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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第 171 章

    陈茵并没有直接回答逻盛这个问题,而是道:“太女殿下在拿下吐蕃之后,在逻些设立了吐蕃都护府,这您应该知道吧?”

    逻盛点了点头,对于陈茵想说什么,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太女殿下任命的第一位吐蕃都护,是吐蕃太后赤玛伦。您可知道,这是为什么?”陈茵问。

    逻盛:“她是吐蕃王族的人,又出自吐蕃四大尚族,她能够帮助大唐稳定吐蕃的局势。”

    吐蕃就在云南边上,吐蕃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逻盛当然也派人去好好打探过。

    然后逻盛就发现,偌大一个吐蕃,大唐说拿下便拿下了。

    大唐在以极小的代价拿下吐蕃之后,吐蕃非但没有爆发大规模叛乱,还对大唐的统治颇为服膺。

    这一切,都是大唐太女与吐蕃都护赤玛伦的功劳。

    逻盛一方面为大唐的实力而惊叹,另一方面也坚定了与大唐交好的决心。

    大唐如此强大,无人能撄其锋芒。蒙舍想要发展壮大,就万万不可与大唐为敌。

    至少在大唐开始走下坡路之前,蒙舍诏都必须坚持亲唐附唐的准则。

    陈茵道:“你看,这不是就有答案了吗?赤玛伦立下了赫赫功劳,所以她能坐稳吐蕃都护之位。她因为击退你们云南大军有功,不日还将获得爵位。太女殿下从不会亏待任何有功之人。”

    逻盛听出了陈茵的话外之音。

    想要得到来自大唐的褒奖,想要加官进爵,就得为大唐立下实打实的功劳。

    这时,陈茵又道:“太女殿下曾经说过,云南与吐蕃一样,内部情况复杂。即使云南成为了我大唐的领土,这云南都护一职,也最好由本地人来担任。”

    她意有所指地看着逻盛:“论及对云南地区的了解,论及对大唐的忠心,舍您其谁?不过,云南都护毕竟也是边疆大吏。您若是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太女殿下也不好徇私。”

    “我明白了,我蒙舍的将士们定会在接下来的战役中好好表现,让那些质疑我的人无话可说!”逻盛道。

    如果有选择的余地,他当然希望云南地区能够保持相对独立的位置。直接成为大唐皇帝的臣子,与做大唐附属国的国王,终究是不一样的。

    不过,眼看着云南领土并入大唐已经势在必行,逻盛也没有纠结太长时间。

    既定的未来已经不可扭转,那么,他要做的,就是为自己,也为他的子孙后代争取最大的利益!

    三日后,逻盛命继承人盛逻皮留在巍山大本营处理政务,他则亲自率领一支由五千人组成的精兵,与陈茵带来的一千精兵一起攻破了距离蒙舍地区较近的施浪。

    逻盛与陈茵的突然出手,打了施浪诏一个措手不及。施浪诏还没反应过来,就成为了逻盛和陈茵的俘虏。

    逻盛与陈茵一击得手,很快又转向了下一个目标邆睒。

    不过,在陈茵等人对施浪诏动手的时候,邆睒已经有了防备。

    眼看着陈茵与逻盛所率领的大军就要陷入苦战之中,陈茵朝着自己身后的一千将士比了个手势,那一千将士瞅准时机,掏出手铳对准敌军就是一通扫射。

    邆睒军没有防备,一时之间死伤惨重,哀嚎遍野。逻盛趁此机会指挥自己身后的精兵冲上去收割人头。

    血色残阳,映照在陈茵与逻盛的面庞上,让他们平添几分诡异之色。

    有人功成名就,自然就有人倒在他们的脚下,成为了他们的战利品和踏脚石。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陈茵与逻盛投降,加入到陈茵和逻盛的队伍中。

    眼看着邆睒就要落败,逻盛却没有放松警惕。他走到了一名高级将领面前,问道:“如果邆睒被攻破了,你们的王会向哪个方向逃窜?”

    那名高级将领指了一个方向,逻盛立刻派士兵过去守着。

    依照逻盛对他这位“老朋友”的了解,逻盛总觉得邆睒诏不会轻易投降。

    眼看着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就要消失,城角一处偏僻的地方果然传来了动静。

    过了一会儿,逻盛派出去的士兵押着几个人,朝逻盛和陈茵走了过来。

    逻盛命人强行让那几个人抬起了头,又举着火把,凑到他们面前仔细辨认了一番,这才确定了这几个形容狼狈的人,正是他的“老朋友”以及他的儿子们。

    “如果你一早就知道会有今天,不知道你当初还会不会选择相信那些吐蕃贵族的话。”

    逻盛叹息着说道。

    邆睒诏朝着逻盛啐了一口:“你以为,你当大唐的走狗,会有什么好结果吗?不会的!你看看那些吐蕃旧贵族都是什么下场吧!他们被收走了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封地,被收走了奴隶和特权!大唐只想要听话的狗,你今天帮着大唐对付我们,明天,你蒙舍诏就会步我们的后尘!”

    当着陈茵和大唐将士们的面,邆睒诏就开始挑拨离间。

    他的一番话语,果然让周围的一些贵族们有所动摇。

    陈茵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许担忧之色,她怕逻盛和他手底下的将领们会因为邆睒诏的这番话语而倒戈。

    好在,下一刻,逻盛就命人堵住了邆睒诏的嘴。

    逻盛道:“你们先前时常跟大唐作对,这次又联合吐蕃贵族给大唐使绊子,等到大唐统一了云南地区,你们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我们跟你们是不一样的!”

    “你们也用不着再费尽心思地挑拨我们蒙舍和大唐的关系了。别忘了,现在,你们的命还攥在我的手中。你们的生死,只在大唐太女的一念之间!你们就算不顾惜自己的生命,难道你们也不顾惜你们子嗣的生命了吗?”

    陈茵见逻盛意志坚定,三言两语间,就让周围浮动的人心安定下来,不由暗自点头。

    逻盛既有能耐又有魄力,若他能表里如一,对大唐忠心耿耿,他倒的确是担任云南都护的好人选。

    在逻盛的一番安抚和劝说下,邆赕的都城上下尽皆投降。

    陈茵与逻盛连灭两诏,长途奔袭,他们麾下的士兵也有些吃不消了。

    胜利的亢奋,并不能抵消身体上的疲劳,士兵们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再踏上征战之路。

    当晚,陈茵与逻盛就率领士兵歇在了邆赕的都城中。

    次日,他们二人却通过各自的渠道,得到了大股军队正在向着邆赕的都城逼近的消息。

    逻盛迅速找陈茵商议此事。

    “是爨氏家族联合蒙巂诏、浪穹诏以及施浪诏攻过来了。”

    逻盛的神色有些沉重,但对于此事却并不感到意外。

    他们都已经灭了两诏了,其余几个诏要是还反应不过来,那这几个诏根本不可能与蒙舍诏共存这么久。

    “此地易守难攻,我们先据城而守吧。”

    陈茵昨日便命人详细地打探了城中的情况,她知道,他们手中这点人,要出城与爨氏家族以及三诏决战不容易,但据城而守,却不成问题。

    只要他们能够守上一阵子,吸引爨氏和三诏全部的注意力,李令月军和苏定方军就能够伺机与他们一起包抄敌人。

    这一环,原也在计划之中。

    爨氏家族与三诏太过分散,一个个找上门与他们干仗实在是太麻烦了。若能将他们聚集到一处,该歼灭的歼灭,该招降的招降,倒也省了唐军的功夫。

    只是,当陈茵和逻盛当真被围困在邆赕的都城中时,他们的心情还是有些沉重。

    现在,可当真是人为刀俎,他们为鱼肉了。

    倘若援军不能及时赶到,他们怕是当真要遭殃。

    昨日,他们还是猎人,一步步将邆赕诏逼入陷阱之中,今日,他们忽然间就从猎人变成了猎物。这其间的落差,叫他们一时半会儿难以适应。

    陈茵倒是很快就调整过来了,她安慰逻盛:“太女殿下说过不会让我们久等的,我信殿下。”

    “我也信殿下……”逻盛扯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只是这笑容未达眼底。

    他知道,他在进行一场豪赌。

    从他决定接受陈茵的提议与大唐合作开始,他便只能信任“大唐的太女殿下”,无法再回头。

    陈茵与逻盛守城的这些日子,被他们俘虏的邆赕王眼见着他们日子不好过了,顿时就开始幸灾乐祸起来。

    “你们出征攻打我邆赕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陈茵冷着一张脸,不想搭理他。逻盛则低头擦拭着手中的利剑,连一次都不曾抬过头。

    邆赕王心情有些不愉快,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陈茵和逻盛现在心情不好才是正常的。

    他们都让人给困在城里了,心情能好得起来么?

    这么一琢磨,邆赕王反倒生出了几分报复的快感来。

    “你们放了我和我的家人,并向我们道歉,我心情一好,或许还能出去帮你们说说情。我与他们几个交情向来不错。”

    这时,逻盛终于掀开眼帘瞥了他一眼:“关系很好?找到机会就要吞了你的那种好吗?”

    旁人或许不知道六诏和爨氏家族之间的真实情况,逻盛还能不知道?

    六诏之间的关系向来随着立场的变化而变化,他们有时会合作,但本质上,他们还是处于竞争状态。

    每一个诏,都想吞并其余几个诏,一家独大。

    “他们若是攻破这座城池,你猜猜,他们是会瓜分你的地盘,还是将你的地盘还给你?”

    逻盛讥讽地道。

    邆赕王终于不作声了。

    “现在,你全家的命都攥在我们的手中,你还是老实点儿比较好。”逻盛道:“这座城中的密道,你若能老实交代了,我们立马就能让你和你的家人过得好很多。”

    邆赕王很想有骨气一把,不接受威胁。但他养尊处优惯了,实在受不了这么简陋的生活。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交代了一些。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若是让我发现你撒了一个谎,那我就剁掉你一根手指!”逻盛目露凶光地看着邆赕王,他那杀气腾腾的眼神,让邆赕王打了个哆嗦。

    往后的几日,城外的军队时不时就来骚扰陈茵与逻盛一番。即使无法立刻破城,他们也要让陈茵和逻盛疲于应战。

    陈茵与逻盛被围困了五日,他们有足足五日不曾好好睡觉了。累极之时,他们只能靠在墙边小憩一会儿,不敢睡死过去。

    这些日子,爨氏家族和三诏在消耗着他们的精力,他们又何尝不是在消耗着对方的精力?

    终于,城外的爨氏家族和三诏觉得城内的人快要耗不下去了,他们决定朝陈茵与逻盛发起总攻。

    当混战开始的时候,一支不知何时出现的队伍,悄然绕到了爨氏家族和三诏的身后,趁他们不备,朝他们捅冷刀子。

    当陈茵收到消息时,她紧绷着的面颊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太女殿下!是太女殿下的军队到了!”

    哪怕这是早早就定下的计策,可陈茵仍然觉得,李令月就像是天神一般,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乱军之中,那代表李令月的“李”字旗,不仅让陈茵倍感兴奋,同样也让陈茵身后的那些士兵士气大振。

    逻盛见状,对李令月在唐军之中的威望之高,又有了新的认识。

    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仅仅只是在战场上出现,就能给己方带来无限的力量。

    逻盛对着手底下的人吩咐道:“开城门,准备出击!”

    这也是被围困的数日以来,他们第一次决定主动出击。

    第172章 第 172 章

    爨氏家族与三诏原本胜券在握。

    他们料定,只要他们围好了这座城池,胜利便唾手可得。

    两诏已经被蒙舍诏和唐军共同攻灭了,他们当然不会那么热心肠地为两诏复国。

    一旦他们赢得了这场战争,他们就可以瓜分蒙舍诏以及被蒙舍诏灭了的那两个诏!

    这几天以来,蒙舍诏的军队和唐军在爨氏家族和三诏面前节节败退,这给了爨氏家族和三诏一种错觉:蒙舍诏的军队和唐军在此前的作战中消耗过大,已经不中用了。现在,对方也不过是据城而守,勉强将他们拦在城池之外。

    只要他们再卖力些,就能将这座城池攻破!

    爨氏家族的主将和三诏的将士们信心满满地准备去收割他们的战利品,然后……他们的队伍就被人从背后拦腰斩断……

    一支打着“李”字旗号的大军,狠狠在他们的队伍中撕开一道口子。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他们附近响起,他们迷茫地注视着这支突然出现的大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他们做错了什么吗?所以,上天将惩罚降临到了他们的身上?

    三诏的一些兵卒生出了敬畏之心,一时之间,士气大减。

    爨氏家族和三诏的主将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景象,咬牙切齿地道:“是大唐的‘霹雳军’!”

    而且,还是打着“李”字大旗的军队!

    这种时候,能够出现在这里的“李将军”,恐怕也只有“那位”了吧?

    爨氏家族和三诏的主将心情十分沉重。

    不久前,爨氏家族与五诏一起出军攻打吐蕃,走到一半,就遇到了唐军为他们设置的陷阱。他们军队死伤惨重,唐军则趁机逃跑了。

    那回,也是他们首次见识到大唐“霹雳军”的威力。

    此前,他们隐约听说过大唐有一支厉害的“霹雳军”,对这支军队却没有深刻的认知。直到吃了血的教训,他们才明白,偌大一个吐蕃,究竟是怎么被唐军拿下的。

    眼下,弹药在身边炸开的情形,让爨氏家族与三诏的将领仿佛看到了当日的噩梦重现。

    他们想要告诉麾下慌乱的士兵,这不是天罚,而是唐军在攻击他们。然而,看着周围因为慌乱而相互踩踏的士兵们,他们的这番话却有些说不出口。

    这些如同雷霆般的声音,不是上天降下的,这种威力,就掌握在他们的敌人手中,这对于他们来说,难道不是更可怕吗?

    爨氏家族和三诏的主将没有多少应对火铳的经验,在李令月麾下精兵持续不断的攻击下,他们节节败退,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

    恐惧和绝望彻底笼罩了他们,他们要是再想不出应对之法来,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爨氏家族和三诏的主将,将目光放到了正在被他们围攻的城池上。

    只有破城,他们才能赢得一线生机。否则,他们就只能被困死在这里。

    转眼间,他们就从猎手变成了猎物,且还被敌人逼到了悬崖边缘,这让他们的心情十分复杂。但此刻的局势,已经容不得他们想那么多了……

    爨氏家族和三诏的主将刚准备将手中的兵全部聚集起来,就看到,他们心心念念想要打下的那座城池,主动朝着他们敞开了大门。

    一直在他们面前节节败退的逻盛和陈茵,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率领身后的精兵迅速向他们冲了过来。

    他们武器精良,士气高涨,两军相接之时,爨氏家族和三诏的军队很快就落入了下风。

    陈茵一看他们这些人的表现,就明白了什么。

    “刚才,你们是想向我们发起进攻吧?呵,看来我们还真是被当成软柿子了啊!”

    “现在,我们就站在你们的面前,你们躲什么躲?”

    “来战!!!”

    这些天,陈茵和逻盛被围在城中,什么难听的骂阵声都听过,她可是憋了一肚子的恶气!现在,她可算是能够好好发泄发泄了!

    更何况,太女殿下正在一旁看着呢,她要好好表现表现!

    陈茵夹紧马肚,举起手中的陌刀就冲了上去。

    一颗,两颗,三颗……

    随着她斩落在地的人头越来越多,她的脸上和身上不可避免地被溅上了血渍。

    她骑着马匹,灵活地穿梭于敌军之间,刀锋每过一处,便会收割一条性命。到了最后,她附近的敌人甚至都不敢再靠近她。

    在两军的夹击下,伤亡的人数越来越多,不断有人落荒而逃。包围圈在不断缩小着,最终,李令月那张熟悉的面容,终于出现在了陈茵的面前。

    “孤原本还想着,让苏将军捞些功劳回去,不要白跑一趟。没成想,五诏的军队这么不经打。看样子,这回,咱们只好对不起苏将军了。”

    “未必,这次,爨氏家族与三诏出动的必然不是全部兵力。苏将军若是来得及时,兴许还能去抄了他们的老家。”

    等到这场战争彻底平息下来,陈茵为她引荐了逻盛。

    “这便是蒙舍的王。”

    在李令月打量逻盛的时候,陈茵又对逻盛道:“这是我大唐太女殿下。”

    逻盛赶忙向李令月行了个礼。他这礼才行到一半,就被李令月伸手扶住了。

    “这是在战场上,又不是在王宫中,何必如此多礼?战场上,一切从简就是。”

    逻盛应了一声,他见眼前这位大唐太女年纪轻轻,便气度不凡,又思及她方才作战时那矫健的身手,不由心生感慨,上苍何其厚爱大唐。

    当初,他父亲在位时,大唐就强得可怕。如今,他们蒙舍的王换了,大唐的皇帝也换了,改为唐周并存,女人当政,这个国家的势头,却越来越猛了。

    唯有直面过唐军威力的人,才能切实感受到唐军的可怕之处。

    此刻,逻盛无比庆幸自己选择站在大唐这一边,而不是与大唐为敌。

    “你就是逻盛吧?我曾在阿娘处看到过你的奏表。”李令月道:“你与你父亲对我大唐向来忠心,此次,你又协助我大唐攻灭叛逆,你的功劳,孤会一一上报给阿娘。”

    “届时,大唐在云南设置了云南都护府,这首任云南都护一职,孤也会推荐由你来担任。”

    只是,这云南都护可不是白当的。

    唐军是没有攻打蒙舍地区,但此次设置云南都护府,朝廷显然也会把蒙舍地区一并纳入到都护府的管辖范围内。

    由蒙舍诏逻盛担任首任云南都护,便可名正言顺地实现这一过程。

    逻盛虽然可以在云南地区掌握政治大权,但大唐也会抽调一些兵力驻扎在云南。

    这军政大权,李令月是不会全部都给逻盛的。否则,逻盛便会成为云南实际上的王。

    她辛辛苦苦打下云南,可不是为了给蒙舍诏做嫁衣的!

    “多谢殿下。”

    两人又说了些客套话,李令月感到有些乏了,便说要先带着精兵进城好生休息,等到明日得了闲,再与逻盛好好交流交流。

    逻盛满口答应。现在这地界上,李令月的身份最高,自然是她说了算。

    李令月率领大军赶了这么些日子的路,一路上餐风宿露的,眼下总算是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翌日,逻盛手底下的将士们钦点人头和俘虏时发现,他们虽然将爨氏的主将留下了,但三诏的主将中,居然跑了一个。

    逻盛在李令月面前露出了惭愧之色:“怪我!要不是我一门心思盯着那爨氏的主将,也不会让那人跑了。”

    “不必在意,不过一条杂鱼而已,跑了就跑了吧。爨氏和三诏的大部分军队死的死,降的降,他难道还能翻出什么风浪不成?”

    李令月道:“围剿五诏余孽的工作自然要持续进行,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安抚好云南的民心,不要再让周围的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

    云南老百姓的幸福感低了,不仅容易出乱子,李令月也会被系统倒扣积分。

    这一点,李令月看得十分明白。

    逻盛应了一声,道:“太女殿下果然如传言中说的那样,是一位仁慈的主君。”

    她对普通百姓都那么温和,在她手底下做事,想来体验不会太差。

    两人将云南各地的重要政务梳理了一番,又过了几日,姗姗来迟的苏定方处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意图逃往南方诸国的爨氏家主和几个王,可谓是一头扎进了苏定方的怀抱中。

    苏定方毫不客气地将这些人尽数打包好了,送到了李令月的跟前。

    “这下子,咱们终于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李令月面上露出了笑容。

    她倒是高兴了,可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中,武皇一点都不高兴。

    “打了突厥打吐蕃,打了吐蕃打天竺,打了天竺打云南。朕看,令月的心是越来越野了。她究竟何时才能想起,她是一国储君,而不是我大周的开国大将军或者封疆大吏?!”

    她心中的这股子郁气,从她得知大食大军压境之时,就已经埋下了。

    如今,纵使她收到了前线大捷的战报,也高兴不起来。

    武皇那复杂的心情,怕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然而,她这副姿态,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却引起了他们无尽的遐想。

    武皇说得不错,太女殿下,可谓是为大周打下了半壁江山。这与当年的太宗陛下为大唐征战四方的情形多么相似啊!

    太宗陛下正是因为屡立军功,才得到了一众能臣干将的支持,最终能够顺利掀翻他的父亲上位。

    难道,武皇终于由皇太女今日的功绩之盛,联想起当年的玄武门之变,开始忌惮皇太女了吗?

    若果真如此,那他们的机会可就来了……

    第173章 第 173 章

    “阿婆,阿婆,您为什么不开心呀?是谁又惹您生气了吗?”

    李清拉着武皇的衣服下摆扯了扯:“您说出来,清儿为您出气!”

    李晏也凑到一边,用自己的两只小手手包裹住了武皇的一只手。

    他虽然不像妹妹那么爱撒娇,但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武皇。

    从他们的身上,武皇能够看到李令月的影子——当然,仅限幼年版的。

    小时候的李令月,是她的贴心小棉袄,随着岁数的增长,李令月倒是越发让人操心了。

    武皇揉一把李清头上的小揪揪,又握住了李晏的手。

    “无论惹朕不开心的人是谁,你们都会为朕出气吗?”

    “那当然!”两小只肯定地点了点头:“是不是又是哪位老师在朝堂上跟您对着干了?您等着,回头,我们就为您把这口气给出了!”

    上月,兄妹俩过了四岁生辰,武皇开始找一些重臣来为他们授课。

    平日里,仍然由才学出众的女官来为他们授课,重臣们只在不当值的时候,轮流向两位小皇孙传道授业。

    李晏和李清抓住这个机会,恶整了几个让武皇不高兴的人。

    那些人被两个小皇孙给作弄了,起初很不高兴,想要给李晏和李清贴上顽劣的标签,然而,当他们得知两个小皇孙是因为武皇才针对他们时,他们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没有人能够说两位小皇孙孝顺自家祖母是不对的。

    武皇在得知此事后,愈发觉得自己的一对乖孙贴心。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忍耐的人,她不高兴了,她就要让所有人都不高兴!

    她只让两个孩子身边伺候的人,提醒他们注意分寸,凡事莫要过了界。

    武皇倒不是担心底下那些臣子被两个孩子给折腾狠了,她只是担心两个孩子移了性情。

    如今他们年纪还小,性子尚未彻底定下来,正是需要好生引导的时候。

    “如果朕说,是你们的阿娘惹朕不高兴了,你们会不会替朕捶她?”武皇将两个孩子搂在怀中问道。

    “阿娘……”两小只听到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词汇,急切地抓着武皇的袖子问道:“可是有阿娘的消息了?阿娘什么时候回来?”

    “你们的阿娘,如今愈发能耐了。朕瞧着,她在外头欢快得很!若朕不想法子召她回京,只怕她还能在云南那地界儿上再磨蹭个三年五载的!”

    一提到这事儿,武皇就开始变得眉目不善。

    李令月拿下吐蕃之事,是她首肯的。拿下吐蕃之后,李令月留在吐蕃稳定局势,也是武皇默许的。吐蕃那么大个地儿,想要将其彻底纳入大周的领土,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眼看着吐蕃渐渐由动荡走向了安定,逻些那边不仅给长安送来了贡品,还有一支当地民众自发编排的歌舞表演一并呈现在了武皇的面前。

    只瞧着这些,武皇便知道,她的女儿在吐蕃十分受人爱戴。

    就在她翘首盼望着爱女的归期之时,李令月倒好,又跑去了天竺。

    天竺那地界儿又远又偏,真不知有什么值得她重视的。就算拿下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原本武皇对于李令月的一系列行为虽不理解,但勉强还能默许她的做法。

    直到大食大军压境,武皇才惊觉,她不能再放任李令月继续在边关待下去了。

    是,李令月是有安抚人心的能耐,可这是非得由她来做的事儿么?

    她一个储君不好生留在长安和洛阳,反倒在边关一待就是这么多年,这像话么?

    如今李令月又将云南地区也给打了下来,云南地区内部的复杂情况,可不亚于吐蕃和北天竺。这回,不知她又准备待上多久!

    这些日子,武皇对李令月的不满,几乎溢于言表。

    许多人自以为读懂了武皇的真实意图,觉得武皇终于还是忌惮起这个战功赫赫的女儿来了。

    他们的想法,不能说完全没道理,只能说跟武皇真实的想法差得有亿点点远。

    瞧瞧李令月那架势,像是对权柄有执念的样子么?但凡她权利心重些,她早就该回长安和洛阳来结交党羽,而不是一直在边关杵着了。

    李令月功高是真,武皇却着实对她忌惮不起来。相反,有时候,她还要担心李令月的权力欲望是不是太低了些。

    “阿娘她……还要过很久才能回来吗?”李晏和李清一听这话,顿时蔫头耷脑的,有些提不起劲儿。

    “放心,她很快就会回来了。”武皇的眼中闪过一抹幽光。

    “这可是阿婆说的!阿婆是皇帝,可不能食言!”两个孩子凑到武皇跟前,叽叽喳喳。

    武皇将手放在了他们的头上:“朕既然敢在你们面前说这番话,自然有朕的底气。不过,朕与你们说的话,可不许随便外传,明白吗?”

    两个孩子将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明白明白!这是我们和阿婆之间的秘密!”

    武皇见他们这般可爱,心中的不快散去了七八分。

    她有心想要逗逗这两个孩子,便问:“你们的阿娘惹得朕不高兴,你们准备帮谁?”

    “当然是帮阿婆!我听身边的女官姨姨说,孩子惹得娘亲不痛快,都是要挨揍的。阿婆要是想揍娘亲,我们……我们去帮阿婆拿鸡毛掸子!”

    武皇看着两个孩子亮晶晶的眼神,愈发觉得好笑:“真该让你们的阿娘亲自来听听你们说的话。”

    也不知,令月听了这番话,会有什么反应。

    “阿娘不听阿婆的话,才会惹阿婆不高兴,我们也这么久都见不到阿娘。阿娘坏,当然要被阿婆揍屁股!”

    李清想了想,皱着一张小脸说道:“不过,阿婆能不能不要当着其他人的面揍阿娘啊,不然阿娘多没面子呀。还有,下手的时候能不能轻一点,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小惩大诫!”

    武皇“噗嗤”一声,瞧着李清人小鬼大的样子,忍不住将手点在了她的头上:“你呀!朕瞧着,你这性子既不像朕,也不像令月,真不知你这是随了谁。”

    总不至于是随了她爹吧?

    “我怎么不像我阿婆了?谁敢说我不像阿婆?”李清将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的。

    周围的女官们都别过了头,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翌日,捧杀李令月的奏疏如同雪花一般飘在了武皇的御案上。

    他们明面上是在称赞李令月立下了不世功绩,可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武皇,李令月已经功高盖主了。

    若是武皇再不出手打压李令月的声势,届时,外界就真的只知李令月这个储君,而不知武皇这个圣人了。

    武皇在收到这些奏疏之后,并没有立刻表态。

    这让一些人愈发坚信武皇这回是当真与李令月产生了隔阂,他们迅速行动了起来,上书奏请武皇将李显和李旦接回京中。

    眼下两位皇子都在外地,他们就是想做些什么,也不方便,还是要先想法子将他们弄回京中。

    一旦武皇当真起了废立之心,李显和李旦的机会就来了。

    远在封地的李显和李旦可不知道,京中居然还有这么多素未谋面的“忠臣”惦记着他们。

    他们要是知道这些人的想法,指不定就要“热泪盈眶”了。

    武皇在收到这些奏疏之后,仍然没有表态。她像是不曾看到过这些奏疏一样,将这些奏疏随手放在了一旁,让人看不清她心中真实的想法。

    只有上官婉儿从武皇面上偶然浮现的冷笑中,察觉到了武皇的真实想法。

    “圣人可是要将这些人留着给太女殿下练手?”

    否则,她实在想不明白,武皇为何明明已经对这些人生出了不耐之心,却依旧放任这些人上蹿下跳。

    武皇可从来不是这般好性儿的人。

    “这些跳梁小丑,还不值当朕亲自出手。朕倒要看看,他们还能闹到什么地步!”

    朝中的人被武皇清理了一波又一波,可想要投机取巧、争那从龙之功的人,却从不会少。

    这便是人的欲望作祟,禁之无用。

    武皇虽然偶尔会对这些人产生厌烦之心,但有时,她也会利用他们的这种心理。

    她不怕手底下的人有欲望和私心,相反,这些人的欲望表现得越是明显,就越是容易被左右。

    武家向来以武皇马首是瞻。

    武三思见武皇迟迟不表态,不由有些纳闷。

    下朝后,他对武承嗣道:“你说,姑母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他们兄弟,也曾肖想过皇储之位。后来,他们眼见着李令月坐稳了这个位置,武皇又曾警告过他们,他们这才打消了念头。

    眼下,朝中的风气这般躁动,武三思自然也免不了受到了影响。

    武承嗣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你待如何?”

    “咱们先前因为一些误会……与皇储闹得有些不睦。若是,若是姑母当真有易储的心思……对咱们兄弟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儿。”尽管这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武三思仍然将声音压得很轻。

    武承嗣冷笑一声:“你就不担心皇储当真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纵使姑母当真有易储的心思,咱们兄弟最好也别去惦记那个位置!皇储手握重兵,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

    “那,难不成,咱们就什么都不做么?”武三思有些不甘心地道。

    “且再看看吧。”武承嗣道:“姑母究竟有没有起那个心思,还不一定呢!姑母的诸多子女之中,唯有她得了姑母的偏爱。且她生的两个小崽子,如今还顶着神子的名头在紫宸殿养着呢。你说说,姑母要是当真起了易储的心思,还会这般纵容那两个小崽子吗?”

    武三思闻言,“嘶”了一声,惊出了一身冷汗:“还好有阿兄你提点着我,否则,我指不定就要行将踏错了。”

    “若是姑母没打算易储,凭着皇储如今立下的功绩,她的地位便稳如泰山。咱们兴许可以帮她说几句话,向她卖个好……”武承嗣眯着眼道:“咱们必须早早做出决断来,这‘好’若是卖得迟了,可就一点儿价值都没有了……”

    ……

    刚刚拿下云南的李令月,还不知道,她这一封封捷报送回长安,竟引得朝堂上下又是一阵暗潮涌动。

    即使她知道了,她估摸着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些年来,诋毁她的人就从来没有少过。后来,那些人眼见着直接抨击她的人一个个都挨了武皇的削,这才转变了态度,开始对她明褒实贬,或者实行“捧杀”策略。

    李令月都习惯了,她虽然人没有回长安,但她对长安城的局势并非一无所知。

    她相信武皇不会听信谗言,如今,她也时常给武皇写信联络感情。只要武皇对她的信任始终不动摇,那些人怎么说她,她又何必在乎?

    李令月不是不知道,武皇希望她能尽快回到京中。可她更想趁着朝中有武皇坐镇,没有后顾之忧的时候,好好在外打拼,拔除周边诸国对大周的威胁,扩张王朝的势力范围。

    在这过程中,她的确会遇到一些危险和挑战,但危险往往伴随着机遇,若是一点儿险都不肯冒,又怎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之人,在她看来简直就是闲得慌。

    他们还是工作太少了,要是他们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也就没空想些有的没的了。

    况且,大周现在明明有机会把蛋糕做大,让每个人都分得更多的利益,某些人却只知道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跟自己人争来争去,实在是鼠目寸光。

    此时,李令月正在统计云南人口,安抚云南民众,收编六诏残余势力。

    这些工作,她在别的地方做惯了,早有丰富的经验,又有对云南十分了解的逻盛在一旁帮忙,一切自然进展顺利。

    李令月是个懂得放权的好主君,反正日后,这云南的政务还是要交到逻盛手中的,她只在大事上把个关就好。

    将政务分出去的李令月自然也有了充足的时间,来了解云南的现状。

    李令月在云南境内视察民情时,发现泸沽湖畔有一支母系社会族群。

    这支族群便是摩梭族,他们男不娶,女不嫁,实行着古老的“走婚”制度。

    摩梭族的姑娘和小伙子若是相互看对了眼,男方晚间便去女方家里过夜,天亮之前离开。

    女方生下的孩子,由女方的兄弟姐妹共同抚养,与男方没有太大关系。

    在摩梭族的大家庭中,男孩和女孩一样重要,都在为大家庭贡献着自己的力量,但女孩才是家族的延续。

    如果摩梭族的姑娘和小伙子感情走到尽头了,他们可以随时终结这段关系,然后开始追寻自己的下一段恋情。

    在这样的家族中,老祖母是家里的顶梁柱,亦是家中最有地位的人。

    李令月身边的士兵们在得知,世界上竟存在这样的社会模式和家庭模式时,都感到十分吃惊。

    一些人觉得,摩梭人的生活方式让他们难以接受,这打破了传统的伦理观。做父亲的居然可以不用抚养自己的孩子,那要他何用呢?且夫妻之间不必对彼此负责,这种关系,也未免太散漫了吧?

    另一些人则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有感情了就在一起,没有感情了就分开,也好过做一堆怨偶。

    这种以女人为主导的家庭模式,也让一些女兵感到十分兴奋。

    男人可以成为一家之主,为什么女人不可以呢?

    至于,女人无缝衔接,可能导致分不清孩子的父亲是谁,这在一些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反正孩子又不用父亲来养,孩子和父亲彼此对彼此也没有什么义务。

    是亲生的又如何,不是亲生的又如何?

    李令月率领亲兵刚刚来到摩梭人聚居的村落时,周围的百姓看着他们,有些惴惴不安。

    他们的到来,就像是为这个原本平静安详的村落摁下了暂停键一般。

    好在李令月知道该如何与百姓相处,她带了些粮食和布匹过来,散给村中的摩梭人。她对这些人说,日后,他们这里就是大唐的国土了。他们既然归大唐管辖,大唐自然会善待他们,帮他们解决一些难题。

    李令月亲切地向摩梭人询问,他们在生活中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处。

    当摩梭人将粮食和布匹拿到手的时候,他们看着态度诚挚温和的李令月,也就渐渐放下了戒心。

    他们告诉李令月说,他们这里,曾经被吐蕃统治过,后来,吐蕃不知怎的,又放松了对他们的管辖。他们有时候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哪一国的人,反正,谁来找他们收税,他们给谁交税就是。

    现在,大唐的储君来到这里,告诉他们,他们成了唐人,他们便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大唐的统治者看上去对他们心怀善意,不仅给他们发粮食和布匹,还认真地聆听他们的想法。

    这些摩梭族百姓从来没有在吐蕃那里得到过这样的尊重,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从前,他们对谁来统治他们,感到无所谓。如今,他们不禁开始盼着他们归属大唐的日子能够久一些。

    摩梭族的百姓们与李令月和她带来的亲兵混熟后,他们热情地邀请李令月和她的亲兵去他们家中作客。

    李令月并未拒绝。这是一个与他们近距离接触的好机会,也是了解他们文化的好机会。

    在摩梭人的家中,李令月一行人享受到了贵客的待遇。

    那名邀请李令月来做客的摩梭族老妪,为李令月等人介绍了她的家庭成员。随后,她又让自己的儿女拿出了最好的食物,拿来招待李令月等人。

    “我们吃的都很粗糙,贵客不要嫌弃。”老妪的女儿有些局促地说道。

    因为常年在太阳底下种地干活,她看上去黝黑而又壮实。

    李令月接过她递过来的青稞,道:“不会,你们都很好。如果像你们这样勤劳的人家都过得不好,该感到羞愧的,是你们这里的统治者。”

    晚间,李令月婉拒了摩梭人的留宿邀请,带着她的亲兵们,站在这处人来人往的路上,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静静出神。

    许久后,李令月才道:“无论咱们是否赞同他们的生活模式,都不要去打扰或者干涉他们的生活,这是他们的选择。唯有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咱们再施以援手。”

    “过去,他们过着这样的日子,未来,他们的日子还将延续下去。”

    在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中,摩梭人所生活的村落,简直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他们有着自己独特的秩序和道德准则,也让李令月等人见到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的祖先,兴许也过着这样的生活。

    然而,随着蒙昧的破除,随着阶级的诞生,随着社会规则的不断完善,他们的生活方式也在不断变化着。

    他们从同一处来,他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没有人能够看得清,这条道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

    这晚,李令月收到了来自长安的加急书信。

    她原本以为,这封书信又是老生常谈,比如说,她家亲亲阿娘又催她回京之类的。

    这种事,她家阿娘可没少做。上回,她寻了个由头推迟了回去的时间,这回,她可得另寻个说辞,万万不能让她家阿娘看出她是在敷衍她……

    当李令月看完这封书信后,脸色瞬间就变了。

    陈茵见状,屏退了众人,问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阿娘病危……”李令月艰难地将这几个字说出了口。

    她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明明她上月跟武皇通信的时候,武皇还好好的。

    但她知道,她必须即刻赶回京城。

    越快越好!

    第174章 第 174 章

    “我回京之后,云南地区的军务,暂且由苏老将军管着。在朝廷正式发布诏书,任命云南第一任都护之前,云南的政务还得你帮着多操些心。”

    即使遇到了紧急事态,李令月也没忘了在离开之前先进行工作交接。

    云南才打下来,局势尚未稳定。若不是京城那边出了大事,李令月是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回京的。

    “殿下,军务我尚能说上几句话,您将政务交给我,这……您可真是在为难我啊!”陈茵一个头两个大。

    她在吐蕃与赤玛伦共事了几年,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寻常政务,她勉强能应付得来。可一旦遇到稍稍棘手一些的政务,她就不行了。

    反倒是老将苏定方,不仅有统兵之能,还有治理一方的经验。在陈茵看来,她和苏定方的岗位该换一换才是。

    李令月道:“苏老将军的理政之才比你强,性子也比你强硬。正因如此,他才不适合辅助逻盛,他与逻盛必然要起冲突。”

    “你与逻盛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我瞧着你们还算合得来。由你来辅佐逻盛,安抚人心,是最合适不过的。若有什么一时之间难以抉择的大事,你们三个再一起商量。”

    听到这里,陈茵也算是明白了。她这项工作的要点不是管理云南,而是替李令月在云南地区安抚人心。必要的时候,她还要担任苏定方与逻盛的中间人。

    这事儿,旁人做不得,只有深受李令月信任、且又能够领会李令月意思的她能做。

    一想到此处,陈茵不由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儿。她在云南,就是李令月的代理人呢。

    “殿下放心,您交代的差事,我定会给您办的妥妥帖帖!不过,等到云南这边安定下来之后,我应该还是要回吐蕃的吧?”

    陈茵觉得,虽然逻盛为人也还不错,但她还是觉得跟赤玛伦打交道更舒坦些。

    “那是自然。等到孤回京上奏阿娘之后,就将北庭、安西、吐蕃、北天竺和云南几个地方的军区给正式确定下来。届时,你便是名正言顺的第一任吐蕃都慰。苏定方老将军则会成为第一任云南都尉。”

    陈茵听闻此言,便知晓李令月这是准备对“府制”动手了。

    如今,大周的府分为三种类型,府、都督府与都护府。

    这第一种府,军政大权和人口赋税完全在朝廷的管辖下,多设在内地。

    都督府与都护府,则多设于边关。

    都督府名义上是朝廷的辖区,且需要向朝廷纳税,实际上内部高度自治。

    都护府既不需要向朝廷纳税,朝廷也无权干涉当地的军政大权。朝廷只在都护府内驻扎一支军队,以此来震慑四方。

    然而,经过李令月的一番操作和干预,朝廷对北庭、安西、吐蕃、北天竺一个个都护府的掌控力大大提升。

    如今,这几个都护府的都护,都需要由朝廷来任命,都护的任期为五年,若是再将军政大权分开,朝廷对边关的掌控力便能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是唯有李令月能够做到的事。

    她若是将地盘打下之后,就直接回了京城,将地方事务全权交给他人来处理。那么地方上的统治,与过去相比,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用了许多年的时间,在边关巩固势力,加强朝廷对各大都护府的管辖权。待她回京之后,她还准备将这项政策延伸到其余都督府以及都护府。直至将边关所有都督府与都护府,彻底变为大唐直接管辖的府。

    李令月见陈茵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便拍了拍她的肩:“好好干。日后,有你封侯的时候。”

    陈茵单论个人才能或者作战本事,未必能胜过苏定方、薛仁贵和刘仁轨之类的老将。

    但她是李令月一手培养出来的,对李令月既不缺忠心,又比其他人更能理解李令月的意图。

    李令月自然会觉得,还是陈茵等人用起来更加顺手。

    ……

    在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第二日一早,李令月便带着身边的一千精兵骑着快马匆匆出发了。

    她与武皇感情素来极好,骤然听闻武皇病重的消息,她自然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时便生出一双翅膀来,赶回长安城。

    可天家毕竟不同于寻常人家,李令月在赶回长安城的路途中,免不了要多一些思量。

    若是……等她赶回长安城时,阿娘已经遭遇不测,她该如何应对?

    虽说武皇按照历史,应该还有二三十年的寿数,但她的到来,毕竟已经改变了很多东西。

    她心中盼着武皇安然无恙,可她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此时,她已经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了,她的身后,站着一群人。他们的命运和前途,都与她休戚相关,她要为他们负责。

    这时候,李令月不免又回想起“公子扶苏”的旧事。

    原本她对这段过往印象并不深刻,但她专门跟嬴政提了一嘴,后来,嬴政为了警示她,又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了一回,李令月就是想印象不深都难。

    她知道,京中始终有那么一群人,想要拥立她的兄长上位,换个从龙之功。

    武皇病重时,她不在京城,他们有很多动手脚的余地。

    她必须做好一回京城就开战的准备。

    李令月带着手底下的人紧赶慢赶,终于在累死了几匹马之后,赶回了长安城。

    让她感到十分意外的是,长安城这时候居然没有戒严。她离开的时候,长安城是什么样,如今,长安城还是什么样。

    就好像天子重病之事未曾发生过一样。

    李令月不免有些困惑,原本她都已经做好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的准备了。玄武门那边,她也安排了接应的人。

    没成想,她这次算是白费功夫了吗?

    李令月是大摇大摆带着身边的侍卫进入长安城的,她入了外城没多久,就有人将她归来的消息告知了武皇。

    等到她准备进入宫门的时候,上官婉儿亲自来到了她的面前,对她说道:“太女殿下请随臣来吧,圣人已经在紫宸殿中等候太女殿下多时了。”

    “幸好臣来得及时,否则,只怕殿下当真要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了。”

    她用调侃的语气对李令月说道。

    哦吼。

    李令月要是这会儿还没看出,她家阿娘专程给她设了个套,她就白长这么大了。

    她这些天来,日夜为武皇悬着心,结果武皇竟然是诓她的……

    知道武皇安然无恙,李令月当然高兴。可高兴过后,李令月又觉得无比心塞。

    从前她家阿娘把她当宝,如今,她这待遇可真是直线下降。

    这回,李令月说什么也不会轻易原谅武皇!

    第175章 第 175 章

    “孤一收到长安传来的书信,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这一路上也没有好生洗漱过。现在,孤满身泥渍,又是一身怪味,哪里能去面圣?且让孤先收拾一下,再去面圣吧。”

    李令月在入京之前,一门心思想着武皇的身体,想着若是武皇遭逢不测,她该如何应付那些与她作对的大臣,神经绷得紧紧的。

    如今,警报既然已经解除,她自然也就恢复了往日的状态。

    李令月觉得,她需要借着洗漱更衣的时间,好好冷静冷静。否则,她怕自己见了武皇,会按捺不住脾气。

    好端端的,平白诅咒自己做什么?

    而且,阿娘难道不知道,她在边关突然收到这样的信件,会有多么焦心么?!

    上官婉儿道:“知道殿下要回来,紫宸殿那边早早就准备好洗漱之物,以及饭食和点心了。圣人说了,您回京之后,她要第一时间见到您。”

    她侧过头,看着李令月眉目不善的样子,忽然捂着嘴,肩膀抖动得厉害。

    李令月:“婉儿,你笑我!”几年不见,武皇戏弄她也就罢了,怎么连上官婉儿也跟着学坏了呢?

    “臣没有!”上官婉儿无辜地睁大了双眼,此时的她,没有了往日里那副正经的样子,瞧着倒是有几分鲜活劲儿了:“臣只是很少看到殿下与圣人置气的样子,觉得……嗯,很有趣!”

    “不过,殿下到了紫宸殿,可得当心着些——圣人也在生您的气呢。”

    上官婉儿与李令月年龄相仿,脾性相投,两人关系素来要好,此时,她免不了提醒李令月一声儿。

    李令月愣了愣。这些年,她为武皇开疆扩土,立下了赫赫功劳,且她刚被武皇摆了一道,怎么看,受害人都是她才对吧?武皇生什么气呀?

    等李令月走进紫宸殿,见周围人都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周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她这才意识到,上官婉儿说的都是真的,武皇是当真心情不好。

    四五年不见,武皇的眼角,多了几丝细细的纹路,鬓间也多了几缕银丝。只是她保养得宜,面上又化了妆,不仔细看倒是看不出来。

    李令月在外征战之时,从来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对于她而言,每一日都是那么的忙碌充实,这一天天,一年年的,日子过得极快。

    此时,她站在武皇的面前,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母亲正在逐步走向衰老。

    虽然武皇威仪不减当年,但唯有近距离观察下,才能看出,她掩藏在眼底的疲惫。

    这一刻,李令月忽然有些愧疚,自己这些年放任武皇一个人在京中单打独斗,未能在她身边为她分忧,未能在她身边尽孝。

    武皇向来防备心极重,这兴许与她早年举目皆敌的经历有关。

    哪怕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武家兄弟,也只能得到她有限的信任。在她上位之前,她与武家兄弟以及他们的父亲并不算亲厚。

    武皇当着武家兄弟的面,自然不会说什么心里话。

    唯有李令月,能让武皇敞开心扉,与她说说真实的想法。

    眼下,李令月看着武皇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心里头有些闷闷的。

    “阿娘……”

    数年未见,她明明有许多话想要跟武皇说,可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武皇却不像她这般满腹柔情,只见她眼角上挑,透出几分凌厉之态。

    “听说,你准备来找朕兴师问罪。怎么,这便要开始了?”

    显然,李令月自进入外城以来的反应,都有人告知了武皇。

    李令月听着武皇冷硬的话语,才压下的火气此时又冒了头。

    “我在边关好端端打着仗,阿娘你忽然从长安来一封八百里加急,说自己病危,这是要急死我吗?哪有人无缘无故咒自个儿的!你既然这么做了,还不许我生气吗?”

    这兴许是李令月在武皇面前最“大逆不道”的一次。往日,她可从未对武皇这般疾言厉色过。

    “阿娘,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在边关得知这个消息时,心中有多焦急?我不知你近况如何,我担心你一病不起,担心自己见不上你……最后一面,我担心我们上一次的分别就是永别……”

    “我日夜不休地赶路,就为了能够早些回来见你!可我到了京城之后,才发现,你根本不曾生病,一切都是你诓我的!你说,我不该生气吗?哪有你……哪有你这样做人阿娘的!”

    周围侍奉的人见皇太女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了几分质问武皇的意思,不由面露惊骇之色。

    这些年,武皇脾气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万一太女殿下这般与武皇说话,惹恼了武皇,可如何是好?

    宫人们一个个都低垂着头,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有些蒙受过李令月恩惠的宫人,甚至已经开始思考着待会儿武皇要是发火,她们该如何让武皇消气,如何为李令月求情了。

    然而这时,一旁的上官婉儿却冲着这些宫人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全部退下。

    虽然此时能够在内殿侍奉的人,都是自己人。但武皇与皇储母女俩的事,还是让她们自行解决吧。下人们实在没有下手的余地,也不适合继续留在此处。

    在临走之前,几名小宫女看着武皇和李令月这对母女剑拔弩张的样子,面上露出些许担忧之色。

    上官婉儿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看来,李令月在这紫宸殿中,还真是得人心啊。

    她拍了拍那几名走在最后面的小宫女的肩,示意她们赶紧出去。

    这几个小宫女也不想想,寻常人若是敢用这样的口气在武皇面前说话,武皇老早命人将那人拿下了,哪能容那人在她跟前一通输出?

    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女之间的事,她们还是少过问吧。

    李令月没回来之前,武皇望眼欲穿,日日派人打探她的行踪。如今,她好不容易回来了,武皇能把她吃了还是咋的?

    走在最后头的上官婉儿,顺手关上了门,并亲自在门外守着。

    门内,无需再顾忌什么的武皇反唇相讥:“你该生气,那朕就不该生气吗?你可知,先前大食大军围攻北天竺时,你孤身一人陷在北天竺,朕又是什么心情?!朕明明都派人快马加鞭召你回来了,你却置若罔闻!”

    李令月听了这话,语气不由弱了下去:“我手头有军队在呢,并非孤身一人陷在北天竺……”

    “是啊,你带着你麾下那点人,就要跟五十万敌军硬碰硬!”

    “他们虚报了人数,实际上远远没有五十万大军那么多。我可以凭借地利阻拦他们一时,等待吐蕃援军的到来!我也是经过评估,觉得有胜算,才决定留在北天竺的。我并没有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李令月求生欲极强地说道。

    武皇将眼睛一眯:“横竖你如今翅膀硬了,连朕也管不了你了!朕在长安城中日日为你悬着心,你在边关,过得可真痛快啊!朕如今,不过是让你也尝尝朕尝过的滋味儿罢了!”

    李令月:“……”

    好吧,武皇这么一说,她还真的没办法反驳武皇什么。毕竟,是她理亏在先。

    “你如今,不过为朕的‘病情’担心了十数日,朕却为你担心了数月之久!你有何颜面来质问朕?!”

    李令月:“……”

    这话好有道理哦,她没法反驳。

    眼见着武皇还要继续发飙,李令月像幼时一样,拉住了她的衣袖:“阿娘,您消消气,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若是您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说完这番话后,李令月又亲手为武皇斟了杯茶——这茶,自然也是经过改良的,气味醇香,色泽莹润,深得武皇喜欢。

    李令月这幅谄媚狗腿的样子,简直与平日里的她大相径庭。

    武皇看着她递过来的茶杯,依旧将姿态摆得高高的,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朕哪里敢劳动李将军为朕斟茶!李将军在边关作战神勇,自然可以不将朕的话当回事!”

    “阿娘,您今天是一定要刺我几句,您心里头才舒服吗?”李令月难过地看着武皇:“那您就刺吧!只要您刺完,能及时消气就好。”

    武皇瞥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样的话能够让朕消气,可你偏偏不说!”

    “那是因为我没法向阿娘做出那样的保证。”李令月认真地道:“上战场,哪有不冒险的呢?即使我现在向您保证了,您敢信吗?”

    “哼!朕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

    “阿娘,那这茶……”

    武皇瞪了李令月一眼,这才从她手中接过了茶杯。

    她转动着手中的茶杯,道:“你要去边关开疆扩土,建功立业,朕也依你了。如今,你已经打下了吐蕃、北天竺和云南,接下来,你也该安生一阵子了,别成日里总想着往边关跑。我大周难不成就只有你一个能打的主将了吗?”

    “可我并不只是想为大周开疆扩土啊。”李令月道:“我私心很多的!我想积累足够的功绩,做‘天策上将’,让那些敬仰崇拜我阿翁的人,都对我归心。我还想让我的阿娘有足够的政绩,得享‘泰山封禅’之荣!”

    “阿娘,他们说你得位不正,说你不配为帝,我偏要将这无上荣光,捧到你的手中!”

    武皇闻言,心中一颤。

    唯有立下莫大功劳者,方可于泰山封禅。

    此前,唯有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帝、汉章帝、汉安帝与隋文帝在泰山举行过封禅仪式①。

    唐太宗李世民论功绩本是有资格上去的,他本人也对泰山封禅有着浓厚的兴趣,只是,因着种种原因,没能成行。

    李治倒是险些去成了,他本该在李令月出生的那一年,登上泰山。

    只是,那一年,他感染了一场恶疾,身体迅速恶化,终究没能去成。

    他不去,原本要作为皇后进行“亚献”的武皇自然也去不了。

    原本,这件事,武皇已经彻底遗忘了。

    她的女儿却站在她的面前,认真地对她说,要让她得到作为皇帝的至高荣耀……

    第176章 第 176 章

    武皇本以为,自她坐上这皇位开始,举目皆敌,她的心肠早已变得冷硬无比。

    可李令月却总能时不时地触动她的心绪,叫她因她而担忧,因她而欣喜。

    李令月望向武皇的目光炙热而又纯粹,不掺任何杂质。她就这样将一颗赤诚的心捧到了武皇的面前,这让武皇无法不为之动容。

    若是此时,武皇揽镜自照,便会发现,镜中的她,目光变得柔和无比。

    武皇看不见自己的神色,站在她面前的李令月却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李令月上前一步,像幼时一样,将头放在了她的膝上:“阿娘,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说‘朕好感动哦’,顺带着再夸我几句吗?我都这么真情流露了,你怎么可以一点反应都没有呢?这也让我太伤心了吧!”

    武皇低头看着那颗伏在自己膝上的脑袋,一时无言。

    “你如今在朕跟前,胆子倒是愈发大了,什么都敢说!究竟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胆子?你就料定朕不会处罚你吗?”

    李令月抬起脑袋,与武皇对视道:“我的胆量,当然是我阿娘给的咯!我这么乖巧懂事又听话,阿娘不是应该好好褒奖我吗?阿娘罚我做什么?”

    “就你?乖巧懂事又听话?”武皇指着李令月笑骂道:“朕瞧着,你这几年,别的长进没有,脸皮子倒是比以往厚了不少。”

    “阿娘你笑了!”李令月像是见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事物一般,惊叹道:“你终于笑了!不容易啊,这可是这四五年以来,你在我面前露出的第一个笑脸!”

    说着,她在武皇膝头蹭了蹭:“只要能让我阿娘高兴,别说是厚着脸皮在您跟前逗乐了,就算是要让我当着您的面彩衣娱亲,又有什么不可以!”

    武皇看着嬉皮笑脸的李令月,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似乎从未改变,仍旧与四五年前一样,与她亲昵、信任她、依赖她。

    只是,李令月愈发成熟的面容,她手上增加的老茧,紫宸殿中一日日长大的两名小皇孙,以及武皇头上不断增加的白发,都让她清楚地明白,如今,与过去早已不同了。

    唯一不曾变过的,兴许也只有李令月的一颗赤子之心。

    武皇将手放在了李令月的头上,轻轻抚摩着她的发丝,就像她安抚年幼的李令月时做过的那般。

    她想,真该让那些暗示令月功高盖主的人,来瞧瞧她现在的这幅赖皮样子。那些人的神色,定会十分精彩吧?

    “对了,阿娘!”李令月忽然又对她说道:“我这些天忙着赶路,生怕赶不及回来见你,我这一路上都没有洗过澡……”

    武皇:“……”

    武皇白了自己女儿一眼:“你再脏,难道朕还能嫌弃你不成?”

    “不,我只是想说,既然咱们面也见过了,旧也叙过了。是不是可以让我去沐浴更衣了?要不然,我难受,你也难受不是?”

    李令月半点儿不和武皇见外,她在紫宸殿中,就像是在自己的东宫之中一般自在:“我听婉儿说,您早早就为我备下了洗漱之物和吃食?”

    武皇挥了挥手:“快去吧!你的衣物就在你往日沐浴的池子中。”说着,她又盯着李令月瞅了瞅:“衣裳的尺寸是比照你往年的身量裁的,也不知如今是不是还合身。”

    “我这些年在吐蕃,时常吃肉、饮奶,与四五年前相比壮实了些。哎,真担心阿娘为我准备的衣裳小了,穿不下了。”

    “朕让身边的宫女为你取一套朕的常服来,若朕给你准备的衣裳果真不合身了,你就暂且先穿朕的衣服。待会儿让尚服局的人重新为你量一量身段儿,赶制几身合身的衣裳出来。”

    “多谢阿娘!我就知道,阿娘对我最好了!”

    李令月趁着武皇不备,凑到武皇身边亲了她一口。

    武皇先是一愣,而后捂着自己的脸颊,看着一击即中后迅速撤离的李令月,无奈地摇了摇头:“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爱撒娇……”

    她又想了想平日里两小只一个比一个爱撒娇的模样,不由低着头轻笑道:“我可算是知道,晏儿和清儿那副表现究竟是随了谁了……”

    紫宸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这种时候,会是谁呢?武皇看向了大门所在的方向。

    只见方才还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门,此时开了一条缝,两个小脑袋探头探脑地向殿内张望着。

    虽然他们的脸有些模糊不清,但武皇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们。

    “你们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做什么?进来吧!”武皇没好气地道。

    两小只冷不丁被武皇拆穿,惊慌之下,竟然一个接一个地摔倒在地上。

    武皇听着他们那两声“哎哟”、“哎哟”,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婉儿,将他们带进来!”

    她知道,上官婉儿就在门外。

    “是。”

    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过后,上官婉儿带着李晏和李清,来到了武皇的面前。

    过来的时候,两小只还在推搡着。

    “你先上!”

    “才不是,明明是你提议趴在门上偷听的,该你先上才对!”

    “是你太不小心,这才让阿婆给发现了!你上你上!”

    “胡说,明明就是你动作太大了,这才被阿婆注意到的!”

    “好了!你们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这才不敢往朕跟前凑。现在知道怕了,早做什么去了?”

    武皇今日心情不错,看着两小只在她面前吵吵闹闹的,还觉得颇为有趣。

    当然,她对两小只的耐心极高,就算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也不会将负面情绪带到两小只面前。

    “说吧,你们两个在门口偷偷摸摸的,是打算做什么?”

    “什、什么偷偷摸摸的?”李清道:“我们在自家阿婆门口,怎么能算是偷偷摸摸的呢?”

    “哦?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让人通报,非得凑在那里偷听?”

    武皇看着两小只不服气的小脸,就忍不住想逗逗他们。

    “那是因为,婉儿姨姨说,阿婆要和阿娘单独相处,阿婆不许别人来打扰你们啊!”

    “没错!”李晏对妹妹的话表示赞同:“听起来,阿婆好像在与阿娘吵架的样子,我们自然得关心关心。万一阿娘惹恼了阿婆,我们要帮阿婆出气!”

    “对了,阿娘呢?”李清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了一圈,也没找到其他人的身影,心中不由打起了鼓。

    不会是她的阿娘惹恼了武皇,被武皇给撵走了吧?她都还没跟阿娘见上面呢!

    武皇似笑非笑地道:“你们嘴上说着要帮朕出气,可实际上,还是更加惦记你们的阿娘,莫以为朕看不出来。”

    “要帮阿婆出气!找不到阿娘,怎么帮阿婆出气呢?”李晏也忍不住问道:“阿娘她究竟去哪里了呀?”

    “你们的阿娘,如今在沐浴,你们且先坐下来吃些点心,等等她吧。今儿个下午,你们上的是骑射课,这会子也该饿了。”

    武皇说着,命人为李晏和李清端上了他们素日爱吃的点心。

    骑射课消耗大,两小只这会儿也的确有些饿了。只是他们一边吃着糕点,眼神一边儿往边上瞄,似乎在评估着待会儿他们的娘亲究竟会从哪里冒出来。

    李晏因为太过入神,一个没留意,竟将手中的糕点摔在了地上。

    李清立刻开始嘲笑自己的亲哥:“哎,你这幅笨手笨脚的样子,待会儿要是让阿娘见了,阿娘肯定会嘲笑你笨的!”

    李晏扭过头,怒视着自己的妹妹:“说得好像你有多聪明一样,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像你这么嘴碎的人,阿娘才不会喜欢你呢!”

    李清因为李晏的一番话,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

    她眼珠子转了转,哼了一声:“你是不是忘了,咱们待会儿见了阿娘,首要任务可不是讨阿娘欢心,而是帮阿婆出气!你倒好,竟然把自己的主要任务都给忘了,你怎么对得起阿婆!”

    “只是现在在阿婆面前说说,待会儿阿娘来了,我又不会忘记我的任务。”李晏不甘示弱地反驳。

    武皇坐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他们斗嘴。她要是不介入,有时候他们能够斗上一整天。

    也是奇了,明明他们不凑在一处的时候,都是懂事安静的孩子,可一旦他们两个小冤家凑到一处,吵起嘴来没完没了。

    整个紫宸殿,都因为他们俩的声音,而变得热闹了不少。

    出于某种私心,武皇并没有告诉两个孩子,她方才并未跟李令月吵架。

    这些年来,两个孩子没少从身边儿女官的口中听说李令月的事迹,他们对李令月很是向往和好奇。

    武皇知道,两个孩子都很期待与李令月的这次见面。

    她倒想看看,他们准备如何博得李令月的好感,又如何在李令月面前为她“出气”。

    不多时,桌上的点心盘子空了大半。

    平日里短短的时间,今日似乎过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穿着宫装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显然好好打扮了一番,此时的她款步走来,容貌极盛,端的是荣耀秋菊,华茂春松。

    李晏与李清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自己脑海中空白的一角,被女子的身影所填满。

    “这,这就是,我们的阿娘吗?”

    两小只急切地向身边的武皇求证道。

    阿娘,比他们想象中更美,就像神话故事里面的仙女姐姐一样。

    “怎么,不像么?”

    也不知,李令月这路是怎么走的。转瞬间,她就站在了两小只的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第177章 第 177 章

    李晏和李清曾经设想过很多次,阿娘回京的时候,他们要怎么与阿娘相处,又该与阿娘说什么话。

    他们定要在阿娘面前好好表现,给阿娘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然而此时,李令月明明就站在他们的面前,他们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只知道傻呆呆地仰着小脑袋望着李令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李令月的一声轻笑,将他们的神智拉了回来。

    “我记得,我当年生的,明明是两个极为聪明伶俐的孩子,怎么几年不见,竟成了两个小呆子了呢?”

    呜呜呜,好丢人……

    两个孩子的小脸涨得通红,他们深觉自己在阿娘面前的发挥大失水准。

    可恶,明明他们平时是很自来熟的啊!他们在谁面前,都能说上几句,怎么到了阿娘面前,就跟锯嘴葫芦一样了呢?

    李晏和李清四目相对,俱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措。

    怎么办,现在到底该说些什么,才能挽回他们在阿娘面前的颜面啊啊啊!

    一旁传来了一阵轻笑声,随后,两只手分别落在了李晏和李清的小脑袋上,揉了揉他们的发髻。

    “想不到,你们长大之后,竟是这般有趣!”

    李晏和李清年岁尚幼,容貌又生得颇为相似。李令月盯着他们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对着李清道:“你是清儿吧?”

    “嗯……”李清小小声地应答着,眼神却瞬间亮了起来。

    阿娘认得她耶,第一次见面,阿娘居然就把她给认出来了!

    “我离开你们前往吐蕃的时候,你们还只有小猫那么大。你们不认得我,我却是记得你们的。清儿年幼之时,最是活泼好动,你跟晏儿两个时常打闹,如今看来,你们的相处模式,也并未发生什么变化。”

    李清听李令月说着她婴孩时期的事,好奇地看向李令月。原来,在他们年幼之时,阿娘也曾带过他们吗?可惜那时她年纪太小了,完全没有印象了。

    下一刻,李清就被李令月揽入了怀中。

    李清显然并不习惯李令月的气息。最初,她的身子有些僵硬,可渐渐的,她就放松了下来。

    这是她的……阿娘……

    她也是有阿娘的孩子了,她才不是那几个讨厌鬼口中的“野种”!

    阿娘的怀中,真暖啊,与她想象中一样温暖。

    李清忍不住在李令月怀中小幅度蹭了蹭。

    一旁的李晏见自家阿娘只顾着跟妹妹说话,没怎么搭理他,眼神黯了黯。他果然不如妹妹讨喜吗?

    下一刻,李令月就将脸转向了李晏:“既然她是清儿,你就是晏儿了,是不是?”

    她感慨道:“如今,你倒是长得愈发像你阿耶了……”

    说完这番话后,李令月将李晏也揽入了怀中,主打一个“左拥右抱”,一个也不落下。

    李晏却在此时抬起头来:“我也有阿耶吗?”

    此前,无论是武皇还是身边的女官,都只告诉他和妹妹,他们是有阿娘的人,却从来不提他们的阿耶。

    宫中又一直有传言,说他们的阿娘当初是“吞风有孕”,这才生下了他们。天真的李晏和李清一度真的以为,他们的阿耶就是“风”。没想到,他们真的是有阿耶的吗?

    李晏皱着小脸想,风无色无形,他肯定不可能长得像风啊,那他的阿耶肯定就不是风了。

    李令月正欲开口,就听一旁的武皇重重咳嗽了一声。武皇淡淡地扫了李令月一眼,似乎在对自家爱女说,转成提那个男人做什么。

    尽管武皇也是两个孩子身世的知情人,她也知道,令月认定了那人是她唯一的夫婿,但武皇一点都不想提到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婿”。

    李令月看出了武皇的警告之意,她对满脸好奇的两个孩子道:“与你们阿耶有关的事,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们,不过,你们的确是有阿耶的,你们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阿娘的要求,晏儿和清儿能做到吗?”李令月弯下腰,平视着两个孩子。

    她的这个举动,让李晏和李清觉得阿娘没有把他们当成可以随便敷衍的小孩子,这让李晏和李清更加喜欢他们的阿娘了!

    “能!”李晏和李清大声回答道。

    “阿娘,跟阿耶有关的事,现在不可以告诉我们,那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们呢?”李清拉了拉李令月的袖子。

    她可没被自家阿娘给糊弄过去。

    现在不告诉他们,那就是未来有一天能够告诉他们咯?

    李晏也反应了过来:“没错!阿娘想要我们答应你,就得给我们一个时间!否则,我们会自己偷偷去找阿耶的!”

    为了显示自己的决心,李晏还在李令月面前挥舞了一下他的小拳头。

    李令月见两个孩子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跟自己讨价还价,轻轻点了点他们的额头:“人小鬼大。也不知这些年,阿娘是怎么教你们的!”

    “与朕没关系,他们天性就是如此,朕只是稍加引导罢了。”武皇瞥了李令月一眼:“你若是不满意,就怪你自个儿吧,谁让你没能看着他们长大呢?”

    “阿娘替我将晏儿和清儿照顾得极好,我心中很是感激,哪里能责怪阿娘?我只是感慨,晏儿和清儿小小年纪就这般活泼机灵,阿娘定然在他们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你知道就好!朕每日政务繁忙,还得替你带孩子,可怜朕一把老骨头了,还不得清闲!”

    “胡说,阿娘哪里老了?阿娘保养得宜,精神头又好,若是阿娘换身装扮与我一道出宫,那些不知情的百姓见了,还以为咱们是姐妹呢!”

    “你啊,就会哄朕高兴!朕都年近七十的人了,你却风华正茂,朕哪里能与你做姐妹?”武皇笑着摇了摇头。

    话虽如此,令月愿意费心思哄她高兴,她终于还是开心的。她的诸多子女之中,唯有令月最贴心。

    “你此次既然回来了,可就不许再走了,自己的孩子自己带!”

    “知道了。”李令月有些无奈:“看样子,阿娘还真是不想再让我回边关了。”

    她喜欢在边关待着,不仅是因为边关容易捞军功,更是因为边关刷积分快。她每保护一次百姓,或者推行一项有利于民的政策,积分都会有所上涨。

    虽然李令月在长安城中,也能出台有利于百姓的政策,以此来赚取积分。但长安城中不是有武皇在吗?李令月觉得,她和武皇完全可以分工合作嘛!

    “‘回’?”武皇瞪了李令月一眼:“你的家在长安,你的亲娘和一双儿女都在长安,你想回哪儿去?你要回哪儿去?”

    李晏和李清一听这话,顿时也忘了他们还在向李令月询问生父的事了,他们一人一边,抱住了李令月的胳膊:“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阿娘啊,阿娘又要离我们而去了吗?”

    “我自然不会离开你们,只是,我是大周皇储,我有义务保护我大周不受他国侵犯。若是边关战事再起,我兴许还会离开长安。”

    她这番话,李晏和李清听得半懂不懂。不过,保家卫国是一件崇高的事,他们还是知道的。

    女官们闲暇之时,会为他们讲一些有趣的小故事,他们从中学到了不少道理。

    “那,阿娘能不能不要去太久啊?只去一小会儿可以吗?”李晏问。

    “你说呢?从长安到边关,快马加鞭,至少也得数日,一来一回就是半月了。”

    “唔……”李晏一时找不到说辞来反驳李令月。

    李清却灵光一闪,道:“还有别的武将呀!怎么可以让阿娘一个人把事情都做了,那不是让别的武将偷懒吗?”

    “清儿说得不错,我大周又不是没有其他将领了,何至于回回都让你上前线?往后,只要不是遇到了什么十万火急的战事,你就给朕老老实实在京城待着!”

    “阿娘,你要听阿婆的话啊!不听阿婆的话,阿婆就不喜欢你了!”

    “不听阿婆的话,是要挨罚的!”

    在亲娘和一双儿女的联合围攻下,李令月只得苦笑着举手投降。

    罢了,日后,这上战场的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李令月一路上本就餐风宿露的,这会儿又与武皇和两个孩子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有些饿了。

    她见桌案上摆了一盘子点心,只是这点心不知道被谁动过了,少了一半,便笑问道:“这盘点心是给我的吗?不知是被那两个小馋猫偷吃了呢?”

    李晏和李清一听这话,就知道李令月是在说他们。

    “才,才不是小馋猫呢。这是阿婆特意为我们准备的,阿婆,你说是不是?”

    李晏和李清用求救的目光望向了武皇。

    武皇道:“这是孩子们上完骑射课之后惯例的点心,你竟自作多情,以为是给你的么?”

    “所以,阿娘没有为我准备吃食么?”李令月的目光有些委屈:“阿娘可真是有了孙子孙女,就不要女儿了。”

    她眺望远方,背影一片萧瑟:“哎,可怜我收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见阿娘,一路上,饭也没吃好,觉也没睡好……终究是,错付了。”

    李晏和李清看得一愣一愣的,年幼的他们不明白,阿娘前后变化怎么这么大。

    武皇指着她道:“越发嘴贫了。你的点心,在食盒中摆着呢,朕这紫宸殿中,还能少了你一口吃的不成?”

    上官婉儿在门外听着门内欢声笑语不断,祖孙四人就像是寻常人家的三代人一般,不由露出了笑容。

    她就知道,小殿下们定能与殿下相处得很好,而殿下也能哄好闹脾气的陛下。

    这些年,武皇在朝堂上是愈发心狠手辣、不留情面了,又有谁能料到,她私底下,竟还有这般温情脉脉的一面呢?

    就在武皇祖孙三代团聚之时,一些人收到了皇太女率领军队直闯长安城的消息,手都激动得开始发抖了。

    自打皇太女的功绩传回长安城,他们便一直在致力于捧杀皇太女。可武皇迟迟不表态,终究让他们心中惴惴。

    这回,他们可算是抓到皇太女的把柄了!皇太女居功自傲,未得圣令便私自回京,还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定是要造反无疑!

    翌日,武皇上朝的时候,发现上书弹劾李令月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皇太女虽然为我大周打下了半壁江山,可这天下,终究还是圣人的天下!圣人如今春秋鼎盛,皇太女便目无君……上,率军队直闯长安城,莫非,皇太女已经等不及了,想要取代圣人了?”

    第178章 第 178 章

    虽然那人及时改了口,武皇又岂会听不出来,那人原本想说的是“目无君父”?

    有意思,真有意思。当初武皇枉顾李治的遗旨登上皇位之时,这些臣子们一个个都跳出来骂她牝鸡司晨,骂她有负先帝所托。

    那些年,不知多少李唐宗室起兵造反,朝中亦有多少大臣为反贼提供方便。武皇为了压下反对的声音,杀空了半个朝廷,许多李氏宗亲与拥李派成了她手下的亡魂。

    后来,李令月顶着“肖似太宗”的名头横空出世,又假称自己得了先人托梦,来调节拥武派以及拥李派的关系,这才让两败俱伤的武皇和余下的那些李家宗亲各退一步。

    武皇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屠刀,余下的李家宗亲也不再起兵造武皇的反。朝廷的国力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存。

    可以说,李令月维系着李武双方之间脆弱的平衡。李贤无法担任这个角色,李显和李旦也同样不能。

    李令月为了避免在朝中发展出强大的势力,形成母女抗衡之势,平日里并不主动与朝中高官接触,但站在她背后的李家宗室与武将,本就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若是武皇果真忌惮李令月的功绩,并对李令月动手,朝中少不了又要进行一轮明争暗斗。

    武皇的目光从这些“忠心耿耿”的大臣们身上扫过,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继续说,怎么不说了?朕接下来是不是该废黜太女,如你们所愿,册封李显和李旦为皇储?令月不好控制,李显和李旦若是上位了,便能够任由你们摆布,是不是?”

    “这……”那人眼见武皇神色不虞,赶忙改了口风:“皇储废立之事,兹事体大,臣不好敢言。臣只是出于忠心,给圣人提个醒。如今,朝野内外,只知有太女,不知有圣人,这难道是什么好事不成?”

    “吐蕃人为陛下献上的颂德歌舞,据说最早便是吐蕃人打算献给太女的,后来,太女让吐蕃人将这支歌舞进行了改编,这才呈到了圣人面前。圣人贵为九五之尊,怎可捡旁人不要的东西?”

    那人仔细观察着武皇的神色,见武皇眉峰微微蹙起,顿时放下了一颗心。

    皇帝对自己的东西都有独占欲,果然容不得他人染指。武皇与皇储感情就是再好,这下,武皇也该对皇储生出芥蒂来了。

    “太女命人为圣人献上歌舞,本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只是,她这番举动,也未免太不讲究了些。况且,太女此番回京之时如此蛮横无理,直闯京师,圣人也该给太女一个教训,以免太女忘了尊卑!”

    说完这番话后,那人朝着武皇行了个大礼:“臣这番话,并非是出于臣的一己私心,而是为了陛下着想啊!”

    “起吧,朕喜欢忠臣,忠臣自然该得到嘉奖。”武皇说着,看向了身旁的大臣们:“除了他们几个之外,还有谁是这样想的?”

    此时的武皇和颜悦色,看起来当真要大赏群臣了,一旁陆陆续续又有几名官员站了出来。

    “圣人,太女虽战功赫赫,可这天下,终究还是圣人的天下!太女实在太过僭越了!”

    “太女殿下肖似太宗皇帝,虽让人欣喜,可也免不了让人担心……”

    “圣人给了太女殿下莫大的自主权,无论是对吐蕃用兵,与大食开战,亦或是攻打云南,太女殿下都不曾上书朝廷……太女殿下的手中,已经掌握了太大的全力,臣实在是为圣人担心呐……”

    武皇静静听完这番话,问道:“你们在朕跟前说太女的不是,难道,就不怕太女日后上位,清算你们么?”

    “我等是圣人的臣子,而非太女的臣子。”

    “好,说得好!你们可真是我大周忠心耿耿的好臣子啊!来人,将他们的官袍给朕扒了,压入大牢!”

    原本还得意洋洋等着武皇赏赐的几名官员骤然变了脸色。

    他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才,武皇不是已经被他们说动了吗?怎么倏忽间,武皇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武皇冷冷俯视着他们:“你们究竟是真忠心还是假忠心,朕难道还不清楚吗?你们不过是盼着朕与太女斗起来,你们好浑水摸鱼,坐享渔翁之利!你们为了得那从龙之功,便巧言令色构陷太女,离间我天家骨肉之情,其罪当诛!”

    “将他们压下去,严刑拷打,直到他们供出主谋为止!朕倒要看看,构陷太女,究竟是他们自己的意思,还是旁人的意思!”

    那些官员们个个面如死灰,一旁的其他大臣们也是勃然变色。

    这些年,死在武皇手中的官员不计其数。他们中的许多人虽然自认此事与自己无关,但他们实在不确定,武皇会不会借题发挥排除异己,再度在朝堂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圣人,且慢!既然这些人是因着构陷儿臣,才被抓捕的,他们的去向,可否由儿臣说了算?”

    众人闻言,纷纷向宣政殿门口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皇储服的女娘缓步走了进来。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让她看上去分外耀眼。

    数年不见,她比从前深沉了些许。如果说,过去的李令月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刃,出鞘就要见血,那么此时的她,便似一池幽潭,让人看不清深浅。

    岁月与连年的战争,让她周遭沉淀出了一种独特的气息。

    唯有她眉眼间的锐意,是朝臣们所熟悉的。

    个别活得久的大臣,甚至忍不住在心中将李令月与她的祖父进行对比。

    像,太像了。

    看着李令月,他们便仿佛看到了当初得胜归来之时,意气风发的天策上将李世民。

    不仅她的面容有那么几分肖似她的阿翁,连这驰骋天下的本事,也像了十成十!

    太宗陛下若是知道他后继有人,不知该多么高兴!

    唯一可惜的是,李令月不是男子,否则,就更像了。不过,李令月得天眷顾,又有着这样的本事,她究竟是女子还是男子,反倒不那么重要了。李唐的皇族宗亲中,就没有一个比她更有能耐的。

    老臣们深信,唯有李令月能将大唐带上新的高峰,就是不知道,他们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看到了。

    “参见太女殿下!”这个礼,他们行得心甘情愿。

    朝中新贵兴许不理解,他们为何会这般推崇李令月,唯有他们这些从旧时代中走过来的人明白,萤烛之光,怎可与皓月争辉?

    若是没有李令月,李显和李旦兴许也能做个守成之君。可既然有了李令月,他们哪里还能看得上那兄弟二人?

    与老臣们见到李令月时的激动相比,一些刚刚通过科举进入朝堂的官员,以及从地方升入京中的官员,则对李令月感到好奇。

    他们都听过李令月的事迹,可却是第一次见到李令月本人。他们对这位充满了传奇色彩的皇储,自然十分感兴趣。

    一些曾经与李令月打过交道的官员们,不管是与她亲近的,中立的,还是对她不满的,此时看向她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探究之色。

    在李令月屡立战功之后,她的地位与数年前相比,又不一样了。

    纵使大唐初期能人辈出,可近数十年来,功劳能够与李令月相媲美者,也寥寥无几。

    除非她犯下谋反大罪,否则,再无人可以动摇她的皇储之位。

    李令月的出现,在朝堂上引起了一场小小的轰动。

    李令月似乎也预料到了朝中之人会对她十分感兴趣,她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任由周围人打量着她。

    当然,她也没忘了自家亲亲阿娘。

    “圣人,这些人,可否交由儿臣处理?”李令月目光熠熠地望向武皇。

    武皇:“你可是准备替这些人求情?”

    令月什么都好,就是这心肠太软了些。这些人可是想给她安上“大不敬”甚至“谋逆”罪名的,她竟也打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让武皇说,就该让这些人供出他们的“同党”,然后受尽折磨死去。

    武皇不愿当众驳斥李令月,使得李令月作为储君的威望受到损害。可她又想找个机会,让李令月狠下心来,否则,日后岂不是人人都要以为李令月软弱可欺?

    “并非如此。他们离间圣人与儿臣的母女之情,儿臣自然巴不得他们倒大霉。只是,直接杀了他们,也未免太便宜他们了,倒不如‘废物利用’一下。”

    “废物利用?”武皇等着李令月为自己解释。

    “我大周开疆扩土,得了不少土地。如今,吐蕃、北天竺和云南都很缺人。圣人不如将他们送去边疆为我大周发光发热,也算是让他们戴罪立功了。”

    “这些人一个个都只会摆弄他们那些权谋之术,让他们去边关能做什么?”武皇不屑地道。

    李令月看了那几人一眼,直将那几人盯得浑身发毛:“儿臣瞧着,这几个都是人才啊!他们既然这么擅长挑拨离间,怎么能只让他们留在长安城中,离间我们母女呢?该让他们打入敌人内部才对!”

    没有没用的人才,只有不会用人的君主!

    对她们来说,这几个人留在长安城是个祸害,那就让他们去分化地方豪强或者敌国的人呗。

    要是失败了,大周也没什么损失。万一有哪个人成功了,她们可就赚大了!

    武皇嫌恶地看了那几个人一眼:“若是他们出卖我大周的消息可如何是好?”

    这些人官职不高,知道的不算多。可他们毕竟身处长安城,知道的也不算少。

    “那就让他们自行选择,是要死在囚牢之中,还是戴罪立功吧!”李令月道:“他们这么汲汲营营的,不就是为了捞一些功劳么?若他们出卖我大周消息,圣人自然不会放过他们的家族亲眷,他们就是为了亲族,也得思量思量。”

    “倘若他们在边关或者国外立下大功,圣人可善待他们的亲族。待他们归来之时,圣人可对他们论功行赏!”

    李令月的话音刚落,那几名本以为难逃一死的官员立刻争先恐后地道:“臣愿前往边关,戴罪立功!”

    这年头,边关那些偏僻地儿可不是什么好去处。身子骨弱的官员,去的路上指不定就一命呜呼了。去了之后,官员们也未必能适应当地的气候。

    可对于这几名官员来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留在京城,他们必定会死,前往边关,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他们自然要抓住这一线生机。

    一旁的官员们称颂李令月既不失仁义,又足智多谋,竟然转眼间就想出了这么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他们这赞美是出自真心的,李令月能够让这件事就此打住,不让这件事又演变成一场牵连许多人的风波,他们实在是太感激李令月了!

    武皇的某些手段,实在是叫他们心中发寒。

    现在,他们只盼着李令月这个皇太女的话,在武皇心中的分量重一些,再重一些。

    武皇端坐于高处,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

    好半晌,她才道:“既然朕的皇储为你们求情,朕就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不少官员闻言,长长舒了口气。

    无论怎么说,这次的危机,他们总算是度过了。

    圣人这般肯听太女殿下的话,也不知未来,他们的日子是不是不会再如从前那般提心吊胆。

    很多人尚未察觉到,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对待李令月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

    第179章 第 179 章

    武皇趁热打铁,道:“皇太女将我大周的疆域绵延至千里之外,且吐蕃、北天竺和云南都护府官员实际都由朝廷来任命,实在功不可没!若是武家和李家先祖泉下有知,定然会为有此后辈而自豪。依朕之意,择吉日加封皇太女为‘天策上将’,告祭李武两家的先祖,诸卿以为如何啊?”

    皇太女的功绩,的确担得起“天策上将”一职。且朝臣们又刚刚蒙受了她的恩惠,他们哪里说得出半个“不”字?

    他们只是心中感叹,武皇当真信任皇太女,竟令“皇储”和“天策上将”之职同时集中于一人之手。

    “天策上将”虽代表着无上的荣光,可背后终究还有一段“玄武门之变”,叫人心中忌惮,没成想,武皇竟是毫不在意。

    罢了,作为国君的武皇愿意将大权交到女儿手中,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况且,武皇年岁已高,性子愈发阴晴不定,太女风华正茂又英明神武,由太女来掌权,他们也可稍稍放松一下紧绷的那根神经。

    拥李派对武皇的提议尤其满意,哪怕武皇现在说要立马退位,让皇储继位,他们也没什么意见。相反,他们还会乐见其成——武皇在这皇位上,已经坐了十几年了,这大权,也该交还到李姓子孙手中了。

    少数会感到不高兴的人,也就是李显和李旦的支持者。

    可这些人经过刚才之事,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这会儿自然是不敢冒头的。

    武皇的这则提议,就在多数人的同意与少数人的默许中,通过了。

    接下来,就是商议“天策上将”的册封仪式之事。

    由于此前已经有过一次册封先例,李令月出列道:“儿臣不敢越过阿翁。此次册封的仪式,不如就比照着阿翁那一次的仪式来吧!”

    她如此尊敬李世民,自然引得一旁的老臣与李家宗亲露出了微笑。

    武皇却唯恐委屈了爱女,摇了摇头:“不妥。太宗皇帝当日受封天策上将之时,并非皇储,你如今却是皇储之身。若是一应仪式比照着当日的来,岂不是辱没了你?”

    宋璟头脑灵光,反应极快:“既如此,不如将太宗陛下受封太子与受封天策上将的仪式合并,太女殿下的一应仪式规格,比照着太宗陛下的来。如此,太女殿下既没有越过先祖,也不会受了委屈。”

    “此举甚好。待大食俘虏入京,举行完献虏仪式之后,便就近择一个良辰吉日,正式册封朕的皇储为天策上将。待会儿就让太史局选出一个好日子来,到时候需要用到的一应物事,也可以提前准备起来了!”

    这些年,随着航海贸易的发达,大周越来越富庶,国库中自然不缺钱银。

    而这一切,都是李令月的功劳。

    武皇表示,她有的是钱,要好好为爱女办一场庆功宴!爱女既然处处为她着想,她自然也要把最好的一切捧到爱女的面前!

    她与令月,正是相互成就。

    谁家天子与继承人,能如她和令月一般彼此信任,不相猜疑?就连功劳盖世的太宗皇帝,也没能做到!

    武皇就是高兴,就是骄傲!此生,她最得意的事,一是以女子之身坐上皇位,二是培养出令月这么个优秀的女儿!

    册封礼仪十分繁琐,一些大臣开始就细节进行反复扯皮。扯皮的过程中,他们还顺便讨论了献虏仪式的礼仪。

    大周难得有这样举天同庆的喜事,他们巴不得敲锣打鼓,弄得天下皆知。

    李令月不耐烦听他们扯这些琐碎的事宜,便在一旁走起了神。册封礼仪什么的跟她没关系了,礼部在拟定了流程之后,她照做就好。

    不对,她得先观察观察,要是礼部拟定的流程太折腾人,她得酌情删减一部分。

    她这边都已经快进到“天策上将”的册封仪式了,也不知阿政那边进展如何了。要是他还没能拿下剩下的地方,她可就要赢咯!

    李令月刚要神游天外,就被朝堂上突然爆发的争执给拉回了神。

    “去李家宗庙!皇太女既然是跟随太宗皇帝步伐,走到了今天这步,她的所作所为,自然要告知太宗皇帝以及李家列祖列宗!”

    说话的是李氏宗亲。

    此时他们已经与对面争论了一阵子,双方都争得脸红脖子粗。

    而站在他们对面的,以武承嗣为首的武家势力则气愤地道:“当今天子姓武!你们这样无视武氏先祖,究竟置圣人于何地?!况且,太女殿下也曾说过,她是承认她身上另一半武氏血脉的!”

    就算武承嗣这个姓武之人当不上太子和皇帝,他也要尽可能为自家争取更多的利益。

    要是有武皇这尊大佛在头上罩着的时候,他们武家人都畏手畏脚的,等到以后武皇退位新皇登基,他们就更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去李家宗庙!”

    “去武家宗庙!!!”

    “李家!!!”

    “武家!!!!!”

    李家宗亲与武氏之人因为这件事,开启了极为幼稚的吵嘴,你一下我一下。

    武皇被他们闹得头疼,刚准备出面制止双方继续把朝堂当成菜市场,就见两边的人同时望向了她。

    “圣人,您说说,太女殿下这仪式,究竟该去拜谒哪家宗庙?”武承嗣疯狂朝武皇眨着眼,眼中满是暗示的意味。

    他眨眼的频率,一度让身旁的人怀疑他眼睛是不是抽了。

    一旁的李家宗亲则上前道:“皇太女毕竟姓李,自然还是去李家宗庙更为稳妥。请圣人莫要偏帮武家之人。当日,先帝对您信赖有加,不仅册封您为皇后,还亲自把江山托付给了您。如今,太女殿下有了这样的出息,您也该告祭先帝的在天之灵!您莫要让先帝在九泉之下寒了心啊!”

    虽说这江山没有如李治所愿传到他儿子的手中,但好歹还是传到了他闺女的手中。

    李治若是泉下有知,应该也会十分欣慰……的吧?

    不管怎么说,传到肖似太宗皇帝的李氏女手中,总归比这江山直接改了武姓要强。

    “请圣人圣裁!”

    武皇让李武两边的人闹得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从心理上来说,她自然更加偏帮自己的娘家,可她也知道,李武之间的平衡若是被打破,绝非一件好事。

    李令月为此努力了那么久,武皇也不想让李令月难做。于是,武皇将祸水引到了女儿这边。

    “既然是令月的册封仪式,一切以令月的意愿为准。反正,等朕百年之后,你们之间的关系,还要靠令月来调节。”

    武皇当政这些年,李家宗室或者在藩地待着,留在朝堂中枢的李氏宗亲,则相当低调。

    他们也知道武皇看他们不顺眼,因此,这么些年来,除非涉及到他们的重大利益,否则,他们一直保持沉默,唯恐碍了武皇的眼。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皇太女要受封“天策上将”啊!他们怎么能不争上一争?!

    武皇在说完这番话后,武承嗣等人与李家宗亲又将目光转向了李令月:“请皇太女做出决定!”

    猝不及防就被自家亲娘给卖了的李令月:“……”

    “圣人追封了数代武姓皇帝。无论武姓皇帝亦或是李姓皇帝,都是孤的先祖,孤自然都要去拜谒。日后,孤的后人,也当如此,使李武先祖享后人供奉,香火不绝。”

    李令月表示,既然都已经采用了史无前例的双国号了,那就将“端水政策”进行到底。

    这江山,无论姓李,还是姓武,终归都有李姓皇帝和武姓皇帝的心血在里头。

    后辈们应该感激并供奉两边的先祖,直到王朝的覆灭……

    武承嗣等人与李家宗室心中也隐隐猜到了最后会是这么个结果,太女殿下与武皇感情极好,与此同时,她又与太宗皇帝和高宗皇帝有着割舍不断的关系,她自然无法完全舍弃一边而选择另一边。

    不管怎么说,他们的目的好歹是达成了。双方的话事人彼此冷哼一声,将头撇到了一边,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李令月则表示,端水什么的,对她来说完全不是什么难事儿。如今,有李武两个宗室相互制衡,还可以避免宗室子弟仗着身份尊贵,便肆意妄为,甚好。

    等到朝臣们将这些繁琐的礼仪商议完毕,暮色已然降临。

    李令月见朝臣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忙不迭拉着武皇的手朝着紫宸殿所在的方向走去。

    “终于结束了。几年没见,那些大臣们吵架的本事可真是大有长进,难为阿娘能够忍得住他们这样的脾性。”

    到了没人处,李令月便自然地将称呼换回了她们母女平时私底下的称呼。

    武皇睨她一眼:“你还真以为,这些大臣们平日里敢在朕面前这般吵吵闹闹的不成?他们也就是瞧着朕今日心情好,不与他们计较。否则,你让他们找个朕心情不好的时候试试?”

    “嘿嘿嘿,阿娘心情好……是因为我吗?”

    “你说呢?明知故问!”

    “我就是想听阿娘夸夸我嘛!虽说我平日里听着旁人的吹捧,听得耳朵都快生茧子了。可阿娘的夸奖与旁人的夸奖,就是不一样啊!”

    “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这话可别让晏儿和清儿听了去,免得他们学了你!”

    李令月瞪大了双眼:“学我有什么不好?我与阿娘母慈女孝,日后,他们与我也这般,才是兴盛之兆啊!”

    “朕说你一句,你便有三句等着朕!”

    “那是因为我的话有道理啊,如果没有道理,你也不对听我的。阿娘,你说是不是?”

    武皇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似有一阵风从李令月的耳畔吹过:“令月……”

    “嗯?”

    李令月凑近武皇,努力辨认着武皇说的话,生怕错过了武皇的每一个字。

    “做得好,不愧是我的女儿!”

    极为难得的,她用了“我”,而非“朕”。

    李令月愣了片刻,嘴角缓缓绽放出一抹笑容。

    第180章 第 180 章

    朝野上下因着献虏以及天策上将册封仪式而忙活起来的时候,李令月这个当事人,反倒难得的偷起了懒。

    倒也不是她没事儿可做,而是武皇见她在边关打了数月的仗,又日夜兼程地赶回京中,生怕自家爱女熬坏了身子骨,便特意给了她半个月的假期,让她待在紫宸殿中好生休养休养。

    她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熟悉一下京中如今的局势,顺带着也好生陪陪两个孩子。

    李令月这些年一直在边关,虽然稳定了边关的局势,却也错过了李晏和李清的成长,这终究是一件憾事。

    武皇知道李令月十分看重这两个孩子,她也希望爱女能够趁着这难得的空档,好生与两个孩子培养一下感情。

    等过了这难得的休假期,李令月便要回到东宫,重新忙碌起来了。

    大食那边刚与大周打完仗,他们的使者已经快马加鞭地朝长安城赶来,准备与大周签订停战条约,并与大周商议俘虏归还事宜。

    武皇准备将此事交给李令月,在此过程中需要调派哪些官员,都由李令月说了算。

    李令月曾亲自与大食军队交过手,并且,与大食有关的许多情报,都是她提供给武皇的,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大食的现状。由她来负责谈判,再合适不过。

    此间事毕,李令月还要协助武皇处理公文,一如她离开京城前那般。

    当李令月问到如今的公文数量时,武皇报出的数字,让李令月瞠目结舌:“怎、怎么会这么多?”

    乖乖,这可比从前的公文数量翻了三倍啊!

    “你还说呢,这不都是你搞出来的事?”武皇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与她细数道:“你仔细算算,这些年,我大周的疆域面积扩大了多少?那些多出来的疆域,事情自然不会少。对外,你要开拓海上贸易,增加贸易规模,对内,你又是兴办女学,又是建桥修路,又是建设厂子,又是创办银行,又是培养海军……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费神?”

    “你啊,就别指望往后能过悠闲日子了!在你没回来之前,这些公务都是朕在处理。若不是还有婉儿她们帮衬着,朕一日可睡不了几个时辰。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少说也得替朕分担一半公务吧?”

    “一半公务,是不是太多了些?”李令月艰难地开口道:“我毕竟只是储君,有些事,只能由您来做决定,我不好僭越。”

    她明明记得,她在离京之前,只需处理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公务!那会儿公务总量还比现在少呢!

    现在,非但公务总量增多了,她要处理的比例怎么也突然就提高了?

    “不多,朕都已经替你处理了这么多年公务了,你如今既然回了京,正应该补回来。朕年老体衰,你难不成还要把活都推给自己的老母亲吗?”

    李令月:“……”

    年老体衰?她家阿娘?

    她怎么瞧着,她家阿娘在朝臣面前作风强硬,精神充沛,半点儿都看不出衰老虚弱之态呢?

    李令月盯着武皇打量了半晌,只见武皇理直气壮地回视着她,半点儿没有心虚的样子。

    哎,罢了。虽然她家阿娘说的话,一听就很假,但她不还得照做吗?

    日后啊,她就要进入到暗无天日的加班生活中了。

    若是可以选择,李令月宁愿去前线打仗或者戍边,也好过成天在东宫处理公文。

    可惜,李令月也知道,短时间内,她家阿娘是不会再让她离开京城了。

    罢了,能松快一日是一日。

    实在不行,到时候她以“业务不熟”为由,管武皇借几个女官得力的女官,协助她处理政务。

    李令月先前曾主持过一次科举,那次,她就招了一些女官进来。不过后来,那批女官在她的鼓励下,都转职做了外交官、翻译官、地方官。

    如今,能够协助李令月处理公文的女官,实在紧缺得很。

    ……

    李令月回到大明宫之后的第四日,她起了个大早。

    在边关的这些年,她不打仗的时候,一直与士兵们待在一起。

    长期的军事化生活,让她的生活极为规律。除了刚刚打完仗那两天,她会好好补个觉。其余时候,她都是到点就醒,生物钟准得不得了。

    紫宸殿中,被武皇派来侍奉李令月的宫人,显然也摸透了李令月的习性,掐着时间点进来,服侍李令月洗漱穿衣。

    许久没有被人伺候过的李令月,看着十来个人围在自己身边儿,端水盆的端水盆,递毛巾的递毛巾,捧衣裳的捧衣裳,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洗漱完毕,李令月准备去校武场进行晨练,这是她这么多年雷打不动的习惯。

    作为一名将领,她必须一直维持着良好的身体状况,手上的功夫也万万不能生疏了。

    李令月在路过李晏和李清居住的延英殿与含象殿时,步子顿了顿。

    她跟武皇和女官们打探过李晏和李清的作息,知道这个时间点他们还在睡觉。

    这会儿天还早,要过半个时辰外加一刻钟,李晏和李清才会起床洗漱,准备上课。

    也不知,他们睡觉的时候老不老实,会不会到处乱滚或者踢被子呢?

    李令月刚准备走到门口观察观察,就见两个身着骑射服的孩子小跑着冲了出来。

    “阿娘,我们听身边的姑姑说,你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去晨练,我们想跟你一起!”

    武皇给李令月放了半个月的假,也给孩子们放了半个月的假。

    她只让孩子们趁着这个间隙,多与李令月培养感情,她并没有对孩子们的课业提出明确的要求。

    武皇想着,她为两个孩子的教育花了不少心思。现在,两个孩子的亲娘回来了,也该叫他们的亲娘为他们操操心了。

    李晏和李清并不知道武皇的想法,他们却本能地想要与李令月多相处一会儿。于是,他们开始主动配合起了李令月的作息。

    两个孩子不住地揉着眼睛,望向李令月的目光中却满含期待之色。李令月哪里能拒绝得了这样的他们?

    “走,去校武场试试身手,也让阿娘看看你们的本事!听你们阿婆说,你们的骑射课学得很不错!”

    李晏和李清还小,教导他们骑射的武师傅自然不敢让他们直接上马。他们的课程虽名为“骑射课”,实际上主要以练习射箭为主。至于马儿,他们只能在武师傅的带领下摸一摸,了解一下马儿的习性,不同品种的马儿都有什么特点。

    他们想要真正骑到马背上,得再等个几年。

    一刻钟后,李晏和李清分别站在一处靶子前,手持特制的小弓箭,准备在他们的阿娘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由于他们人小力气弱,他们练习射箭的靶子放得比正常距离近了很多。此时,两个孩子屏息凝神的样子,倒是煞有介事。

    终于,李清先动手了。她松开了手中的箭,任由那支箭朝着靶子飞去。

    那箭头堪堪落在靶心之外,由于她的力道不够,那支箭停滞了须臾功夫,最终还是坠到了地上。

    李清见状,小脸上露出几分失望之色,觉得自己的发挥有失水准。

    她发挥得最好的一次,箭羽非但插在了靶子上,且还落在了距离靶心较近的位置。

    很快,李晏的箭也离开了手中的弓。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回事,他发挥得比李清还差,箭羽直接偏离了箭靶边缘。

    李晏低下了头,恨不得直接找条地缝钻进去。

    太丢人了!平时他的箭虽然不是每回都能擦到靶心,但也不至于脱靶啊。

    他第一次在阿娘面前演示射箭,就表现得这么差,阿娘会不会以为他在骗她啊?

    李令月看出了两个孩子的窘态,只听她轻笑一声,上前道:“你们年纪还小,发挥不稳定也是正常的。你们需要做的就是多加练习,把基础打扎实了。”

    说着,李令月走到李清的身边,带着她的小手重新握住了弓箭,与她分享着自己当初学习射箭时的诀窍。

    李清试过几次之后,惊喜地看着李令月:“真的管用耶!阿娘,你真厉害!”

    她天真的目光中,满是纯然的喜悦,以及不加掩饰的崇拜。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般简单,有时候,大人只帮着他们完成了很小的一件事,他们就会将大人视若神明。

    此时,李令月就觉得,自己一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她看着李清脸上大大的笑容,唇角也跟着上扬了起来。

    这时,李晏却不乐意了。

    “阿娘,你不能厚此薄彼!你教了李卉迟,也要教教我!不然,下回她又把我给超过去了!她要是哪门功课完成得比我好,她能在我面前显摆一整天!”

    “好,等阿娘再带着你妹妹熟悉一下刚才的手感,就来教你。放心吧,你们两个,一个也不会被落下的。”

    明明是简单而又机械的动作,可李令月在教导两个孩子时,却乐在其中。

    每次看到两个孩子有了微小的进步,她心里头都暖洋洋的。

    两个孩子体力不济,他们在李令月的指导下操练了一会儿,就被赶去用早膳了。

    李令月趁着这档口,调出系统面板,开始与孩子们的爹联系。

    她与嬴政上一回联系,还是大半个月之前。

    嬴政的视角是跟着李令月走的,李令月都几年没有见过孩子们了,嬴政自然也是如此。

    这些年,他们偶尔会提到两个孩子,却不敢提太多。一旦提多了,他们的思念之情,便止不住了。

    此时,李令月得到了与孩子们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自然想起了嬴政。

    也该让嬴政看看孩子们长大后的模样了。

    李令月的“视频电话”打过去没多久,就被接通了。

    出现在荧幕上的嬴政,眼中布满了血丝。

    李令月见状,吃了一惊:“阿政,你这是一晚上没睡么?”

    嬴政的目光开始游移,这种心虚的表现,恰好印证了李令月的猜测。

    李令月的语气开始变得严厉起来:“说实话!”

    “是。不过,此次事出有因……”

    嬴政回想起齐国临淄王宫那边传来的消息,嘴角微微上扬。

    齐王建本就是个性格软弱、心志不坚之人,齐相后胜又早早被秦人用金钱买通。

    在秦国派出的使臣以及齐相后胜的极力劝说下,齐王建终于同意向秦王上书称臣,并将齐国土地全部献上。

    至此,六国终于尽归秦国所有,嬴政如何能不高兴?

    昨晚,嬴政难得放纵了一把,大宴群臣,与大臣们聊了许多天下归一之后的事。他极度亢奋,自然睡不着。

    不过,许是饮多了酒,他的思维不像往日一般敏捷,没能第一时间向李令月解释清楚。

    李令月打量着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嬴政,开口道:“如今的秦国,能有什么急事,让你彻夜不眠?依我看,多半是你批阅起奏疏来又忘了时间了吧?反正我离你那么远,又管不到你,你爱如何便如何吧!”

    此时,嬴政哪怕是脑子有些发昏,也听出李令月情绪不好。

    “令月,不要、不要生气。”

    “你自己的身子,你自己不爱惜,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李令月道:“原本我还想着,让你见见孩子们的,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就你这状态,哪怕见了两个孩子,只怕你也分不清谁是谁。”

    嬴政:“……我可以!”

    “不,你不行。现在,你该做的,是好好去睡上一觉。等你清醒一些了,再考虑这事儿吧。”

    “令月!”

    嬴政炙热的目光牢牢锁定着李令月,李令月却别开了头:“撒娇也没用,不行就是不行。你若是这几天还这样,我就没法保证这个见面时间会推迟到什么时候了。”

    “对了,我今日与你联系,是想告诉你,那个赌约,是我赢了。”

    嬴政迟钝的大脑费力地运转了起来,他正努力回想着究竟是什么赌约,就听李令月道:“阿娘已经下旨册封我为天策上将,用不了多久,这册封仪式便要正式举行了。你别忘了,你欠我一个条件。”

    嬴政:“!”

    原来如此,他们曾经约定过,要比一比,究竟是他先成为始皇帝,还是她先成为天策上将。

    “谁胜谁负,现在还不得而知。”嬴政有着极强的胜负欲,即便是这种无伤大雅的赌约,他也不愿轻易输掉:“若我赢了,我要立刻见到孩子们。”

    他也确实是醉了,脑子不怎么灵光了,否则,他断然不会提这样一个要求。

    作为孩子的父亲,他早晚都是能够见到两个孩子的。他提这么一个要求,可不符合他的“利益最大化”原则。

    但这会儿,李令月没有想那么多,她觉得嬴政是在嘴硬。

    “我们上回联系的时候,你还没有向齐国和赵国代地进攻呢。你现在就是立刻整顿军队,准备粮草,也来不及了。等你打完仗,再当上始皇帝,我的‘天策上将’册封典礼早就结束了。愿赌服输哦,你可别赖账。”

    嬴政在与李令月断开联系之后,对着底下的人吩咐道:“齐王和齐国宗室还有多久抵达咸阳?让他们赶路的速度快一些。还有代地那边,让他们尽快带着代王嘉的首级回咸阳。”

    底下的人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齐王的降书,昨日才送到咸阳。”

    齐国首都临淄离咸阳距离可远着呢,等到齐王建和齐国宗室那群人抵达咸阳,只怕得等好些日子。

    且齐王宫十分富庶,国库中堆满了奇珍异宝,光是将那些珠宝给清点出来,也得花费一些功夫。更不用说,还要齐国的户籍、地形、法令、赋税等文件需要整理,而后上报秦王。

    这些事儿一一做下来,没个把月时间,根本做不完。

    当然,此中细节,嬴政身边的近侍自然是不清楚的。他能够看到的是,距离咸阳较近的魏国被灭之后,大秦主将王贲都花了将近一月,才将魏地一应事务处理完毕,押着魏王假等人抵达咸阳城。

    齐国临淄的距离比魏国大梁距离咸阳更远,路上耗费的时间只会更多。

    这名近侍十分纳闷儿,王上昨日收到降书,明明还那么高兴,怎么今日忽然就开始着急起来?仿佛他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撵着他似的!

    嬴政挥了挥袖子:“我,我不管,总归,你把消息传出去,让他们尽快赶回咸阳。”

    这名近侍也看出,嬴政这会儿只怕脑子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呢,连“我”都出来了。平日里,他在下人面前,哪里会这般随意?

    此时的他,简直像极了任性的孩子,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

    兴许他这番话只是醉后之言,醒来之后,他自己都会觉得好笑,但底下侍奉的人,却不敢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反正,秦王这番话折腾的是齐王建和齐国宗室,又不是他们,他们何必在意呢?

    很快,嬴政的命令就通过八百里加急的形式,传了出去。

    闹腾了许久的嬴政,这会儿终于也感到困倦了。他想要回自己的寝殿歇息,脚下一拐,不知怎么,就拐到了当初李令月住过的宫殿。

    当初,李令月其实只短暂地在咸阳宫中留宿,她大部分时间,还是与自己的士兵们一起待在长安乡。

    不过,在她离开之后,无论是她短暂住过的宫殿,还是她曾久住过的长安乡大宅,嬴政都派了人定期打扫,维持原样。

    此时,嬴政看着眼前这熟悉而陌生的房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又说不上究竟是何处不对。

    他的头昏沉得愈发厉害了,就连眼前都仿佛出现了重影。

    嬴政摇了摇头,放弃了思考。

    他快步上前,直接倒在了离他最近的那张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