时就会当场窒息暴毙。

    只有三年一度的十一月,黑雾会莫名其妙地消散,给人趁机入林采药的机会。

    因此,贵族出高价请勇士漂洋过海去美洲入林采集所需药材,也有药商有组织地收购死亡森林出产的特别药材。

    不过想要顺利完成采摘任务,不是避开黑雾就行了。

    三百年来,前赴后继的冒险者总结出了六条规则。只有全部遵守,才能活着离开死亡森林。

    第一,不要在这里使用真名。

    第二,踏入森林方圆百里的一天内,必须佩戴上「白石面具」。直至离开前,严禁摘下面具,否则厄运就会降临到你的头上。

    第三,每人进入死亡森林的总时长不能超过六十天,否则有窒息暴毙风险。

    第四,孕妇严禁靠近森林,会导致胎儿畸变。

    第五,凌晨0点~5点不要在森林内逗留。及时返回森林小镇,否则有失踪风险。

    第六,不要迷信任何一条规则,死亡森林的危险性在不断进化。

    莫伦在月圆夜入睡,她的意识再清醒时,来到了第三个通关任务《亲爱的白月光》。

    本次故事的人物关系比前两次都要简单。

    芬妮(化名)是采药人。时隔三年,她先后接了不同的雇主任务,两次进入死亡森林。

    第一次,她顺手救了昏迷的医师卡伦(化名)。

    把人从森林捎回小镇,让卡伦免去了零点后滞留森林的失踪风险。

    短暂的半个月相处,芬妮与卡伦互生好感,但都没有更进一步。

    三年后,芬妮再来到死亡森林。

    如果不出意外,这次待满三十天后,她这辈子都不能再次入林。

    她接下了一位公爵的委托,要找「水晶骨」。

    三百年以来,只被两个人找到过这种药材,据说对软骨病有奇效。如果能完成委托,所得佣金会让她后半生不愁吃穿。

    芬妮再次遇到卡伦,是对方先隔着面具认出了她。

    卡伦说出了本次需要采集的药材,他也是来找「水晶骨」。

    这次相遇,除了积极采药,卡伦也开始热烈追求起芬妮。

    三年分别,芬妮似一抹被他珍藏在心底的白月光。此次重遇,不愿再次错过。

    芬妮被卡伦打动了,但坏消息是她寻找了29天没找到「水晶骨」,而在最后一天发现卡伦找到了他的那份。

    她做了一个决定,在离开小镇的前夜,偷走了卡伦的「水晶骨」,过程中却让卡伦的白石面具掉了。

    面具掉落,厄运会降临到那个人的身上。

    芬妮离开后,隔天在路上听说卡伦的后续消息。

    昨天,卡伦死在了森林小镇,是走在路上突然窒息暴毙。

    那让芬妮产生了极大的负罪感,选择自杀。

    故事到此为止,男女主角都死了。

    莫伦本次的任务却不是找到「水晶骨」,也不是其他复杂内容,只有一个看似简单的词——活着。

    呆在死亡森林的领域内,活到森林再次被迷雾包裹。即,还有倒计时30天又9小时。

    任务提示:非灵异类任务;任务失败,您将在现实中死去。

    果不其然,五个月不见梦境任务,它再来就要搞一波大的。

    莫伦盯着“活着”一词。

    如果与前两次相同,这次任务还是双人进入的话,来的还是『M-冰淇淋』吗?

    对方会不会成为卡伦,他的任务也是活着吗?或者,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是让他杀死卡伦的白月光——芬妮呢?

    *

    *

    麦考夫在简陋的旅舍醒来,脸上佩戴着白石面具。

    刚刚接受了梦境任务,这次他成为医师卡伦。任务内容「为了避免卡伦死于白月光之手,你先下手为强,杀掉那个白月光」,期限是30天又9小时。

    任务提示:非灵异类任务;任务失败,您将在现实中死亡。

    麦考夫没有立刻起床。

    第一时间想到一种可能,『M-蛋糕』是否再次进入了梦境世界?其角色该不会是卡伦的白月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