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后日谈·演武典仪2
退掉原本的船票,离朱跟随星穹列车回到罗浮。返回时间比预计早,为了隐藏行迹她索性继续穿着那身绿色小洋裙。收起持明的尖耳朵,黑发用发带扎好搭在侧肩轻轻斜搭着——这实在是个柔软到有些危险的发型。
彦卿奉命在坤舆台码头上接人,远远看到离朱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左右环视一周。意识到贴在膝盖上沿的裙摆并不算太短后小少年欲盖弥彰的伸直脖子清嗓子:“咳咳,咳咳,欢迎!”
三月七高兴的拉着星说彦卿长高了,离朱一听立刻转过眼神盯着他看。
“高了一寸二分,去寻裁缝把你的衣裳尺寸改改。”
一不小心小孩子就长大了,再仔细听听他的声音,也像是准备着要发生变化。
面对她彦卿多少有几分害羞,讷讷应下此事,转身走在前面领路。
走出星际码头,往右转不多远便是星槎海中枢通向各个洞天的内部枢纽。
大约是因为演武典仪在即,道路两旁的游客都比平日多了不少。
三月七还在与星谈论彦卿的事,背后人群突然炸开阵阵惊呼。蹄爪踏地的隆隆声中离朱伸手,龙牙落在掌中。她看到彦卿的飞剑已经出鞘,拔刀的动作便慢了半分。
总要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
青葱少年御剑而行,恍惚仙山侠客似的,剑势轻巧迅捷,走得唯快不破的路子。
冲撞人群的是三个步离人——这东西出现在星槎海中枢实在是蹊跷,按道理他们应该在进入玉界门的那一关被仪器扫描出来。
“欸!”
彦卿控制下的飞剑被房檐上跳下来的陌生姑娘一脚踢开,她光着脚,衣饰艳丽,踝骨上系着红绳。看衣裳看行动,恐怕是个颇得家中宠爱的幺儿。
那姑娘几个纵跃平安落地,手中宽背重剑横过去拍飞打头的步离人,玉足一脚踹飞另一个,第三个倒在彦卿剑下。不等少年上前道谢,小姑娘自顾自就走了,哦,她还顺手带走了少年的飞剑。
彦卿:“……?”
不是,这怎么回事儿来着?
“我有事先走一步,你把客人送去神策府吧。”
瘫倒一地的步离人被云骑士卒拖走,危机既已解除离朱也就不再盘桓。她本来就要先回鳞渊境的,这几日族内发生的大事小情早有人私下里报告给她知晓。本想着还要再隐藏几日,可眼看情况不太对……
龙师们的成色基本已经试得大差不差,为求稳妥还是更改计划吧。
大长老在无故失踪了五天之后,突然出现在鳞渊境内的龙尊宫殿前,手里还提着长刀龙牙,二话不说鸣钟召开龙师议会甚至还锁了洞天……外来的客人少不得多思多虑。
那位暴脾气的龙裔难道是对问责之事有所不满,这才直接给了客人一记杀威棒、下马威吗?
这可真是……杀得好啊!
不得不说这事儿只能她来做,换做景元景将军反而不能如此随心所欲的行事。
“大……大长老?”这人说不见就不见,说出现又突然出现,实在是吓人一跳,比四处闪现的神策将军还难琢磨。
龙师们急匆匆赶过来开会,有人扬眉吐气有人心怀鬼胎。
“前几日隐藏行迹,乃是另有机密要事,涉及罗浮隐秘,不便广而告之,你们心里有数便是。”
离朱头一句就把龙师们的嘴给堵上了,这一犹豫,主动权便落入上首处的大长老手中。
这五天里那部分不安分的人重点关照了族内各处工坊,还有人妄图去天舶司动商队。离朱在肚子里直摇头,也就卡卡瓦夏人在匹诺康尼,不然动了歪心思的这一群捆在一块都不够他玩上几局。
“凡我点到名字的留下,站在旁边等着,其他人有事说是。”
新近换上来的年轻人本就多是风风雨雨数百年来力主支持大长老的几派。数代下来他们最能理解离朱的理念,也更能跟得上她的步调。大家在心照不宣中不断朝同一个目标努力,动机或许不同,但追求的结果是一样的,这就足够了。
这些人里出问题的也最少,甚至可以说没有。
离朱发现了这一点,对于他们提出的各种意见和建议就不怎么评价,直接发回去“干就完了”。
只要年轻人确有想法,那就应该让他们去试试,多试试才能知道行不行嘛,不行也好提前收场,不至于将来突发奇想在某个不恰当的时候整出大活儿。
至于说另一边不大耐嚼的老中青菜帮子们……只好让他们提前退休,或是去庭院教书,或是去崇志堂扫地,总归不能浪费。
三下五除二摆平族内波澜,离朱又把心腹叫来近前如此这般交代数句,后者行礼退下依言做事,大长老这才松了口气。
想把手里的权力交出去也不是件容易事,所托非人的话她这七八百年就算是白干了。
但愿能够一切顺利吧。
忙完这边,她在丹鼎司和神策府之间果断选择去丹鼎司——早先星槎海码头上那个姑娘一身朱明装束,相必莅临罗浮的另两位将军里有一位便是朱明的怀炎将军,应星的师父。
被个一千八百多岁的老头子诘问……大长老想了想,决定溜号。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她吃不了那个亏更受不了那个气。为了不至于和朱明仙舟彻底翻脸,大长老抄着袖子就去了丹鼎司。
虽然持明早几百年就将世袭之权交还,但该有的责任并不会敷衍。好在新司鼎以及新医士长、丹士长都是有能力的人,动荡之后的丹鼎司很快就重现生机。
这么看来,距离放心退休去看大门的日子并不遥远了呢!
“……药品的研发需要种植洞天那边配合,麻烦大长老回头打个招呼……还有与博士学会的合作,那位教授希望能直接与您本人谈,之前负责商谈的龙师,嗯,嘴巴上似乎不太会做人……”
灵砂和雨霏都是离朱在方壶那三十年里熟识的年轻人,至于灵砂的师父云华……只能说宦海不好混,哪怕技术官员一个不小心也会阴沟里翻船。
明白大长老言简意赅的做事风格,灵砂也就没有使用修辞手法也没有委婉的拐上十八个弯再说正事。她直接把需要帮助的地方摆在明面上,离朱听完就表示能办的马上办,一时办不了的暂且等明早龙师议会另行讨论。
正说话间外面又是一阵喧哗,早上吵闹是有步离人闯入了星槎海中枢,这都午后了还不得安宁,看来罗浮最近还真是热闹。
灵砂也怪道外面如此嘈杂,于是两人一块走去查看。不看也就罢了,这一看就看到曜青的天击将军飞霄正在逗俩小孩儿玩儿。
“彦卿,过来。”离朱一贯是要先护自家崽子的,保证彦卿在自己身边不会被波及,她才看向白发狐人:“一别经年,将军风采依旧,甚好。”
飞霄成为天击将军的年头尚浅,还是在三十年前的步离人战争中崭露头角为元帅慧眼识珠。她自然也是认得离朱的,略略低头弯了下背:“好巧,离朱长老也在,不如由您给这两个孩子断一回案子?”
“?”
灵砂笑而不语。
大长老态度都这么明显了,让她断案子云璃肯定是要吃亏的。哪有不护短的持明,这根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妾身与大长老方才一直在商议药材之事,将军突然间说断什么案子,好生奇怪。”她试图调解一二,显而易见遭遇失败。
离朱冷笑着哼了飞霄一声,看向彦卿:“怎么回事,你先说。”
彦卿再成熟也还是个孩子,当下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云璃顺了他的剑,不肯轻易还他。
这事儿吧,主要是隔了道信息差。
彦卿不知云璃能听到剑意,云璃不知彦卿近来正为自己的剑心烦忧。
不过在离朱这儿,只有向着自己人的。
“先把剑还来,其他的你们想过招随意。去神策府校场上打,去演武典仪的擂台上打,都行,不许私斗。丹鼎司内多为病患伤员,也不合适见刀兵。”
大长老自己没事儿都不会轻易在这里拔刀呢,只要不是揍医闹,她都把纠纷带出去解决。
奈何云璃倔强的很:“……”
“……”离朱摸出玉兆直接打给应星:“劳烦打一套飞剑给彦卿,记你账上。”
她总不好和小孩子动手计较一把剑的事儿,那就只能去欺负她的长辈。
“啊?”锅从天降的应师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啥记我账上?”
“你师侄拿走了我弟子的飞剑不还,我们不要了。”
飞霄:“……”
大长老这不受委屈的性子是一点都没变啊!估计再过八百年她还这样。
“呵呵,呵呵呵。”灵砂有些尴尬,她担心离朱太不给朱明面子,等会儿说不得会被怀炎将军为难。
云璃:“……”
小孩子都傻了,完全想不到还能有这种操作。
“这么担心别人的剑日子过得好不好,那就送你好了,不过彦骁卫不能送你,他很重要。”
她回手拍拍少年肩膀:“你丢的那柄剑我会去工造司找找图纸和匠人,再补一把一模一样的给你,咱不和客人计较,等会儿我骂她爷爷去。”
彦卿:“……”
我单知道大长老彪悍,但我不知道她能彪悍到这个地步!虽然但是……有人护着可以任性的感觉实在是太好啦!她听完事情来龙去脉后问都不多问一句呢,实在叫人开心。
嘿嘿!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牵涉到新剧情,这一段很多地方我就不详细写了,尽量照顾到还没做剧情的宝子们,或者也可以先不看这几张,等剧情做完再看。
第242章 后日谈·演武典仪3
所谓天降横锅,说得就是应星现在的感受。自幻胧被扔进新炉子关起来后,罗浮工造司的冶锻能力提升了老大一截,应师傅恨不得天天守着他的新炉子过活,外面发生的任何事一概不闻不问。突然之间离朱打玉兆过来坑他一笔,又说什么师侄不师侄的。
我看你是年龄大了失了智吧!
这话他只敢存在心里想想,虽然满肚子意见但是手上还是寻了几块好材料准备往小炉子里丢……
等等!
应师傅嘎吱嘎吱掉着渣看向挂在绘图桌旁的日历,一个硕大的红圈涂满今天的日期。
“……”夭了寿瘟祸祖的寿了!就说离朱怎么突然提起他的师侄!
“咳咳咳咳咳咳咳!”应星拎起小学徒放在桌角的水壶喝了一口水,一不小心呛了自己一身,“咳咳咳咳咳咳咳!”
差点呛死!
还好死不了,不然丢人丢大发了!
这个日期……哦,还是他自己亲手把这个日期涂红的,甚至再三要求小学徒及时提醒——烛渊将军怀炎将率领朱明一干人等前来凑凑罗浮演武典仪的热闹。
又是演武典仪啊,每隔百十来年就会举办一次,上次办这玩意儿确实是挺久以前的事了。
一代新人换旧人,代代新人变旧人。
至于说师侄……云璃那丫头肯定是别住犟筋使小性子,好巧不巧撞上另一个较真的。你说你跟谁犟不好,你非要跟持明甚至是龙师甚至是龙师大长老犟,她没动手实在是这七八百年涵养上来了。
“……”应星放水壶的手突然顿住,恍然大悟悚然而惊,扔下水壶提起锤子就往神策府冲。
师父——!师父你要撑住啊!
百冶匆匆忙忙赶到神策府议事厅,要不是记得还有其他仙舟访客参与演武典仪他说不定就要抡着锤子闯进去了。抬头就见持明的大长老果然抄着袖子抬起下巴横在老将军面前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怀炎将军好似叫人堵得不轻。
景元……景元站在旁边背着手,侧过脸偷偷暗爽呢。
堂堂神策将军实在不好当众指责别人家一个小孩子的不是,神策府里也不是讨论教育问题的地方。但是眼看含辛茹苦养大的少年受欺负,这要是一点气性也没有,他这七八百年的将军干脆也别当了。尤其他自己刚刚劈头盖脸挨了一顿。夫人没来的时候逐字逐句分析其中含义,各种抽丝剥茧权衡利弊,夫人一来就只剩下满肚子委屈。
是是是,烛渊将军与天击将军本就和罗浮更加亲近,元帅派这两人来无非走个过场堵住悠悠众口。但这并不能说神策将军就这么逆来顺受着心里一点意见也没有了。
绝灭大君幻胧是个岁阳啊它是岁阳!它没有形体的!附在人身上一时片刻根本查不出来。
不说那么大个岁阳了,就工造司旧炉子里溜出去的岁阳碎片们都搅合得十王司人仰马翻,毁灭令使能做得可就更多了。况且方才天击将军也提到步离人受到蛊惑有再次集结的趋势,为此曜青甚至向元帅申请将重犯呼雷转移过去另行关押(折磨)。
也就是说【毁灭】势力早已盯上仙舟联盟,幻胧在罗浮掀起的乱子只是一次试探,它留了不止一手,这群丧家之犬便是第二局。
结果现在呢?对手一子已下,友方先乱一波,横是让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当年在学宫应该多学几门外语的,放在今天就可以换着语种骂了。
“……我就纳了闷儿了,为何每次外敌来犯都揪着我持明不放?持明是犯了天条了还是欠了联盟了?这次是又双叒叕砸了罗浮的丹鼎司,上次是一股丰饶民联军笔直就冲着冱渊君的持明卵去,欸你们说巧不巧?刚好天风君也转生了,这*持明粗口*的有备而来备的可真齐整啊。我不是冲着你们撒气,而是敬请二位将原话捎去玉阙问问,我这龙师大长老都不敢和人聊的话题,究竟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
“要是还有人闲着没事做,我罗浮持明很欢迎他们过来帮忙收拾烂摊子。建木还在那儿杵着呢,我随时能打开洞天,看看哪位勇士愿意下去把星核挖出来封印掉,这不比叽叽歪歪几十万字管用?真要有谁能替我们解决掉此等麻烦,我罗浮持明自今日起免费供他一籍账的丹药,供到他全家进十王司!”
大长老一个人便喷得天击将军和烛渊将军无话可说,另有几个龙师在旁边给她当捧哏,那叫一个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从头到尾她没提一个与私事有关的字儿,但有耳朵有脑子的人都明白这绝对是在借题发挥。
飞霄与离朱也算旧识了,自是晓得大长老火气这么大不只护犊子,多少也有几分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样子。她此番突然发作看上去好似只对事并不对人,然而……
作为中间传话的传声筒,天击将军暗暗向神策将军使眼色让他拦着点——烛渊将军年岁大了,多少给留点脸吧,别把老人家气过去。
神策将军抬头望天。
拦不得拦不得,持明自治。我一个小小的云骑将军,哪里拦得住龙师之首说话。
怀炎怎么会不知道离朱这是别有用意呢?无奈过去惯孩子的是他,现在挨骂的自然也是他。这回遇到诸天寰宇有名的护犊子持明,人家没指着鼻子骂他已经算是给脸了。
应星:“……”
这阵势,想替师父挨骂都找不到机会。
“是是是,神策将军受了委屈,罗浮的持明也受了委屈,我等会将大长老的意见如实转达给元帅。大长老消消气,消消气!”
“啊!对!都是有年岁的人了,心平气和些对身体好。”
两位将军还得反过来劝大长老宽宽心,应星和侍卫长站在一处,气都不好叹。
侍卫长本就是景元将军的真爱粉,上回幻胧之乱后他顺带着又粉上了持明大长老。看看他正主都是什么人吧,粉随正主,惹不得,实在惹不得。
“百冶大人可是来见烛渊将军的?”侍卫长例行问话,应师傅嗯嗯应声:“方才可是有小孩子口角?”
“呵呵!”侍卫长马上冷笑两声。
烛渊将军家的千金那是只挤兑彦骁卫一人吗?公事在前她当着阖府之人出言不逊,下得是整个神策府的面子,是全罗浮人的脸!
要不然持明大长老怎么会如此盛怒,她发作这一回,大家心气儿都跟着顺了不少——我们罗浮人也是有朋友有人给撑腰的!
应师傅:“……”
很好,看来云璃是惹了众怒,怪不得离朱专门打玉兆为难他。
“既然将军们都还在忙,那我就先行告退了。等会儿大长老要是来问,劳烦转告她这几天与彦骁卫一同去工造司寻我,挑选宝剑样式。”
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说到底还是得中间夹着的“年轻人”出面顶背锅。
虽然但是……我不背谁背。
百冶提着锤子来晃了一圈就走,站在上首处的几人都看见了但也谁都没把他牵涉进话题当中。
怀炎将军惯孙女更惯爱徒,他才不会在罗浮揭应星这个“短”,飞霄将军就更不会提了,大长老那是当年被问到脸上质询饮月君之事时敢当众拔刀动手的人,再问一回云五旧事哪怕远来是客也得被她扔出罗浮。
应星走出神策府议事厅,站在门口的石狮子爪子底下吸气呼气——他得去把云璃找回来多少教育几句。这孩子乃是天生的匠人料子,她能听到武器的心声……但她完全没有任何“人情世故”这四个字的概念,简直比幼崽时期的离朱还棘手。
离朱是知道好歹但反骨,从来不乐意按照旁人给画的道走。但凡到了正式场合她心里有数得很,每次闹事都拿捏着尺度,从来不白闹也从来不掉链子。相比之下云璃就是一纯纯的小孩子,家里惯得没边儿的那种。
最主要还是当年离朱若是偶尔闹得太过丹枫是真会收拾她的,那人不在训练以外和孩子动手,但他会用别的法子提醒。
越是有才华的孩子就越有性格越有主见,一味强压不可取,但一味放纵更不可行。云璃年岁小,多少还是要教她些眉眼高低。小孩子之间意气之争打起架来本不是什么大事,不打不相识嘛,可也得看看场合环境。
女儿家刁蛮些无伤大雅,然而她得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不能使性子。
应星认为自己打小就不是个八面玲珑很会做人的人,但是当着别人家长的面儿耍横这种事他长这么大也没干过。哪怕持明呢,这么横也是全家都要被所有人放在嘴上讨伐他们脾气不好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来做客就更不合适这么做了。
但要是让他去说怀炎将军……他说不出口,云璃为何无父无母只身跟着爷爷以至于被娇宠过度,这就要牵涉到朱明的一桩旧事了。应师傅既在局内又在局外,偏他最不好介入进去。
第243章 后日谈·演武典仪4
罗浮工造司百冶应星来了又走,没多久三位将军的谈话(质询)也告一段落。飞霄早先已经去过一趟丹鼎司,白露对她如今的症状只有缓解并无治愈的法子。
怀炎老将军打算去罗浮的工造司看看爱徒,三人各有各的事,约定典仪当天再聚便各自散去。离朱也要走,她还惦记着坤舆台上那三个步离人——这玩意儿只是长得像狼像狗的,实际上他们并非低智动物,和狐人一样都属于灵长类人科犬亚种。
步离人的生物科技比仙舟联盟走得还远,他们很擅长将生物特征应用在无机物上。比如说兽舰,明明是与星舰一样的大型远距离载具,但硬要定义的话它甚至能划分进可食用类别。三十年时间他们是否又制造出了什么针对仙舟联盟的东西,这一点谁也说不准。
所以步离人的智商并不低,又是个高度集群的等级社会,三个步离人出现意味着他们一定是收到了命令才突然现身。
那么,下达指令的那个步离人,在哪里?
考虑到步离人的战首正在罗浮蹲大狱,离朱决定去幽囚狱转一圈。
进了那扇总让人想吐槽的兽首浮雕大门,堪录舍的武弁上前确认来者身份,见是大长老便不再多加盘问,登记后就放行。
“话说今天客人还挺多的呢,先是曜青的两位使者,又来了星穹列车的无名客,加上您是第三波了。”
负责查验的武弁收回登记簿无意中提了一句,听者有心,离朱就问她道:“曜青今天就要把狗子提走吗?”
呼雷总是安静不下来,大呼小叫的非常吵闹,他的“邻居”又都是被迫喜静的性子,曜青愿意提走他倒也算是件好事。
“额……”武弁顿了一下,放弃纠正大长老对步离人战首毫无尊重之心的称呼,“倒也不是今日就提,两位使者先来确认一下他的近况,具体要等演武典仪结束后才会着手转移。”
离朱吐槽了一句“麻烦”,武弁只当作自己聋了什么都没听见。
“镜流判官今日在吗?”她随口问了一句,武弁摇头:“大人回因果殿述职去了,许是要晚些才归。”
真是麻烦,曜青的使者就不能等镜流在的时候靠近呼雷吗?步离人的“狼毒”信息素对狐人压制力比对其他族裔更强,狐人使者贸然靠近他并非明智之举。
“我去看一下,你记录吧。方才星槎海中枢的坤舆台上突然有三个步离人冲撞人群,据说他们是追着星际和平公司的集装箱而来,保险起见,我觉得还是谨慎些为上。”
大长老摸出玉兆传信龙师加强鳞渊境境内的警戒,要求护珠人全部回到各自的巡逻区域,同时下令水下步道景区限流。
如果只是虚惊一场就说技术故障,没有异常最好,有也好歹算是个准备。
武弁如实记录后放行,离朱看到开拓者一行在业镜台上便没有过去打扰,直接启动机关向下层去。
如今的机关都被应星调整过,密匙每日自动更换。如果没在武弁那里认真验证登记领取密令就想偷溜进来,后果绝对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他甚至凶残的在连环机关中接入了部分反向思考的陷阱,朋克洛德的黑客来了也得付出相当代价才能逃出去。
幽囚狱是个向下的倒置结构,刑罚越重蹲得越深,呼雷处于重刑犯里还算位置靠近出口的。他不是破坏力有多强,而是纯纯的杀不死,七八百年不饮不食外加日日无间剑树之刑下来还能苟,有时候丰饶的赐福也不一定是好事儿。
镜流把呼雷扔进幽囚狱时离朱还没降世,如今离朱去化卵转生都不会有人觉得诧异了他还在幽囚狱里蹲着,属实是要把牢底坐穿。
离朱赶上曜青使者一行时他们正在开启机关,关押重刑犯的囚室是个独立区域,用得又是另一套安防密匙。判官雪衣见到持明大长老匆忙赶来,立刻停止输入。
“您可是有要紧事?”
“有步离人混入罗浮。”离朱朝她点点头,然后看向曜青的两位使者,“不好意思,方才雪衣判官可是已经告知诸位查看呼雷前的各种注意事项了吗?”
为首的眯眯眼狐人出声回应:“我等已经知晓。”
“确定今日一定要查看?”
如果能等上几天最好,实在不想等的话她也可以陪同他们下去一趟,权当做个保险。
狐人青年很坚定:“是。”
“行吧,镜流判官不在,外面又出现了步离人的踪迹,我有点担心他们所来不善。既然你们确定今日非要查看不可,我便随你们下去。”她看向雪衣征得她的同意,挥手取出龙牙握于掌中:“走吧。”
“是。”雪衣继续操作,机关开启,一行人随之缓缓沉入地下。
进入战斗状态的离朱经验丰富,丰饶民联军的主体便是步离人,可以说她和他们打了一辈子交道。她单手握紧龙牙,看似全身放松低头默默走在队伍外侧,实际上正集中注意力不断监控四周。
“这里便是关押呼雷的监牢,诸位请小心。”
其他犯人都安安静静待在囚室内,只有狗子给自己折腾出一条缝嗷嗷大叫。
曜青使者最想看到这货干脆噶了,奈何他实在能苟,每次都很有精神的活蹦乱跳。
“如果转运的话切记注意通风设备是否正常投入使用,否则极易造成误伤。”
这一条主要针对狐人,偃偶判官和某个持明例外。
两位使者向前走了一步……事情发生得很快,结束的也很快。
隐藏在云骑守卫中的步离人突然撕破伪装冲向囚室,淡金色波光后发先至,不等他们摸到石室前就倒了一片。
“拖走。”离朱不是十王判官,自然不干涉十王司的内部事务。她只保证犯人跑不了,客人死不了,其他的一概不管。雪衣召唤来更多武弁,这一地的狗子统统被扔进呼雷隔壁的重刑犯囚室。
“狗子,狗子你醒着不?”大长老收刀上前拍拍呼雷的囚室大门:“狗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被放倒的步离人并没有死,一个个躺着,仇恨的盯着离朱。奈何她根本不把这种手下败将看在眼中,兀自继续拍囚室石门。
“狗子你出声啊,别装死,我知道你还有气儿。”
呼雷:“……”
吓不住,骂不过,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吗!
大长老才不管他愿不愿意听,高高兴兴在曜青使者玩味的视线中道:“你家小狗腿子们来救你啦,感动不感动?”
囚室内锁链被拉响,已经被关起来的步离人双眼发亮。
但是她又说了一句:“可是你真的要走,不和我们玩了么?”
“镜流在外面,我也在外面,还有……”
不等她说完外面还有三个巡猎的将军在,那道门缝中插入一双手,猛然发力将囚室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你走!你走啊!走得远远的!谁要出去和你们这些虐待囚犯的变态玩!
还我尾巴!
“呐,所有人都看见了,我既没有威胁他更没有打骂他,是他自己不想走。”
离朱大长老摊开手,着重扫了眼被自己一刀放倒的若干步离人。后者万万没想到曾经的战首居然不战而退,这这这……这还有什么士气可言!
雪衣:“……”
持明大长老的精神状态真好,也就只有她敢在呼雷面前提镜流了。别人这么说话早被散溢出来的狼毒毒死,她这么说话呼雷夹着尾巴躲在角落里不肯见人。
曜青的两位使者面面相觑,眯眯眼的狐人青年眼睛都睁开了。起初他一直怀疑这个后面才来的持明会不会别有居心,现在才知原来她还真是来当保险绳的。
“真不禁逗,这就怂了。”离朱再怎么拍囚室大门里面也没有反应了,狗子干脆叫都不叫,打定主意不给人再次羞辱自己的机会。
隔壁那些现抓的步离人垂头丧气,眼神涣散,一副三观破碎摇摇欲坠的可怜样。
“两位还要继续查看吗?”雪衣催了一句,狐人椒丘摇头,“不了,罗浮幽囚狱,名不虚传。”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作为一个狐人看到呼雷过得不如狗心里还是很爽的。
几人重新回到堪录舍,无名客们已经录完口供离开,武弁上前登记好离开时间后开门送客。
“两位客人自便,我另有要事处理。”幽囚狱中居然有步离人假冒成云骑士卒,这么大的事神策府那边肯定已经知道了。云骑军中如何肃正另说,鳞渊境和丹鼎司总得第一时间自查。
自己查出来问题那不叫问题,稀里糊涂妄图蒙混过关,下场肯定是光着屁股拉磨——转圈儿丢人。
大长老匆匆忙忙又往龙尊宫殿前赶,边走边郁闷。这一天天的大事小事就没停过,各种杂事简直比礁石上粘着的海草还烦。她从匹诺康尼回到罗浮还不满二十四小时,气都没喘匀这就已经遇上好几件麻烦事。
当年真应该咬死了看大门去的,这破长老干得劳心费力没完没了……
持明族迟早要完!
第244章 番外1
很多事早早便有迹可循。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古国时期诗歌赏析》这门课的讲师是位须发皆白的老学究,山长专门从地衡司请来的。据说他已经活了一千五百多年,历经丰饶民战争和大大小小各种动荡成功熬到现在,一般的学生根本不敢惹他,生怕把老先生气进因果殿,那可真叫造了大孽了。
但是这门课考核难度低,学分给得多,对于有心早早攒够分数好去考成年试的学子来说算得上刷分首选,每年都抢手的不得了。
景元本是不着急去考成年试的,毕竟年龄还差得早,平均两百岁的成年线,他如今还不满二十。
但离朱抢了这门课攒学分,他就也跟着抢了课。
古国时期的缠绵歌谣由老讲师娓娓道来,那些曾经的遥望与祈盼如今统统化作催人欲眠的白噪音,效果拔群。
比如邻桌那个已经睡得七荤八素的家伙。
离小朱用胳膊垫着脸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软软的颊肉被挤出一小团溢在外面挂着,额角上贴了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她从讲师说到第二句话的第五个字时起,一直睡到现在,距离下课还有十秒时间。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下课的铃声响起,“眠龙”立刻睁开眼睛坐起来收拾书本文具。
中龄层的下课时间比低龄层捎晚,又比高龄层略早,跑快了食堂还没来得及上新菜,跑慢了委实抢不过那些身高腿长的蝗虫。
“我今天带了两份点心,一个枣泥果仁一个肉松蛋黄,你吃哪个?”
少年带上点心匣子跟着小姑娘走到外面走廊上,离朱脸上的表情意思明确。
不能两个都吃吗?
你猜?
景元笑而不语。
持明转开脸不看他。
哼!
两人身手都好,走得快,赶在人群聚集成流前走进食堂刷卡领盘子。
“你要是对两种味道都好奇,咱们可以掰开分着吃呀。”
景小元端着盘子随便选了个合眼缘的窗口递进去,学宫饭菜都是一样的规定种类,可选项并不多。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离朱就偏要挑着点,总之盘子里见不得半点绿色。
门口处饿死鬼一样的高龄层学生一拥而入,不少人懒得点选便直接去找机巧当值的窗口,盘子进去又出来,乱七八糟堆满饭菜。
持明性子独且护食,尤其幼崽时期,那是连装都不装一下,哪怕冒充肉片的姜块也不能被别人捞走。
离朱端着精心选就的午餐找了个位置坐下,景元失踪五分钟,带回来两罐饮料。
“是曜青率先引进的异星饮料哦!”
学宫内的自动售货机比它身处仙舟各处洞天的同行们多了不少新产品,大概是学生们比较敢于尝试吧,总之每天都有可能随机刷新出些稀奇的东西。
景元很喜欢这种惊喜的感觉,每天中午吃饭前都要去刷一下,跟抽卡开盲盒似的乐此不疲。
反正就那两个子儿,花不了多少钱。
“曜青的经济好像不太好,那边狐人只顾追着步离人杀,都快杀疯了。”景元把饮料放在桌上,抽出筷子吃饭,“嗯?这炒的是什么?”
离朱不吃素的没选这份菜,伸长脖子就着他的筷子看看被扒拉出来的“蔬菜”。
“好像……是朵花?”两个人一块露出嫌恶的表情,离小朱嫌弃那是素的,景小元嫌弃那是朵花——男子汉怎么能吃这玩意儿呢!
“能不能整点正常食材?”
不止他们对今日份特殊食材有意见,旁边坐着的其他学生自然也有意见。学宫食堂的采购是个潇洒随性的人,购买食材时也比较不拘一格,像今天这种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神奇食谱事件经常发生。
“这是什么植物的花啊?”
“栀子?山茶?”
“好像……是栀子,花落后的果实是一味药材,也可以做染料用。泡水泡茶明目去火。”
农科的高龄层学生就地开了个组会,确认大家吃了道清热去火的“药膳”。
抱怨声逐渐消失,反正每次都闹每次都不了了之,真有不愿意吃的人退掉饭卡出去吃就是了,学宫并没有必须在食堂就餐的硬性规定。
景元懊恼的把那些花一朵一朵夹出来围着餐盘摆了一整圈,被离小朱无情嘲笑:“有必要么?吃这玩意儿跟吃菜叶子有啥区别?”
那当然是……心理上的区别。
十八九岁的少年最是要脸的时候,对面的女孩子把脖子一缩,眯起眼睛笑,密而长的睫毛跟着上下抖动,就像蝴蝶的翅膀。
她头上的金铃与鲛珠轻轻撞击,晃出两条线。
“……”
堵在嗓子眼儿里的郁气说散就散,景元就着剩下的菜扒饭。
“离朱,”同为持明的雪浦和风浣一前一后走到小姑娘身边坐下,“前几天你不是说要考医师证么?我们拿资料来了,给你做个参考。”
风浣越长越明艳,她算是持明中生长速度较快的个例,和普通天人相比看不出明显差别,现在已经是个纤合有度的少女了。雪浦个子也比之前高了些,坐在离朱身边温和微笑着对每一本材料补充说明。
“……这二十本你先看着,有不会的随时发消息问我,或者放学后丹鼎司见?”
离小朱苦着脸:“嗯……你在哪个科室见习来着?”
他报出自己的师父,居然还不是医士而是丹士。
“反正我在太真丹室也不忙,烧火都轮不上,你要是过来我还能有个人说说话。”
景元慢慢放下筷子,他拧开瓶盖把饮料放在离朱面前,拿着自己的那份也不喝,默默观察聊起考证相关的三个持明。
离朱不喜欢学医术,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她却有一个丹鼎司司鼎的亲传师父外加一个国手级别的监护人,属于赶鸭子上架不学也得学的那种。
另外她又答应了腾骁将军以军医之名进神策府,虽然军医常有“兽医”之名,但是基本的证件也不能少,于是这才有了要考证的事儿。
“昨天晚上我师兄半夜摸黑起来在院子里拉磨似的转……”风浣在自己人面前既不高也不冷,话也多了许多,“吓了师父一跳,还当他梦游呢。持明梦游,笑死人了……”
说到这里她捂着腮帮子只是闷笑说不出话,雪浦替她继续:“结果连我师父都被喊去看新鲜了,都当他是真梦游。”
“那到底是不是啊?”离小朱咬着勺子迫不及待想把这口瓜吃明白。
雪浦不说了,风浣把手放下来欲盖弥彰的左右看看:“才不是呢。他好像谈了个异族的女朋友……哎呀你太小了,剩下的不能告诉你。”
离朱:“……”
不是,悄悄告诉我不行吗?
持明们的悄悄话和天人和狐人别无二致,景元换了只手,把饮料罐横放过来戳着它滚。
那个持明姑娘说话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回头去看与她同行的少年,也就是说两人之中处于主导地位的其实是雪浦。
啧。
闲聊中的持明并没有注意到他,或者说离朱有注意,但也仅限于“注意”。
“休息日那天你有空没?”雪浦很自然的递了张纸巾放在离朱面前。她盘子里的食物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这张纸巾来得恰到好处。
景元决定按兵不动先看看他打算做什么。如果他出言约离朱……那就把师父他们拿出来糊弄一下。
反正他们经常在休息日聚餐,就算这回还没安排他也能给安排上。
“你先说什么事。”离朱没有给雪浦明确回应,她得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安排时间。
风浣笑着把话接过去:“我们打算把族里年轻人喊在一起熟悉一下。老地方,鳞渊境沙滩。这回大家打算凑钱从洞天里买头弄好的鹿烤着,边吃边玩儿。”
“你只用人去就行了,一上午好几个家伙催命一样的问我你要不要去,实在是烦死了。”
嘴上说着“烦”,她的表情可看不出来一点,那是相当的乐此不疲。
景小元低下头扁扁嘴。
这是罗浮持明内部的活动,加入进入对离朱的未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恨自己不是个持明,没理由跟着去,也没道理阻止她去。
“只有烤肉?”如果只是单纯为了凑在一起吃东西,平时她也没看出持明这么喜欢聚堆。
风浣神神秘秘的与雪浦对视一眼:“当然不止这个,大家都想见见你。我和雪浦觉得所有年轻族人团结在一起才能让老人家们做些……让步。就比如我师兄,族里现在还不允许个人拿着户籍,就是防着与异族通婚。”
“可是说老实话,这都什么年月了,持明一族又不是家里养着古国皇帝,那些心向着外面的族人还不如做个情面放他们去……”
年轻的持明们实际上是要拿这件事试着与长辈扳扳手腕轧轧苗头。离朱这种新生代佼佼者的分量不容小觑,她不去就没有旗帜没有标杆,其他人说话挺不直腰板。
景元立刻将手底下滚了好一会儿的那瓶饮料拧开放在风浣面前打断她说话:“喝点水,我这里有点心,你们要一起尝尝吗?”
虽然已经接受离朱身边总跟着个白毛,风浣面对景元时多少还是有几分拘谨。她抿嘴扯了下嘴角,飞速转回去对离朱道:“我不打扰你吃点心了,去不去回头玉兆里和我说一声。希望你能一起来玩,但是不勉强哈。”
“哦,好。我考虑一下。”离小朱在景小元欣慰的目光中给了族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景元突然打断风浣和雪浦肯定有他的道理,离朱目送族人离开后侧过脸看了他一眼,白发少年莞尔。
“他们是想借你名声一用呢,可能本身并没有意识到,不过等事情做出来再看就是那个意思。”
现在的问题是名声肯定得借,不借将来离朱在龙师议会里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但借了名声也不能给人当冤大头和背锅侠,她得把持明一族中这股崛起的新生力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诗经·扶苏》
第245章 番外2
◎改过来了◎
“这件事要分两面看,”景元把点心切开,一样一半放在盘子里推给离朱,后者先选了肉松蛋黄馅的咬:“怎么说?休息日我肯定会去,但我不打算简简单单跟着他们一起搞什么请愿和抗议,没用。”
离朱再熟悉不过龙师的操作方案了。
他们会假装很重视年轻人提出的要求,然后用一个看上去非常合理的借口把事情按下,拖延上一段时间后如果还有人提,那就抛个能引起对立的话题出去将年轻人分层。这样他们自己就会因为立场不同而吵起来,到时候谁还会记得一开始那个要求?
老不死的老东西们惯爱用这种手段糊弄人,偏偏年轻人一次次上当,等到他们终于不上当了,不知不觉中自己也学了这个坏毛病去。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用手背撑着下巴,蓬松的白发只有上面扎做一个高马尾,下面细碎的发丝随意散着,风一吹活像个不会散的蒲公英。
“龙师是持明一族中非常特别的一个群体。”离朱慢慢把点心吃掉才开口,“龙师本身就是持明的精锐战士,不能打的从一开始就会被拒之门外。”
“龙师是有传承的,他们会把师父的理念奉为圭臬然后继续传承下去,本质上龙师才是真正掌控着持明一族命脉与方向的群体。毕竟龙尊一旦缺位就是几百年,就这时不时的离线管理黄花菜都凉了。”
她又拿起饮料喝了几口,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己先摇头失笑。
“都说龙师讨嫌,讨嫌的不是龙师,而是龙师的行为与手段。怎么说呢……有些人纯纯是老棺材瓤子,有些人确实在为持明筹谋,可惜能力有限。”
要不然丹枫为什么不直接把龙师全换成为龙尊马首是瞻的那批族人呢?难道是他不想吗?还是他不能?
他当然能,但议会里必须存在不同的声音。
到这里她自认终于解释清楚,景元能不能听懂另算,不过他好像听懂了。
“所以我会直接从议会下手。自下而上的请愿,都是些年轻人又恰好由学宫学子组织,闹大了保守派有理由指责丹枫与神策府亲近,闹不大了就跟团建没啥区别。我估计恐怕是后者,毕竟雪浦和风浣都不是蠢货,他们还不想中途退学。”
打从听风浣说完这件事,离朱就不看好他们的行动。持明族内如今并没有尖锐到不可调和的生存矛盾,龙师们延续的古老守则不会遇到现实的严峻挑战——说人话就是大家都还能凑合着活,谁愿意穷折腾?
无人响应,这场活动那不就只是几个人闲得无聊的自嗨?
不过还是要表示出支持与鼓励的态度,否则将来真需要他们闹的时候可就没人闹了。
“那么你是打定主意去吃一顿喽?”景元抖着肩膀笑。
她或许是耿直了些,不过在如何拿捏龙师这方面,丹枫都不一定能及得上。
离小朱摸走枣泥果仁馅的点心悄悄吃掉:“要不然呢?”
“这饮料不好喝,腻得慌。”曜青来的进口货能在她手里剩下半瓶,看来是真的不太好喝。
景元顺手就拿过来把那半瓶喝掉,摇头:“嗯,的确不怎么样。”
他这套动作太自然了,以至于离朱根本没意识到这种行为过于暧昧,只当景大少爷这是在响应将军勤俭节约的号召。
完好的那瓶饮料下午放学后被少年带回家,景父景母加班未归,他一个人窝在书房里边看书边喝。
一本书看完,饮料瓶空空如也。
嗯……还真是有些腻。
少年阖上书页,发呆似的倚窗靠着,反复思量白日里发生的事。他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说个没完,只是比起另外三位年长的前辈稍显活泼些罢了。
什么?应星?
应星更喜欢和金人说话。
从离朱平时与人接触的习惯看,截止目前为止她并非取向为女的类型。但是她对男生也不感兴趣,说话似的神态,动作,视线,语气,不管怎么看都一幅单细胞的样子。
很让人放心啊,很放心……放心得心塞!
不过话说回来,持明到现在为止居然还不支持族人向外发展的么?自我转生来来回回就那几个人,总感觉怪怪的——也许上辈子死仇呢,难道这辈子还要纠缠在一起吗?
好怪哦!
唉……
少年的烦恼就像心里长了草,又恨她总也不开窍,又怕她开窍开到旁人身上。
那家伙压根就不知道全罗浮有多少人盯着她垂涎欲滴呢,外面全都是些该被云骑军叉去十王司的变态啊!
他烦烦的往后一倒,书本盖在脸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离朱这会儿在丹鼎司都做什么,是老老实实跟着丹枫哥见习呢?还是被雪浦糊弄着补课去了?
补习也没关系啊,不过既然是考的从业资格证,普通的丹鼎司见习(咬牙切齿重音)丹士用处应该不大,请位更好一些的专业补习老师不行吗?
不要耽误雪浦丹士的工作嘛!
他抓起玉兆想了想,决定找白珩倾诉,顺便问问这种情况该怎么应对。
白珩说她在学宫就读时应征男朋友的男士能从教室外一路拍到星槎海,想来这种小问题上也是见多识广。
狐狸姐姐对于白毛小哥的请托甚是上心,玉兆一通就听她叽叽呱呱的问。景元平白被灌了一耳朵,根本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第二日照例起来整装先去神策府后去学宫,景元掂量掂量昨晚上听来的那么多“经验之谈”,自我感觉甚是良好。
“离朱,这边……欸?”
她白皙的脸上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提着书袋站在码头前等星槎。
听到动静她懒洋洋的朝这边看了一眼,心情不好不坏:“早啊。”
“你这是怎么了?”景元挤过人群走到她身边,发现离朱书袋厚度增加了不止一倍,想必重量也增加了不少,“给我,我帮你提。”
她那么在意身高,总这么被压着万一将来真长不高了可怎么办!
“……还是我自己拿着吧。”离朱叹气:“让你提着算怎么回事儿?你来学宫又不是为了来给我提书袋。”
其实……也可以是。
在心里吐槽别人自然是不怕被发现,景元不再问第二遍,径自从离朱肩膀上抽走书袋提在手里:“昨天宋讲师留的作业我还一个字儿没摸,你写了没?”
“写了,丹枫看着我写的。”
闻言景元都忍不住同情离小朱两秒。
好惨,被丹枫哥看到作业,以他的认真性子一定会反反复复直到离朱写得能让他满意了才停。
“你那是什么脸!”注意到伙伴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劲,敏感的持明一下子站得笔直。景元顾左右而言他:“明天就是本周的第四天了,过得还挺快!”
提到日期他就想到昨日风浣的邀请,心头不由有些气闷。
凭什么其他族裔不能参与啊!他不会烤难道还不会吃嘛!
然而风浣早已将离朱身边的大型挂件给抛到脑后去了,根本没想着还要请外族人参与本族活动。
本来就不干他们什么事嘛,叫他们作甚。
“哦。”
离朱见书袋被人拿走,干脆顺了景元的意就让他拿着,眼看星槎来了她拿起饭卡刷了两道,算是谢他出力气。
别看这随手的谢意有些潦草,持明只有把你当成自己人了才会这样。
“昨天有族人送了好些手工自制的小吃给丹枫,他让我拿些分给你,带回去试试看。”
她把另一只手里提着的袋子也塞过来,大有“既然你想提那就提个够”的架势。
景元接过袋子换了只手:“所以你是因为晚上写作业写太晚起不来才错过今天神策府的早课?”
提起这个离朱更加郁闷。
“昨儿晚上看复习资料时把两种病给记混了,丹枫硬是拎着我重新背了半个晚上。早上起来又被拎起来仔仔细细问过一遍,哪还赶得急去府内。”
她悲愤不已道:“所以我真的不能申请个看大门的职位吗?”
“看大门的是士卒,同样每天操练四处巡逻,完事儿了才能回来交接班看大门,执勤期间不能走神不能坐下不能玩玉兆,你确定?”
白发少年挑起眉梢,神色中夹杂着几分无奈几分笑意。
别人进神策府都是恨不得一步到位,尽量要把自己的满腹学识卖个或是油水足或是尽量高的好位置。她可倒好,一心奔着看大门去,只想躲清闲。
这何尝不是一种暴殄天物?
“……”离朱消音了好半晌才消化掉理想岗位原来也不是那么理想的打击,整个人都不好了:“要不我还是回鳞渊境算了,反正龙师们不能看着我饿死。”
景小元落井下石恶魔低语:“但是你当着丹枫哥和腾骁将军的面儿应下此事了,世上没有专治后悔的时光机哦。”
进了神策府还想跑?没门儿!将军允你跑我也能想法子哄你回头老实留着。
“我现在流下的眼泪一定是当时吃忽悠时脑子里进的水……”
说是这么说,她眼睛里别说眼泪,红都没有红一下。
景元:“……你至不至于啊?”
事实证明还是稍稍有点至于的,离小朱一上午都闷闷不乐。
第246章 番外3
等过完休息日学宫再见,离朱顺手递了个打包盒给景元:“昨天在显龙大雩殿外的沙滩上烤了一头鹿,我没想到种植洞天送来的食材个头能有那么大。剩下没烤的肉让他们拿回去分了,这个给你……装饰用书架书桌?”
比起家禽和常见家畜,持明们更喜欢吃鹿和马,往下数是牛和羊,最后才是猪,禽类也首选雁鹅这种攻击性比较强肉质也更坚硬的动物,鸡鸭那都只能算消闲小点心——可以说全家上下没有一个好养活的,都喜欢啃硬骨头。
景元做好心理准备才打开盒子,里面并没有他以为的奇怪礼物。
一对漂亮完整的幼年期鹿角躺在打包盒里,已经处理好了,没有异味也没有让人不适的多余黏连物,加个底座就能挂在墙上或是摆在桌上。
从留存下来的角的尺寸看,这头鹿本身的年龄不大,想想也是,种植洞天不会把动物养到不好吃的年岁,大多都是趁肉质最好的时候出栏。
“很多人都好奇丹枫头上的角,喏,基本上一样。”
远航时期前的上古年代中,居住在地面上的天人族先祖眺望天空,偶尔会看到经过的龙裔。那个时候他们记录下了“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的特征描述,等到现在除龙尊外持明都不能化龙了,再也看不到翱翔与天际的传说,大家多少都有些遗憾。
饮月君的角冠无论如何不能给人碰,那是尊严问题,但是鹿的角可以,随便碰,不会冒犯任何人。
“谢谢你啊!”景元抽着嘴角把盒子盖回去——好险,差点以为她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比如说“如果我有角大概就会这个样子”什么的……结果话题突然转到丹枫的角上去,谁想知道龙尊的角什么样啦!
果然不能期待这家伙太多,她压根就没长那根筋!
盖被子看夜光手表才是离小朱的常规操作,指望她哪天开窍还不如指望应星哥搓出来的机巧玩偶学会后空翻。
他把盒子塞进书袋,放心的拍拍:“我回去把它摆在书桌最显眼的地方。”
“改成个展架也挺好,挂些零碎东西,耳机啊发带啊什么的。”离朱是个纯粹的实用主义者,送人礼物也喜欢从实际角度出发。
不过……她都不把吃剩下的鹿角送给别人只送给我呢!想到这里少年心情指数上涨了十个百分点。
为了照顾到年轻人喜欢追求刺激的鲜活个性,学宫里每个循环的课程表都不一样。学生们上学上得厌烦了也可以随时请假或是去其他洞天旅行,居家也可以,只要心理健康好好活着,怎么样都行。
这回的教学循环学宫准备组织学生们去农业洞天见习,中龄层虽然比低龄层成熟不少山长却也没指望这一趟养出多少农科巨匠。浅浅让孩子们明白西瓜长地上葡萄长藤上苹果柿子挂树上就足够了,别将来出门闹笑话。
所以选择的洞天更偏向休闲农场而非试验田基地。
一上午除了必修的主课外大家就在教室里“嗡嗡嗡”的闲聊,说些假日趣闻,聊聊八卦。
中领层正常的最低入学年龄线是五十岁,所以离朱和景元的同学平均年龄在六七十岁左右。这个年龄段不少没有深造打算或是就想早早建立家庭的学生便开始心照不宣的在同学中寻找“下手目标”了,也许今天是同学过几天就能成情侣,同窗数十载的人……总比外面相亲遇到的奇葩更靠谱。
且不提持明虽可爱但孤僻不怎么搭理人,单就已经长得和成年人没有太大区别的地衡司世家公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接近的。倒不是说他也每天都垮着张讨债脸出门,而是每每偶有交谈不经意间就会被人用智商碾压,双方仿佛身处平行世界的错层中,实在聊不到一处。
只远远看着养养眼就算了,硬凑上去蹭怕是会撞得遍体鳞伤。
离朱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景观欣赏打卡,她本就不喜欢和生人交际,只要不是必须那是根本就不带搭话的。不光她如此,绝大多数的持明都这样,剩下的一小部分呈极端化……极端社恐。
“愿意参加活动的话就用玉兆登学宫系统,找到相应选项点确定,不去参加就在家里自修。”
坐在前排的狐人已经就地抱团商量起物资分配,谁带什么东西都要提前打好招呼,免得有人锅碗瓢盆就差搬家,有人两手空空啥也不带。
离朱和景元都有应星友情提供的工造司版本空间钮,至于说随身携带的物品嘛……
少年拉开光屏:“换洗衣物,日常的洗漱用具,再带点零食就够了。”
他对这场“秋游”兴趣满满。
“东西带的太多也累赘,咱们是去农业洞天又不是星际开拓,没必要。”
近来他迷恋上巡海游侠的故事设定,时有做些去当寻海游侠的大头梦。可惜景家宁可他留在神策府做大头兵也无法接受大少爷跑出去当无业游民,因此这个梦想只能停留在行动计划层面。
离朱深以为然:“反正我带着龙牙,你看中哪个就杀哪个,现吃现杀,吃新鲜的。”
隔壁默默偷听的同学抖抖身体裹紧衣服,悄悄朝远处挪挪。
持明凶悍,名不虚传。
聊了一会儿讲师夹着讲义走进来,讲台下逐渐消音——这是门主课,主要讲些诸天寰宇各大文明体系的常识,考试成绩在总分里占比较重。
离朱照例只听前半截,后面引申和发挥的那些主观内容她一概不听,垂直进入补眠状态。
她靠着景元这头趴着闭上眼睛,呼吸稳定而绵长。景元故意支起这边的胳膊撑着下巴,两人挤在一处就像个一条边长一边边短的钝角三角形。
少年记录的笔就没停过,条目清晰字迹隽秀,重点处还画了小巧可爱的标记物。
拟造的软风带进来一片浅紫色的花瓣。教室外的花池里养着许多上了年头的花木,其中紫薇、海棠以及木樨数量最多。窗棂下那株紫薇生得比人都高,枝叶稀疏花朵繁茂,也是地衡司公廨天井里最常见的品种。
花瓣随风飘忽,慢慢落在离朱散开的黑发上。景元无意间发现有一缕黑色的头发约过自己的胳膊软软搭在桌面上,顿时欣喜不已。
虽然这份隐秘的心意她连知都不知道,但那撮不听话的头发已经足够他浮想联翩好几天了。
他贪婪的小心挡住它,借着讲师背过去调整投影设备的功夫偷偷一连摸了好几下。
等讲师转回来,成绩优异的天人族少年正襟危坐一副积极向上的架势,谁也不知道就这会儿功夫他差点把人家的头发给摸毛了。
离朱昨天被丹枫抓住补课看来是补得很辛苦,一觉睡到食堂开饭才醒。午后日光暖暖,她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睡眼朦胧。
“太卜司不是上周就宣布要调整季节了么?怎么地衡司还没把温度调低啊……热死了。”
她是有点子怕热的,一热起来总怀疑自己要被炖成锅鱼汤。
又嫌冷又嫌热,又挑食又暴躁,属实不适合家养……但是想养的人却能从学宫一路排到星槎海。
“早晚凉快中午热,是为了给大家一个过度的适应期。”景元把上午的课堂笔记放在她面前,离朱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看,“比尔波因特啊……星际和平公司的老巢呢。”
“下学期会开《寰宇通史》这门课,估摸会讲得更多些。”
景元翻开下午要上的课提前看内容,“毕竟星际和平公司现在已经是诸多星系文明中最强大的一个了。虽然冠以‘公司’之名,实际上把它看成个散装国家也没有问题。”
“啊……头好痒,难道是要长脑子了吗?”
她耍赖似的把笔记本推开,闭上眼睛百无聊赖的趴在桌面滚来滚去——也滚不了多远,反倒更像个烙饼的。
景元边看书边伸出一只手把她摁在原地:“滚来滚去跟那什么似的,你别逼我说难听话啊!”
持明哪能受这份束缚,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停了三秒迅捷反击。天旋地转后他被离朱卡着脖子拖倒,碍于身高与体型的因素整个人栽在她身上,心满意足安详闭目,顺势调整姿态躺在持明姑娘腿上哼哼。
“今儿这天气是有点热啊……”
他一示弱,离朱立刻松开手任由他躺着。她拿起那本不耐烦看的笔记翻开阅读:“那你先躺会儿吧,我看着要是不对就给你请假去丹鼎司。”
“嗯嗯嗯,那我可就全仰仗你了哦。”
少年动了动,小心避开不该蹭的地方。水生花卉的暗香柔和而轻盈,透过衣衫也还是凉凉的,很适合初秋仍旧有些毒辣的拟造光源。
软风一阵接着一阵,不知不觉间他还真迷迷糊糊睡过去,梦中有条青色的锦鲤不时在身周环绕。
那鱼青翠欲滴晶莹剔透,散开的鳍好似青纱,在水中荡出道道波纹。少年见猎心喜伸手想要去碰它,不料那鱼一尾巴抽过来溅了他一脸冷水。
“醒醒,放学了!”
啊?
第247章 番外4
“不要在农业洞天里追逐人家养的牲畜,想吃什么回头我给你买,明白了吗?”丹枫生怕离朱离了人就撒欢儿祸祸别人家的财产,他对持明幼崽的闯祸能力那是相当有信心。
尤其自家这只,不仅行动力强,实力水准在线,还随身带着个狗头军师。
“我只是出门三天又不是出去三年,不至于馋的追着牛啃!”离小朱郑重为自己正名,“想吃鱼,方壶出产的、没刺的那种。”
“……知道了。”
不管怎么说先稳住这祖宗,其他的都好办。
把幼崽送到学宫门口,丹枫又开始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糟心——集合点的学子看上去年龄跟他差不多,离朱混在其中实在奇怪。
他又看看和离朱站在一处的景元,这股奇怪的感觉更加明显。
就……有点想打玉兆给云骑军喊他们过来抓人。
“你们两个,给我稍微尊重一下农业洞天里的规矩……”丹枫省了半句没说出来——实在忍不住想要搞事也请确保自己不会被抓到。
景元会意道:“好的丹枫哥,我知道的。”
“……”就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儿!
丹枫带着满腹担忧回转鳞渊境,他刚走没多久学宫专门请来的大型星槎就位,载上这一批去研学(玩儿)的学生出发。
所有人进入农业洞天都前必须经过消毒环节。哺乳类动物之间存在人畜共患病,有的病在人身上全无所谓,传到动物身上后就会成为绝症。洞天中大批集中饲养的肉用家畜最怕这个,所以事先事后的消毒工作都必须严格做好。
星槎穿过一团厚重的白雾,又过了一道类似玉界门的安检才进入目标洞天。行驶在晴朗的天空下,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们趴在舷窗上向下望去。
金黄的麦浪滚滚翻涌,就像一张被人用力挥舞的金色地毯。比人还高的稻谷金灿灿的,弯下腰勾出丰收的弧度。
四四方方的灌溉网保证植物用水需求,时不时起飞然后悬停的机巧代替人去完成最辛苦的工作。
目的地是洞天中海拔最高的建筑物,位于控制中心前方,完全将维生系统所在的核心区域遮挡在阴影当中。这是专门用来接待游客的酒店,也是未来三天学生们暂住的地方。大型星槎平稳降落,未成年人不得擅自操作飞行载具,乘务员守在舱门旁一个一个数过去,确认这些人高马大的熊孩子全部离开舱室。
走出星槎,离朱的第一感觉就是热,湿热。
种植用洞天的维生系统与普通商业洞天以及居住洞天都不太一样,它们主要为洞天内的农作物服务,无论人的体表感觉如何,这里始终维持在能让主要作物感觉最舒服的温度和湿度上。
她立刻回头向后看,似乎想重新钻回星槎。
“别看了,这是学宫租用的载具,人还得赶着去接下一笔生意呢。”景元拦住她,“进了酒店就好了,那里面另有一套温控设备。”
“你来过?”离朱被他哄着走下舷梯,越靠近地面含氧量越高,温度湿度也略有小幅变化,等所有学生都回到地面,星槎迅速收回舷梯关门起飞。
就跟屁股后面有步离人追着咬一样。
“前几年跟父母来过,你怎么样?”景元及时把脚下发软的离朱拎起来,她轻轻摇晃身体以期降低不适感:“头晕,喘不过气……”
“快快,这儿又有一个!”
工作人员闷笑着推了辆轮椅过来:“别紧张,有部分游客是会出现醉氧的情况,适应一段时间就会自行缓解。”
看他们准备得如此充分也能猜出类似状况经常出现,离小朱奄奄一息的被放在轮椅上,旁边还有人告诉她这玩意儿怎么用。
“工造司最近新出的全地形自动轮椅,最高时速也就比星槎慢一点点吧。连上玉兆后点这里在点这里,就会按照导航行驶,千万千万慢点哈,你还是未成年不能开太快!”
不光她醉氧,队伍前面也倒了五六个,景元努力忍笑上前推她:“你别开自动,万一开进田里我还得把你挖出来……”
“闭嘴!不许说!”离朱白着脸凶他。
龙裔滚进田里那叫什么?泥鳅吗!
“我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啊,全是你自己脑补的。”他把轮椅平安推进酒店大厅,排着队等管理员分发钥匙,“麻烦能不能把我和她的房间安排在一起?方便照顾。”
仙舟的空间技术甚是精湛,大家都有自己独立的房间不必混住也能住得开,工作人员看看离朱的尖耳朵,意识到这是个传说中脾气很坏的持明,马上给了他们相邻的房卡。
“如果有其他需要可以随时拨打电话到总台求助,尤其症状加重的话请及时终止活动撤出洞天,相关手续我们可以代办。”这段时间的接待让接待人员总结出持明比其他族裔更容易醉氧的结论,相应的他们也更适应缺氧环境,生物进化真是神奇。
“……请大家先回房休息适应下环境,今天没有安排参观,可以在附近自由活动。早中晚三餐的时间是固定的,餐厅在四层,活动从明天起正式开始……请注意,不管遇到什么植物,都请不要在得到允许前采摘收集,相应的赔偿数额绝对是各位不想看到的。”
前台接待专门介绍了一大堆注意事项,经验告诉他们这些事虽然无聊但很必要,如果不提前说明游客们的生物活动很可能会使某些研究人员的研究周期无限拉长。
就比如不久之前,一位研究人员的科研成果被游客无意间摘走吃掉了,这使他不得不把毕业年限暂时推迟十年,而那个误食的游客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两边都觉得自己很倒霉。
“哦!”学生们稀稀拉拉回应着解散,景元推着离朱在大厅这里逛逛那里走走,仔细研究了一下中午的菜单,又要了份鱼食走去景观池旁喂鱼。
酒店里温度较低,离朱精神了不少,盯着游来游去的鱼专注观察。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得出结论:“全都能吃!”
“中午不是有水煮鱼么,你先回去趟会儿吧。”大厅里滞留的人越来越少,不想和人挤电梯的景元踩着离朱轮椅后面的横梁,脚一蹬划出去老远:“这东西挺有意思,给我玩一下。”
没有人能拒绝滑板车!没有人!
“你有病啊!”离朱扭过去拍他:“等会儿急停把我甩出去我削你哦!”
“放心~你要相信我的技术!”少年自信满满的尝试征服自动轮椅,他边踩边滑,绕过工作人员的视线范围,借着大厅中的廊柱制造盲区,一口气滑到距离最远的电梯井旁才停下:“好玩吧!”
离朱的回应是给了他一记云吟术,细流砸了他一脸水。
“无聊!”
主动成为泥头车和被动成为泥头车的概念能一样吗!
“好吧好吧,回房间。”看她气色好了不少,景元这才放心去开电梯。
玉兆上搜索出的答案说了,醉氧的不适症状除了放轻松多休息外并没有好的治疗方法。但是离朱作为持明保持紧张状态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战士本能,想要让她转移注意力放松下来可不是件容易事。
这个轮椅真好玩!
工作人员把离朱安排在五层居住,方便她下楼去四层用餐。景元的房间果然和她贴着,就只隔了一层墙壁。
少年刷卡开了门,三十多平米的房间五脏俱全。
“哎呦,看着还可以啊。”他一一检查过卫生间和衣柜,离朱自己操纵轮椅去到窗户旁边打开窗帘向外望。
远处蓝宝石一样的人工湖里点点白星全是饲育中的大白鹅。湖水也是灌溉系统的一环,水面上架了竹排,下面系着网箱养殖水产。
“诸多类似的农业洞天让罗浮人能吃饱肚子,一千多个亿呢,实在是辛苦啊,了不起!”景元凑到离朱身边跟她一块向外望,两人就像站在同一根树枝上的雪鸮和山雀。
离朱看了会儿风景嫌他挤得热,侧身抬手就推:“你往那边去点,我都快被你挤掉下去了。”
“怎么可能!”
虽然但是,他还是让开些许,取了瓶饮料拿着也不着急喝,“现在距离午饭时间还有两个系统时,你要是不困,咱们下棋呗!”
“我让你半幅棋子。”
这家伙敢用议事厅里的虚拟沙盘下棋,年岁不大却已是个中老手,不让子的情况下离朱最多十分钟就投子认输了,委实没有太多趣味。
“头好晕……”离朱不想下棋,她大脑皮层上的沟壑都是留着收拾龙师用的,此刻果断拿出演技企图蒙混过关。
景元一计不成又生一记,总之就是不想走。
“那就打游戏?联机?我带你!”这玩意儿也算是新兴产业了,有玉兆就能玩。
碍于分级限制未成年人不能玩全沉浸式的幻戏版,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家总能想出钻空子的办法。
最终离朱还是答应景元和他一块打游戏,但打什么得由她说了算。景元的本意就是想拉她一块玩儿,玩儿什么并不重要。不知不觉中两人又挤到一处去,从一众动作类和对战类的下载列表中精准找到款模拟经营游戏,种了两个系统时的菜并成功赶走偷菜贼n批。
第248章 番外5
醉氧的症状,离朱缓解得比想象中还快。
中午饱饱吃了一顿,睡了个午觉,下午她就精神奕奕跟没事儿人一样自己踩着轮椅滑去大厅归还。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小姑娘一个急停,大头朝下差点翻到前面的车座里去。还好她身手敏捷及时控制住,刚刚巧将轮椅严丝合缝塞回原位:“还给你们了哦!”
同期的其他学生还醉着呢,这就已经生龙活虎了?
她个子小小的,就像个小小孩,哪怕挎着张脸招待人员也不好意思说重话:“……”
总之她主动把轮椅完璧归赵了,孩子挺好,就是有点熊。
“谢谢了啊!”工作人员还得反过来谢她,“下回你可以坐在前面让它自己跑。”
“……”
离小朱就跟没听见似的扭头就溜,只留下一道细弱的青色背影。
“这个小持明,唉!”前台笑着直摇头,她的同事忍不住也低低笑了几声:“跑得还真快。”
幼崽总是很招人喜欢的,只要不魔疯一样往死里作,成年人对他们的容忍度总能拉到最高。尤其当这个幼崽确实具有幼崽的体型时,还有点嘟的婴儿肥脸颊简直就是绝杀。
“我回来了!”离朱中期十足的踢开留了条缝的门,景元霸占了房间里的沙发,还在潜心琢磨怎么最大化利用新开垦出来的地块。种子的成熟时间不同,考虑到不付费购买额外道具的情况,他必须精打细算才能保证人物角色不会在下个循环的严寒中被冻死。
“嗯嗯,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出去转转?我来的时候看过大厅里的地图,农庄附近专门做了山林和小溪,登记后就能进去玩。采蘑菇摘野菜抓野物什么的……”
提到蘑菇,他想起某人一锅蘑菇汤送走整个曜青小队的精彩战绩,语速越来越慢。与此相对应的是离小朱迫不及待点头——总是待在屋子里,好无聊啊!
狩猎是刻在人类本能中的爱好,持明更是如此。她期待的上前拽着领子把景元从沙发上拽起来:“走?”
“轻点轻点~”少年放下玉兆端着架子整装,硬是把普普通通的酒店客房沙发坐出太师椅的错觉,然后相当夸张做作的往后甩了把散下来的头发:“走着!”
小持明去而复返,那个与她熟识能被允许靠近的天人少年也跟着出现,前台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的围观。
就这个头,谁能想到他们俩居然是同龄人啊!
“麻烦您帮忙做下登记,我们想去山林里玩,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上古时期仙舟人的祖先还生活在母星上,收集、耕种、采摘、狩猎,这些与人类同行了千万年的习惯不会因为他们飞入星海就被舍弃掉。丹鼎司的神魂部专家也认为适当亲近山林对缓解焦虑情绪很有帮助,而那股莫名其妙的焦虑对天人族来说绝对是导致诸多严重问题的导火索。
人工山林正是农庄特意做出来满足游客需要的景点,毕竟罗浮是艘巨舰,它本身并不会长出蘑菇和野生食用动植物。
“好的,我来帮二位记录。”走过来的正是之前发笑那位工作人员,她很快就取出两张芯片卡交给景元——因为他看上去至少个头上非常接近成年人,比较靠谱的样子。
“请不要越过警戒线去采摘农田里的作物,遇到危险就将芯片连接到玉兆上,我们会根据芯片定位的坐标精准救援。”
除此以外也没有什么可交代的,所有山林草原都是工造司做出来的景观,正常的游览行为不会引来危险。
出门前工作人员还拿了两个篮子交给他们:“手工艺品,纯天然材质。”
如果应星在这里绝对会破口大骂并挑出它的一百零八处毛病,不过景元和离朱都不在乎,这不就是个装东西的篮子么,丑一点就丑一点吧,凑合着用。
走出大厅后离朱碎碎念:“好小啊,看不起谁呢!”
景元表示身有同感:“就是就是,也不知道能装多少东西……”
也就工作人员这会儿听不见,要是能听到她又该笑了——别人去山林里干嘛?你们两个去山林里干嘛?人家能和你们一样冲着摘果子吃去的么!
小型驳车将游客拉到目的地,刚停稳离小朱就拎着篮子跳下去,景元跟在后面,仗着腿长才追上她。
初秋的山林正在举办一场华丽的变装舞会。浅绿色要变成翠绿色,翠绿色要变成深绿色,深绿色要变成橙黄色,橙黄色要变成朱砂一样的红色。这场舞会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树木们还没有完成色彩的变更,因此林子里什么颜色都有。也许一片叶子上就能凑齐从绿到红的色谱,一棵树就更热闹了,哪怕只是人工复原的山林也足以凑出一幅灿烂画卷。
“这里人少,空气好。”景元张开胳膊拉伸,离朱轻巧跳过一条拱出土壤的粗大树根,“有什么发现?”
“放松啦,又不是演武的比赛。”少年趁势伸了个大懒腰,“往里走点再看。”
说完他不慌不忙踩着极似阶梯的树根前行。
离朱闲不住,一把扔下竹篮跑到树林前方,眼看只留下一抹青色才折返。
“嘎~嘎嘎嘎~嘎嘎~”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鹧鸪伸长脖子,啼叫出深山的幽静。温度逐渐降低,初秋午后的燥热退得干干净净,林间凉风吹过,另一只鹧鸪回应同伴的呼唤:“嘎嘎嘎~嘎嘎!”
“前面全都是树!还有草!”离朱跑回景元身边,额头上出了层细汗,“有条很深的山涧。”
“先别动。”他翻出纸巾递过去:“擦擦。”
青衫少女抄起袖子一把擦过脑门:“我用不着,景姑娘你自己留着吧!”
景“姑娘”:“……”这个人!这个人她是油盐不进呐!
目前还不想被丹枫打死,景元只能自己把这口气顺下去,直接上手捉住离朱,在她着急想跑的纠结中三两下把汗珠擦掉:“山林里冷,你跑一头汗,等会儿风一吹当心晚上起热!”
“没事儿,我可以给自己刷个云吟术。”庸医沾沾自喜。
说完她挣开少年的手,“唰”的又跑了个没影儿。
鹧鸪“嘎嘎嘎嘎”就像大声嘲笑,叫得人心烦意乱。景元三两步追上前,五分钟还没找到离朱身影他果断翻出玉兆联系:“你人呢?”
离朱那边的声音有些杂乱:“你看见一颗歪脖子树了吗?转过来这儿有个人掉山涧里了,我正在捞!”
她要不是个持明景元就申请救援了。他收起玉兆又向前走,果然看到颗横过来长的树,绕过去有道坡,离朱就站在坡底,脚边有个人坐着喘粗气。
少年踩着落叶滑下去,蹲下身关切询问:“情况怎么样?”
“喏,就他,脚滑滚进山涧里差点被冲走。”离朱衣衫干爽整洁,见她并没有昏头昏脑跳下水救人,景元很是欣慰。
“抱,抱歉……”坐在地上喘气儿的年轻人肤色惨白,有双雾蒙蒙的红色眼睛。他缓了一会儿,惊魂未定的指着水底:“下面,下面有手!它拽着我不让我上来!”
哪怕仙舟人在星海中航行了七千多年,民俗故事中还是保留了许多农耕文明的惊悚细节,水中鬼手就是很有代表性的经典之一。
离朱挥手操纵山涧水流分开,露出湿漉漉的泥底:“别说傻话,你自己看是不是哪颗水草缠住你了?哪有什么手,有……欸?”
涧底的淤泥和乱石中向上伸出一只已经化作白骨的手。
景元:“……”
求救信号到底还是发出去了,不仅叫来洞天酒店的工作人员,还叫来了云骑军。因为是未成年人,离朱和景元,还有那个倒霉掉进水里去的家伙排在最前面做笔录。至于其他学生,出了人命这个洞天只能先行封锁上一段时间,等事情查清后才能再次开放,地衡司紧急联系家长通知他们神兽们马上送到家门口。
负责记录的地衡司专员显然认出了上司家的大少爷,全程嘴角扭曲,时不时往上翘又很快被主人压下来,看得景元都替他难受:“事主先说?”
事主虚弱的笑笑:“我叫嘉应,是个行商,来仙舟交接一批货物。买卖完成后朋友说不如歇几天再走,于是就在罗浮暂住几日……”
“你既然是化外行商,为什么不住在星槎海中枢?做买卖不围着港口码头转,跑到农庄里来是不是有点不太符合常理?”
负责问话的专员看了他一眼,嘉应苦笑:“我就是专门过来休闲的,至于为什么会安排在农庄,这得去问招待我们的商会。”
“好吧,你继续说。”专员没有问题了,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嘉应深吸一口气:“我们一行五个人,进了山林后各转各的,离群走了段距我就有些累,打算靠着树干休息一会儿。”
“刚走到那棵树边脚下的树叶被我不小心踩滑了,运气不好顺着山坡直接落进山涧。我很害怕,抓住岸边的草梗后大声呼救,没过多久就被这位小姐救上来,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
他说得简单,专员反复问了几遍后让人把他送去丹鼎司检查,又交代了随时会请他回地衡司配合调查。嘉应点头,满口答应:“好的好的,我一定配合。”
他反复谢过离朱的“救命之恩”,最后被云骑军和特别专员送去丹鼎司。
从涧底挖出来的尸体都已经化作白骨了,死亡时间远远超过行商登上罗浮的时间,所以嘉应虽然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但也没有被标记上重大嫌疑。
接下来轮到离朱,她如实说出自己看到的事情经过。再然后是景元,这两人的证词可以互相印证,身份也都是经过几轮检查的孩子,做完笔录就被放行。
“不要乱走,随时会请你们来帮忙哦。”专员例行叮嘱,安排星槎直接送他们去丹鼎司。
找丹枫。
丹枫一点也不意外的收到快递活祖宗一只,然而他还没下班:“你带景元去食堂吃晚饭,吃完先回去,我会联系景家告知一二。”
“离太真丹室的炉子远点!”他远远交代一声,离朱挥手表示收到,转头就和景元商量:“咱们去看看那个倒霉蛋怎么样?我总觉得他身上有股怪怪的味道。”
“行!”景元也觉得蹊跷:“偏他掉进水里,又偏偏遇到你,涧水深且急,他一个普通人有可能坚持那么久吗?”
他们又不是同时进山,离朱说她发现事情不对劲时那人已经在水中挣扎了好一会儿,可他回到岸边后恢复得也太快了些,这份表现和他的自述实在是对不上号。
两个年轻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一个只怕那天上捅不出窟窿,这下两处一拍即合,跑去食堂打包了晚饭拎在手里就往病房区钻。
拜这段日子都在恶补医术所赐,各处科室主管都认得离小朱,听她说想探望下午被地衡司送进来的化外短生种,没废多少事就给开了通道。
“这人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就几处擦伤,着了点凉,要不是地衡司和云骑军送他进来,五分钟就该走人。”
领路的医助把他们送到嘉应所在的病房外:“就这儿了,他一个人怪可怜的,进来到现在也没有熟人问过半句。”
景元拱手道谢,目送医助离去,转过身就见离朱靠在门上垂着眼睛细细听。
有发现?他打了个军中常用的手势询问,持明姑娘摇摇头,跟着又点点头。
有声音,但不是持明能听懂的动静。
他做了个下压的动作,上前轻轻敲响门板,离朱看过来一眼——扑打翅膀似的声音消失了。
“请进,”嘉应平和的应答。景元推开门,笑着对他道:“我们也做完笔录了,顺便来看看你的情况,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我正想着要不要办手续出院。”青年不好意思的笑笑,离朱突然发现他的犬齿格外发达。
——但又没到步离人的程度,这家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第249章 番外6
“我们带了晚饭来哦!”
绿眼睛的持明小姑娘从挡着她的白发少年身后冒出来,红色发带是她身上为数不多的艳色,偏偏与菱形的润泽小嘴相映成趣。看到她,人们才会恍然大悟明白为什么古人会用“豆蔻”来形容年幼的少女,那实在是一种纯天然的青春与美好。
不是长生之躯能够弥补的短暂年华。
不爱笑的人粲然一笑总是惊心动魄。病房里静了片刻,嘉应移开视线轻咳着道谢:“好,好的,谢谢你。”
“嗯嗯,我是离朱,这家伙是我的搭档,你喊他景元就行。”小家伙自带一股傲气,下巴一抬看谁都捏着半边眼角。
她还小呢,矮墩墩的,可不是抬起下巴才能看着别人眼睛说话么!
不用解释,嘉应已经找到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旁边那个俊秀的白发少年“吃吃”笑出声:“好啦,你今天遭了无妄之灾,还是赶紧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晚上吧。”
丹鼎司的食堂有专门给病人制作各种病号餐,嘉应收到的就是一份软糯营养温热喷香的晚饭,他感激的端起饭盒一口气吃下去大半。景元提着水壶帮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离朱见他大约吃饱了就伸手过来帮忙接盒子:“诶呀!”
两人胳膊撞在一处,嘉应不小心带倒了床头上的水杯,大半杯热水尽数洒在衣袖和薄被上。
“我去找医助要套新的给你换上,”景元不等嘉应说话转身出门,很快就带了一床新的被褥和一套新病号服:“你去洗手间换?不好意思啊,我们帮你把床上这些清理掉,实在抱歉。”
人家实在不是故意,再说又是自己碰撒了水杯,总不能说好心来探视的人帮忙倒水还放错了地方吧!
“我自己来,自己来……”眼看热情的白发少年这就上手要解自己的扣子,嘉应慌忙捂着胸口提着新衣服躲进洗手间。
离朱和景元交换了个眼神,一人抖动被褥发出声音,另一人趁这三五分钟把嘉应的个人物品看了一个遍——钱包夹层也没放过。
等青年换好衣服从洗手间出来,病床换了一半,小离朱鼓着腮帮子使劲拽床单,景元稀里糊涂差点把被套盖在头上。
“你们……”这一看就是从不做家务的样子,也难为仙舟的孩子如此客气对待他这个化外民了,“好了好了,还是我来吧。”
他笑着上前铺平床单理好薄被,床头柜上闯了祸的清水擦得干干净净,地面也拖了一遍,持明姑娘瞠目结舌,用胳膊肘去捅她的搭档:“好神奇!”
有什么神奇的啦!统统交给家务机巧不行么!
少年很是不服气的和她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想到还有外人在,赶紧不好意思的又道了回歉才告辞离去。
走出病房区离朱才拽住景元:“怎么样,你有什么结论?”
结论么……
“他确实是个行商,关防文件都没问题,身份是真的。”景元摸摸下巴:“你呢?看出什么来了?”
“这人眼神不太好,离近了才能确认他身上有股新鲜血液的腥香味儿。但他体表并没有破损的地方,又不是女性存在生理期……”离朱挠挠头发:“丹鼎司的检测报告认定他不在几种常见丰饶民类别当中,这是基因检测,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
“这样啊……”
至少从现有证据看这个名叫嘉应的化外青年只是个单纯的倒霉鬼。
“去十王司看看那位受害者遗骸,也许有线索。”两人对视一眼,离朱摸出玉兆给丹枫传信,说她今天去景元家玩,晚上不回来了。
收到消息的丹枫一头雾水——不是,这又是怎么一说来着?景家有什么可玩的,能有龙尊宫殿规模宏伟吗?有鳞渊境占地宽阔吗?
这孩子跑出去就跟撒手没一样,他只能等明天她回来了再问。
另一边十王司公廨里,景元大言不惭拿出腾骁将军当通行证,确有前例可缘的情况下判官同意给他们查看尸检报告。都已经是具干干净净的骨头架子了,法医差得很快,正式文件出来前他拿了笔记给将军派来的传令兵。
“死亡时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久。”他指指一个打了问号的句子,“尸骨属于一位年轻女性,我打开她的骨髓腔想试着看能不能找到活性物质用于基因检测,没想到……”
“没想到她的骨髓还是新鲜的。如果按照正常逻辑推理,这位受害者只留下骸骨,死亡时间得有五年左右,这还是假设她就这么一直敞着躺在山林里,骨髓早就该腐烂变质干涸。可你们看她骨髓的新鲜程度,说人才死没多久都是有可能的。”
照片上粉白粉白的骨髓确实非常“新鲜”。
“也就是说,嘉应仍然是最有可能的嫌疑人。”景元做了个结论,法医点点头:“是的,但我又很难解释受害者处骨骼以外的身体其他组织都去哪儿了。”
“没有刀切的痕迹,没有啃噬的痕迹,同样也没有火烧或其他暴力行为留下的证据。”他疑惑的皱紧眉头:“就算肌肉皮肤和内脏好解决,毛发呢?尸骨属于一位年轻且未生育过的女士,长发的可能很大,可是后续的现场搜寻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抛尸?”离朱边想边用云吟术聚起一颗水球,“特殊族裔能做到吗?在涧底快速掘洞把骨头埋进去,然后假装落水高声呼救……”
“我的知识储备里没有相关收录,回头查查十王司的记录吧。”法医叹气:“你们赶紧回神策府去向将军报告,这事儿判官们会加紧侦破,希望山上的监控设备给力些。”
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法医收起笔记,他转身正要走,从公廨内匆匆走出来的判官脸色发青:“幽囚狱里出事了,有个犯人企图自杀。”
“死了么?”法医提起工具箱,离朱看看景元,后者朝她点头,两人悄没声跟在后面。
判官焦头烂额的没想那么多,景元是腾骁将军近卫,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因此也没防备他:“没有,临时去丹鼎司请医士恐怕来不及,麻烦你救救急……”
“……我是法医啊!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和我患者们的感受?这医患关系我处不来……”法医被判官推着赶去幽囚狱,景元和离朱跟着也进去看热闹。
自杀的犯人是个年轻的天人族姑娘,她下狠心把自己的脖子豁开大半,差点就“分头行动”了。这会儿躺在勘录舍临时攒出来的床上,身下几乎被血泊浸透。
法医看了一眼为难不已:“要不我等会儿直接做尸检?”
“我能救!”最外圈传来个稚嫩的声音,小持明举着胳膊往上跳:“我会用云吟术救人!”
那还等什么?别管国手还是庸医,眼下能保住犯人的命就最好了。她的刑期离死刑还远着呢,要是真自杀身亡那可就麻烦了。她为什么要自杀?是不是有人蛊惑?工具哪儿来的?等等等等……全都是报告!全都是工作量!
武弁们“唰”的让开路,水流绕过犯人脖颈上的伤口,翻开的发白皮肉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愈合。
龙虎交合,玄黄再造,罗浮御水的持明实在让人着迷。
“死是不会死了,不过她大概会睡上十几个小时。”离小朱一点也不心虚的给DEBUFF正名,“大量失血嘛,你们现在去丹鼎司请个人来开点丹药给她补补血吧,我没有处方权。”
小山一般的额外工作量被豁免了,判官松了口气:“多谢你了,我送你们出去。幽囚狱阴寒,不要在这里久留。”
他倒是好心,直接把两个年轻人送到神策府。景元果然认真向将军报告事情来龙去脉,天人族身体素质强悍,平民遇到意外当场死亡的也不多,像这样直接变成骨头架子的情况可以说是相当恶劣。
“既然你们刚好碰上,那就顺手替我盯一下催催进度。”腾骁将军摆了一桌子的公文,看到景元就双眼发亮。要是没别的事说不得景元就留下帮他了,可是他更担心离朱自己偷偷半夜跑去调查嘉应:“嫌疑人很危险,我们这就去丹鼎司看看。”
腾骁将军一下子就枯萎了:“元儿啊~”
“要不您喊几位策士回来加加班?”景元给他出了个馊主意,将军眼泪汪汪:“元儿啊,这几天我没招你吧?这么狠……”
他嘟嘟囔囔的:“今儿晚上把人从家里喊来加班,明儿早上满罗浮都是段子,将军也要脸呐。”
“那就没办法了,您加油,我给您倒茶。”
他还真倒了杯热茶放在书案上,这会儿功夫离朱已经站到议事厅外面和侍卫长大眼瞪小眼去了。
看到景元出来她才眨眨眼,侍卫长低头狂揉眼皮。
“完事儿了?”
“完事儿了,再去趟丹鼎司。”
两人马不停蹄叫来星槎,然后,离小朱被站台上闲逛的丹枫抓了个正着。
“晚上去景家玩儿?”龙尊挑眉,“不回家?”
离朱眨眨眼,咬着尾巴犟:“嗯!对!”
吾日三省吾身……吾没错!
第250章 番外7
丹枫冷着一张帅脸拎熊孩子回家睡觉,至于另一个……看在镜流的份儿上给他留了个客房安顿。
一路上离小朱据理力争,龙尊听是听了,根本没听进去。
“老实睡觉!病房那边传话医护格外当心便是,明天早上此人出院前会有族人给消息。”
要相信成年持明的战斗力,哪怕职业是医生护士,关键时刻也不是不能爆兵。
未来大长老出师未捷而被龙尊拎回家,乖乖洗澡换睡衣躺进被窝闭上眼。
等到万籁俱寂时她掀开被子坐起来,光脚翻出窗户,踩在又细又窄的砖墙上纵身一跃,单手勾住隔壁邻居的窗户框子,一个鹞子翻身蹲在窗沿旁“扣扣扣”敲响窗棂。
窗扇悄无声息打开,白发少年探出半边身子,离小朱侧身坐在窗户外沿突出去的砖茬上。那本是为了装饰墙体才做的小小扩展,现下再看简直就是为了能让某人坐在这里才有的设计。
她穿着浅绿色的吊带直筒睡裙,细胳膊细腿,散下来的头发跟着夜风的节奏来回摇摆。
就像梦中跟随轻雾造访的仙人,也许下一秒就会融化在拟造的月光中?
景元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他赶紧让开,离朱顺着窗口轻轻跳进客房。
“丹枫觉轻,从走廊过会吵醒他。”小姑娘用气音小小声解释了一句,落地直奔床上的被子:“冻死我了!中午那么热,早晚风都凉了。”
她三下五除二把景元的被子披在自己身上,缩成一团取暖。
“看什么?我洗过澡了,不会把你被子蹭臭。”
少年的愣神被她理解成迟疑与嫌弃,皮笑肉不笑的挤出个表情,眉眼间皱出一道好看的纹路。
“你……”景小元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被她这神来一笔吓得不轻。
他突然意识到此生最大的危机多半就是眼下,如果吵醒了丹枫让他看到……大概会被就地打死扔进太真丹室的丹炉里炼成舍利子吧。
离小朱很是豪爽大方的拍拍身边那半张床,完全理解不了搭档为什么一脸苦大仇深。
“你冻傻了?快点来!咱们再想想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丹枫家的客房面积也就那样,木床横宽不超过一米五,离朱小小一只倒是不占地方,问题景小元可不是几年前的小少年模样了。
他谨慎的关上窗,拒绝放恼人的夜风溜进来探头探脑,然后小心地退到距离床铺最远的角落里抽出圆凳,手脚并拢正襟危坐。
“我不冷,你说……哈湫!”秋夜微凉,他没能忍住鼻尖痒意。
走廊上很快传来声音,丹枫在外面敲门:“着凉了?我给你看看。”
景元一激灵从凳子上跳起来,满屋子四处找地方——翻窗户太危险,现开窗的动静难免惹人疑窦。
离朱裹着被子轻巧拉开床边衣柜,一个闪身就躲进去,关上门躲在里面屏气敛息。
呼……
景元警告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再冷静,走到门边打开客房门:“丹枫哥你还没睡?”
穿着居家长袍的丹枫看向他身后,视线转了一圈收回来:“睡了,但是听到有点动静,起来看看。”
景元:“……”
哥你这叫做觉轻吗?合着蚂蚁爬过都得穿三双隔音鞋才行是吧!
“哈湫!”这不争气的喷嚏来得极其不是时候,景元紧张得眯起眼睛生怕再来第三个。
丹枫伸出手:“我给你诊断一下。”
“我就是睡前忘关窗了,这会儿刚关上,等会儿就没事了。哥你赶紧回去休息……”景元的狡辩在丹枫淡定的视线中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老老实实把手腕递到龙尊手指头下面给他诊。
三分钟后丹枫放下手,讳莫如深的看着隐隐高出自己几分的少年。
“你在紧张什么?”
给你把脉的大夫突然就沉着脸,这换谁谁不怕啊!
“我不是故意打喷嚏吵醒您的!”景小元紧张得说话都不太利索了。
月光下的饮月君,眼尾红痕甚是妖异,持明祖传的冷淡在这个时候更像是某种暗示。
“年轻人,少思少虑,早点睡。”
丹枫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回房。
客房门被带上了,好一会儿景元才放松身体大喘一口气。
“呼……”
他怕再把丹枫引回来,走到衣柜旁小小声扣响,离朱抱着被子溜出来,也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她从景元身边溜过去,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比出“安全”的手势。
“他不会再过来了。”离朱翻身一个鱼跃龙门落在床上,抓过枕头充当靠垫大喇喇压在胳膊底下,“愣着干嘛?你该不会真有病吧!”
“你,你……算了……”
她大约是没有什么性别意识的,考虑到持明不孕不育的特殊情况,他们死活不开窍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景元垂头丧气走到床头坐下,被子和枕头都归离朱,还好他有件丹枫哥友情赞助的睡衣。
“我一直在想,如果嘉应就是凶手,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离小朱满脑子都是与风花雪月无关的东西,“如果只是为了杀人,杀完走就是了。他一个行商,把尸体埋在山林深涧之底,十王司十年内也查不到。为什么还要节外生枝?”
就好像故意把自己暴露在怀疑的视线下,挑衅?
“不太像。”景元慢慢摇头,“为了满足心理需求重返现场,或者纯粹为了不被发现端倪而回去检查,这两种他都不是。”
“你忘了吗,是他自己主动提起水下有手的,以上两种情况的犯人绝不会这样做。”
嘉应要是不这么说,离朱无论如何也不会吃饱了撑着浪费力气去掀涧底。她不掀开涧底科普,那具骸骨就不会被发现。
他迫不及待想被人揭露罪行。
离朱恍然大悟:“他打算闯幽囚狱!”
一般来说仙舟联盟不会轻易把化外民扔进幽囚狱,问题不大的罚款后或是驱逐或是引渡,联盟不养闲人。只有罪行较重触及底线的才配在海底拥有一个单间——比如各部丰饶民被俘的魁首,或是策划阴谋企图颠覆仙舟的疯子。
“所以今天晚上丹鼎司病房是安全的,嘉应不会跑,跑了会影响到他潜入幽囚狱的计划。他也不会作乱,因为持明医士真会把医闹就地打死。”
虽然都是进幽囚狱,活着进和死着进区别还是挺大的。
得出结论后离朱翻身放下枕头裹着被子就闭上眼睛。
“有什么事儿明早再说吧,我睡了。”
景元:“……”
难不成轮到我翻窗户?不是不能翻,而是即便翻过去也解决不了问题。
比起绞尽脑汁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小姑娘的闺房里,他觉得还是明早让离朱一块背这个锅会比较好。
就这样吧,爱咋咋地,丹枫哥还真能活活打死我不成?!
想到这里他倒在床沿上靠着边边一躺,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哎!被子分我一点!
原本以为会失眠的,结果没到五分钟就断电。
等到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重新开机的景元被离朱“咚咚咚”跳下楼的动静吵醒。他昏头昏脑撑着胳膊坐起来,丹枫又在外面敲门:“起来吃早饭。”
“……”还真没有被打死耶!
洗漱后他来到一楼会客厅,离朱已经坐在方桌旁吃早饭了,丹枫也在,家用清洁机巧在脚边滚来滚去,活像个圆溜溜的宠物。
“早!”她精气神儿十足的打招呼,景元顿了顿,无语的发现好像只有自己特别在意某些事。
“……早。”他努力站直身体走到桌边坐下,早饭是海鲜粥和卧了个蛋炸出来的油条,以及雷打不动的热浮羊奶。
热气腾腾香浓鲜美的粥熬得恰到好处又细又滑,海鲜的风味被米粒充分吸收,勺子舀进去就被紧紧吸住,需要稍微花点力气才能抬起来。
丹枫和离朱都不是吃饭时话多的人,安静一直持续到早餐结束,离小朱叼着专门留到最后享用的炸蛋想跑,丹枫用云吟术把她抓回来摁在座位上。
“天黑即回,不许在丹鼎司内妄动刀兵。那里都是病人,记住了吗!”
关于凶案和潜在的凶手,他没说不许介入,只要求离朱稍稍控制下打斗的规模。
“万一遇到打不过的就喊我。”
虽然不觉得普通蟊贼会是她的对手,龙尊还是多添了一句。
“知道啦!”小姑娘“嗷呜”一口把满月咬成上弦,炸蛋飞速消失。她看了眼隔壁盘子里还没来得及碰的那只,咂咂嘴收回视线。
不,不行,不能把搭档的饭也吃掉。
景元投喂她都已经成习惯了,再自然不过的拆掉油条把炸蛋夹给离朱。等他收回筷子才意识到当着丹枫的面这么干似乎不太合适,会客室内温度毫无缘由的急速下降。
“……”
丹枫脸色不太好看,但是扫到离朱欢天喜地吃东西的样子,他到底还是把已经成型的云吟术收回去。
青绿色的小水龙缠在龙尊胳膊上,昂首朝景小元亮出獠牙。
景元:“……”
师父救命!
第251章 番外8
“吓死我了!”离开丹枫位于丹鼎司的小院,景元拍着胸口大喘气:“刚才我都把牌位上该刻什么都想好了,好险好险……”
那会儿丹枫的脸色简直比发现龙师又偷偷搞事还难看,他真的!就差一点点翻窗逃命去找镜流。
“至不至于啊你。”离朱侧着脸笑话他:“要是看见丹枫竖手指你还不得吓过去。”
换个人她能喷得更难听,这还是收敛了的委婉表达。
景元漂亮的金色眸子一闪,不等抗议玉兆先响了起来,打开却是十王司判官的消息。
离朱停下脚步等他,过了一会儿少年挂断玉兆低头看过来正色道:“昨儿你救那个人醒了……”
“醒就醒了呗?”她的云吟术虽然有DEFUFF但治疗是真治疗,一点水也不掺,“该服刑继续服刑嘛,完事儿了出狱不又是一条好汉。”
哪怕持明里也少有人能像她这样,说不在乎就真不在乎。
“……然后又自杀了。”景元一句话分成两半,成功给自己挣了一拳。离小朱锤了他一击:“死了没?”
“没死,才醒过来周围都是人,那可能让她成事。”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忍,对于某些人来说死亡是解脱,反反复复强行留下才是痛苦与折磨。但幽囚狱又不一样,犯人在里面就是为了接受惩罚与改造,出于这一点考虑判官和武弁们还就该这么干。
“……去看看?”虽然是个问句,离小朱的脚尖已经换了方向。
景元也是这个意思。
今天早上丹鼎司并未传来异常,这说明他们分析的内容很可能非常接近真相。嘉应想要进幽囚狱,虽然目的暂且未知,但他一定会待在容易被云骑军找到的地方。
他们有时间去看看那个奇怪的囚犯。
星槎刚到十王司,得到消息的判官已经等了一会儿。波月古海底下是有能进出幽囚狱的大门,然而离朱和景元都还未成年,想进去必须有判官随行。
“你们能愿意过来看看情况实在是太好了,跟我来。”
判官们为了少加点班也是拼了,开了通道带两位访客直达幽囚狱堪录舍。
昨天自杀喷了一囚室血的天人族姑娘今天已经基本上没啥大事儿了,她被铁链锁着捆在床上,神志科医士刚走。
“怎么样?”判官上前向狱卒询问情况,没有得到任何好消息。
狱卒无奈:“她什么也不说,神志科的医士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药都不敢开。”
离朱踮着脚伸长脖子往特别囚室里看,景元去找主簿借阅卷宗。
“这位……犯了什么事儿?”
主簿问过囚室号码找出来入狱记录:“额……纪箐,生理女性自我认知也为女性,天人族,年二百二十一。妄图打听长生之事,五十年监禁。”
他翻了一页:“这刑期已经过半了,她之前表现得一直都还好,妄图打听长生之事时才刚成年没多久……而且也没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综合起来我们正考虑给她减刑呢。”
没想到人突然整了个大活儿,别说减刑,不加重就算十王司以德报怨了。
“……天人族打听长生秘法?”哪怕景元也有点懵,“不是,她问这个干嘛,又用不上……被诱惑还是被胁迫?”
如果利己,天人族本就长生,不需要偷偷摸摸打听,如果利他,背后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纪箐突然自杀的关键。
难道此人将手伸进幽囚狱了?
“根据卷宗记载,当年掌刑的判官也怀疑过这个问题。如果她肯如实供述的话也不至于判五十年……毕竟情节真的不严重。”
主簿摊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景元看完了卷宗,将其收好还回去。
“我还想看看当年的审问记录以及其他相关人员的证词,麻烦你了。”他抽出张打折券塞给主簿,“有劳。”
“不麻烦不麻烦,烦请稍等片刻。”主簿笑着去调详细档案,离朱那边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这边他已经详细了解了当年发生过的事。
纪箐通过成年考试后参加了学宫组织的游学活动,在伊须磨洲玩了三年,回来后佯称生病反复进出丹鼎司。一开始司鼎还以为她是个医闹,没想到她胆大包天频频私自靠近太真丹室以及祁龙坛附近的建木根须,最终被云骑捉拿送进十王司。
从头看到尾,景元只有一个想法。
就……实在是不太聪明的样子啊,活活把二十年刑期翻了一倍还有余,这是何苦呢?
“我再去问问吧,多谢你帮忙找资料,今后有什么需要只管寻我便是。”他将详细档案也还回去,主簿实在是喜欢这个很守规矩的少年:“啊哈哈哈,那感情好!”
看完资料和档案景元从堪录舍的玉兆核心处回到特殊囚室外,离朱正在和纪箐对骂。
一个埋怨别人多管闲事,一个词汇量丰富的问候对方祖宗十八辈。
单看宾语的长度就知道谁胜谁负。
“我看你是撒点猫尿就心高气傲,不知死活你是生死难料。你当我想救你?你死就死呗还以为自己命有多贵?呸!我救的是打工人的发际线!”
她这是根本没把人当人看,一视同仁的无差别攻击。
“咳咳,咳咳……”景元努力重重咳嗽两声,离朱回头看了他一眼,挽袖子继续:“我要是你,我才不抹自己脖子呢,他妈的谁敢对不起老子,老子当场弄死他,蹲大牢也值了!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像个什么样子,你以为自己伟大的不得了,别人在外头逍遥自在说不得还笑话你是个傻子嘞!”
纪箐一改沉默是金的人设,语速还挺快。
“你根本就不懂!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什么叫做‘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为了爱情人可以抛弃一切!无知!浅薄!庸俗!”
景元:“……”
求你闭嘴吧姐姐,你再说下去我这儿就不是铁树开不开花的问题了!
两边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守门的狱卒瞠目结舌。
头一回见到这么有精神的小丫头,这嗓门儿是真亮堂啊,其他囚室的犯人都竖起耳朵朝着这边吃瓜呢。
“累不累?喝点儿水?”
硬拽肯定是拽不动她,还很有可能被迁怒白白挨上一爪子。景元找来杯茶递给她:“我查过了,咎由自取。咱撤吧,嘉应那边还得跟。”
离小朱接过茶杯一口气喝光,放下杯子指着囚室里动弹不得的纪箐道:“你给我记住,今儿我不揍你不是你运气好,是幽囚狱的牢房门儿救了你。”
最后一句狠话归我,古国皇帝吃麻椒,赢麻了!
纪箐变得极其安静,完全没有方才还嘴时的硬气。
景元疑惑的向囚室内看去,床上的女子垂着眼睛,一幅生怕被人发现端倪的样子。
是什么信息让她态度突变?
从方才两人争吵的内容看,纪箐是为了情人才进的幽囚狱?但是入狱记录上并没有这个内容……
“气死我了,他妈的,居然救了个恋爱脑,晦气!浪费老子的云吟术!”
离小朱一路骂骂咧咧往外走,她一生气就“老子”“老子”的,被丹枫收拾过也不改。
出了幽囚狱回到十王司公廨,整段路程景元一直在思考。
判官送他们出去,离朱还在骂,景元突然停下脚步:“你说纪箐……会不会认识嘉应?”
“嘎?”
电报机戛然而止,离小朱眼神迷惑的重复这句话:“啊?他们认识吗?”
“对,他们认识!”景元无比确定自己的猜测,“你一直和她吵架,她知道你不能打开牢门所以并不害怕。但是当我提到嘉应时,她马上安静下来。”
综合考虑那句让人脑仁子疼的“放弃一切”,会不会纪箐就是为了嘉应才试图打听长生之事?
“……我这就传信病房问问人还在不在。”
为了排除隐患,丹鼎司只检测了嘉应是不是丰饶民。至于说别人是长生种还是短生种,一般也没人检测这个。
嘉应不太像短生种。
如果按照堪录舍的卷宗算,二十年前纪箐在伊须磨洲与嘉应相遇,两人陷入爱河,那个时候他们至少样貌上差距不会太明显。
有道是男人可以六百岁也可以六千岁,唯独不能是六十岁。看纪箐的样子也不太像口味特殊的类型,那么她入狱的二十年后短生种是不可能还保持着当初那副二十多岁的模样的,所以嘉应应该是长生种。
或者他使用了特殊手段让自己变得长生……那问题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当然了,也有可能此“嘉应”非彼“嘉应”,不过看他一门心思奔着幽囚狱去的行动上,这种可能性逐渐变小。
“我觉得……”离朱咂摸了一会儿,得出结论,“收网抓捕直接问吧。他既然想进幽囚狱,具体什么罪名应该是不太计较的。你说呢?”
景元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如果嘉应是为了纪箐想要闯入幽囚狱,那么也只有制造出这个条件才能探知他们此番的真正意图。
或许纪箐当年真的得到了什么,他来取了?
第252章 番外9
剑首的徒弟和司鼎的弟子出手,没道理抓不住一个目前看上去毫无神异之处的化外民。嘉应留在丹鼎司的病房中一步也没有离开,眼见景元掏出云骑的证件时整个人露出如释重负的放松微笑。
“太好了……”
把他留在这里实在危险,景元拍板决定直接送人进幽囚狱勘录舍审问。
只消一个眼神离朱就明白他什么意思,摸出玉兆联系熟悉的判官。十王司那边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帮忙刷业绩的一天,高高兴兴腾出一间审讯室等着任务自动完成。
被持明用水牢捆成粽子拖进幽囚狱,嘉应来回移动视线像是在寻找什么。景元笑笑:“你在找谁?纪箐吗?”
此刻他们已经进入堪录舍,狱卒和判官严阵以待,视线焦点处的青年动了动眼睛,忽然咧开嘴笑,不经意间那两颗犬齿也露了出来。
“你们知道她在哪儿!”他亢奋的不太正常,武弁压低枪尖蓄势待发,嘉应恍若未觉,“她在哪里?把她还给我!”
虫鸣与鞘翅的摩擦沙沙声于僻静之处响起,阴寒的幽囚狱中酝酿着非人的冷意。
流水织就的落网从天而降笼罩在他头顶,离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在这儿跟谁耍横呢?”
也不看看什么地方!
对持明撂脸子,真是不知所谓。
判官手里的锁链也动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显然已经远远超出普通凶杀案范畴。不仅出了人命,而且还牵出二十年前的旧案,十王司势必从头到尾重新细细查一遍。
——加班这种事,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只要不下班就不用上班,更没有什么加班。
面对矮个子持明姑娘身上爆发出来的厚重杀意,嘉应很明智的坐回去,手放在桌子上,腿也摆得端正整齐。
他带着股倔强的执着,眼神愣得叫人担忧:“箐箐是无辜的,你们要抓就抓我,一切都是我的错,她会被关起来也是因为我……有什么只管冲着我来,不要为难她!”
判官:“……”
武弁:“……”
狱卒:“……”
离朱:“……”
景元:“……”
昨日那份可怕的记忆从垃圾桶里跳出来殴打所有人的膝盖,尤其景小元,眼神都快死了。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子?
“你是说……是你授意纪箐借由病痛之名反复潜入丹鼎司妄图窃取长生之密?”
虽然但是,歧视嫌疑人是不对的。
我们通过尊重嫌疑人而尊重罗浮的律法,所以该问就问该审就审,不能有一丝疏漏。
“没错!是我!全都是我!”青年答得斩钉截铁。
这样的糊涂蛋判官见得多了,当下翻开一页册子提笔记录:“那就说说吧,你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如何授意她执行此事,行动的计划和目的又是什么。”
“额……那个……这个……”
面对指控,嘉应来者不拒的尽数接下,一副生怕自己死不了的模样。可是等判官们再一问细节,他不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就是胡乱搪塞前言不搭后语。
“如果你像这样浪费咱们彼此的时间呢,我觉得这场谈话也就大可不必继续下去了。”判官放下手中的笔,捏捏鼻梁又搓搓脸。
能让偃偶之躯困倦疲惫,不得不说这嘉应也是个人才。
“或者也不用问了,通通死刑,早点下班。”离朱昏头昏脑提议道:“直接快进到最后一步开始写报告吧,早写完早结案。”
景元也跟着起哄架秧子:“一个意图自杀的囚犯,一个背着杀人嫌疑的化外民,特事特办并非不可。”
判官努力保持住脸上的面无表情——不能笑,我经受过专业训练,一般情况下都不能笑!
十王司哪里会这样做事嘛!
但是嘉应并不知道这几人无缝衔接的诈他,他对罗浮还不够了解,面前这些人表现得又太过笃定,听闻纪菁自杀更是心神大乱。
“不,不会的……箐箐!箐箐!”他神经质的抱头咆哮,宛如幻戏情节。
“……”一群人无语的看着他。
╮(╯▽╰)╭
如今这年月话本子里这么写人物怕是都要被读者们大力吐槽了,偏偏大活人戏这么足,果然生活不需要逻辑。
室内诸人给了他一段时间冷静,景元向离朱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撤出审问室。
他们撤出来反而会让嘉应多想,脑补得越多就会越恐惧,为了避免可怕的想象成真,他必然会尽量往外吐情报。
这会儿也不着急走,景元从自动售货机上买了两罐饮料分给离朱一罐,自己喝另一罐。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离朱翻开玉兆复习她的考试资料,拿着饮料罐一会儿抿一口,过一会儿又抿一口。她很喜欢荔枝味,浮羊奶也首选这个味道,甜中带香不乱不腻。两人一个靠在墙壁上专注看书,另一个专注的看对方专注看书,都没有注意到时间流逝。
过了有两个系统时,判官满脸菜色推门出来,景元立刻走向他:“如何,可有其他需要追踪的线索?”
“有是有,不过得先让我缓缓……”判官用力呼出一口带着润滑油味儿的气,“我的个帝弓司命啊!人活久了果然什么奇葩事儿都能遇上。”
离朱从复习资料里抬起头:“总不能又是一个恋爱脑吧!”
判官的表情扭曲了一下:“还不如是恋爱脑,这个事情搞得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记录能给我看下么?”景元看他实在是一副承受不住的样子,索性自力更生。判官直接把笔记本塞进他怀里:“看吧,年轻人,要引以为戒啊!”
“尊重,祝福,锁死。”离朱探身过来凑着看,“!@#@#¥%@#¥!@,纯的!”
景小元一目十行看完第一段,词汇量如他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简单说来,这小子应该是被人给骗了,具体还要和纪箐的证词两项对应一番,我这就找个擅长此道的同行过来帮忙。”判官摇头唏嘘,原地摇人来商量看事情该怎么收拾善后。
事情回到二十三年前,嘉应与合作伙伴在伊须磨洲合开了一家二手机巧店,回收废旧淘汰的各式机巧,修好后再摆出来以新品的七折卖掉。这买卖做得很是得法,也渐渐在附近几个街区闯出了些名堂。
据他自己说那是一个初春的傍晚,陌生的罗浮姑娘推开他的店门求助。她的通讯器坏了,又和同伴们走散,眼看天色昏暗她很是害怕。
嘉应帮那个自称名叫纪箐的年轻女孩修好了她的通讯器,又送她回到专门接待仙舟人的高档酒店。但是他舍不得错过那姑娘可人的笑靥,于是年轻人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充当临时向导为这批刚刚成年的罗浮人介绍当地特色。
一来二去生人成为熟人,外人变成内人,同行的伙伴都已经返回罗浮仙舟。纪箐熬了三年,最终没能拗得过地衡司传信警告。
她是长生的天人,宛如神女从天而降,终究还要回到天上去,嘉应微笑着为她送别:“忘了我吧,不久的将来我注定会化作一堆白骨,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纪箐哭着登上星舰离开的半个月后,嘉应一语成谶。
他生病了,基因中的某个片段告诉他的身体“你该死了”,伊须磨洲的医生治不了这种病。
合作伙伴花钱买断了店铺的另一半所有权,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他给的价格合情合理,但是并不够嘉应支付药费买到一线生机。
“为什么不去罗浮试试?罗浮的丹鼎司能治愈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疾病,伊须磨洲人过去求医问药还能享受一定折扣。”
伙伴划过账后给出这样的建议,嘉应心动了。
他不想死,但是如果不得不死,他希望死去前能亲眼看看纪箐生长的地方。
短生种与长生种之间所隔的岂止是一条基因?他不会去打扰她的人生,但他收不回对她的牵挂。
又过了一个月,异常苍白的嘉应握紧船票登上飞往仙舟罗浮的星舰,去完成这辈子最后一次旅行。星舰穿过玉界门时他差点以为自己进入了传说中的神国,马不停蹄换乘星槎一一看过纪箐提到过的所有景点,他毫无征兆的昏倒,被镇守在附近的云骑军送进丹鼎司。
坏消息,仙舟联盟也没见过这种罕见病例。
好消息,司鼎打算用嘉应的名字为这种病命名。
啊,原来我是真的要死了。
就在得到确切诊断的下一刻,拿着死亡通知书的嘉应看到了因为换季有些咳嗽而来丹鼎司拿药的纪箐。
要是我也能成为长生之人就好了,他偷偷跟在纪箐身后贪婪地通过她周身的空气呼吸,靠着她隐约传来的声音维持理智。她的父母为她安排了相亲,她去了,交谈过程中他们吵了起来,她愤恨得泼了相亲对象一脸水。
“呼……”
潦草的相亲彻底失败,嘉应觉得自己有力气再多活一天了。转念想到明天,后天,总有一天,纪箐会彻底忘记他,胸口又堵得透不过气。
“孩子,我看你好像很苦恼的样子,是有什么心事吗?”
目盲的老者慈祥中透出一股精明,嘉应只是无意中替他搬开了一块挡路的绊脚石,他便一定要报答这个善良但不幸的年轻人,“我是个行商,也许能帮上你的忙。”
嘉应把自己的苦恼告诉了他,老者沉沉叹息:“原来如此,仙舟联盟是不允许短生种染指长生之道的。我这里倒是有些偏门法子,不知你愿不愿试试。别怪我说话难听,有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也许有用了呢?”
他信了,扔掉诊断单跟着老人离开罗浮去了他的王国。经历过一系列痛苦的“治疗”,二十多年过去。嘉应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算是个人类,但他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只需定期从外界汲取生机就能让自己健康稳定的活着。
于是他满怀期待再次登上罗浮仙舟想去见见纪箐。
他想得很好,如果纪箐已经成了有夫之妇,他可以从容地献上祝福。如果她仍旧孑然一身,他希望自己还能有机会争取一番。
但是无论他怎么寻找打听却再也没能找到纪箐的影子,直到有一天,嘉应从一个刚从幽囚狱刑满释放的人嘴里得到消息,那人好像在幽囚狱见到过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开学事情好多啊,不好意思更晚了,晚上还有一章,大家别等,早点休息哈。我写完就放出来,可以等明天早上再看。
第253章 番外10
嘉应供述的这段时间里,出去走访排查的云骑回来了,丹鼎司的医士也来了。医士心狠手辣抽了嫌疑人一管血液带走去做详细鉴定,云骑带回的走访记录则证明他的行踪与证词之间细节吻合。
二十年前确有嘉应其人的进出境记录,丹鼎司也有他的就诊信息。三年前他确实重返罗浮,不少邻居以及相关部门的基层员工都知道他曾大肆寻找过一个名叫“纪箐”的姑娘。
也就是说,至少这几点上嘉应没有说谎。
至于那具白骨,他交出了一个隐藏网址。据说里面都是些消极言论,甚至常有很多人相约自杀……十王司正在进行初步调查。
嘉应胆子小,他不敢真的吃活人维持己身正常生存,于是便把目光投到刚刚死亡的人身上——生机尚未散尽,尸体还没开始腐烂,这个时候吃掉是最好过心理关的。
为了活下去他经受过太多改造,注射了太多药剂,那个好心的老人透露了些许消息——药剂中有“虫”的成分,他将会以半人半虫的状态活着。
有些昆虫就是会把消化液注入猎物体内,待其血肉溶于一体后连皮带肉一口一口全部吃掉,只留下玉石般的骨架。这样的骨架居然在网上还能卖出一笔巨款,属实是一鱼多吃。
所以这具骸骨是他吃剩的残骸,他也确实是故意诱导别人发现端倪好混进幽囚狱继续寻找纪箐。
他没杀人,进了幽囚狱也不会待太久。
怪不得判官脸色那样难看,离朱和景元的脸色也绿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走吧,咱还是去看看另一位选手,应该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吧?”
离小朱扶着墙走到另一个审问室,纪箐保持着被拘束的状态,经验丰富的判官同事成功撬开她的嘴。
纪箐的故事,开场是一样的。
二十三年前,刚刚通过成年考试的罗浮姑娘和同学们一起去伊须磨洲游学。
那是个很有特色的旅游星,物价便宜,环境友好,是仙舟人最常选择的度假圣地。
但纪箐的运气不太好,她在抵达伊须磨洲的第一天就在街头被帮派火并的余波弄坏了通讯器,自己也成功和同伴们走散。
惊恐之下她推开一家机巧维修铺,请求柜台后那个斯文秀气的青年帮帮自己。
俗话说得好,倒霉到了极致好运气自然也会来。这次纪箐的运气果然好了起来,维修铺的好心小哥帮她修好了通讯器还送她回到专门接待仙舟人的酒店楼下,甚至怕她再遇到危险主动提出可以帮忙做向导。
情窦初开的少女红着脸谢过他的庇护,得到一位温柔体贴的热情旅伴。
滞留伊须磨洲的三年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她甚至幻想过留下来陪着嘉应。短生种一辈子不过百年,一百年对于天人族来说却只是平均寿命的八分之一。
学宫来电催促她早日回罗浮,父母打玉兆问她为什么还不回罗浮,最后是地衡司的警告——故意滞留联盟以外逾期不归者将由云骑军捉拿归案。
纪箐不想走,但是没办法,如果继续无故拖延,总有一天她会被云骑抓回去。
这件事不知怎的被嘉应知道了,他亲手为她定了返回罗浮的星舰,流着眼泪为她送行。
事情到这里便告一段落,如果没有后来的事,这就只是一个少女在青梅时节淋的一场雨,过去也就过去,往后余生即便回忆起来也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回到罗浮后父母找关系把她塞进地衡司当了个普普通通的专员,每天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工作逼得她狼狈不堪。每到夜深人静之时纪箐都会想起伊须磨洲的那个青年,然后抱着遗憾与眼泪合眼入睡。
她生病了,心里的病,不得不去丹鼎司的神志科以感冒为名挂号看病。
父母安排了相亲,她去了,相亲对象没有持明的本事倒是把持明目中无人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那人爹味十足的说起纪箐在外滞留收到地衡司警告的旧事,纪箐实在忍不住邃与他争吵了几句又往他脸上泼了杯水。
回来后母亲埋怨了几句,不死心的发动亲朋好友满罗浮为她寻找相亲对象。
纪箐觉得很累,她想她大约是走不出那场潮湿的雨了。
两年后的某一天,一个戴着墨镜支着探棍的家伙找到了她所供职的公廨,那人递给她一张诊断单。
嘉应,嘉应得了很严重的病,他快要死了。
那人打开玉兆给她看了几张青年的近照,他虚弱的躺在白色床单上,两颊凹陷眼底乌青。
“丹鼎司明明可以救他的,却因为老掉牙的规矩拒绝施术。”
“我们只是一队路过的好心商人,老板实在忍不得看到悲剧发生,特意要我们带个口信给你,具体怎么选看你自己。”
纪箐选了条艰难的路,她先是想让嘉应也变成长生种,丹鼎司又不是许愿机,自然不予理睬。几番打听未果后她又试着靠近建木根须企图攀折,最终给自己赢得了五十年刑期。
这几日外面的商人想法子递了消息进来,她身在囚室不得自由,只隐约听说嘉应早已寿终。万念俱灰下纪箐只想抛弃掉冗长无味令人痛苦的未来。
如果天人能像持明那样有轮回的下辈子,她希望自己能做个短生种,和短生种的恋人在一起,度过平平淡淡但幸福充实的一百年。
看完纪箐的证词,景元抹了把脸,生平头一次组织不出语言。
你要说感动吧,这事儿里里外外都透着股不靠谱的无厘头。你要说嗤之以鼻吧,这两人又拼了命的想要贴近对方。就像果篮里放着最后一只菠萝,当你欢欢喜喜切开它打算好好享用时却发现你千辛万苦刻出花纹的果实内里烂了一大块。
吃也不是扔也不是,白让人空欢喜一场,什么时候想起来心头都是一阵腻歪。
“看来背后那个老人,还有那个传信的盲人很是值得怀疑。肯定有人试图盗取长生秘法,一定是这两人中的某一个……也许他们联手合作,这些尚无定论,不过都跑不了教唆犯罪的罪名。”
忍不住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这是万里征程还没开始第一步,先朝终点线的反方向前进了一万米。
离小朱在他胆战心惊的视线中若有所思。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她用一种百思不得其解的纳闷儿语气道:“织女已经知道那个氓只是外表憨厚而已,为什么还傻乎乎的相信了他的花言巧语,不听劝阻一头栽进去?”
“就像纪箐,学宫反复强调的法纪她是一点也没往脑子里去啊!父母生养之恩,早年立下的志向,怎么就全部轻易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这场恋爱是非谈不可吗?不谈是不是会死?”
她茫然看向白发少年,后者只觉得嘴巴里苦苦的。
“……也许,她只是太孤单了?”景元绞尽脑汁也只想出一个不是那么无懈可击但至少能拿出来见人的推测,“她在家里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所以才会向外寻求感情支撑。”
“人是群居的情感动物,没人能脱离群体太久。想要但得不到,那就只能从其他方面弥补自己。”
总归恋爱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错的,错就错在人生中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爱情并非唯一。
“听不懂,”离朱烦躁的扒了下头发,“好麻烦啊。”
景元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表情:“其实也可以不麻烦的,如果找对人的话。”
“那要是找不对呢?隔三差五换一个就这么一直找下去?”
离朱摇摇头:“基因渴望将生命的密码传递下去,于是人就在激素作用下昏头昏脑沉浸在想象出的美好当中。”
“再可爱的狸奴拉屎也是臭的,所谓爱情大概差不多也是一样。”她做出这样的结论,撇着嘴走出幽囚狱,“浪费时间!”
景元:“……”
“欸你怎么不说话?”离朱纳闷儿的抬头看着景元。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过,他喜欢被离朱这样注视着。全心全意的,心无旁骛的,独占她所有注意与视线。
持明无法繁衍,连带着繁衍所必需的一系列准备活动在他们看来也都是没有必要的。如果两个持明决定凑到一起,那绝对是给自己找了个搭伙过日子的饭搭子。
从古至今诗人们和文学家们总是忍不住把各种华丽辞藻以及美好的想象加著在龙裔身上,又暗搓搓的自行添加无数设定。可是不管他们怎样讲述,龙裔就是龙裔,小池塘里是养不了的。
“嗯……我在想要怎么去查那个目盲老者。他出现的太假太刻意,只能骗骗头一次来到罗浮的异乡人。”
景小元强行给自己找了个转移话题的理由,耷拉着一张臭脸回神策府向腾骁将军汇报。
想必学宫山长这会儿得到消息也正捶胸顿足的懊恼——教会你们知识,启迪你们的智慧,滋润你们的灵魂。
结果转头你们就给我整这死出?
百十来年的学真真是上到步离人肚子里去了……
除了十王司欢欢喜喜开写结案报告,每个与此事有关联的人都在知晓个中原委后一副遭遇暴击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诗经·氓》
第254章 番外11
好好的学宫活动,谁也没想到会扯出一桩难评又恶心的往事,学生之间如何议论暂且不提,山长是真的差点怄过去。
此事一经传开,学宫连夜召集讲师们开会,第二天一早通知到各位家长监护人……能来学宫的来学宫,来不了的至少也得连线现场,开家长会!
罗浮学宫创办数千年,如此大规模的聚集家长宣讲次数寥寥无几,看来山长也是抓狂。老夫在教育界这是彻彻底底的身败名裂啊啊啊啊啊啊——
逆徒!为师当年就不该一时心慈手软捞你们!
丹枫打开玉兆,拉远看拉近看,看完会议主题后陷入沉思。
他不太能想象离小朱办出类似的事会怎样,以那孩子霸道的习性,受害者痛哭流涕状告她强抢民男/女都更有可能,黏黏糊糊扔掉脑子的操作发生概率太低。
但是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监护人,该教育还是得教育,学宫布置的工作内容谁敢怠慢!
不仅针对离朱,包括其他年龄不大不小的幼崽,都需要加强这方面的认知——龙尊宁可族里出个混世魔王杀得十王司节节败退神策府点兵围剿,也实在是不想看到自家养出恋爱脑。
不要污染波月古海啊,别人还用呢。
虽然我们持明是在水中降生也必将回归波月古海,但脑子里是不能进海水的,绝对不能!赶紧都给我控控,趁还没被人发现快点控干净!
可以想见龙师必然趁此机会再度提及隔离之策,他们看族内的孩子都不会觉得有问题,有问题的绝对是别人家孩子,都是外面的坏孩子把家里的好孩子给带坏了……虽然丹枫也这么认为,但他还真不敢说自家孩子一点毛病也没有。
然后,当他看到一大早景小元出现在自家会客厅里蹭饭时,眼神儿凛冽得直掉冰碴子。
“地衡司近来很忙?”
方桌四条边坐着四个人,结束夜间值班周期的应星端着碗不明所以,离朱坐他左手边,景元坐他右手边,正面是不断放射出寒气的持明龙尊。
要命!丹枫本相都亮出来了!
景元小心翼翼从面前盘子的边边沿上夹走一根青菜,生怕动作大上一点就被拖出去“苍龙濯世”一百遍。
“啊……是有点忙,家里总是没人。”
地衡司都快忙死了,因为纪箐和嘉应的案子,许多旧案都要重新审核是否存在关联。除去进了十王司的人外,还有一部分只批评教育罚了款就算完事儿,全归地衡司管。
“镜流和白珩呢?”
丹枫试图用眼神让景元明白他不是只有一个蹭饭的地方,关于这一点景小元当然明白,但他实在不太想明白:“地衡司交了份在外滞留的人员名单,师父和白珩姐出门满星海抓人去了。”
也就是说,至少在镜流和白珩回来之前,孩子来丹鼎司这边蹭饭蹭住才是合情合理。
“院子里装个门禁吧,不然晚上出出进进不方便。”这话丹枫是对着应星说的,应师傅用力点头:“好啊,我下午就琢磨琢磨,家务机巧也再升级一下。”
就离小朱每个月象征性收他的那点房租,放外面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了几回,不叫他做事他反而心里不稳。
“声音小些,不要吵到邻居。”他要求的并不多。
离朱端着碗运筷如飞,听跟没听一样,压根不往心里去:“今儿早上议会,说得恐怕还是前几天那笔烂账。”
“对了,你知道不?”她八卦兮兮的靠近丹枫,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欠招儿:“龙师里有两家联姻的,昨晚联姻的那两个正主闹离婚呢。”
别人离婚关你什么事!丹枫警觉的放下筷子,他左边的景元也跟着放下筷子,应星睁大眼睛等着听后续。
持明离婚啊,这热闹还真挺少见,他们成婚的就够少了。
“是日□□一派的龙师。据说小两口各自出轨欸,一个出轨了天人一个出轨了狐人,两边还刚刚好撞上。风浣他们给我发了视频,现场打得那是相当带劲,全进地衡司蹲着去了。等会儿我非得当着这俩龙师的面问问后续!”她乐不可支的用筷子划了一下,“日□□么喜欢看别人的乐子,这回轮到他被人看乐子咯。”
不用看视频,这种场面光是想想就足够窒息。
丹枫突然就不焦虑了。
不管其他族人收养的幼崽如何,至少自家这只是绝对不会轻易被人拐走的。再用眼风去扫旁边缩着的白毛,顿时觉得顺眼了不少。
“多吃些,吃饱了再出门。”
虽然丹枫哥的语气恢复正常,但是景元一点也不开心。
道阻且长啊!*
“明日学宫课程恢复,你们不要迟到。”将碗筷交给家用机巧处理,丹枫稳稳当当坐着,打算等会儿和离小朱一块去前线吃瓜。
龙师的瓜还是可以吃一下的嘛,此事昨晚发生,到现在若非离朱提起他这龙尊居然都不知道……也许是龙师们自己也觉得尴尬开不了口吧,那他可就来劲了。
没多会儿一大一小两个持明就出门去了,留下应星和景元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我怎么觉着丹枫这几天看你一百八十个不顺眼呢?你都干啥了?”
家用机巧在脚边滚来滚去,没用太久就把厨房和水槽清理干净。应星随手抓来一只放在桌上拆开升级,边琢磨边和景元闲聊。
白发少年帮他把散了一桌子到处滚的螺丝收拢在盒子里,看着手底下一点一点变得有条理的小零件,他叹了口气:“唉……”
他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呢,真要狗胆包天做些什么……估计会被丹枫率领持明一族追着打。
应星也不是非要有个答案,见景元只叹气不出声便不再追问,笑过后低下头将注意力完全放在手底的机巧上。室内一时只有金属零件碰撞的细微叮当声,窗外微风一阵追着一阵,平白惹得人心烦意乱。
本想着鳞渊境外吃不到持明的瓜,结果转头几个小时没见,景元就在长乐天地衡司公廨外遇上了黑着脸的丹枫,低头闷笑的离朱,以及互相怒目而视的持明夫妇。
甚至连故事中的天人和狐人也在。
“丹枫哥,这是……?”
纪箐和嘉应的案子还有后续没处理完,景元想着地衡司这里应该存得有不少当年档案。本想着偷回懒调出来好往报告里填内容,不料资料尚未找到,早上没吃完的瓜却自己送上门来。
龙尊斜了身后诸人一眼,冷然道:“族中有人私德败坏,枉顾律法,送来自首。”
还好昨晚这几个是在鳞渊境内打架,不然今天饮月君说不得就要破例对族人动手。
公廨里的地衡司专员们眼前一亮迅速占领优势位置,一个个埋头卷宗好像很忙的样子,实际上耳朵一个比一个竖得直。
离朱跟在后面,努力不让自己看上去太过幸灾乐祸:“帮忙排个号呗?”
公廨大厅内很快就有负责婚姻登记的工作人员将他们引至后面的内室坐下,照例询问离婚原因试图调解。婚姻窗口不调解是不可能的,总有人是一时火气上头跑来撕吧,拐回头又后悔。一般这样的调解过后还是回去继续过,不调解一下每天地衡司光给人修改婚姻信息就能忙死。
真有问题的,比如说一方殴打另一方或是两边已经商量好不想继续婚姻关系,调解不成直接办手续。
每天来地衡司解除婚姻关系的人多到需要叫号,这边离了那边出门就排队结婚的也不在少数,专员们脸上浓浓的班味儿外还有一股千帆过尽的冷感。
奇葩事他们见得太多了,淡定得几乎可以原地飞升。
“当事双方坐前面,其他人都坐后面,问谁谁说,没问到就请保持安静。”
职员指指自己面前,目光投向这一大家子。
龙师们让了个位置给丹枫,然后依着长幼次序排好座位坐下。又不是饮月君来结婚离婚,大家情绪稳定得很。
要散伙的两个年轻持明面对面坐在长桌两端,调解员找出他们的婚姻登记册翻开,将刻着誓词的那页纸张投影到四方览镜上。
他先看向女士:“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好吗?”
妻子点头:“好。”
“你确定要与丈夫解除婚姻关系?”调解员看向亲友团,有丹枫镇着没人敢造次,持明们安静如鸡。
“离!”女性持明斩钉截铁:“这场婚事本就目的不纯,我不好说别人,至少我一开始便别有目的。然而已经相处五十多年了还是处不来,不如散伙,免得接下来三四百年继续痛苦。”
调解员转向男士:“你也是这么想的?”
丈夫点头:“是。我不是个好东西,她也没好到哪里去,半斤八两谁也不埋怨谁,该散伙就散伙。”
调解员低头找章子:“既然你们都想离婚,那就离。财产分割好了吗?有孩子吗?收养的也算!文件拿来我看。”
丹枫咳了两声:“他们互相殴打,同时婚内出轨。”
“……”调解员抬起头,眉毛差点飞到发际线外面去:“有暴力行为?还都是过错方?”
他看看男方又看看女方:“早干什么去了,离了再找不行啊?非得挑战一把道德底线呢?”
两个年轻人怨念满满的瞪着对方,两边的熊家长在丹枫背后用眼神互相放狠话。
角落里有人幽幽道:“这两个孩子从小长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意气相投,谁能想到至亲至疏夫妻……”
本意是来看热闹的景小元:“……”
头疼!
“离吧,也别凑合了。”
调解员导出这两人的结婚证,照着上面的信息打了份离婚证出来,“啪”、“啪”盖上章,“手续办完了也别走。”
他指指离婚的两边:“你打他了,你也打她了?有没有这事儿?”
“丹鼎司有伤情记录。”丹枫面前跑腿儿的事儿归离朱,巫凡已经把鉴定书发过来了,小姑娘又将文件发给调解员。
持明互殴,也就罗浮这一脉仗着身边就有医士丹士才特别放肆,两个年轻人都是才从丹鼎司重症病房出来没多久。
要不是他们打得这么凶很差点闹出龙命,两家长辈真不一定能点头同意离婚。
工作人员拿着伤情报告仔细从头看到尾,很有经验的从外面叫来几个云骑军堵住门窗,然后对这对怨偶道:“你们两个现在有三种选择。一、幽囚狱蹲五年,我把案子转到十王司判官手上。二、社区义务劳动,一个在罗浮船头一个去罗浮船尾,不许再凑到一块儿,每天四小时共计十年。三、互相道歉,厘清并支付住院费用,写下保证书保证不再打扰对方。自己选。”
“怎么能打自己的伴侣呢?你们走路上打个陌生人都得赔礼道歉,故意伤人少说关五年,到了家里更不行动手。有劲没处使去报考神策府,朝自家人身上招呼不算本事。”
有丹枫在,龙师们不敢当着他的面胡闹,只得纷纷将视线投向自己的弟子。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们俩会互相赔礼道歉把事情糊弄过去的当口,这两位极有默契的同时看向调解员:“幽囚狱的囚室能隔远点么?!”
同归于尽!
“这个可以有,宁可选坐牢也不道歉?”调解员开始咔哒咔哒的操作,两人用力点头:“对!”
丹枫:“……”
果真是卧龙左近必有凤雏,怎么就叫你们两个凑到一处去了呢?
到了这里可没人开玩笑,调解员确认过两人意见后就把案件转入十王司,堵在门窗外的云骑军进来把这两个人直送幽囚狱。
龙尊拎着龙师回鳞渊境,离朱留在地衡司——她还得给那两个进去的家伙互相追回婚内财产。发票和转账记录一边一摞,地衡司的工作人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两位还真是一点亏也不吃啊!
景元帮离朱跑完整个报案的手续,唉声叹气满怀愁绪看着她的背影。
就……一百年后能有戏不?
作者有话要说:
*《诗经·秦风·蒹葭》
第255章 番外·不逢春1
——我的一生,大概能分成两个阶段。
饮月君转生,持明新一任的大长老以稚龄之身掌握权柄,主少国疑是她绕不开的第一个困境。
无论龙尊撒手人寰之前做了多少铺垫,终究掩盖不掉他本身行差踏错所带来的后果,离朱大长老从他回归波越古海的那一刻起,就被龙师们放在架子上来回审视。
她是丹枫的执刀人,但却没有及时发现丹枫其人私下所行之事,此为失职。孽龙作乱虽被她及时制止但在之后对饮月君的惩罚一事上她又过分姑息,甚至不惜强闯十王司导致龙尊褪鳞剜角之刑未能彻底,此为滥权。
罗浮持明龙师特以此向联盟元帅以及冱渊君上书弹劾,要求罢免其大长老之职,并逐出龙师议会。
元帅那边以“持明自治”的名义将书信发还,冱渊君干脆把叫得最欢的龙师流放到罗浮——既然你这么关心别人家的家事,不如干脆加入过去算了。
“你又来幽囚狱干嘛,鳞渊境没地方待了?”白发转黑的应星手里拎着小锉子,一点一点给幽囚狱手搓机巧部件,离朱坐在他身边,闭目养神:“你说呢?”
“照你的个性,忍到现在还没和人动手,我有点意外。”几十年的老朋友了,离小朱的暴脾气就没改过,应师傅嘿然哑笑。
“哪能天天打,他们不累我都觉得累,攒一顿大的瞅准机会撕扯开,说不得还要送几人去转生。”
她向后靠在会客室的椅子里,单手揉捏眉心。
持明天生就看着纤细柔弱,才三十来岁的女孩手腕瘦伶伶的,不必再多说半句就会让人打从心底认为她才是受欺负的那边。
然而应星也只能看着,他如今还是戴罪之身,天天蹲在幽囚狱里数蚂蚁,唯一能做的便是多在幽囚狱攒些用的上的机巧,争取自己把刑期减到一个看了不会吐血的数字。
“需要什么机巧工具只管开口,现在也不用去工造司下订单了,多方便。”他苦中作乐的笑笑,离朱跟着动动嘴角:“好好住着,只要人在,办法总是有的。”
若是人不在了,那才叫做回天乏术。
“这儿挺好的……”应星叹了口气,“你才是真的不好过,可我又帮不上忙。偏偏事事皆违愿,此身实是百无一用。”
宁如飞萤赴火不做樗木长春,他并不想万寿无疆,却阴差阳错长生不死。
“别想太多,这事儿主要得赖我,若有恨意,恨我就是。”离朱淡淡道:“或者再等上百十来年,恨丹枫的转世也成。”
应师傅听了就笑:“我何至于去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计较。”
“他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众叛亲离,身败名裂……永世放逐,过往功绩尽皆烟消云散,这些还不够吗。”他惆怅的压低声音,“唯独我不应该怨恨他,可是除了他,我更不应该怨恨任何人。”
仙舟联盟律法中的每一条都源于深刻的教训,他们不信,试试就逝世。咎由自取,怎敢怨天尤人。
“那就恨寿瘟祸祖吧,祂是星神,不在乎这个。”
两人同时露出无奈的笑容,有狱卒来提醒这一次的探视时间结束。
“有劳,我这就走。”
离朱含笑与应星道别,走出会客室来到勘录舍登记,一路上好些人盯着她看,一直看到她走出幽囚狱大门才收回视线。
“那就是饮月君收养的孩子?没想到,看上去小小的,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人人都希望看到天之骄子落魄的一幕,可她却怎么也不肯弯下腰。
显龙大雩殿的龙尊雕塑下,年轻的骁卫撑着把红纸伞等候。
深秋季节总是多雨,地衡司特别在这些细节上下功夫。
青绿色的影子从水下浮现,离朱拖着一身海水走出海面,等她走到龙尊雕塑下那些水已经被攒成颗球,精准砸中雨别脚下的石质基座。
“你来了。”她边走边清理掉头发上沾染的海藻,景元撑着伞走近,不让秋风秋雨扫到她,“他还不错,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短生种乍然成为长生种,总是很容易堕入魔阴。”
“我等你一会儿了。”景元知道应星不会过得太差,他一点也不担心他。此时此刻,他全部心思都放在离朱身上:“想不想吃东西?要不要睡一会儿?你有几天没阖眼了?”
“直到现在还有龙师主张彻底让饮月君‘入灭’,我哪里睡得着。”
丹枫,不,那颗持明卵已经不是丹枫了。他就是个无辜的新族人,不必继续为前世的罪孽承受惩罚。
“事圜则缓,你没错。”景元用手背碰碰离朱的额头,过低的体温让他皱起眉:“最近温度起伏大,水里凉,走吧回去喝点热的小憩片刻,我帮你盯着。”
“你不也是一身的事儿焦头烂额?谢了,不过不用。”她抬起头疲倦的笑笑,身体前倾把额头抵在他胳膊上:“咱们两个总不能连发愁都要凑在一起,那也太糟糕了。”
她要是哭闹抱怨,景元还能说些好听的哄一哄,这般冷静,哄她反而是看轻了她。
“可以多靠一会儿的。”青年抿直嘴角,只能想到这样一句。
离朱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摇头。
那些想要拿她做垫脚石踩着向上走的政敌们在期待落空之后必定会卷土重来,既然元帅和冱渊君都不支持他们的弹劾,如果换了离朱自己此刻她一定会召集麾下所有势力直接发动政变造成既成事实。
那可真是……太好了。
“最近这段时间我身边不太安全,你暂且离远些,免得溅上一身血。”
两个年轻人靠在一处安静的站了一会儿,大长老从云骑骁卫手中接过红伞,挺直腰背走向龙尊宫殿。
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去做的事,任何人无法代劳。别说景元现在只是云骑骁卫,就算他日成为云骑的将军,事涉持明他也只能敲敲边鼓站在一旁看着。
数月之后,鳞渊境内的动荡被彻底消弭,波月古海的水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龙师议会中少了好些人的身影,又多了许多新鲜面孔。
大长老带着一身血腥气为族人办理销户手续,地衡司公廨里的专员一个个吓得鹌鹑一样,下意识绕着她走。
等她再去神策府面见将军,鬓发斑白的腾骁将军差点硬汉落泪。
“小梨子你怎么成这样了啊!”意气风发丰神俊秀的小少女憔悴了许多,眼窝深陷,周身环绕着阴郁晦涩的浑浊之气。
“老登你怎么废话那么多,”她把龙师更替的名单扔给腾骁,整个人乱没样子找了个台阶坐下,“累死我了,借你地盘歇会儿。”
景元坐在书案另一侧加紧挥动笔杆,一个系统时后他推开几乎能把自己埋进去的卷轴,低声向将军告了半天假。
“去吧去吧,”腾骁挥手,心有不忍道:“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之不祥,是谓天下王。持明一族的尊长哪里是好当的……饮月啊!真是苦了孩子了。”
换代的龙师名单拉出来能占到整个卷轴的半幅,后半幅是新人生平履历。这份资料昭示着新任大长老完全倒向神策府的立场,她与为寻求庇护才不得不投诚的人不同,所展现出的乃是胜利者的姿态……她是来合作的,并且为此展现出了足够的诚意。
猎人只能和猎人成为朋友,神策府无论如何不会放弃这样一位年轻又成功的合作者,对神策将军而言她一个人的价值足以抵得上整个持明。
所以,离朱这孩子用了种强势而隐晦的姿态告知腾骁,未来的神策将军是谁她这一票至关重要。
景元走到离朱面前蹲下身,她靠在台阶一侧已经睡熟了。他不忍搅扰,动作极轻的将人抱起迅速送入内室,入手的分量似乎比一两年前还要轻些。
离朱累极了,从头到尾眼皮也没掀一下。她之前从来不会在外面睡得如此之沉,可见如今鳞渊境于她而言已经不再是安全的地方,甚至不如神策府,这实在是种莫大的讽刺。
她与丹枫所面临的困境并不一样。
龙尊万世一身,只要不是闯下弥天大祸,无论平庸抑或英明都不会被轻易攻讦废黜。但大长老是另一回事,“大长老”说白了也只是个龙师,议会可以质疑她,罢免她,弹劾她,新任龙尊更是只消一句话就能让她手中的一切化为乌有。
这是个异常没有安全感的位置,危险且劳累……就像神策府的将军。
景元把离朱放在内室休息用的矮塌上,抱来薄被给她盖好,蹑手蹑脚用不远处的小风炉吊着砂锅慢慢熬出一锅粥。
她讨厌白粥,但疲乏至极的人又不能一下子吃得太扎实。青年坐在矮塌旁一字一句用玉兆搜索出个勉强能让人满意的食谱,向策士要来合适的食材。
很快,香浓的味道便从内室传到前厅。
腾骁将军已经把离朱带来的名单看完了,那份卷轴现在正摆在景骁卫的位置上。
第256章 番外·不逢春2
离朱花了相当一段时间,龙师议会才终于不再一天三顿的向云骑元帅以及方壶的冱渊君写信抗议告状。主要是族里已经没有人愿意附和他们了,大家都在忙忙碌碌为自己的生活与未来努力。
罗浮持明制作的工艺品因数量稀少材料昂贵荣登奢侈艺术品行列,埃维金人和猫亚种人的商队生意也随之做得如火如荼。
全宇宙只有这一家对外窗口被授权允许交易这些昂贵的漂亮玩意儿,普通人终其一生连看都不一定能看上一眼,对此有所耳闻的就已经算是行业之中略有分量的了。
没办法,星海太大,仙舟联盟也只是各方势力之一,再往下细数罗浮这一脉御水的持明实在是少数群体。
阿尔敏的继承人很聪明,持明的劣势在他的宣传中硬是被包装成了人人向往的稀缺资源——犹如孤傲盛放的冰晶之华,高贵且不容亵渎,宁可凋零也绝不委身于人任由把玩。
反正日常生活中的持明究竟啥样联盟外头的人也不知道,还不是她怎么说怎么是。
普通持明的日子越来越好过,龙师们的告状之门就越来越窄。他们确实可以不断反复念叨一些车轱辘话,只要自己不烦。然而没有响应的重复便没有任何意义,就跟深宫怨妇的哀怨呻吟一样没人愿意浪费时间去听。叫唤上几声连个起哄的都没有,龙师们到底还是从了。
不像开始那些敢硬顶着造反然后全部被大长老送回波月古海转生的同僚,如今这些龙师总体上都是比较识时务的人,离朱交代他们做的事他们会去做,只是不太能管得住嘴,有事没事总想在口头上找点存在感。
“大长老,这是神策府发来的公函。那边也已经传信六御各部并各大族裔,关于下一任将军的人选……”
总有异想天开的龙师,企图挑战大长老的耐心。他们要么吹毛求疵四处写信抱怨,要么一天到晚嗡嗡嗡嗡尽念些催促人“上进”的废话。
咱已经是龙裔了好不好,犯不上再去攀什么“从龙之功”!
离朱接过卷轴打开看过,读完之后卷好了交给身边负责整理档案的龙师:“挑件拿得出手的贺礼,送去恭喜腾骁将军功德圆满。再着人回复,到时候我必盛装拜访。”
左右龙师忍不住露出些不服气的表情。
“明明您也有成为将军的潜力,为什么不去争取一下?冱渊君肯定会支持!”大长老年龄小位置高,但是她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大厦”的基座,如今越来越多的持明青年和人说话必要把大长老请出来证明自己……虽然他们可能根本就认不出她的样貌。
如此民心,她为何不愿意更进一步?
罗浮持明失去饮月君,话语权本就被大大削弱,这个时候难道不是更应该拿出强硬的风貌来震慑四方吗!再说了,饮月君到底也是因为倏忽之乱才走错了路,到最后却要持明阖族咽下这苦果,补偿一个将军之位元帅恐怕也不会有太多意见。
离朱:“……”
心累,话都懒得多说半句。你们是真不怕我也掀桌搞事啊!
“腾骁将军早有定论的事,如今再去反复,相当于万里湖光上突然冒出个癞11□□,人人都鼓掌叫好的时候偏你跳起来,岂不是平白惹人厌弃?”说这种傻话的到底是自己人,平时为人处世也不蠢,只是到底舍不得眼前名利……虽然心塞,终究不能轻易放弃。大长老侧过脸看向烟波浩渺的波月古海,不深沉也被这群二货逼得深沉:“外扬威名,内塑风气,现下只完成了第一步,后面还有更多工作要做。持明自己的事尚且忙不完,何苦又往旁人碗里看。”
趁着没人注意到,离朱拿手指用力在桌面上钻来钻去——不能打死不能打死不能打死,这是己方队友。
打死了就没人打杂整资料了,最后还得自己受累!
“可是……可是大家多少有几分意难平,明明您有那个能力却不去做,总有几个嘴上不修德的老东西私下说您囿于私情……什么的……”
年轻的龙师左看看右看看,被她视线扫过的地方有几个人不敢抬头。
不少老人都知道大长老与景骁卫是打小的交情,偏偏那位出身地衡司的公子又生得风流倜傥好相貌,也不知道是多少年轻姑娘春闺的梦里人,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分,放在某些人嘴里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年轻龙师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偷偷侧过脸,压低眼睛小心观察大长老的脸色,却见她还是一副四平八稳八风不动的模样。
“人脸上长了嘴,哪能一个个的过去全给堵住?想说就让他们说去吧。”离朱冷笑着晃晃身体:“失败者只能从个人生活与私德上攻击对手,因为他们实在是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话题到此打住,大长老修书向冱渊君请求引进方壶的经济鱼种,她正琢磨着找工造司买两个养殖型洞天再给族里开个赚钱的门路呢。
艺术品也好,玩偶娃娃也罢,这种东西总有赶不上潮流的时候。持明审美虽好但骨子里执拗,不是个能迎合市场的性子。万一哪年东西不好卖了也不能全家干瞪眼喝西北风去,总得多想几条路。
刚好族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手巧,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的家伙总还可以靠着身为持明能在水下呼吸的便利投身养殖大业。养出来的鱼万一卖不掉还能自己吃,吃不了亏。
农业虽然基础且辛苦,但关键时刻是真的能顶事儿。
至于说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买洞天……一是账上能拨出的钱款有限,大长老能动用的就更有限了。二是农业有周期收益慢,彼时的她实在等不及慢慢来。
眼下条件成熟,是时候再给家里置办些产业了。
——如今回首再看,丹枫俨然早已存了死志。他在混乱之中竭尽所能为她铺路,事发之后也没有多做挣扎。
饮月君若是真要叛出仙舟,一府六司这几条船,谁能拦住驭水的神明?镜流来了也不行,她会受伤,丹枫不会,他的云吟术不管哪方面都堪称持明最强……是持明中的最强,普通持明就能把天人给气哭了好么。
她摇摇头,把故人赶出脑海,提笔专注纸上措辞。
故人离别之时,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前脚鳞渊境刚收到公函没多久,后脚也就几日功夫,神策府中突然来人传召持明的龙师大长老离朱。
不是军医离朱,而是持明大长老离朱。
“……”她坐在桌边愣了一会儿,垂下眼睑轻叹:“劳你稍坐,容我更衣。”
腾骁将军于痛苦中挣扎得太久,今日终于得以解脱,不可不严妆送行。传信的策士也是个持明,垂手肃立等待,不多时大长老换了盛装,修眉俊眼身姿曼妙。
玉兆红色的流苏垂在耳侧,与她眼角红痕相得益彰。
比及进入神策府,府中已经将太过轻佻的颜色都去掉了,议事厅中那副投影山水景被换成罗浮全息影像。腾骁将军身着甲胄,正坐在书案后含笑与春霆卫骁卫说话。
他看上去很是精神,神采奕奕谈笑自若,仿佛那个有着万夫不敌之勇的英武将军又回来了。
“呦!是小梨子呐!”腾骁快活的朝她招招手,离朱屏退左右跟随的龙师上前与他问候,老将军爆出一长串豪迈的大笑:“你这丫头,何时也学得如此油滑了?看看看看,不叫人去请,你都不知道来瞧瞧我,不像话!”
要搁平日离朱非回他一句“像画的都挂在墙上”不可,但现下场合不同,她恭敬坐下,捞过桌角上的茶壶与将军添茶倒水:“我要真一天三顿的跑过来,你就要头疼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腾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拿手指点点她:“刁蛮。”
有这个注释,她将来就算行事略有些出格大家也能接受。
“交接仪式还要等会儿才开始,你们年轻人凑着玩儿去吧,不用耐着性子在这儿苦捱。”侍卫长一遍又一遍通报六御抵达,这种场合龙师的大长老不该出现得这么早。
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理所应当该是压轴的重量级宾客。
景骁卫起身拱手行礼,客气的请大长老去欣赏人造湖景,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中间至少隔了半米远。
“大长老心里有数,如今神策将军之位已经尘埃落定,交好总比交恶强。”年轻龙师压低声音与其他长者道,“别听那些乱臣贼子胡说八道,这像是有私情的样子?”
年长的几位龙师抬头看看,确实不管怎么看都只是熟人而已。
和离朱大长老自小就有交情的人多了去了,要是照那些蠢货的说法,地衡司头一个跳起来不愿意——不能因为你们是龙裔就真在罗浮开后宫吧,婚姻法还是要尊重一下的!
隔着窗棂与连廊隐约可见两道人影,各是各家的庭前兰桂,若非情势所碍,也实在是天造地设门当户对的佳偶。
终究还是可惜了。
待到吉时已至,嘉宾就位,持明大长老作为贵客再次被请入议事厅。她站在六御上首,老将军身侧,与神策府内所有人共同见证将军之位的交接。
考虑到腾骁的感受,整场仪式没有设计太多环节,时间也收得很紧。礼毕年轻的新将军送客,能被信任的人陪着终于交出重任的老将军坐了一会儿就纷纷告辞,府内策士悄悄出来请离朱留步。
“这段日子大人过得尤其煎熬,不知大长老可能略施援手否?您的云吟术较为特殊,如今也不想着别的了,只盼大人或可得一夕安寝。”
只有离朱的云吟术能让病人安然睡上几个小时,用在临终关怀之时居然是种无比慈悲的照拂。
“以腾骁将军如今的情况……”她叹了口气,“就算睡过去他也有极大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闻言策士脸上反而明亮了不少:“不受折磨倒还好了!”
“那就试试吧。”
没想到送了白珩送了丹枫,如今还要再送走腾骁。离朱传令留下一个年轻龙师待命,让其他人早早散去休息,自己挽袖跟策士去了方便将军小憩的内室。
倏忽的污染使人痛不欲生,内室中齐聚了丹鼎司丹士与神策府中的医生,见到持明大长老去而复返,诸人不约而同面色沉重。
已经没有办法挽救的病人,医者只能尽量减轻他的痛苦了。
“将军啊,我又来了。”她从袖笼中抽出手,腾骁还醒着,疼痛让他面容狰狞,“好姑娘,劳烦你。”
“待我睡过去,替我把这些孽生的骨刺去掉吧。我可不想带着这么多累赘去见前辈们。”
他还有心说笑,只是额头不停渗出的冷汗略显出几分狼狈。
“还用你说?”离小朱斜眼睛看他,“放心,保准让你帅气潇洒的走,做一只全罗浮最帅的狐。”
“呵呵呵呵呵呵,”他没有力气了,笑也只能闷着笑,“那感情好,我本来就是最帅的狐。想我当年率众云骑凯旋而归,那路边热闹的……额,你还小,听不得那些。不说了不说了!”
新上任的景元将军送走了各处前来观礼的客人,急匆匆赶回内室,腾骁看到他才真正放下心。他拍拍床头的木板对离朱道:“我得先走一步,小梨子呀,后面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没有说任何会让人困扰的话,只是满眼期待的看向持明大长老。
离朱看了眼四周:“可还有没安排好的事么?”
这一睡过去,老将军可就醒不来了,为着保险起见她不得不多话。
众人纷纷点头,新任将军握拳行礼:“劳烦大长老出手相送,神策府上下铭记五内。”
温柔的水流环绕了一圈,腾骁不再发出声音。府医上前按照他的愿望处理掉那些因为丰饶影响而不断增生的骨刺,这么一看老狐人果然帅得很。
……
隔了二十七日,新任神策将军扶老将军灵柩入十王司,等他再出来,罗浮的神策府真正意义上更换了主人。
第257章 番外·不逢春3
虽然有那么几年提前适应的日子,刚刚接过重任的景元将军同样面临着离朱大长老曾经遇到过的问题。
他太年轻了,年轻得让人没法放心。
好在六御都是领教过新任将军手段的老人,又有持明大长老鲜明的立场,腾骁将军上书元帅欣然首肯,名正言顺下之这个开局尚算明朗。只是那些蛰伏在波浪下的世家难免鬼鬼祟祟抬起头来,总想着和这个同样出身世家的年轻人掰掰腕子。
试试嘛,试试又不犯法,万一能成呢?
云骑将军到底是个武职,职责在于节制罗浮云骑。他不是行政长官,更不是文官首领,两边隔空过招,多少有几份麻烦。
等腾骁将军丧事办完,神策府内外取下以示哀悼的物件,新任将军一日之内接连发出数道手令。他没有对前辈留下的政策进行任何更改调整,只有些简单的人事变动。新官上任三把火嘛,每任将军都会提拔些心腹近身做事,这也是应有的惯例。没人觉得奇怪,更不会有人跳出来提出异议。
——想提也没用,这是神策府内云骑军的职务调动,不干六御之事。
鳞渊境内的持明中也有人收到调令,比如说大长老离朱。此时此刻大家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大长老身上还有个云骑军的职位……军医。
军人服从命令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哪怕龙师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大长老可以正常退役但不能被逐出神策府,所以她当着众人的面淡定收下担任将军近卫的手令,告诉来传信的士卒明日上午会去办手续。
换了一般人只怕这会儿就激动地狂奔过去把事给砸结实。
神策将军的近卫,级别不是很高但位置极为重要,不是信任之人决计不会被委以此等重任。近卫除了近身保护将军的安全外还是个随时能面见将军的角色,举个不太恰当但意思相近的例子,这便是“天子近臣”了,属实是肥得不能更肥的肥差。
考虑到三族盟约的分量,神策府此番表态也可看作是对持明的重视——将军都把人身安全交在持明长老的手里了,这不算看重,还有什么算看重?
比起隐藏在六御背后的各大世家,有大长老弹压的持明龙师简直就是清新小可爱。
“你们要的不就是这个么?元帅是不会把将军之位交给持明龙师之首的,这已经是最靠近权力巅峰的位置了,难道一定要把所有好处都拿在手里才能心满意足?将军还要听任元帅统领呢,这贪取的嘴脸到底有完没完!”
送走传信士卒后她照例将卷轴交给负责整理文书档案的年轻龙师,弹弹身上繁杂的长袍:“从明日开始,议会结束后我便会去神策府任职。一应族务仍旧按照以往惯例处置,无法裁夺的尽快着人或是交由机巧送至我手。我人是在神策府,但也不耽误盯着你们。”
已经形成惯例的事自有专职负责之人,另有立场相反的族人监管核查,部分族务已经不需要大长老每天孜孜不倦的追问了,只消隔三差五不定期抽查即可,这样算下来她确实能分出精力投入神策府。
其实离朱早已有心跳出鳞渊境,她是真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整日与龙师勾心斗角。若非丹枫托付,假设她只是个普通持明族人的话一定会在龙尊转生后果断提桶跑路。或是跑去方壶,或是跟着商队出门闯荡星海,总归不会蹲在波月古海旁每天陪着老棺材瓤子们计较那点蝇头小利。
大长老的安排合情合理,各派龙师再有意见也找不到发作的理由,总不能逼她放弃近卫一职,更不能将职位转手他人……这是军令,不是玩笑!
站在边缘处的保守派龙师们默默交换过眼神,随大流拱手默认下此事——认归认,不代表他们不会另出一招。
“大长老得神策府内近卫一职也是喜事,族中亦有人在将军手下充任策士,如今看来倒是方便传递消息了,不如下午就叫他们回来见见您?”
事实上藻兼早已将自己在神策府内的熟人介绍给离朱认识,只是她之前既分身乏术又要避嫌,没有怎么和这些族人来往过。
“过几日再说,”大长老看了圈人,“急吼吼的,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见她是真的心里有数,龙师们多少放下些忧虑。不管怎么说离朱这几十年做事颇有章法,并非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族人们的日子比饮月君尚在时还好过了几分,大家都愿意多给她些脸面。
他们已经忘记了,那些坚决阻挠改革的龙师都被离朱以各种理由劝退……从龙师议会劝退,或者从龙生舞台上“劝退”。
丹枫是君子,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或是情义,或是旧例,或是族裔,他总愿意给人留几分余地,但离朱不一样。离朱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不管谁,年龄和功绩在她这儿都不是阻碍前进的借口。
所谓少壮派大概就是这样,既嫌弃保守派不够激进更嫌弃激进派太过保守。她不在乎持明能不能繁衍,只在乎现在还活着的持明过得怎么样。
至少在阖族统统去见【不朽】之前,族人们必须活得有个人样子。
转天一早结束龙师议会后离朱带上调令慢悠悠去神策府报道。军医和近卫可不一样,她这属于是“高升”,因此还半路顺手买了包糖果。
神策府内景色依旧,腾骁将军在时什么样,换了景元将军还是原来那样。
镜流抱着支离剑在校场上指点剑术,将士们训练起来吼声还挺响亮,这样看又果然是一派新气象了。
一路上偶遇了七八个持明策士,进入议事厅侍卫长见到离朱就先行领路去了主簿处催她更换职位信息与编号。这做人事辑录的主簿居然也是个持明,等她去仓库领取新的身份卡与制服时赫然发现司库还是个持明……大长老自己都不知道原来神策府中存在着这么多持明。
人家一个族裔来的,抽空向族长问个好没有任何问题,侍卫长嘴角抽搐,保持着珍贵的沉默。
都说部门里只要出现一个持明,很快就会钻进来一窝持明……但这也太夸张了吧!
填填资料领领东西,时间就慢慢来到正午,将军被一群策士围着,今日当值的近卫倒是清闲的不得了。
不过她也没能清闲多久,赶着景元去吃了午饭回来一看,自己的位置旁多了只机巧鸟。
“呼……”离朱从机巧鸟爪子上取下一份卷轴,景元好奇的看过来,处于对薪水的尊重她把这玩意儿打开一个角亮给他看:“冱渊君给我的回信,关于持明族内的一些事。”
事关持明内务,他马上缩回去,分寸感掌握得非常精准到位。
“等会儿你让人把之前我用过的那张桌子搬回来,就说还放在原位上。”看她一直站着景元浑身难受,这会儿可算找了个借口:“大长老不是一般的士卒,在府内时无需太过拘束。”
当着议事厅那么多人的面,他不得不在措辞上小心又小心。
“多谢将军体恤。”离朱到底也是在学宫主修艺术与古典文学的“文艺少女”,只要她想,还是能说出些人话。
根本不用她自己去仓库要求,司库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持明青年温和的小声询问离朱对书桌椅子可有调试需要,毕竟将军的身高与大长老差别有点大。
“哦,椅子上加个硬一些的厚垫子,还要个靠背,有毯子吗?”
离朱打定主意要霸占掉原本属于将军的内室,她直截了当列出所需物品的清单,一点也不心虚——神策府是她非常熟悉的地方,大长老人生中一小半的时间全都花在这儿,她对此地的房间结构清楚得不能更清楚。
景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似认真处理文件,实则竖起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从上午到现在,神策府内任职的持明们通过各种理由在她面前过了一个遍,好几个家伙明显别有居心。
奈何大长老郎心似铁,不管你是什么样的美人,清冷也好温雅也罢,在她眼里简单粗暴分作两种:能做事的,以及不能做事的。
能做事的人当人看,不能做事的……自行脑补,离朱她一视同仁。
听到她要了垫子要毯子,低头埋首书写的年轻将军抿嘴一笑。
调职上班第一天就开始为以后摸鱼做准备,离小朱真有你的!
他左手边的卷轴越来越少,右手边的卷轴越堆越多,中途策士过来取走了一批分发下去,桌上还剩这些都是只需要收个尾就能完成的工作。
在议事厅中值守的士卒到点换班,撤下去休息的小队刚好和剑首走了个对脸。镜流拎着剑进来,告知将军新考进来的这批士卒大概都是些什么成色。
她眼光虽高,却也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如实汇报过工作成果,看了一天烂白菜的剑首大人在将军与他的近卫之间来回选了一会儿,选中了近卫。
“上校场练练,让我看看你的水准是否退步。”
离朱的话,想也知道退步不大可能,镜流只是找她的练招搭子洗洗眼睛,她至少还给了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
镜流:拿来把你!那是我的练招搭子!
第258章 番外·不逢春4
“手,放这儿。”
内室之中,将军敲敲桌面,近卫翻了个大白眼,赌气似的把爪子拍在软垫上:“我自己用个云吟术不就结了!”
“然后旷工一整天对吧?”他用“我再不知道你”了的语气调侃,头发没盖住的那半边眉毛微微挑高,眼角下的小痣跟着乱动:“想都别想,得闲陪我下棋。”
“滚!”近卫给了他一个形象生动简练有效的回答,结果被人“挟怨报复”,活血化瘀的膏药啪啪拍在冷敷过仍旧肿起的关节上,离朱呲牙咧嘴:“嘶……你轻点儿!”
“轻不了,我还得抓紧时间滚呢。”景元老神在在拿起另一块膏药往她身上比比划划,持明姑娘怒目而视:“揍你哦!”
龙师长老与云骑剑首过招,前者被后者收拾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镜流心情颇为愉悦的下班走人,离朱不得不留在神策府处理身上的痕迹。
这么一身伤带回鳞渊境被保守派龙师们看到,还不知会掀起多少浪来。景元很乐意她留下,这样一来既能减少持明的麻烦,又有正当理由守着自己的近卫免得她被别人拐走,实在是一举两得。
“给你揍给你揍,揍轻点,不然你替我上班。”他把毛茸茸的脑袋抵到离朱掌下,大长老反手撸猫似的摸了两把推开他:“干活去吧你!”
青年垂首笑了几声,然后抬起头软乎乎的看着她:“那你呢?都这会儿了还回鳞渊境么?”
说是这么说,他握着人手腕的力道可一点也没放松。
“只要不是龙尊宫殿爆炸,我也可以不回鳞渊境。不过日常最好别离得太远,谁知道那群活祖宗哪里别住筋了再给我闯些祸事出来,离得近方便控制局势。”
离朱扭了一下胳膊试图将手腕抽出来,立刻觉得伤处颇为酸痛,于是她干脆不再动弹,放着任由景元揉捏:“什么事儿你直说,别哼哼唧唧的。”
要是能直说他早就直说了,才不会拖到现在。
酝酿了半天一肚子话到了嘴边硬是多拐了个弯:“没什么,下次再与师父对练见势不妙就赶紧认输。明明你是来保护我的近卫,结果头一天就因伤缺勤,这合适吗?这不合适!”
“有本事你把这话说给镜流听?”离朱皮笑肉不笑的咧嘴哼笑,整个人都随着这个“哼”抖了一下。
景元果断认怂:“我没那个本事。”
“不过我会提醒她下次不要和我的近卫动真格。”他一松开手,离朱迅速收回手腕想要揉,马上又被摁住:“别揉,等膏药产生作用慢慢就不疼了,最多明早。”
“你好好说话行不行?”她活像是被电到了似的向后挪挪。
本意是想把语气放和缓些,结果一不小心夹了起来不说还遭人嫌弃,将军也无语凝噎。
就你往后挪的那几下,是认真的么!
晚间离朱到底没留在神策府,神策将军住在神策府内很正常,一个近卫就没必要了吧!又不是没有换班的人。但她也没回鳞渊境,而是去了丹鼎司发还的庭院——医士丹枫的遗产。
丹枫把这处院落以及几百年的医士工资全都留给了自己唯一的孩子,之前几十年离朱与龙师们针锋相对硬顶着非要住在鳞渊境,这院子倒是一直空着。
如今却正合适她落脚。
小主人说回来就回来,招呼也不打一个,家用清洁机巧差点忙劈叉——她不止自己回来,还带来个蹭住的客人。
“你跟着我干嘛,神策府还圈不住一个你了?”
只是送人出府而已,也没有一路送到家的必要吧!离朱就觉得景元今天哪哪儿都不对劲,好像非要给她找点茬似的,“还是说将军走马上任头一天就想离家出走?”
景元放弃交流,直接趴在会客厅的方桌上耍赖:“嗯,离家出走,怎么不算是离家出走呢?这不是从神策府走到丹鼎司了么!”
“……”离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耸耸肩:“我去休息了,丹枫的房间你别碰,应星的也一样,其他随便。”
都不是小孩子了,也许他遇到什么难处呢?如果是持明能碰的景元自然会说,既然他不开口,那必然是她这个持明大长老不能介入的事。
青年趴在桌子上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甩手往楼梯上走,多半句都不带问的,往日让人倍感舒适的边界感此刻化作一口气堵在喉咙眼儿里上不去下不来。他郁闷的用脑门撞了下桌面——你就不能多问我一句吗?!
然而不管他在心里翻江倒海浮想联翩些什么,整个人还是混没出息的趴着。不张嘴就不会被拒绝,张嘴了很可能不止被一个人拒绝。鳞渊境内窝着那样一大家子持明,怕是个个绿着眼睛生怕他们家大长老跟人走掉。想想今日神策府内从未如此争着露过脸的持明们,年轻人连唉声叹气都得闷着声音生怕被听到。
离朱根本没有GET到某人的忧郁,家务机巧清理过屋子她就裹进被子里呼呼大睡,一觉睡到第二日清晨起来先去鳞渊境,后去神策府打卡上班。
她出发前往鳞渊境时景元回神策府,这会儿又在议事厅遇上便是一副公事公办两不相干的样子。
将军坐在案后处理公务,近卫守在他身边看似垂眸沉思实则发呆。这明目张胆的摸鱼谁也不能说什么,将军自己都没意见呢……再说了,近卫闲着才是好事,说明环境足够安全。
下晌太卜司着人来报,说是观测到罗浮航线前方疑似有未知生命体。
未知,又是生命体,这可不是甚好兆头。神策府传令严密监测的同时整顿武备随时准备出动,果然不出四十八个系统时玉阙便有元帅命令传来。
云骑的将军主职正在于此,腾骁将军晚年时身有沉疴痼疾行动不便,很多事都逐渐交付在景元手上,这些都是他常做的事,因此倒也不显得杂乱无章。
现役的斗舰说走就能走,不过在起航之前将军需带领众士卒祭祀过帝弓司命才行,算是……告知家长此行去向?
离朱取出龙牙背在身后,站在队伍里按照次序依葫芦画瓢祭拜,星神造像前投影的香炉上亮了一下,同样是投影出来的线香头顶升起袅袅“青烟”。
她一边跟着景元走,一边在心里暗自幸庆——幸亏此前花了几十年水磨工夫把龙师议会来回反复犁了几遍,不然这都没法子放心出门。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已毕,斗舰迅速腾空而起。这战时的速度可比主舰沿着航线慢慢走是要快得太多太多,瞬息之间星槎海中枢的上空就干干净净,只有民用星槎仍旧川流不息的往返。
“脱出跃迁点后先保持距密切观察,”景元就站在舵手身后,旁边领航员算出准确坐标便裂解太卜司等待进一步的情报。
与腾骁将军那种纯粹武人作风的战斗习惯完全不同,新上任的景元将军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舵手找了颗合适的恒星借它轨道一用,半遮半掩停稳了斗舰放出斥候小队迂回试探。
斗舰没有直接突到敌人脸上开打,这与以往的行军习惯大不相同。神策府换了将军,所有人都得适应一段时间,像这种并不是特别危险的战斗任务一般交给护航的舰队处理掉便是,元帅为此专门下令也有制造机会给双方缓冲的意思。
带领春霆卫和带领整个云骑军,花费的心力是不一样的,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其中辛苦自不必言。便是行伍之中将军不畏死,士卒肯用命,上下之间互不相疑方才使得出手段。
“虽然说慈不掌兵,我还是希望能尽量让出征的士卒都活着回到罗浮。”连串命令之下将军半句解释也没有,只在终于腾出空闲时低声对近卫说了几句。离朱背着龙牙淡然道:“你只管下令,我去做便是。”
默契这种东西,必须是长年累月才能培养出来。幼年时你给我望风,我替你应付师父,少年时你帮我写作业,我与你翻墙带零食,年年岁岁如同一条藤上的两支花穗,这才有但闻弦音便知雅意的无间。
将军出征,也得有个很会砸别人场子的先锋才行啊,哪家打群架一上来就放关底BOSS的?多半都是先锋迎面给个大逼兜甩出去把对手甩晕了,后头才好细细的料理。
镜流镇守罗浮本舰,上一位先锋现在已是将军,正值过渡之时需要有人站出来撑起新任将军的架子。
“好,保持联络,万事小心。”景元取出军中所用的玉兆递给她,离朱把这小东西挂在左边的耳坠上,凭空增添的分量让她很不舒服,来回挪了好几下,“回头必须去找应星改改才行,不然我这耳朵活活让你们给糟践成首饰架子,难受死了。”
她这分明是在故意说笑,景元蹙着眉轻叹:“一定一定要保重自身,切莫大意。”
论及真刀真枪的身手,能胜离朱的全罗浮便只有镜流了,但是临阵的经验与校场上的对练可不一样,稍有疏忽后果不堪设想。他担心离朱并非在于她是持明或是龙师之首,只因为她是最特别的那个人,所以才会格外挂念。
第259章 番外·不逢春5
出去探查的斥候平安返回,太卜司的情报姗姗来迟。自打天舶司在腾骁将军授意下被现下的景元将军收拾的服服帖帖,太卜司上下便夹紧尾巴过得战战兢兢。
可惜能力与愿望很多时候并不能贴合得恰如其分,作为旗舰的太卜司,关键时刻他们效率实在有些低。
“将军,前方的不明生命体并非丰饶孽物,乃是一群孽生无度的虫群。主要类别与图鉴中的真蛰虫极度接近,体型巨大动作迅猛,繁殖速度极快。”
斥候谨记军令,不敢轻易去捅这样的“马蜂窝”。要是能一击尽数灭杀还好,哪怕只漏掉一个,眨眼功夫一变二二变四,着实令人头疼。
万一放跑了哪只再让来往的无辜商旅遇上,更是真真造了大孽。
弄明白对手是个什么东西,再制定相应的作战方案就比较容易了。鉴于虫群繁殖速度异常惊人的特性,这场战斗必须速胜才能达到目的——彻底剿灭。
离朱不是刚愎自用的人,她知道自己不如景元行事缜密,站着仔细听他一一分派安排,倒有几分像当年军中演武的模样。
看上去他好像只是安静站在那里发了会儿呆,实则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就好比擅长丹青的人,若是描摹绥园的竹子,必要先行仔仔细细看过竹笋竹叶竹竿都是什么样子,等看好了便在腹内起稿,最后挥毫泼墨一挥而就。瞧着仿佛举重若轻,实际上人心里的竹子早已画好。
飞行士驾驶小型斗舰排布出阵势,先锋队伍在中型星舰上紧跟其后。先头是个立体的三角锥,这种形态能够随时随地调整突进方向,无论锥体的哪一个尖角都能成为主攻手,非常灵活。
接近目标到达一定距离后,一个个小三角锥散开,让出道路给星舰行驶。黑鱼一般的星舰加快速度继续逼近,虫群哨兵很快就发现这个奇怪的大块头来者不善,当即用鞘翅摩擦出响动示警。
有敌来犯,虫群才不管对方有心还是无意,立刻收缩防线聚成一团蓄势待发。
那些先前散开的三角锥趁势偷偷将集中精力盯紧星舰的虫群包围起来。
星舰率先进攻,一道光线打过去瞬间将数只哨兵烧成飞灰。吃了这样大的一个亏,虫群自然要报复回来。
十几只守卫“一窝蜂”的冲向星舰,别看它们乱糟糟的,实际上这种混沌的阵型才是效率最高的攻击姿态。斗舰飞行士们不是不想学,而是太难学,学不会——狐人终究没生翅膀,仙舟联盟的斗舰制造技术也还没达到人舰合一的高度。
星舰连连攻击,发现不管怎样泼洒能源对手仍旧源源不绝前仆后继。眼看拉扯下去怕是要吃亏,“大黑鱼”转头加速一个甩尾就想开溜。
对手想跑,虫群能答应?对于塔伊兹育罗斯的子嗣而言,包括金属在内的一切物质只要能啃得动就是食物。一道美餐在面前反复横跳着挑衅,谁能放过它!
不仅虫群守卫,所有团成团儿的虫子都忍不住张开翅膀追在星舰屁股后面希望它能快点耗尽能源让大家饱餐一顿。
若是商旅客船这会儿一定会紧急启动备用星图进入跃迁躲避虫群,偏偏这个星舰和别人不一样。也许是之前它进攻时消耗的能源太多,这会儿想跑也跑不掉了吧。
它摇摇摆摆忽快忽慢的飞向最近的荒芜行星,身后追着老大一片虫子。星舰上的人许是没见过这番景象,吓得顾头不顾尾,似乎想借地势躲避一二。
可惜虫群的智能并不高,认准一件事便绝不回头,这就显得它们格外执拗。遮天蔽日的真蛰虫扬起鞘翅,骇人的沙沙声顿时大作。
“我了个帝弓司命啊!这么大一群虫子到底是打哪儿来的?”星舰舵手飚“车”飚得兴起。先锋小队一致认为他退役后很可以去拍幻戏,这演技,绝对的明日之星。
众人围在这头碎碎念,唯独有一人身负长刀站在观景窗前默然看着被他们引在身后的虫群。
那人身量“稍”矮,看着将长开未长开的模样,身穿神策府统一的蓝白衣裙,肩袖处为了方便活动专有两道接口。
她一头黑发分做两束垂在胸前,眉眼精致但面色冷淡,说白了就是垮着脸,跟要上门寻人讨债似的。一双尖耳朵从发丝两侧探出个尖尖,她左边耳朵上垂着红丝流苏,中间缀有一枚平安扣和一枚神策府制式玉兆,背上背着比身高高出许多的长刀,远看宛如禾苗。
——星际时代还使用冷兵器的仙舟人如无意外全都是命途行者,这位持明的龙师长老,将军亲自调拨的近卫,曾经的府中军医,到底是否能够撑起这份沉甸甸的信任?
离朱耐着性子听景元在玉兆里时不时碎碎念上几句,好像他这个指挥比真正亲临战场的人还要紧张似的。
星舰被虫群尾随,看似险象环生实则安全得很。拜仙舟联盟一直以来的习惯所赐,哪怕星舰上诸如能源以及维生系统这种关键设备也都是用一备三的,小范围接触战根本谈不上能源耗不耗尽的问题。要不是怕这些虫子跑掉几只继续危害四方,将军坐镇的斗舰瞄准了轰两炮大家就能收工返航了呢。
“就位了吗?”
景元扫过星图上的系统时,只听离朱在玉兆里淡淡道:“山体已经能用肉眼看见了。”
也就是说此刻星舰已进入荒星大气层,随时可以着陆。
他看向待命的舵手与领航员:“行动。”
大型斗舰仿佛沉默的巨兽,几乎瞬间便进入跃迁点,然后在预定好的坐标点上重新出现。
此刻虫群尽数扑在那颗倒霉的行星上,苍青色的巨龙卷着水涡在密密麻麻的虫群中打砸碾压。也不知道离朱是怎么操作的,虫群似乎认准了这个云吟术的造物是活动物,连从另一侧悄悄溜走的星舰都顾不上了,拼命冲向水泊。
几乎能穿透星空的惊人亮度在炮口凝聚,随着一声巨响,被准确命中的荒星连同其上的虫群瞬间化作臼粉。别说有虫子可能逃跑,这一下子连虫卵也没留下半个,统统扬了。
星舰平安返回,斗舰打开接驳舱迎接它,然后跃迁走人。
就这么点破事儿,要不是元帅有令真犯不上将军专门走这一趟。但是这一趟又是必须走的,剿灭一群能覆盖中型行星的真蛰虫虫群,罗浮没有任何伤亡,这个战损比绝对会让人为之侧目。
“将军,我们回来了!”充当诱饵的星舰顺利收入接驳舱,士卒们哪怕已经回到斗舰中也仍旧兴奋不已,“离朱姑娘用云吟术搓出来好大一条龙啊!您看到了吗?那群虫子都被骗过去了!”
景元自然笑着欢迎勇士们平安归来,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催他们回到岗位待命(休息)。斗舰还在跃迁当中,不能太过松懈。
等控制室安静下来,他才走到仍旧冷淡站在观景窗边的离朱身旁低声问她有没有受伤:“……虫群的感官可不好骗。”
“信息素,我用了星舰上保存的步离人信息素标本,稀释后又额外混杂了一点血液。这玩意儿对于虫群来说就跟十全大补丸一样,你别忘了持明本身就是一味贵重活药材呢。”
她不以为意的侧过头笑笑。
别人以为的取血至少伤口翻卷场面凄惨,但是对于在丹鼎司正儿八经实习过的庸医来说,无非就是手肘内侧多了个小血点而已。
以持明的体质,回罗浮的速度再慢些这点伤口就要彻底愈合了。
“回头还是向丹鼎司申请调用个血袋吧,要么找养殖洞天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让他们保存些动物血。”
他到底舍不得离朱把自己当成移动药材库,血液做饵,那不是用谁的都一样么!
“我会提醒他们研究一下,天人族、狐人族、持明,还有短生种,以及动物血,到底是什么吸引虫群。”
那群大虫子连杀哨兵的星舰都顾不上,实在值得开发些诱饵之类的辅助设备,下次再遇到虫群就驾轻就熟了。
又是那股熟悉的无力感。离朱的出发点没毛病,这番操作完全符合他的要求,损失也在能接受的正常范围内,甚至压得更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但是两个人就好像隔着不同的频道发言一样,不知道她到底是接收不到还是接收到了却不想接收?
“我的意思是,请不要伤害你自己,哪怕是我的请求也不要。”
他忧郁的垂下眼睛,神色中显露出几缕虚弱与疲惫:“我身边的人,除了师父就只剩下你了,师父与我从不亲近,如果你也因故离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看起来快要哭出声了,漂亮的金色眸子里水光潋滟。
离朱第一反应是慌忙扭头转身四处看,发现没人注意这边才松了口气。
“好好好,我知道了,明儿我就去丹鼎司买几袋血存着,你给我报销!”
要知道即便是丹枫她也没这样哄过。偏偏景元这个一大坨的家伙,只消他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大长老就昏头昏脑活像是被狐狸精给迷了眼似的容让着他。
景元垂头站着没动。
“真哭啦?”
她略略侧了下方向钻到他的影子里抬头一看,好家伙,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脸,正眯着眼睛笑呢!
“景!元!”
“欸~在!”
第260章 番外·不逢春6
首战告捷,斗舰平安返航,出征的士卒也都活着回到故土。虽然只是牛刀小试,但也足以让人对景元将军产生一定信任感。
一次又一次稳妥的胜利叠加才能让将士们真正放心把性命交付在将军手中,这些人与离朱不同,没有天长日久的相处很多基层士卒并不了解景元,神策府突然换将他们会有疑惑再正常不过。
斗舰回到罗浮,按照惯例普通士卒放假回家与亲人团聚,士官却要留下做复盘分析。报告也是避免不了的东西,将军本人也跑不掉……不但跑不掉,杂事还要比别人更多些。
比如说吧,战果要如实向帝弓司命汇报,甚至还是出发前那个赛博上香的步骤。要离朱来看这一连串流程纯属烧报纸糊弄鬼,但博士们表示礼不可废。
#还好我只是个近卫# #这将军当不了一点#
景元忙得脚不沾地,离朱自然跟着他来来去去,好不容易终于坐在案后思索怎么攒报告,座位旁边落着好几只机巧鸟。
两人无奈的对视一眼,各自低头下去处理自己手头上的麻烦。
大长老从距离最近的那只机巧鸟爪子上取下卷轴打开阅读,原来是冱渊君的回信——关于罗浮持明想要引进鱼种之事的一系列帮助。
这也就是大家同为持明,冱渊君才会如此好说话,几次三番书信往返,这回更是详细告知想要经营农业洞天需要的手续步骤以及注意事项。方壶毕竟是持明说了算的仙舟,养鱼这种事报备一声说养也就养了。罗浮可不一样,首先要有丹鼎司出证明,确认引进的物种不会对原生环境造成影响……然后要在地衡司办理养殖许可,如果售卖还得去天舶司办理营业牌照并把税金比例算清楚。
去工造司下订单买洞天反倒是最容易的步骤了。
之前持明们做小手工搞艺术品时离朱分身乏术都是拜托埃维金人帮忙跑的手续,如今阿尔敏已经不在了,巴拉特也上了年纪待在家里颐养天年,这些情分能不消耗就别消耗。
她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纠结了半天,纸上鬼画符似的满满记了一页,剩下的明早在鳞渊境讨论。养活族人又不是大长老一个人的事儿,每个龙师都应当尽一份力。
最重要的是自己人里必须培养出个能做庶务的好手,毕竟她不可能把所有事都抓在手里,天长日久出不出错不一定,累个臭死是肯定的。
再从第二只机巧鸟爪子底下拿出下一份卷轴打开,大长老眯起眼睛。
地衡司来信说下个月要在金人巷给适龄年轻人办个相亲会,这玩意儿几乎年年办,今年专门给持明发函主要是想邀请刚好“单身且适龄”的大长老出面做个招牌。持明们要是愿意从鳞渊境出来拯救一下仙舟日益泛滥的人口就更好了!
他们不能生啊!不管走心还是走肾都不会搞出“人命”,持明生的好看实力强日子过得也好,属实是婚姻市场上的抢手人选。
离朱放下卷轴掰着手指一算,恍惚之间她已经是大几十岁的人了,按照仙舟人的平均数值看正是窝在父母脚边撒娇、吃零食谈恋爱交朋友的时候。低头看看这满桌的公文,莫名有种严重的错置感。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
要不……答应下来去看看热闹?族里那些年轻人也确实需要多与外界交流的机会,人是有情感需求的生物,自己觉得无聊不代表别人觉得无聊,也许大家很喜欢这事儿只是碍于脸面不好意思呢?
她若有所思的又把卷轴拿起来看了一会儿,小心卷好单独放在一处。
第三只机巧鸟是护珠人汇报进来有多少持明卵出现孵化迹象——比往年同时期略高一筹,总体而言却也不算异常。
……
一连把所有的卷轴都看完,离朱捡马上就能做决定的一一回复,抓起机巧鸟去议事厅外放飞。
她这边座位一空下来,埋首报告的景元将军立刻抬起头,盯着那个眼熟的地衡司制式卷轴看了好几眼。直觉告诉他这玩意儿恐怕不是什么自己能喜闻乐见的东西,但是持明长老桌案上的公务他这个罗浮将军也不能胡乱拿来看。
这是尊重,就像离朱尊重他一样。
“……”将军面色不善的眯眼盯了那只卷轴一会儿,大长老从外面回来前他收回视线,看上去和之前没有半点不同。
等他差不多把报告攒完交给策士誊抄,转头一扫就见离朱又拿着地衡司的卷轴看得专心。
“可是地衡司……找你麻烦?”他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离朱从卷轴中抬起头,眨眨眼睛:“啊?”
她抿嘴笑得脸颊上梨涡都旋了出来:“哪有麻烦?谁敢找我麻烦?”
仙舟奉行上古习俗,尤其农谚吉日之类的,更是一步不肯错。且不说现在光源都是维生系统拟造的,巨舰航行在茫茫星海中也不会围着某一刻恒星旋转,那些节气与节日早就成了古书古诗中的某种象征,但现实生活中大家还是习惯以此划分时节,讲究个什么天时要做什么事。
下个月正逢春时动,三月三,经过年节那么长的时间,谈也谈了,了解也了解了,也该到年轻人定就鸳盟的时候,再拖下去不给人个名分多少有些不礼貌。
“我今天才知道,往年每到三月金人巷人就特别多是什么原因。”离朱笑嘻嘻把卷轴递给景元给他看,周围往返的策士见了也笑:“可是地衡司办相亲游乐请您去?这也是应有之义,若非将军公务繁忙,只怕也要请的。”
大长老不爱笑,整日垮着脸跟上门催命讨债似的,她这忽然一笑犹如海中生花,好似月下菡萏开在波光粼粼的波月古海上,纵使没那份情意也叫人心驰神往。
合着星神挑选命途使者也是看脸挑的么?看看将军再看看大长老,都生得极好。
策士来回看看景元再看看离朱,心满意足——虽然一身班味儿总是很容易让人萌生出淡淡的死志,但是架不住工作环境好啊!上司体贴,同事干练,食堂实惠,风景优美!
各种意义上的风景优美!
“我想着把族里单身的年轻人都赶去玩儿呢,谈得成谈不成另算,每天窝在家里不见人总归不是个事儿。”心情好,这策士也眼熟,离朱话便多了几句:“我也不是经常去金人巷,游乐会更是不甚熟悉,你们可知道该怎么玩儿么?”
这一看就是心思全用在武艺和族务上的乖宝宝,策士心头一软,说话语气都轻了几分:“这哪有什么该不该的,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玩儿还有什么规定的玩儿法?持明们这日子过得为免也太认真了吧!
“咳咳。”将军轻轻咳了两句,策士马上朝离朱笑笑结束闲谈,景元指指已经处理好的文件要他分发出去,另一只手拿着地衡司的卷轴问:“你打算去?”
“去呗,为什么不去,我不去族里更不会有人去,就算去也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多不尊重!”
她的意思是这个样子对族人们的相亲对象不尊重,清清白白男未娶女未嫁的,何苦做个偷情的样子出来膈应人。
景元放下卷轴低头就去翻行程记录和时间安排,一直看到那天从下午到晚上都没有额外行动,他才悄悄松了口气。头一天加加班,早上早点开工,晚上回头多看会儿文件,总能腾出空。
“既如此,我与你同去,多带些士卒也好以防万一。”
每次这样的大型活动神策府都会派人维持秩序保护民众安全,大约地衡司已经当成惯例,所以才会稍稍迟些再送申请和报告来。
策士们恍然大悟,景元将军和腾骁将军不一样,这位上司从来讲究一个“未雨绸缪”,他皱眉恐怕也是为着无人提醒此事。
一时间往来的策士都偷偷在心底告诫了自己几句,今后无论何事必要尽早向将军报告才好,方便神策府及时准备以做出应对——该说不说,将军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大好人啊!明明他自家还单着呢,却要替所有参加相亲会的青年男女操心安全问题,实在令人感动!特别感动!
“……”离朱略带这些诧异的看了他几眼,并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吐槽他。但是等晚间下班后将军故技重施又要“送”近卫回家,她到底还是在路上揶揄他:“旁人都是奔着约会去,你带着一群士卒在成双成对的人流里走来走去巡查,会不会对单身士卒的心理健康不太好?”
景元:“……”你光想着士卒的心理健康了,有没有想想我的?
“要不还是提前安排个清净地方给你待着吧,你要是出去乱走,我怕金人巷真要出踩踏事件。”知好(三声)色而慕少艾,少女们的战斗力在某些情况下那也是杠杠的。离朱边走边笑边调侃景元:“万一你叫哪家姑娘强抢了去,我们还得想法子去捞你,哎呀呀,煞风景!”
“……呵呵。只要不是你动手,大约没人敢当街劫持神策将军。”景元气鼓鼓的回了一句。
有本事你倒是来把我抢走啊!年轻的将军怨念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