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嬴政一行人在赵地停留了大半个月。
在这大半个月中,他们几乎将赵地的官吏换掉了三分之一。
秦国接管赵地之时,嬴政就已经派了不少培养好的官吏过来。可因为韩地和燕地也需要大量官吏前去接管,这人才缺口自然很大。
秦国官吏们在来到赵地之后,不得不从赵地招揽一批官吏成为他们的同僚。
来自赵地的官吏,就是过去在赵王偃手底下做事的那批。赵国官场风气不正,他们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了欺上瞒下,鱼肉底层黔首。秦国派来的官吏中,有一部分官吏被赵地这些老油子给腐蚀了,跟着这些人一起狼狈为奸。还有一批人见秦王远在咸阳,对赵地鞭长莫及,胆子便一天天大了起来。
这一次,嬴政换掉的,就是这一批人。
将这些贪官污吏换下去倒是容易,可要将这些人留下的空缺给填不上,一时之间,倒也是一桩难事。
这一缺人手,嬴政就免不了想要找刘季。
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李令月时,李令月笑着打趣他道:“你可放过刘季吧!我记得,上回刘季给自己培养了一批助手,准备让这批人帮着选拔和培养人才。结果你一看这批人个顶个的能干,就把这批人全部给薅走了,我看刘季差点儿就想要撂挑子不干了。”
“刘季平日里实在是太懒散了,总想着怎么偷懒,需得有人来逼一逼他才好。”
嬴政对于自己压榨刘季一事毫无愧疚之心:“再者,他遴选、培养出来的人,本就是为我大秦干活的。既如此,寡人提前将人要过来,又有什么不对?”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李令月为刘季默哀了一声:“不过,现在距离你上次把人从刘季那儿要走,可还没过去多久呢,就算你想找刘季要人,只怕刘季也来不及重新给你培养一批新的人才出来。”
这话倒也在理。嬴政想了想,道:“既如此,寡人就直接在赵地遴选小吏吧。凡是识文断字且能够通过朝廷考核者,便可在赵地为吏。为吏者若能力出众,可拔擢为官,若再如先前那些官吏们一样,行不轨之事,一旦被赵地黔首检举揭发,便要接受重罚!”
“这就对了。赵地黔首如今也是秦人,你该将他们充分动员起来。不过,为了防止对你心怀怨恨之人在其中使坏,这考核环节与检举揭发环节,你还得好生斟酌斟酌。”
这般说着,李令月给嬴政分享了一些他们大唐的经验。
嬴政是个极为聪慧之人,有些机制和制度,他只是不曾接触过。一旦让他知道这些机制的运作原理,他搞不好用得比李令月还顺溜。
在讨论完了政务之后,嬴政朝着李令月身后的某处看了看。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几乎已经全部写在了脸上。
李令月笑着道:“你可是又在惦记那两个小家伙了?今日倒是巧,他们两个一刻钟前才醒。咱们要是现在过去,一准能看到他们扭来扭去的样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两个孩子的寝殿走了过去。
小家伙们现在才两个月大,既不会说话,也不会翻身抬头,但嬴政几乎日日都要跟随李令月的视角看一看他们。
眼见着两个小家伙一点点变大,嬴政虽然不能陪伴在他们的身边,倒也算是亲眼见证了他们成长的过程。
当李令月走进孩子们的寝殿时,嬴政看着那两个小团子,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当真神奇,他们几乎一日一个样。”
“那是自然,小婴儿嘛,都长得快。说起来,你不用这么小心,他们大概率是听不见你的声音的。”
李令月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挠了挠其中一个婴儿的脸。
虽说兄妹俩五官相似度达到了九成,但李令月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被自己戳的这个是哥哥。只见他一脸懵懂地看向了李令月,似乎不明白李令月为什么要摆弄自己。
他伸出小胳膊,想要去够李令月的手,却因为手太短,怎么都够不到。
另一边,妹妹不知刚刚在做什么,此时,她正在乐呵呵地傻笑着。
她显然对李令月的气息很熟悉,一见了李令月,就朝着李令月伸出了手,提醒李令月不可以厚此薄彼。
李令月见状,发出一声轻笑,在儿子脸上轻轻捏了捏,转身抱起了女儿。
这丫头人虽然小,但对于“高处的风景”显然很是好奇,她趴在李令月的肩头,兴奋地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
待她的目光落在荧幕所在之处时,嬴政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丫头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到似的,移开了目光。
见状,嬴政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感到遗憾。
嬴政在见到李令月与孩子们相处的温馨场面时,不由酸溜溜地道:“也不知我何时能亲自抱一抱孩子们。”
两个孩子,他和令月一人负责抱一个,刚刚好。
李令月斜了他一眼:“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些小心思。你现在离不开大秦,难道我就能带着孩子们跑到大秦去找你?”
“不,还是过阵子再说吧。”两个孩子太小了,要是他们在跨越时空的过程中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嬴政可没地儿哭去。
嬴政又不死心地试了试,想看看两个孩子能不能听到他的声音。然而,不管他对这两个孩子说些什么,两小只都没有任何反应。
“寡人回去批阅奏疏了。”李令月见嬴政表情闷闷的,不由发出了一丝笑声。
等到嬴政处理完赵地官吏选拔之事,又是数日之后了。
他准备启程前往代地巡视一下边境,而后从韩地返回咸阳。
出来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回去之时他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嬴政的这番准备功夫也没有白费,因为在离开韩地之时,他再一次遇刺了。这一次,刺客行刺的方式是趁着他出行之时放暗箭。
然而,想要准头好,就得离嬴政稍微近一些。在多次遇刺之后,嬴政在自己身边安排了重重护卫,刺客只要稍微靠近嬴政一些,就会被嬴政身边的护卫发现。
距离太远,这箭头就直接射偏了。
嬴政看着掉落在地的淬毒箭羽,面上表情一冷。
李令月在荧幕的另一端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去打扰嬴政的调查。
两日后,嬴政带着倦容出现在李令月的面前,李令月才用略带调侃的语气说道:“你还真是容易遭遇刺杀的体质啊。这一次,又是何人打算刺杀你?难不成还是韩地之人?”
“不,是赵地老氏族。”嬴政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们似乎是想让寡人将他们当做是韩地的老氏族,难为他们一直忍到寡人离开韩地之时才动手了!”
之前韩然和韩地老氏族们才让嬴政好生敲打了一番,不少韩地老氏族还因为牵连进嬴政遇刺一案中,丢了性命。这回,已经搬去咸阳被人看管着的韩然与韩地旧贵族们一听说嬴政出了事,就立马上书向嬴政表忠心,恨不得将自己与此事撇得一干二净。
好在很快嬴政就查出此事是赵地那些老氏族们的手笔,韩地的一些旧贵族们总算是不用再每日提心吊胆了。
“寡人先前在赵地扯了一批官吏,又竭力拉拢赵地黔首,赵地的一些人似乎是慌了。”
“他们如今这般上蹿下跳的,无非是担心失去过往的尊贵地位乃至性命。可惜,他们不知道,他们做得越多,他们失去这些东西便越快。”
等到嬴政返回咸阳时,长安那边送来的书信也到了。
武皇下旨,为李令月的长子赐名“李晏”,赐字“济桓”,册封为蜀王,李令月的长女赐名“李清”,赐字“卉迟”,册封为江都公主。
李显、李旦兄弟的子女至今尚未得到册封,李令月的孩子一落地,便被封王封公主的,这也再次证明了李令月的地位有多稳固。
周围的宫人们纷纷向李令月道贺。
殿下都产下小殿下将近三个月了,还没有动身返回长安,这也让外界有一些不好的言论流传了开来。
比方说,太女难产伤了身子,这才不得不留在扬州调养。
又比如,圣人在立储一事上又有了新的考量,这才将李令月留在扬州不闻不问。
最近,这些难听的流言,宫人们都不知听过多少了。还是明霏一力约束着底下的人,这才让这些言论没有传到李令月跟前。
此时,李令月在看到侍奉自己的宫人们面上如释重负的神色时,才终于意识到,这些日子她在扬州城过得倒是快活,她手底下的人日子却过得不怎么好。
但她已经没有精力安慰底下的人了。
李令月挥退身边的人,看着圣旨底下的密报,神色严肃地对明霏道:“孤要秘密地离开这里一趟,晏儿和清儿就交给你来照顾了。幸亏还有你在,否则,将两个孩子托付给谁,孤都不放心。”
明霏一见李令月这神色,便明白必是朝中有要事发生,且此事事关重大,必须由李令月亲自去处理。
她对李令月道:“奴明白了,殿下只管放心去处理正事,奴定会为殿下守好后方。”
这番话,明霏在李令月率领大军讨伐吐蕃前说过,眼下,她又说了一遍。
前后两次,她的态度都是这般坚决,不曾有丝毫动摇。
她不需要知道李令月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而奔波,毕竟,她也知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失其身”的道理。
机密要事,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孤离开后,你便闭门谢客,平日里谁来了都别见。”李令月对明霏叮嘱道。
明霏郑重地点了点头。
当日,李令月骑了一匹快马,给自己套了个模糊面容的buff,便离开了扬州城。
这三个月中,她看似一直在扬州坐月子,带孩子,恢复身体,实则一直密切关注着边关的动向。
吐蕃王朝那边,芒松芒赞去世之后,其幼子杜松芒布杰继位,大权落入了噶尔家族的手中。
噶尔家族的禄东赞在松赞干布时期便是吐蕃权臣,禄东赞曾为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只是,松赞干布手段了得,他在位期间,噶尔家族也只是比较有分量的家族而已。
松赞干布去世之后,他年幼的孙子芒松芒赞继位,噶尔家族这才开始发威,他们一度把持吐蕃朝政。芒松芒赞几经周折,好不容易从噶尔家族手中夺回部分权力,这时候,吐蕃与大唐为争夺安西四镇爆发了战争。
芒松芒赞本想趁着这次战役好好打出吐蕃的威风来,叫那些与噶尔家族亲厚的势力瞧一瞧他的本事。为了增加己方的胜算,他甚至在战前亲自对李令月使用激将法,想要让李令月感情用事、贸然出兵。
然而,面对芒松芒赞的挑衅,李令月并没有失去理智。在此战中,李令月率领大军狠狠重创了吐蕃军,唐军大获全胜,吐蕃军则损失惨重。
芒松芒赞在得到战报后急怒攻心,再加上噶尔家族的人又趁机闹事,令他无法安心养病。不久后,芒松芒赞便离世了。
他的儿子杜松芒布杰尚且年幼,不难想象吐蕃王朝现在定然又落入了噶尔家族的把控之中。
李令月从秦国回来后,并没有立刻再率兵与吐蕃作战。
对于她而言,与主动出击的吐蕃军作战,和她亲自率领唐军打到吐蕃本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吐蕃王朝大部分领土位于青藏高原之上,即使是身体再强壮的唐军士兵,若是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就踏上吐蕃的领地,也等同于是给吐蕃人送菜。再者,战争和冲突无论是对于吐蕃百姓,还是对于大唐百姓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损耗。
因此,李令月希望尽量通过和谈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她试图通过那些效忠于她的吐蕃人拉拢噶尔家族,可惜,噶尔家族并不吃她这一套。
噶尔家族的人对大唐似乎敌意颇深,他们将李令月派回去的人视为叛徒,处处对他们进行打压和迫害。
如果不是文成公主及时出手相助,只怕这些效忠于李令月的人就要折进去大半了。
这位在贞观年间便入藏和亲的公主虽然从未与李令月见过,但她似乎与李令月颇有默契一般,总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助李令月一臂之力。
文成公主在吐蕃虽然没有实权,但她将大唐佛教传入了吐蕃,许多受她影响而改信佛教的吐蕃百姓都将文成公主奉为神明。文成公主在吐蕃有着诸多信众,她想要救助一些人,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有她相助,李令月也多了许多便利。
在文成公主主动出手相助之前,李令月从未想过麻烦她。毕竟,文成公主和亲吐蕃,已经为大唐做出了巨大贡献。她尚且健在,大唐和吐蕃便几次交锋,这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大唐是文成公主的故土,吐蕃是文成这数十年来切实生活的地方。
李令月不愿让文成公主在帮助吐蕃还是帮助大唐之间为难,所以才未联系她。
直到文成公主主动出手,李令月的人与文成公主才建立了稳定的联络渠道。
而这回,李令月急匆匆地离开扬州,也是因为她接到了文成公主病危的消息。
无论是作为盟友,还是单纯地将文成公主视为一位可敬的长辈,李令月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去死。若是赶得上,她自然要尽可能挽救文成公主的性命。
为了尽快抵达吐蕃,李令月白日拼得很,只有晚上能够获得少许的休息时间。
晚间,嬴政看着李令月憔悴的面容,不由摇了摇头:“你何必如此?”
他不理解,为何李令月要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和亲公主这般拼命。
“你不懂,文成公主对于我大唐来说十分重要。她在吐蕃传教多年,已有了不少信众,她对于吐蕃各部族之间的事宜也相当了解。有她在,我大唐想要收复吐蕃,便能少很多波折。”
李令月认真地道。
嬴政听了这话,才终于不说什么了。
他虽不知道“吐蕃”究竟在何处,但若是有哪个人对他而言有着如此重要的战略价值,他也会像李令月一样紧张那个人的。
“与我说说吐蕃王朝的事吧,令月。”
嬴政了解得越多,便会发现自己不了解得更多。而他又向来充满了求知欲,自然免不了要时不时向李令月请教。
李令月正处于一种身体疲乏但精神亢奋的状态。
反正也睡不着,她自然乐意为嬴政解惑。
只见她拿了一张舆图出来,指着青藏高原那一带对嬴政道:“吐蕃王朝位于我大唐的西边。”
“这块地界海拔高,空气稀薄,对于一些人来说,这里是禁区——不少人在踏上这块地界之后,都会出现高原反应。”
“听起来,吐蕃的自然条件相当恶劣。”嬴政一面听李令月给他做讲解,一面评估着打下吐蕃的价值。
若是青藏高原地区没有什么资源,又难以攻克,他也就不去费这功夫了。
“对于无法适应高原气候的人来说,这里的自然条件的确恶劣,但这里的动植物资源和各类矿产资源是相当丰富的。比如这里有大片大片的天然草场,可以拿来放马、牧牛、牧羊,还有极为广袤的耕地资源……”
说到这个,嬴政便一下子来了精神,看来,这块地方还是有征服的价值的。
“在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中,青藏高原都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松赞干布继位之前,藏地一共分为四十四个政权,他上位之后,兼并苏毗、羊同等部,统一了藏地,并且还统一了度衡量制度和课税制度。”
说到这里,李令月冲着嬴政眨了眨眼:“从某种角度来说,松赞干布也算是藏地的‘始皇帝’了。”
嬴政:“……”
令月能不能别对“始皇帝”这个词这么执着?
上回她还说冒顿是“草原的始皇帝”呢,这次又来了个“藏地的始皇帝”?“始皇帝”这么不值钱的吗?
“这时候,我李唐先祖也结束了隋末乱世,开始收拾这个大战之后满目疮痍的山河。”
“贞观年间,松赞干布向我阿翁求娶大唐公主,我阿翁起初没有同意——那时候,谁能料到向来寂寂无名的藏地已经建立起了一个强大的王朝?我大唐公主也是十分金贵的,我阿翁那一朝又武德充沛,能人辈出,他们自然不会随意将我朝公主许嫁。”
“吐蕃人认为我阿翁不肯答应他们的和亲请求,是隔壁的吐谷浑从中作梗,于是便发兵攻打吐谷浑。一则是给吐谷浑(青海地区)一个教训,二则是向我大唐展示它的实力。”
“我阿翁在见识过吐蕃王朝的实力之后,发现松赞干布治下的吐蕃王朝不可小觑。于是,他在权衡利弊之后,终于松口,将我大唐的一名宗室女册封为公主,送去与松赞干布和亲。这位公主便是文成公主。”
“文成公主是一位忠实的佛教徒。她在入藏之时,不仅带了大量的工匠、医师、种子和布匹等物,还带去了大量的佛教典籍和一尊释迦牟尼十二岁的等身像。文成公主出嫁时,我还未曾出生,倒是无缘得见公主的送嫁队伍出京的盛况。”
“据我阿耶阿娘说,文成公主并不仅仅是作为我大唐公主去藏地完成和亲使命的,她也有自己的抱负。”
对于一名佛教徒而言,这抱负,自然就是将佛教传入藏地,让佛法在藏地生根,让佛法化解吐蕃上层人心中的戾气,抚慰吐蕃底层人的痛苦。
这既是文成公主的期盼,也是大唐愿意见到的场面。
“此前,藏地的信仰一直被苯教把持着——如今在藏地如日中天的噶尔家族所信奉的,便是苯教。”
嬴政本人对于这些所谓的宗教、信仰或者思想都不感冒。在他看来,无论是哪种思想,哪种学说,都是为他的统治服务的。
对他的统治有用的学说都是好学说。反过来,对他的统治无用的学说,哪怕别人吹破了天,他也觉得毫无价值。
但见过百家争鸣盛况的嬴政显然也明白,人们能够为自己的信仰发挥出怎样的力量来。
在听到李令月的话后,嬴政迅速反应了过来:“你们打算跟当地的本土教派争夺信仰?那噶尔家族必定会对你们深恶痛绝!”
“你说对了。噶尔家族,包括其他的一些苯教的忠实信徒,对于文成公主在藏地大肆传播佛教一事感到不满。偏偏“藏地始皇帝”松赞干布本人也信奉佛教,他不仅与文成公主探讨佛法,了解大唐的佛法,还亲自派遣使臣去佛教的起源地——天竺国学习佛法。”
“在松赞干布的大力支持下,佛法便在藏地蓬蓬勃勃的发展了起来。”
“道理很简单,比起残酷的苯教,引导人们向善的佛教自然更得人心。况且,推崇佛教的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都是为藏地带来了切实好处的人。吐蕃的许多百姓自然更愿意相信佛法能够给他们带来幸福。”
“松赞干布去世了,他的孙子芒松芒赞继位。芒松芒赞与信奉苯教的权臣噶尔家族之间展开了一场恶斗,最终险胜。芒松芒赞虽然与噶尔家族利益相冲突,但他们有时候利益又是一致的。比如,他们都眼红我大唐在丝绸之路上的收益,想要将安西四镇从我大唐手中夺走。”
“我去你们大秦之前的那场仗,就是跟吐蕃人打的。”
“现在,芒松芒赞也去世了,吐蕃的赞普正年幼,而吐蕃王朝的大权重新回到了对我们怀有敌意的噶尔家族手中。”李令月的脸上,有着罕见的冷酷之色:“我决定不再等待,我要将吐蕃纳入大唐的版图。”
特别是,李令月在经历过后世的安史之乱后,就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完成这项工作。
仅仅只是与吐蕃联姻是不够的,唐中宗李显,也就是李令月她平行世界的哥哥在上位之后,还嫁个了金城公主过去和亲呢。
平时吐蕃跟大唐表面上和和气气,结果,安史之乱一爆发,据说是金城公主儿子的赤松德赞趁着大唐国力空虚,藩镇割据,民生凋敝,派大军长驱直入,在长安城大肆劫掠。
和亲顶什么用?还是得直接将吐蕃变成自己的地盘才行。
“刚才你说,文成公主是你掌控吐蕃的关键人物?”嬴政又问。
“是的。她在吐蕃这些年来传教,帮助藏地的民众,获得了极高的声望。她虽然不曾掌握实权,但有她在,便能帮我安抚民心。”
经过之前的那场大战,李令月虽然在吐蕃也培养出一批支持者来。但她在吐蕃毕竟根基尚浅,比不得文成公主在吐蕃扎根多年。
无论是出于政治目的,还是出于个人情感,李令月都不希望文成公主出事。
嬴政沉默半晌,道:“你们大唐的公主当真是能人辈出啊。”
前有能够马上定天下的平阳昭公主,后有入藏传教的文成公主,如今又有安邦治国的李令月,据说后世还有一个能够于乱世之中匡扶社稷的和政公主……
李唐公主当真让嬴政大为惊叹。
李令月听了这话,轻笑一声,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那是自然。许多女子的才智本就不在男子之下,只要给她们相应的机会和发展空间,她们未必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这也是她坚持要给与女子同等机会的原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女子就做不到呢?
李令月坚信,英才都该为国所用。唯有如此,大唐才能在她的手上蒸蒸日上。
若是因为性别原因限制了英才的发展,这对于李令月和大唐而言,也是极大的损失。
“寡人日后也会留意……”嬴政若有所思。
至于留意什么,他虽然没说,李令月也猜得出来。
嬴政跟李令月一样,是个实用主义者。只要是对他有利的,对大秦有利的,他都会去做。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这么合拍。
夜色渐沉,渐渐的,李令月有了些睡意。
她揉了揉眼睛对嬴政道:“我先休息了,阿政你也早些休息,别忙得太晚……”
话音刚落,李令月便躺在帐篷中陷入了梦乡之中。
看样子,今日她的确是累得狠了,否则,她也不会不关荧幕就这样直接睡了过去。
嬴政看着荧幕中,李令月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心中转过了许多个念头。
翌日一早,李令月便醒了过来。
谢天谢地,虽然她忘记关荧幕了,好歹嬴政还记着关,否则,他们这“长途电话”直接持续一整晚,恐怕“电话费”都要爆表了。
在简单地用过早餐,并给自己的水壶了装了一些烧开的水之后,李令月又骑着她的马再次上路了。
从扬州到青藏高原的路途实在遥远,也不知文成公主是否能坚持到她赶到藏地。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春日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一路上,李令月也见到了不少美景,只是她心中揣着事,没有心思欣赏。
这晚,李令月在一间驿站中留宿时,她又与嬴政打了一通“长途电话”。嬴政提醒她,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这话听起来不好听,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必须这么做。
当他们站在国家层面上考虑的时候,他们必须尽可能摒弃个人的感情,将自己变成一台冰冷而又精密运转的机器。
“你有没有考虑过,等你赶到藏地的时候,若是文成公主已经病故,你又当如何?”
李令月想了想,道:“若是文成公主还在,这对于我来说是最好的局面,我会尽力救治她。万一她不在了……她忽然感染天花这样的疾病,她这病又来得如此蹊跷,我自然要兴兵为她报仇!”
显而易见,要是文成公主有个什么不测,不管她病故的真实原因是什么,李令月都会直接将这屎盆子扣在噶尔家族的头上。私底下,她会派人秘密调查此事。
如果文成公主感染天花只是一个意外也就罢了,要是凶手另有其人,那就将那人一并收拾了!
“前几日,你不是说,对于你们大唐军队而言,攻上吐蕃是个难题吗?”嬴政又问。
李令月眨了眨眼,轻笑着道:“你难不成以为我回到大唐的一年间什么都没做吗?我虽盼着能够不动用武力就解决吐蕃的问题。但我也知道,这很难。”
在派人进入吐蕃劝说当地人向大唐投诚的同时,李令月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亲自挑选了一支由五千人组成的精兵,由她的亲信将领陈茵领着,在帕米尔高原上进行特训。
这五千人中,有一千人是吐蕃降军,他们被分散编入了各个小组之中。
平日里,这些吐蕃降军在与大唐将士们一起训练的同时,还向大唐将士们讲述了许多吐蕃人的风俗习惯。在训练的过程中,大唐的将士们对于吐蕃各部的情况也变得更为了解。
如今,这些吐蕃降兵已经彻底变成了大唐的将士,他们与大唐本土的将士之间虽然偶尔会有摩擦,但总体来说,他们相处得还算不错。
毕竟,吐蕃将士们对于李令月很是敬服,大唐的将士们又都是李令月的亲兵。有了李令月这个共同的追随者,他们的关系自然不错。
这一年以来,李令月先是在长安城与各路人马周旋,而后又在扬州筹建海军学校,为她日后成为海上霸主的宏图霸业而努力。
在这期间,李令月手底下的将领们也没闲着。
他们都在各自的战场上奋斗着,只为了在顶峰相聚的那一日。
即使分散在各地,他们也不曾忘记他们曾经许下的宏愿——他们要让大唐真正踏上巅峰,要创造前所未有的辉煌!
李令月对嬴政道:“我的军队有经过改良的火铳在,这火铳比我上回演示给你看的那版火铳威力更强。只要我的军队能够适应高原气候,人数倒不是最重要的。”
热兵器对冷兵器,以一敌十不在话下,更何况,如今在吐蕃内部,李令月还有一批支持者。
在李令月看来,只要他们不在疏忽大意之下落入吐蕃人的陷阱,他们的胜算很大。
当然,在战前,无论双方的实力如何悬殊,李令月都不会轻视自己的对手。
“你心中有数就好。”嬴政这般说着,开始跟李令月聊一些他在朝堂上的见闻,试图让李令月放松下来。
这些日子,李令月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这也让嬴政有些担心她的状况。
生平最讨厌别人废话连篇的嬴政,此时绞尽脑汁开始在李令月面前说废话。说到最后,他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嬴政面无表情地看着李令月,试图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李令月看着他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噗嗤”一笑:“阿政,你怎么这么可爱?”
“不要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寡人。”
“好吧,那我换个说法。阿政,你我都知道你的长处和短处在哪里,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去做你不擅长的事的。”李令月道:“要是你真的想让我开心,你只要对着我笑一笑就好啦。说起来,我真的很少见到你笑呢。”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对面的男子面上露出了一丝极浅的笑容。这笑容虽然转瞬即逝,却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底。
……
经过长途跋涉,李令月终于成功与陈茵所率领的五千精兵会师。
在帕米尔高原上接受了长达一年的训练,这五千精兵的面貌与一年前相比,已经有了极大的不同。
李令月在阅兵之后,对这队精兵的训练成果表示很满意。
她拍了拍陈茵的肩膀:“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陈茵摩拳擦掌地对李令月道:“我们早就盼着为殿下效力了!”
李令月问:“我们这次行动的目的,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以挽救文成公主为第一要务。若是这项任务失败,便将目标转变为歼灭噶尔家族,并控制吐蕃王庭。”陈茵道。
李令月点了点头:“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就随我来吧!”
他们一行人在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分作十几股士兵,从不同的方向悄然进入了吐蕃王朝的领地之中。
为了防止周围的国家,如大唐、尼婆罗、南诏、天竺等国侵入自己的地盘,吐蕃王朝在各处都派了士兵镇守。
只是,大队人马入侵,吐蕃的驻军容易发现,小股精兵伺机踏入吐蕃的领地中,他们就难以发现了。
松赞干布去世之后,文成公主便搬到了小昭寺中,进行清修。有时,她会在外面走动,为藏地之人讲解佛法,并为他们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聆听他们心中的苦闷和迷惘。
多数时候,她都静静待在小昭寺中参悟佛法。如果有人来小昭寺中向她求助,只要能够帮上忙,她也不会拒绝。
文成公主在藏地声望这么高,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她和她所代表的佛教教派声望高了,落在信奉苯教的噶尔家族眼中,就愈发碍眼了。有人甚至看到过文成公主与噶尔家族的人之间爆发冲突。
藏地的百姓们并不知道,噶尔家族的人向文成公主发难,是因为他们发现了文成公主给与那些噶尔家族要对付的人帮助,藏地的百姓们只知道,噶尔家族容不下美好得仿佛菩萨下凡的文成公主。
在文成公主病情加重的这段时间,藏地百姓们在为公主的病情忧心的同时,对于噶尔家族的不满之情也与日俱增。
李令月率领几名亲兵抵达小昭寺时,正好发现有藏地百姓与噶尔家族的人发生了冲突……
第132章 第 132 章
松赞干布所建立的政权,是奴隶制政权。除了少数王公贵族之外,大部分藏地百姓,实则都是王公贵族们的奴隶,地位很低。
平时,这些人完全不被噶尔家族的人放在眼中。文成公主却愿意跟这样一群人来往,放下身段以和善的态度对待他们,这也让噶尔家族的人愈发看不上文成公主。
现在,这样一群“贱民”居然胆敢反抗噶尔家族的人,不许他们派人进入小昭寺探查文成公主的情况,噶尔家族的使者心中的惊怒可想而知。
他们毫不客气地用藏地语言痛斥着眼前这些“贱民”,并用自己的刀剑对准了他们,准备给他们一些厉害尝尝!
眼见着刀剑就要落到藏地百姓们身上,李令月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对着身后之人一挥手,眉眼冷肃地道:“将这些人给孤拿下!”
没有人会喜欢生来便低人一等,成为奴隶任人践踏!
李令月眼见着这群藏地百姓的遭遇,愈发坚定了要尽快将吐蕃拿下的想法。
在大唐的治下,这群藏地百姓们虽然也要接受官府的管辖,但至少能够活得像个人,而不是继续被藏地贵族们视作草芥一样的存在。
她身后的士兵们反应迅速,动作敏捷。
几声枪响之后,噶尔家族的人个个躺倒在地。
他们捂着自己身上的伤口,用惊骇的目光看着这群仿佛忽然间从天而降的人,以及他们手中的“神器”,又用藏语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
可惜现在,李令月完全不想听。她手底下的士兵们迅速给噶尔家族的幸存者补了刀子,夺走了这些人的性命。
鲜血染红了小昭寺外的土地,地上歪歪斜斜地躺了二十几具尸体。
面对这样的情形,李令月却无动于衷。
与她并肩作战过的武将曾评价她说,有时候她的心柔软得不可思议,但一旦踏上战场,她便会变得无比强硬,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李令月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为吐蕃王朝如今的实际掌权者噶尔家族敲响丧钟,她便不会给这些人回去通风报信的机会。
这场冲突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消弭于无形。
那些被李令月所庇佑的藏地百姓们,都用一种敬畏的眼神看着李令月,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位女将军,而是一尊杀神。
这时,李令月身边的一名吐蕃亲兵上前,操着一口藏语与这些藏地百姓们交流。这人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也缓和了藏地百姓们的情绪。
片刻后,这名吐蕃亲兵来到李令月的面前,将自己从藏民那里打探来的结果告知她。
原来,文成公主前些日子病得很厉害,但她凭着自己过人的毅力熬了过来。现在,她虽然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但病情时好时坏的,让人非常揪心。
现在,这些藏地百姓们守在小昭寺外,是在为她祈福。
李令月对那名吐蕃士兵说:“你去告诉这些藏地百姓,孤是文成公主的亲眷。孤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医治文成公主的病,他们不必惊慌。”
那名吐蕃士兵在与藏地百姓们进行了一番交流之后,那些百姓们的情绪果然被安抚了下来。
他们朝着李令月行了个礼,然后恭恭敬敬地让开了一条路。在他们看来,李令月大军拥有这样的神兵利器,肯定来历非凡。
在他们眼中,文成公主是菩萨转世。要说李令月和文成公主是亲戚,他们是绝对相信的。
李令月快步走进了小昭寺中,她身边的亲兵大部分都护卫在她的周边,唯有最初与藏地百姓们搭话的那名吐蕃士兵,此时还留在小昭寺外,继续与自己的同伴们进行交流。
他希望将尽可能多的同伴争取到大唐这一边,为他们接下来与噶尔家族,甚至整个吐蕃王朝抗争做准备。
这些底层吐蕃百姓们本就对噶尔家族的专权不满,他们无比向往文成公主口中那个“众生平等”的佛国世界。同时,那些在藏地宣扬大唐皇储仁德的言论,也在影响着他们。
吐蕃地区,有近九成的人是身份低贱的奴隶,唯有一成的人是王公贵族。
而没有人,生来就喜欢做奴隶,同样也没有人,甘愿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的手中。
过去他们不反抗,是因为他们无力反抗。上层的王公贵族们不仅禁锢着他们的身体,也禁锢着他们的思想,但他们仍然时常为自己卑微的身份以及任人践踏的命运而痛苦。
正因如此,文成公主将佛教“众生平等”的理念传达给他们时,他们很快就成为了佛教的信徒——这是一种他们无比渴望,在现实中却又难以达到的状态。
松赞干布虽然也在藏地传播佛教,但他的侧重与文成公主又有些不同。
他致力于向自己治下的百姓们兜售“前世今生”说——今生,这些吐蕃百姓们日子过得如此艰苦,是因为他们前世犯下的罪过。只要他们好好干活,努力赎罪,来世,他们就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
不过,这也是必然的。松赞干布支持佛教在藏地的发展,是为了巩固他的政权,同时也是为了削弱苯教在藏地的影响力,并通过这种方式来削弱那些信奉苯教的贵族们的势力。
文成公主则纯粹是为了传播佛教理念,导人向善。
言归正传,吐蕃百姓们虽然对松赞干布十分尊敬,但帮助他们改善生活并抚慰着他们精神世界的文成公主,无疑让他们觉得更为亲切。
爱屋及乌之下,吐蕃百姓们对于同样出自李唐皇室的李令月有着天然的好感。
现在,李令月一行人又用天神一般的姿态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说要帮助他们摆脱困境。
他们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们同伴提出的提议,选择站在李令月这一边。
以噶尔家族为首的王公贵族们的压迫让这些藏地百姓们感到痛苦,李令月和文成公主,却有可能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无论是从情感上来说,还是从利益上来说,他们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另一边,李令月已经来到了文成公主的养病之地。
就在她准备走进文成公主的寝室时,她身边的一名女兵忽然拦住了她:“殿下,天花是烈性传染病。文成公主虽然已经脱离危险期,但谁也不能保证您会不会被传染。您身份尊贵,不好轻易以身涉险,还是让末将代您进去探望文成公主吧。”
李令月见她神色诚挚,不由摇了摇头:“不必,你留在外面,孤进去探望孤的堂姑吧。”
她身边侍卫的话提醒了她,天花的确具有危险性,但不是对她的,而是对她身边之人来说的。
李令月可以利用相同兑换一个临时保护罩,罩在身上,她身边这些侍卫却没有这种待遇,她得尽可能保证他们的安全才是。
女兵没有料到,她的本意是劝李令月不要进去的,最后却成了李令月独自进去,唯有她留在外面。
“殿下,末将不是这个意思……”女兵还欲劝说李令月改变主意,李令月却加重了语气:“这是孤的命令!”
这名女兵闻言,无法违背李令月的意志。最终,她只能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文成公主的房门在自己面前打开然后又关上。
文成公主身边的侍女们没有想到李令月竟然眉都不眨一下,直接就进去了。
一般来说,贵人们不是会对“天花”相当忌讳吗?即使文成公主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寻常人在与她接触时,也得小心、小心再小心。这位太女殿下还真是有勇气啊!
她们用崇敬的目光看着李令月的背影。
此时,文成公主正躺在床上休息。
她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了,但因为保养得宜且又心态平和,她看上去至少比她的实际年龄年轻十岁。只是,一场大病下来,到底让她伤了元气,损了底子。
因着这场病,她原本乌黑的发髻边多了几丝白发,她的眼角,也多了几丝皱痕。
文成公主并不属于第一眼美人,但她五官清隽,身上又有着岁月沉淀出来的独特韵味。李令月只是瞧着她,一颗心便不自觉地平静了下来。
在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后,文成公主睁开了双眼,在看到李令月时,她愣了愣。
“你是……”
文成公主确信自己没有见过李令月,李令月这通身的高华气度,也并非寻常人能有。
“侄女令月,见过堂姑。”李令月朝文成公主行了个晚辈礼。
“令月……”文成公主努力回想着这个名字,然后倏然一惊:“你是当朝皇太女!”
在说完这番话后,她用复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李令月。
文成公主自打入了藏地,便开始潜心礼佛,传播佛教。松赞干布去世之后,她更是鲜少过问外界事务。但长安那边的几次大异动,她还是听说了。
譬如武皇以后妃之身登基为帝一事,又譬如武皇跳过一众儿子,立自己的幼女镇国太平公主为皇储一事。
在听说了李令月的种种事迹之后,文成公主对李令月十分好奇。
从那些曾经奉芒松芒赞之命与李令月作战的吐蕃士兵口中,文成公主对李令月有了一定的了解。她知道,李令月不仅得天眷顾,文治武功也是样样出色。
因李令月的作战风格颇有太宗皇帝遗风,许多武将都站在了她这一边,许多文臣也因为她立下的赫赫功绩而动摇了。若非如此,李令月也不能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正儿八经被册封为皇储的公主。
文成公主原本以为,她与李令月兴许只能通过信件交流几句。
她未曾料到,有朝一日,李令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李令月倒也干脆,她直接道:“不错,我正是当今大唐,同时也是大周的皇太女。我这次来吐蕃,一是关心堂姑的病情,二是欲将吐蕃纳入大唐的管辖之中!还请堂姑祝令月一臂之力!”
第133章 第 133 章
文成公主还在养病,本就有些精力不济。李令月又在这会儿给她放了一枚重磅炸弹,更是炸得她头晕目眩。
“你是要……率军攻打吐蕃?”文成公主扶着床沿,艰难地开口。
她刚一说完这话,便偏过头去,咳嗽了几声。
李令月并不愿在此时打扰她养病,但拿下吐蕃之事事关重大,绕不开文成公主。她少不得要请尚在病中的文成公主稍稍为此事费一些神。
“吐蕃王朝的当权者对我大唐是什么样的态度,相信堂姑心知肚明。吐蕃地区的普通百姓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堂姑也应该一清二楚。”
李令月道:“我以为,当初堂姑选择违背噶尔家族的意愿,帮助那些效忠于我的吐蕃士兵时,便已经在我与噶尔家族之间做出了选择。”
文成公主当然清楚。
如果不是噶尔家族对待底下百姓的态度实在残暴,如果不是李令月在百姓们中声望颇高,又切切实实地做了许多提高百姓生活质量的事,文成公主也不会轻易决定帮助李令月。
可她原本以为,吐蕃和大唐之间还有缓和的余地,不至于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李令月似乎看出了文成公主的想法,开口道:“我不是没有给过噶尔家族机会,可他们辜负了我的期待,派人残害我派来的使者。既然噶尔家族不肯做我的朋友,执意要与我为敌,那我只好让噶尔家族成为历史。”
在李令月轻描淡写的话语中,文成公主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儿。
“况且,堂姑这次突然染上天花,说不定也有噶尔家族的手笔在里面。”
“我的这场病未必是噶尔家族所为……”
“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不是吗?天花并未大规模在藏地传播开来,偏生就是那么巧,时常来堂姑跟前聆听佛法的一名信徒中招了,那名信徒在此前又与苯教信徒发生了冲突……”
李令月派人手调查此事的时候,那名致使文成公主患上天花的佛教信徒已经病逝,而那名与他发生过冲突的苯教信徒也失足落水身亡,线索至此就断了。
文成公主感染天花一事,兴许是巧合,又兴许是噶尔家族算计之下的结果。
李令月其实并没有充足的证据指控噶尔家族,但她都已经准备掀桌子了,自然也不会去管什么证据充足不充足的。
“自从堂姑出手帮助我派来的人之后,噶尔家族的人便视堂姑如眼中钉。堂姑与噶尔家族之间紧张的关系,连藏地的百姓们都看得出来。除了噶尔家族的人之外,给谋害堂姑之事,还能是谁做的?”
听到这里,文成公主也明白,李令月这次铁定是要将噶尔家族的人给拉下来了。
她又问:“噶尔家族与各部族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即使你能将噶尔家族的人拉下来,你也未必能够掌握整个吐蕃。”
“那又如何?”李令月道:“噶尔家族不愿意接受孤抛过来的橄榄枝,孤就只好让他们走向覆灭。底下各部族的首领也一样,愿意臣服于孤,从此听从孤的调派的,孤可在一定程度内保证他们的荣华富贵。若是有谁不愿意听命于孤,孤便去找他们的下属,或是他们下属的下属,总会找到识相的人为孤办事的。”
文成公主道:“我这些年以来,一心专注于礼佛,对这些争权夺利之事虽然有所耳闻,却也只是一知半解的。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成算,那便按照你的意思来做吧。我这里有一块令牌,可以让你们在吐蕃境内畅行无阻,这块令牌,兴许对你有些作用。”
说着,文成公主在自己的床边摸索了一阵,最终,将一枚铜制令牌递给了李令月。
这令牌,还是当初松赞干布给她的,只是,她一直没有用上。想不到,在松赞干布过世许多年之后,她竟用上了。
李令月从文成公主手中接过了令牌:“多谢堂姑。还请堂姑继续在小昭寺内养病,我会留下几名亲兵来保护堂姑。接下来的战事,不需要堂姑操心。”
文成公主犹豫片刻,又开口道:“在交战的过程中,请尽量勿要伤到吐蕃子民。”
“这是自然,即使堂姑不叮嘱,我也会尽可能减少冲突的规模。”
噶尔家族的亲信是没法留着了,但其他的士兵,能争取的,李令月都会尽可能争取。其他与噶尔家族无关的藏地百姓,李令月自然也不会主动找他们的麻烦。
文成公主又问:“吐蕃如今的赞普杜松芒布杰尚且年幼,他的母亲赤玛伦倒有几分才干,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噶尔家族的人敌视大唐,与赤玛伦母子并无关系。”
赤玛伦极会做人,论起来,这赤玛伦与文成公主,倒还有几分交情,故而文成公主有此一问。
李令月斩钉截铁地道:“我大唐千里迢迢派遣军队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做好事,给赤玛伦母子献温暖的!我大唐也不需要在吐蕃建立一个傀儡政权,堂姑你可明白?”
大唐的军队顶在前面跟吐蕃王朝的权臣作斗争,赤玛伦母子在后头捡便宜,哪有这么好的事?
既然都走到兵戈相向这一步了,大唐自然要直接接管吐蕃!
李令月并不打算留着吐蕃王室。
文成公主发出了一声叹息:“我明白了。”
这便是政治斗争,真实而又残酷,她无力插手。
李令月为文成公主做了一个全身检查,并利用积分给她兑换了一些药材。
她将这些药材交予文成公主,嘱咐她日日按时服用:“堂姑无需为吐蕃之事操心,这场动荡,很快就会结束。”
当李令月再一次站在小昭寺门口时,她眉眼冷肃、目光犀利,仿佛一把刚刚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
一声又一声的炮火,轰开了噶尔家族的大门。
此时,留在噶尔家内部的人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破门而入的李令月,以及她身后的士兵。
震耳欲聋的声音,击溃了他们心底的防线。
他们不明白,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会招来“天雷”?
李令月却没有理会噶尔家族的人。
她麾下的士兵们刚刚在噶尔家的宗祠中,发现了一面祭祀用的鼓,这面鼓竟然是以人皮制作的!
李令月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面鼓,目光冷得仿佛能结冰渣子。
她一直对“阿姐鼓”有所耳闻,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实物。
据说,这种鼓材料来源十分苛刻,必须选择没有经历过情爱的少女的皮来制作。这种鼓是用来祭神的,苯教信徒们相信,唯有纯洁的少女,能够帮他们沟通天地。
通常而言,这类鼓都是用奴隶的女儿制作的,其制作方法十分残忍。
阿姐鼓的材料来源,首选是哑女,在时人看来,哑巴不会说谎,灵魂比寻常人更为纯净。如果苯教徒们找来的少女不是哑巴,那么,这些少女就会被割去舌头,这些少女腿部的骨头则会被抽出,做成鼓锤。
很快,大唐士兵们又从宗祠中陆陆续续拿出了一些用人骨做的碗,以及其他的法器。
即便是这些士兵们在战场上见过不少惨绝人寰的景象,也不由为他们手中拿着的这些器物而遍体生寒。
噶尔家族的人偷觑着李令月的神色,似乎不明白这名突然闯进他们家中的大唐人为何要露出这样的表情。能够为祭祀而牺牲,对于被选中的“祭品”来说,明明是一种荣耀啊。
如果李令月知道他们心中的想法,肯定会问一句,让他们拿自己的皮来制作祭祀的鼓,他们是不是也会感到荣幸!用别人的命来给自己做踏脚石,还真是不痛不痒!
很快,分散在各处的其他人也被捉回了噶尔家族,其中包括噶尔家族的几名主要话事人。
虽然他们身边带了不少勇士,但他们的勇士完全不是唐军的对手。
他们中的许多人,早就在唐军的炮火中被吓破了胆。此时,他们在李令月的面前毫无反抗之意,只想尽量保住自己的性命。
“这位大唐将军,如果你同意放了我们,我们愿意向大唐臣服,以后遵循大唐的命令行事,绝对不再自专。”
“晚了。现在,我们只想要你们的命!”李令月指着人皮鼓,冷冷地道:“既然你们这么喜欢用别人的人皮来制鼓,让你们也为你们信仰的神明献身可好?”
“用你们的皮来制作鼓,不知道神明会不会喜欢……将你们的皮肤切开一道口子,血一点点放干,让你们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干瘪下去,最后再将你们的骨头抽出来,你们说可好?”
当李令月从这些人面上捕捉到惊恐之色时,讽刺地想,原来,这些人也是会感到害怕的啊。
他们拿别人来制作人皮鼓的时候,怎么就不问问别人是否害怕呢?
李令月很想让这些人也尝尝作为祭品的滋味,但她和她手底下的士兵们底线到底比这些人高。再加上,此时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有功夫跟这些人周旋。
最终,李令月在好好吓唬了他们一阵之后,还是赏了他们一个痛快。
在临死之前,噶尔家族的家主带着万般不甘对李令月说道:“别以为除掉我们,你们就能够顺利接管这里……你们早晚会明白,没有选择跟我们合作,是你们做大的错误!”
李令月对这些话充耳不闻。
她侧过头,对自己身边的士兵道:“在这场动乱结束之后,将这些……用人皮和骸骨做成的器物好生葬了吧。”
日后,这里将成为她大唐的领土。她绝不允许再有用活人来进行祭祀或者制作祭品这种事存在!
当李令月麾下的精兵将噶尔家族的党羽一网打尽之时,并分各路进入藏地的五千名精兵已经全部聚集到了李令月的面前。
李令月指着布达拉宫所在的方向,给了他们一个极为简短的指令:“进攻!”
这支由五千人组成的军队人手一把火铳,他们在藏地动作灵活,来去自如,似乎完全不受当地高原气候的影响。
在李令月的带领下,他们一路杀向了那座坐落于红山顶上的宫殿群。
途中,有人试图阻拦他们,但这微薄的反抗对于他们来说,却像是螳臂当车一样不自量力。
当李令月和陈茵率领这五千精兵闯入布达拉宫时,他们中不少人的刀锋上,已经沾满了血迹。
王座上,端坐着一个看上去颇为年轻的女人,她的怀中,是一个瑟瑟发抖的年幼孩童。
这个女人,就是当代吐蕃赞普的母亲,赤玛伦。
赤玛伦倒有几分胆色,面对李令月身后杀气腾腾的大军,她仍然能保持冷静。
她对李令月说:“我们谈谈吧,大唐太女。”
赤玛伦能够一口叫破李令月的身份,倒是让李令月有些意外。
她的大军是悄悄上山的,他们一行人来得突然,连噶尔家族的人都来不及调查他们的身份,赤玛伦又是怎么知道她的身份的?
赤玛伦道:“我的消息虽然不如噶尔家族的人灵通,但我比他们更善于观察。传说中,在大唐建立起第一支‘霹雳军’的,是大唐太女。”
“霹雳军”便是吐蕃地区的王公贵族,对于李令月麾下那支火器营的称呼。先前,李令月正是凭借这支手握火器的强悍步兵,以及极小的代价击溃了芒松芒赞的大军,间接气死了芒松芒赞。
当时,噶尔家族的人忙着嘲讽芒松芒赞,对于这支“霹雳军”不怎么上心,赤玛伦却丝毫不敢轻视“霹雳军”的实力。暗地里,赤玛伦悄悄派遣人手前往大唐打探“霹雳军”的情况。
她派出去的大部分探子都让大唐给抓了,但仍有少数人逃回了吐蕃。
他们详细地向赤玛伦讲述了“霹雳军”的可怕以及大唐如今的强盛,加深了赤玛伦对大唐的认知。
赤玛伦盯着李令月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你的年龄,外貌还有气质,都跟大唐太女对得上。”
“赤玛伦太后果然是聪明人。”李令月赞叹道:“不过,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需要聊的。”
不愧是接连辅佐了三任赞普的人。赤玛伦在任期间,灭了噶尔家族,平定了吐蕃治下邦国的叛乱,完全掌握了吐蕃大权,并且,也是她一力促成了唐蕃再次联姻之事。在她的努力下,金城公主成为了继文成公主之后,第二个嫁入藏地的大唐公主。
李令月对赤玛伦的才干也很欣赏。只是,很可惜,她们注定是敌非友。
赤玛伦的才干越厉害,对于大唐而言,威胁就越大。她已经是吐蕃王朝的太后了,即使碍于形势,愿意向李令月低头一时,往后待她寻得机会,又如何保证她不会反唐呢?
李令月既然已经决定要将吐蕃纳入大唐的疆域之内,她便不打算给自己留后患。
赤玛伦显然也明白,如果自己无法展现出相应的价值,她和她年幼的儿子杜松芒布杰便将性命不保。
她对李令月说:“我知道,太女殿下所图甚大,也知道,即使我代表吐蕃向太女殿下投诚,太女殿下也不会相信我们的诚意。但太女殿下得天眷顾,又拥有一支如此强大的军队,我又怎么敢在您的面前耍花招?”
“我愿意代表吐蕃,向太女殿下投诚,日后,我们吐蕃作为大唐的属国而存在。我们的赞普在年幼之时必须去大唐做质子,接受大唐的教育。成年后,方可回吐蕃继位。大唐如果对我们的赞普不满,可以随时更换我们的赞普。除此之外,我们还将每年给大唐纳贡。”
“我听说,大唐人十分崇敬你们的太宗陛下。太宗陛下实力强大而又胸襟广阔,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地赢得了周围人的青睐,被尊为‘天可汗’。太女殿下是太宗陛下的孙女,有着肖似太宗陛下的果敢和智谋,想必您也会拥有如同太宗陛下一样广阔的胸襟,不会对愿意臣服于您的人赶尽杀绝。”
这高帽子戴的,仿佛李令月只要放过了赤玛伦母子,放过了吐蕃王族,她就是“李世民第二”一样。换个人来,恐怕此时已经被赤玛伦捧得下不来台了。
不过,从李令月的面上,赤玛伦却看不出多少欣喜之色,这也令赤玛伦心中微微一沉:她是事先调查过这位太女殿下,知道她对自己的先祖十分推崇,这才拿李世民来跟李令月类比的。这位太女年纪轻轻,却如此沉得住气,看来,想要说服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134章 第 134 章
“你觉得,我大唐缺属国吗?”李令月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女人:“依照我大唐现在的国力,只要我大唐发话,多的是小国愿意奉我大唐为主!”
这条件,吐蕃要是早几年提出来,武皇说不定会欣然接受。
毕竟,那时候,大唐还没有研制出如此厉害的火器,也没有能够在高原地域作战的部队。
要是那会儿吐蕃就成了大唐的属国,现在,大唐反而碍于道义不好轻易对吐蕃动手了。
可惜,吐蕃几次三番与大唐争锋相对。现在,唐军已经打上了青藏高原。仓促之下,无论是噶尔家族还是吐蕃赞普都无力应战。
吐蕃都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了,才说要给大唐做属国,赤玛伦凭什么觉得大唐会接受呢?
“那么,太女殿下究竟是何意?”赤玛伦也很快就领会到了李令月的意思。
一想到吐蕃王朝的基业就要败在自己手中,她就心情极为复杂。
赤玛伦虽然知道李令月不会轻易因为她的话语而产生动摇,但她还是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即使您覆灭了我们的王朝,各大部族也不会轻易听从您的命令。您可以利用武力在这里驻军,并建立起一个新的朝廷来。但最终,您得到的,只会是一个混乱而又无序的地方。”
“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我们的生活习惯,跟中原王朝有很大的不同。即使你们派人来管理我们,我们也未必会听从你们的安排。这不是因为我们蔑视来自大唐的命令,而是因为,我们认为,大唐的官员无法真正理解我们。”
赤玛伦直视着李令月,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吐蕃人还是需要由吐蕃人来进行管理,我可以为您做这个桥梁。我年幼的孩子,是我获得权力的倚仗,您可以将他带回长安,这样一来,我在吐蕃就不敢胡来。我敢打赌,整个吐蕃,您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用的棋子了。”
李令月思忖片刻,开口道:“你的话语十分动人。不过,你搞错了一件事。当我们大唐的军队攻入布达拉宫的这一刻,大唐在吐蕃设立吐蕃都护府,就势在必行!我大唐不会允许你们的王朝继续以任何形式存在下去。日后吐蕃地区的最高长官,必须由大唐来任命!吐蕃也必须接受大唐的驻军!”
“往后,吐蕃的每一项重大抉择之前,都必须有大唐的参与。吐蕃的管理者可以是吐蕃人,但这个吐蕃人,必须得到朝廷的认可,成为朝廷委派的官员!”
李令月当然相信,如果她答应了赤玛伦提出的条件,在大唐强盛期间,吐蕃对大唐会恭顺无比。
可这样的依附和从属关系是很不稳定的。一旦大唐显现出颓势来,吐蕃也必定生出其他的心思来。
既然能够一步到位,李令月为何要给大唐留下这样的隐患?
李令月将底线明明白白地摆在了赤玛伦的面前,在条件合适的情况下,她未必非得对赤玛伦母子赶尽杀绝,但吐蕃王朝必须覆灭!
在看到聪慧的赤玛伦之时,李令月的确起了几分爱才之心。
赤玛伦对政治的敏锐程度,远超寻常人。在原本的历史中,赤玛伦也的确将吐蕃打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
这样的人,要是能心甘情愿为李令月所用,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大唐便无需再为吐蕃之事而忧心。
文成公主在藏地虽然也有极大的影响力,且颇受当地百姓敬仰,但文成公主只适合做宗教领袖,她在政治方面的敏感度是不够的。况且,她也不够狠心。
李令月原本的打算,是让文成公主帮忙安抚吐蕃当地百姓,朝廷那边另外派遣精明干练的使臣团过来,在藏地选拔官吏,组建吐蕃都护府,负责管理吐蕃的政务。
但现在,看着赤玛伦,李令月又有了些别的想法。只是,她暂时没有将她的想法告诉赤玛伦。
李令月还在等着赤玛伦展露她的才智和诚意——这决定了李令月接下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吐蕃王族。
赤玛伦沉默了良久,她的眼前,闪过了芒松芒赞临终前将幼子托付给她的情景,闪过了芒松芒赞带她去祭奠先祖之时的画面。最终,她脑海中浮现出她首次踏入布达拉宫的那一日,阿父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殷殷叮嘱的模样。
她嫁给未来的吐蕃赞普,代表的,便不只是她一人了。
在布达拉宫,赤玛伦是吐蕃四大尚族之一的没庐氏家族的女儿。
现在,在大唐太女面前,赤玛伦又代表整个了吐蕃王朝。她的决定,不仅关乎着她自身的命运,同时也关乎着吐蕃接下来的格局。
在大唐强大军事的实力下,吐蕃王朝的覆灭似乎已经不可挽回。她能否在保全自身性命的前提下,为这片生她养她的故土做些什么?
前路一片迷茫。
对于赤玛伦而言,上一次她面临如此艰难的局面,还是噶尔家族咄咄逼人的时候。然而这一次,她要面临的对手,比上一次更加可怕。
许久后,赤玛伦终于再度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赤玛伦,当今赞普的母亲。我可以代表吐蕃赞普,向大唐投诚,并自愿解散我们的朝廷。但我们吐蕃在并入大唐之后,您必须给予我们和其他地区一样的权益,并给予我们一定的自治权。”
“如果大唐对我们压榨太狠,干涉太过,这片大地上必将重新燃起战火。”
明明赤玛伦在李令月的面前这么弱势,她却仍然试图挺直腰杆,争取权益。
这一次,赤玛伦已经不是在为日薄西山的吐蕃王朝争取权益,而是为整个吐蕃争取权益。
“我们吐蕃人勇敢善战,我们可以向大唐屈服,但绝不会任由大唐肆意践踏!如果大唐的管理能够给我们带来幸福的生活,我们会像尊敬天神一样尊敬你们。要是大唐把我们当做最下等的奴隶一样来压迫,我们会重新拿起手中的武器拼死反抗!”
在这一刻,李令月觉得,赤玛伦的胸襟和胆识,的确非寻常人所能比。
“可以。孤率领军队攻占吐蕃,想要得到的可不是一群奴隶。而是一群富有激情,富有创造力的百姓。即使你不说,孤也不会随意奴役吐蕃人的。”
李令月加重了语气,道:“包括吐蕃贵族,包括吐蕃的所有平民。”
赤玛伦听到李令月的话,眼睛眨了眨。从李令月的话语中,她似乎听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现在,在吐蕃,可没有什么“平民”的概念,奴隶隶属于他们的主人。赤玛伦刚才那番话,听起来是在为全体吐蕃人争取利益。可实际上,真正的受益者,还是吐蕃权贵。
大唐太女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她想要为这些奴隶做主,提升他们的地位?
这个念头在赤玛伦的脑海中一闪而逝。李令月的话语中似乎透露出了很多信息,只是,现在赤玛伦完全来不及深思,只能先记下来。
“至于吐蕃王室之人……”李令月又道:“如果你能为我大唐妥善处理好这件事,孤可以留吐蕃王室的那些王族一命。只是,他们必须移居长安,不得再随意返回吐蕃。”
李令月本身并不是弑杀之人,如果留下这些人的性命,能够给她带来的收益超过风险,那天何乐而不为呢?
“日后,吐蕃王朝被取缔,孤打算上书阿娘,建立吐蕃都护府。这吐蕃都护府的都护五年一任,任期满后,由朝廷来决定下一任都护的人选。都护府的官员任期满后,可以进入朝廷中枢,也可以去我大唐别的地方就职。”
赤玛伦闻言,立刻追问道:“我们吐蕃人……也能去大唐做官?”
“当然。”李令月微笑着道:“从今日开始,吐蕃就是大唐的一份子了。吐蕃人为什么不能去我大唐别的地方做官?”
赤玛伦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吐蕃都护府五年一任……看样子,这位大唐太女为了防止地方官员做大,当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要是他们吐蕃的官员日后当真有希望进入大唐中枢,影响大唐决策,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吐蕃当地权贵会反感自己的权力被人侵占,但他们不会反感利益交换。
李令月看着赤玛伦,又道:“你刚才说,你在吐蕃地区执政的权力,都来源于你的儿子。那么,你可曾考虑过,以我大唐官员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成为吐蕃的掌权者?”
“您这是什么意思?”赤玛伦倏然看向李令月。
“字面上的意思。如果你能够在解散吐蕃朝廷的同时,安抚住吐蕃地区的人,我可以向阿娘举荐你为吐蕃的首任都护。”
虽然赤玛伦现在在吐蕃地区的影响力还相当有限,但事实上,她缺乏的,并不是能耐,而是证明自己的机会。
如果赤玛伦真能出面解散吐蕃王朝,并将身为赞普的儿子送去长安城,也就意味着赤玛伦决意与过去一刀两断,李令月也能够放心地用她了。
“我原本以为,我们这些跟吐蕃王朝息息相关的人,注定要背井离乡。没想到,您竟然有这样的胸襟,允许我竞选吐蕃都护。”
“吐蕃首任都护意义重大,当然要选择最合适的人。既然你说,你能助我稳定吐蕃,我自然就信了。”
晚间,李令月身边的陈茵等将领知道了自家主将与赤玛伦的口头协议,不由道:“殿下要是想彻底占领吐蕃,还是将吐蕃王室斩草除根的好。您要是任用吐蕃太后继续管理吐蕃,咱们在的时候还好,等咱们离开了,难保那位吐蕃太后不会对朝廷阳奉阴违,最终酿成大祸。”
“不会。赤玛伦目光长远,又有远大抱负。只要孤能给她施展抱负的平台,能够让吐蕃蒸蒸日上,她就不会轻易背叛孤。”
李令月傲然道:“况且,即使她真的背叛了,那又如何?孤能率军攻克吐蕃一次,就能攻克吐蕃第二次,第三次!只要孤够强,孤就不必担心她的背叛!”
她的这番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陈茵等人一时都被她的气势镇住了。
片刻后,陈茵才用敬仰的眼神看着李令月。
她回想起,她首次被李令月任命为先锋军统帅时,不少人都对她能否顺利完成任务而产生质疑。
那时的李令月,也是如此自信地说道:“孤看中的人,不会出错。你们这是在质疑孤的目光吗?”
李令月走到陈茵跟前,拍了拍陈茵的肩:“不必理会那些人的言论。上了战场,只管好好表现。记住,我们永远在你身后。”
李令月的话语,犹如定心丸一般,让军营中悬浮不定的人心再度稳定下来。
那一战,陈茵超常发挥,一战成名。
回过神来的陈茵,看向李令月的目光已变得与方才截然不同。
她觉得,她虽然是在为朝廷考虑,但她实在是低估了自家主将。她都能想到的事情,李令月会想不到吗?李令月想到了,却依然选择这么做,定然有她的道理。
李令月的胸襟和气魄,令陈茵自愧不如。
……
当李令月率领五千精兵攻克吐蕃的消息传到长安时,朝廷上下还在为“太女”和“皇孙”何时返回朝廷而议论纷纷呢。
大部分大臣因为一连串的吉兆,已经认可了李令月的太女身份。他们向武皇上书,请武皇派人将李令月和两位皇孙迎回京城,一是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全,二是为了巩固他们的地位。
太女殿下产子之后留在扬州修养一两个月还好说,可这都四个月过去了,武皇还没有派人去接他们的意思,这究竟是要闹哪样?
皇储长时间离开京城,也不合规矩啊。
况且,他们是真的想见一见两位小皇孙——这两位小皇孙来历可不同寻常,据说是皇储“吞风有孕”诞下的孩子,四舍五入,这不就是两个神胎吗?
想来,这定然是两个得天独厚的小殿下。有两位来历不凡的小殿下在,皇储也算得上是后继有人了。日后,他们这些选择站在李令月这边的人,也能放心地辅佐她,辅佐她的继承人。
有人盼着李令月母子均安、地位稳固,自然就有人盼着李令月不好。
如今,李令月这个皇太女已是炙手可热,想要投靠她的人,多得如过江之鲫。
对于一些没能在前期坐上李令月的船的人来说,此时他们再想凑过去,为时已晚。李令月身边得用的人太多,况且此时,李令月已经是太女之尊,他们即便凑过去,也只是锦上添花。
他们有再多的能耐,在李令月身边也发挥不出来。如果他们选择李显或者李旦辅佐,并最终让自己选择的冷门候选人成功上位,这才是真正的大功劳!
虽然他们的许多前辈已经以自身的鲜血和性命为代价,告诉他们皇家立储之事不可轻易掺和。但只要摆在眼前的利益够大,总会有人铤而走险。
这些投机者悄悄在京中散布李令月难产、小皇孙们身体孱弱的流言。为了不暴露自己,他们做得很是小心。
在经过武皇的几轮清洗过后,这些投机者也学聪明了。
他们不再明着攻讦李令月,而是以女子生产如过一道鬼门关为由,侧面暗示李令月不适合做储君。要是换做李显和李旦做储君,哪里需要有这方面的担心啊!
令这些投机者们想不到的是,当这则消息悄然传遍长安和洛阳时,不少百姓们都开始自发地为李令月母子祈福。
寺庙中,前去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这些人中,竟有大半是为李令月母子祈求平安的!
百姓们或许不了解朝廷局势,但他们也知道,他们的日子变得越来越好,是这位大唐太女带来的。
太女殿下深受上苍眷顾,且又心系百姓,在朝中提出了诸多有利于他们的措施。
百姓们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他们知道谁对他们好。
投机者们为了动摇李令月的储位而放出的谣言,无形中竟让满朝文武都看到了李令月的民望。
这也让武皇很是感慨。
她用带着些许骄傲的口吻对自己手底下的大臣们说道:“在民望方面,只怕连朕都不如令月。”
“请圣人派人去迎太女殿下和小皇孙们回京!”不少大臣们又开始老话重提。
先前,他们曾提过几次,都被武皇岔开了话题。这一次,他们想要从武皇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倘若……倘若太女殿下和小殿下们当真像传言中说的那样,还未养好身体。请圣人即刻派遣太医前往扬州,为太女殿下和小殿下们调养身体。”
他们的意思很明确,李令月如此得人心,即使她当真因为产子而身体虚弱,朝廷也不能轻易放弃她。
不过,武皇本人诞下六个子女仍然生龙活虎,皇太女身体素质也一向极好,她真的会因为产下神胎而身体孱弱吗?
许多大臣们对此表示怀疑。如果不是李令月迟迟不返回长安,这流言也不至于越传越离谱。
而一些投机者,听到武皇那句“连朕都不如令月”,眼神闪了闪。他们觉得,他们又找到了一个对付李令月的办法。
武皇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朕不愿意将令月召回长安,而是现在,令月当真脱不开身。”
这般说着,武皇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了底下的官员们:“这是朕昨日夜里收到的捷报,你们也看看吧。”
第135章 第 135 章
“捷报”这个词,让在场的大臣们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最近朝中明明没有对其他地方用兵,武皇口中的“捷报”,又是从何而来?
作为武皇的信臣,狄仁杰率先接过了这封加急书信。
当他阅读完这封书信,整个人都陷入了恍惚之中。
他身旁正等着他看完之后将书信传过来的一名大臣,见狄仁杰迟迟没有动静,忍不住问道:“狄相,可是这封书信……”有什么不妥之处?
后半截话,被这名大臣生生咽了回去。
既然坐在上首的武皇面露喜色,称这封书信为“捷报”,按理说,这封书信不该有任何不妥之处。
回过神来的狄仁杰赶忙掩饰住自己的失态,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了这名大臣。
向来老成持重的狄相,此时声音中居然带了几分颤抖:“这的确是捷报,于我大周而言,这是天大的喜讯,值得举国同庆!”
这样一番话,让尚未读到这封书信的大臣们心中愈发焦躁——究竟是什么样的捷报,能够让狄相这般激动?
待这封书信在这些重臣们面前挨个儿传了一遍后,在场的大臣们集体陷入了失声状态。
在外界谣传李令月产后虚弱、下不得地的时候,李令月居然已经率领亲兵重返战场,把偌大一个吐蕃变成了大唐的领地!
谁能想得到啊?这谁敢去想啊!
先前那个曾与太宗皇帝麾下的军队交手,连太宗皇帝都感到棘手的王朝,当真归大唐了?
那个趁着大唐政权更迭之际,意图派兵占大唐便宜的吐蕃,当真归顺大唐了?
那么大的一块地,从此就要成为大唐版图中的一部分了?
朝中的大臣们被这则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巨大馅饼给砸中了,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反应不过来。
武皇看着他们的表现,颇觉好笑:“怎么,现在可还需要朕派人去扬州接令月回来?”
现在,朝中的大臣们哪里还会不明白,皇太女迟迟未回朝中,是因为她收到了来自武皇的秘密任务。
只是,对吐蕃用兵这等大事,在朝中向来都是要经过重重讨论,才能最终拍板决定的。在大军正式发兵之前,户部还要负责筹集粮草,兵部也要派人清点兵器,跟进工作。
武皇母女究竟是怎么做到绕过朝廷,悄无声息就将吐蕃给打下来的?她们的大军,又是从哪里调派的?
这么大一件事,朝中居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可见武皇和皇储手中掌握的权力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大臣们心中充满了疑惑,在他们眼中,武皇面上的笑容似乎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尽管他们很想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但他们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接下来大唐该如何管理吐蕃。
大唐不是第一次将周边的国家打下来,原本的高昌、龟兹、吐谷浑等国已经被大唐所灭。按照惯例,大唐会在这类彻底地方设立都护府来进行管理。
那么这次,大唐是不是也要在吐蕃地区设立都护府?又该由谁来担任吐蕃的首任都护?
吐蕃那么大个地方,管理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朝中许多大臣对于吐蕃的了解十分有限,对于接下来该如何管理吐蕃,他们一时都犯了难。
松赞干布能在吐蕃建立起一个强大的王朝,可见吐蕃本身的资源是相当充沛的。
与优越的自然资源相对应的,还有青藏高原上那复杂的情况。
如果派去的都护不能把吐蕃管好,只怕又要闹出大乱子来。
要是这攻打吐蕃之事是由朝廷来主导的,在发兵之前,朝中官员们就会把这些问题考虑好,提前开始做准备——当然,在这之前,有关于打不打吐蕃,估计在朝堂上还会经过一番争论。
现在,冷不丁告诉这些大臣吐蕃已经被打下来了,他们自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狄仁杰想了想,对武皇道:“吐蕃既是太女殿下打下来的,太女殿下对吐蕃应当比我们更为了解。毕竟,太女殿下曾说过,她不打无准备的仗。在发兵吐蕃之前,她心中应该就已经有了计较。此时,她人就在吐蕃,所见所闻,总比我们这些千里之外的人更为直观。不知太女殿下可曾向圣人推荐过什么人?”
他这么一问,不少官员都用紧张而又期待的目光看向武皇。
一些官员认为吐蕃是苦寒之地,况且,他们家中的势力范围也到不了那里,去吐蕃为官,人生地不熟的,他们定是要吃一番苦头的。与之相比,他们更愿意继续呆在长安城中,或者被派到繁华富庶的地方去。
另一些官员则认为,长安城中人才济济,想要在京城做出一番业绩来,怕是不容易。外放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虽说管理吐蕃必定不会是一件轻省的差事,但他们要是能够把吐蕃给管好,这不是更能说明他们的本事吗?
还有一些官员则对此事秉持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去吐蕃为官,风险与机遇并存。若是选中他们了,他们就去,若是选不中他们,他们就不去。
武皇在上方将底下官员们的神色尽收眼底:“令月的确向朕推荐了一个人。此人是吐蕃当地的人,令月在与她交谈的过程中,发现她胸有沟壑,可堪大用。”
“吐蕃人……”一些大臣们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但很快,他们的眉头就放松了下来。吐蕃人的确对吐蕃当地的情况更加了解,要是当地的贵族或者权臣向太女投降了,太女任用当地人治理当地人,倒也说得过去。
“不知这人是吐蕃的哪位大臣?”
这些年,大唐与吐蕃战战和和,朝中大臣们对于吐蕃王庭的一些重要臣子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在他们想来,李令月推荐的人,多半是噶尔家族的人,再不然就是吐蕃那几大尚族的人。
至于底层人,他们根本就没考虑过。吐蕃王朝阶级固化严重,底层人很难摆脱农奴的身份。李令月要是提拔一个农奴来管理吐蕃,那才是真的要出乱子,她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武皇看着眼前的官员们,缓缓开口道:“是最后一任吐蕃赞普的母亲,吐蕃太后赤玛伦。”
她的这番话,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荒谬!怎可让吐蕃太后继续管理吐蕃?吐蕃既然已经向我大唐投降,原王室之人就得全部拘押进京,防止他们在当地作乱!”
“是啊,这太后还是一个女娘……我大唐可没有任用女娘作为朝中正式官员的先例啊!”
许多官员能接受女子以帝王生母的身份干涉朝政,但他们无法接受女子成为他们的同僚。他们更加无法接受,在此之前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女人,就因为是吐蕃末代赞普的母亲,居然就能一跃成为吐蕃都护!
他们穷尽毕生精力,都不一定能够坐上的位置,为何那位吐蕃太后轻轻松松就能坐上去?
武皇的话,遭到了朝中官员们的强烈反对。
武皇被他们吵得脑袋疼,她一面用手指摁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面道:“都给朕闭嘴!”
朝中的官员们这才安静了下来。
距离武皇上一次大开杀戒还没有过去多久,朝中官员们并不想亲身尝试惹怒武皇会是什么下场。
他们遇到无法接受的事,依然会跟武皇据理力争,但他们不会试图挑战武皇的底线。
武皇烦躁地瞥了这些大臣们一眼:“吐蕃是令月打下来的,她向朕推荐赤玛伦,朕总不能为了你们而驳了她的颜面。打吐蕃的时候你们不曾出一点力,现在,吐蕃打下来了,你们倒是有话说了!”
朝中官员们:“……”
打吐蕃的时候,他们也不知情啊,他们怎么为打吐蕃一事出力?
话说回来,武皇和皇太女究竟是什么时候决定打吐蕃的,又是怎么把吐蕃给打下来的?他们真的好想知道啊!
武皇见手底下的大臣们没了声音,拍板道:“让令月在吐蕃停留一阵子,稳定吐蕃那边的局面。在此期间,赤玛伦作为我大唐的代理都护驻扎吐蕃,并建立吐蕃都护府,由文成来辅佐她管理吐蕃。”
“她要是果真像令月说得那样了得,既能迅速稳定吐蕃的局势,又能对我大周忠心耿耿,就将这代理二字去掉。你们如果有比这赤玛伦手段更了得的人,尽可以推荐给朕!”
武皇对李令月的眼光还是颇有信心的,她虽然也没有听过赤玛伦的名声,但李令月既然因为惜才而留下赤玛伦,连带着留了吐蕃王室其他人的性命,又大力向武皇推荐赤玛伦,那么赤玛伦必定有她的过人之处。
短时间内,朝中这些大臣们很难找到比赤玛伦更适合管理吐蕃的人——当然,他们要是真的找到了,那也很好,直接将那人派去吐蕃与赤玛伦合作就是。武皇是从来不会嫌手底下人才多的。
再者,吐蕃都护府只靠着赤玛伦和文成公主手底下的那些个人,也撑不起来,朝廷这边在遴选出合适的官员之后,还是得再派一些官员过去。
大臣们听了武皇的话,仍然有些无法接受——今日发生的事,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如果身为吐蕃太后的赤玛伦能够以女子之身正式进入朝堂成为官员,那么,其他的女子是否也可以入朝为官?吐蕃女人都可以在他们大唐做官了,没道理他们本土的女子反倒不行吧?
朝中的许多大臣们本能地反感这样的事。在武皇和李令月潜移默化地影响下,他们已经默认了女子可以在朝中承担辅助的角色——就像武皇和李令月手底下那些女官辅佐她们一样。
但要让这些大臣们接受女官成为他们的同僚,他们无法想象那样的未来。
他们本能地觉得,如果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接下来,一切都会失控。
武皇才不管这些官员们在想什么呢,他们只知道在她跟前唧唧歪歪,有本事倒是拿出个比赤玛伦更合适的人选来啊!
这些年来,随着武皇对朝堂和军队的掌握度越来越高,她说话时,也比之前更加硬气。
“你们要是拿不出更合适的人选,就按照朕说的来!朕知道,你们向来看不起女子,不止那赤玛伦,就连朕和令月,你们也是看不上的!可你们要是为着自己的私心而耽误朝廷大事,休怪朕不客气!”
她这番话一出口,刚刚还在嘀嘀咕咕的大臣们顿时就不说话了。
武皇这番话,实在是太诛心了。他们要是再反对下去,恐怕他们就要被安上大逆不道的罪名了。
武皇这么说,实在是冤枉了他们,他们哪里敢看不起武皇和李令月啊!
但不知为何,哪怕他们知道,女子中也有武皇和李令月这样厉害的存在,他们也会下意识地将武皇、李令月与其他女子分隔开来。
武皇和李令月这样的女子,在他们心中,就像是有别于其他女子的第三类物种一般,她们与一般的男子,与一般的女子都不一样。
现在,武皇正在逼迫他们接受一个现实,那就是除了武皇和李令月之外,仍有其他厉害的女子存在。无论他们是否愿意,日后,会有女子进入朝廷,成为他们的同僚……
正当这些官员们怔愣住的时候,武皇已经离开了。
那些原本打算在武皇面前给李令月上上眼药的投机者没找到机会说上一句话。此时,他们的注意力也都被武皇放出的这枚重磅炸弹给吸引走了。
官员们知道,宫殿周围还有武皇的人在。他们要是在这附近交流,他们说出的话,肯定会被武皇派来的人听了去。
他们一直忍着没有开口,直到彻底离开了皇宫,他们才开始进行小声地与同僚进行交流。
“你们对于这件事儿怎么看?”
“圣人已经做出决定,我们无法动摇圣人的想法。现在跟圣人对着来,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那怎么办?难不成,我们就要眼睁睁看着一个吐蕃女人成为吐蕃都护,压在我们头上?”
“何况,她还是吐蕃太后!凭着她这个身份,想要在吐蕃做些小动作实在太容易了!圣人和太女难道对她就这样放心吗?”
“为今之计,只有等。能力和忠心,只要吐蕃太后缺乏一样,她这吐蕃都护的位置就坐不稳。”
到了那时,令朝中官员们感到难以接受的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吐蕃女人成为吐蕃都护,什么也不做吗?这也太被动了!”
“你想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除非你能立刻给圣人推荐一个更适合做吐蕃都护的人,否则你想什么都是白想!再过不久,吐蕃王族的人就要被押送回长安了。到时候,我们派人去打探打探那个吐蕃太后的信息,再做打算吧。”
这一局,这些官员们实在输得憋屈无比。他们发现,他们连自己的对手都看不清。
无论是这些官员们对赤玛伦的一无所知,还是武皇和李令月瞒着朝野上下对吐蕃用兵,都给这些官员们敲响了警钟——每当他们以为自己摸透了对手的深浅时,对手都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他们依然轻视了这些对手。
……
与朝中大臣们复杂的心情截然相反,民间的百姓们得知李令月又立下大功时,不由欢呼雀跃。
先前有多少人忧心忡忡地去寺庙中为李令月祈福,现在就有多少人去寺庙中还愿。
“菩萨,我今天多给你带了个果子,是我刚从我们家树上摘下来的,新鲜着呢!你吃了之后,可要好好保佑太女殿下!哎,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人,竟然说太女殿下难产了,真是一点都不盼着别人好!”
“你说好好的,有些人怎么就是这么嘴碎呢!要是让我知道这话是谁传出去的,看我不一巴掌扇死这满嘴喷粪的东西!”
“太女殿下福气大着哩!那些小王八羔子知道什么?太女殿下生下了神胎,又打赢了那什么,什么波?以后啊,太女殿下只会越来越好!菩萨一定要保佑太女殿下好好的,给我们带来更多好东西!”
“行了,在菩萨跟前你们说话文雅点,别让菩萨觉得我们怠慢了他……”
不知是哪家官员家中的女眷恰好也在这座寺庙中上香。
她们看着几名百姓欢欢喜喜地结伴走出寺庙,讨论着回去之后要做汤饼吃,她们仿佛也被这些人感染了,眉梢眼角都染上了些许笑意。
“太女殿下的名望真高啊,这么多百姓都发自内心地拥护殿下。”
“那是当然,太女殿下为百姓做了那么多事,百姓们虽然嘴上不说,可都记在心里。他们可不会像有些人一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回,太女殿下非但没有难产,还打了一场大胜仗,可是戳到某些人的肺管子了!”
“让他们急去,一群阴沟里的老鼠,就算再怎么跳脚,也撼动不了太女殿下分毫。”
“听说,太女殿下与吐蕃太后一见如故,要提拔吐蕃太后做吐蕃都护。你们说,那吐蕃太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肯定是个十分聪明的人,才能得到太女殿下的青睐。”
“知道你崇拜太女殿下,不过,你也不用去酸一个尚未谋面的太后吧?她要是真能做上吐蕃都护的位置,以后肯定会来长安述职,到时候,你不就能够见到她了?”
“说起来,吐蕃太后都能在朝中做官了,也不知咱们以后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嘘,小声点儿,要是让那些老古板们听到了,可了不得!不过,我看行,圣人和太女殿下摆明了有这方面的意思,又岂是那些老古板们拦得住的?”
“两年后,我要参加女科。我本来去年就能参加女科,可我觉得准备得不够充分,怕不能给圣人和殿下留下一个好印象,硬生生又拖了几年。现在,我只盼着我能考出个好成绩来,叫我阿耶和阿娘知道,光宗耀祖不是只有我的兄弟能行,我也行!都是同样的耶耶和阿娘生的,我不比他们差什么!”
这说话的小娘子瞧着十分年轻,她明亮的眼眸中,盈满了笑意。
从前,身边的人都告诉她,她要学习相夫教子的技能,争取出嫁之后做好一个贤内助。
可现在,有人告诉她,她也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为国效力,而不是将自己禁锢在后宅之中。
与她相熟的小姐妹中,有不少人依旧按照家中安排的轨迹前进着,她则走上了另一条道路。与那条一望即知的道路相比,这条道路上充满了艰难和未知,但她更喜欢这条全新的道路。
她希望,未来她们都能拥有更多选择的余地。
……
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在长安举行。
吐蕃首次被纳入大周的管辖范围之中,大周的面积一下子又扩大了不少。这对于武皇来说,自然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虽然这场庆功宴的主角李令月要在吐蕃协助赤玛伦稳定吐蕃局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但武皇还是专程命人把李令月的座位留了出来。
在这场庆功宴上,朝中的大臣们都说着吉祥的话语,一个个却有些心不在焉。
宴会过后,武皇命使者将一壶酒与一封诏书带去吐蕃,交给李令月。
在使者出发之前,武皇对使者道:“令月未能参加这场庆功宴,终究有些遗憾。你告诉她,朕赐她一壶酒,她喝了这壶酒,便也算是与我们这些人一起同乐过了。”
“她要的诏书,朕给她了。不过,朕把丑话说在前头,那赤玛伦如果不能替我大周管好吐蕃,这吐蕃都护,可是随时都会换人。赤玛伦现在只是吐蕃的代理都护,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吐蕃都护。”
使者将武皇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了脑海中。
武皇交代完后,这名使者便带着御赐的美酒和任命诏书,快马加鞭地朝着吐蕃所在的方向驶去。
武皇见使者的身影渐渐远去,又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去,吩咐底下的人即刻动身前往扬州,将两名小皇孙给接回来!”
李令月离开扬州的消息已经公诸于世,她膝下的一双儿女不适合再单独留在扬州,是时候将孩子们接回来了。
说来,武皇还没有见过这对龙凤胎呢,也不知他们是会像阿娘多一些,还是会像阿耶多一些。
一想到这两个孩子生父的真实身份,武皇的心情便有些复杂。
好在,若是没有意外,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就当这两个孩子当真是天生天养的神胎吧!
第136章 第 136 章
又过了数日,吐蕃王室的成员抵达长安。
对待他们这群人,长安这边既不热情,也不过分冷淡。
在此之前,大唐礼部的官员就曾招待过突厥的王族、吐谷浑王、高句丽王族、新罗和百济的王族,甚至是来自波斯、大食、天竺和大秦的王族高官也纷纷来到大唐,求见大唐皇帝。吐蕃的王族,也不比这些来宾尊贵到哪儿去。
年幼的杜松芒布杰抬头看着眼前这座恢弘的都城,似乎被这座都城的气势给镇住了。
这就是……阿娘口中的长安么?
在离开逻些(拉萨)之前,阿娘曾经拉着他的手告诫他,大唐是一个强大的国家。
现在,这座国家征服了他们吐蕃,以后,他们就不是吐蕃王族,而是大唐人了。
大唐的军队十分强大,大唐有天兵相助,不是他们可以抗衡的。
杜松芒布杰虽然年纪还小,不能完全理解阿娘话语中的意思,但他却努力地将阿娘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中。他知道,阿娘不会害他。
吐蕃王族成员中,像杜松芒布杰这样年龄的小孩并不少,但只有他,被人像瘟神一样躲避着。
礼部的官员很快就注意到了杜松芒布杰,他指着杜松芒布杰问负责押送他们进京的军官:“这个小孩是谁?为什么其他人都不跟他说话,他的阿耶阿娘呢?”
这名军官开口说道:“他是吐蕃的末代赞普,他的阿娘现在正在逻些协助太女殿下创办吐蕃都护府。”
礼部的官员看向杜松芒布杰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复杂:“原来他的阿娘就是吐蕃代理都护啊。”
显而易见,吐蕃太后赤玛伦因为被皇太女举荐为吐蕃第一任都护一事,近日在长安的朝堂中声名大噪。
这名礼部官员就是反对赤玛伦担任吐蕃都护的人之一,可惜,武皇决意已定,他改变不了武皇的想法。
尽管这名礼部官员与赤玛伦素未谋面,不过,他对赤玛伦的第一印象,可说不上有多好。
“既然他是吐蕃赞普,那为什么周围的人都不愿意搭理他?”
“他的阿娘,那位吐蕃太后,亲手解散了吐蕃王室,又劝说吐蕃王室的其他人放弃王族的身份,忠心侍奉我大周的圣人和太女殿下。这些失去了尊贵身份的吐蕃王族,认为那位太后是在出卖王室谋求荣华富贵,他们斥责她不配代表吐蕃王室,不配做吐蕃太后。她的儿子,吐蕃王朝的最后一任赞普,也被这些人给迁怒了。”
负责押送吐蕃王室成员的军官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赤玛伦用强硬的态度对吐蕃王室的人说道:“无论你们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现在,吐蕃已经归属大周了。你们要是真的那么有骨气,那就自尽殉国。等你们到地下见了我吐蕃的先代赞普,他们也会夸你们是勇士!”
“要是你们没有去死的勇气,那就认清现实,接受现实!不要一边向大周卑躬屈膝,一边又嫌这么做丢了你们的脸面!”
“你们骂我不该向大周投降,骂我是吐蕃的叛徒,你们可曾弄明白我们的处境和现状了吗?大周让我来解散王族,不过是给我们保留最后的体面。大周人的刀子都抵在我们脖子上了,你以为,大周还能任由我们的王室继续维持下去吗?不会的,我们不解散王室,大周人只会认为我们缺乏足够的诚意,只会更加戒备我们!”
“你们想骂就骂吧,我问心无愧!不过,我奉劝你们,聪明的人就要及时认清自己的处境。只有愚蠢的人才会一味地埋怨这个,埋怨那个。以后,你们去了长安城,可不要再怀着怨气了。大周的皇帝陛下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一旦让她看出你们在怨恨她,你们能不能保住性命可就不好说了!我言尽于此,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
这名负责押送吐蕃王室成员的军官是李令月的下属,他全程见证了赤玛伦是如何与李令月进行密谈,密谈结束后,赤玛伦又是如何以雷霆手段解散吐蕃王室,整顿吐蕃的全过程。
在他看来,赤玛伦相当识时务。她能屈能伸,总是考虑着怎么做对吐蕃和自己最为有利。
当然,吐蕃王室的其他成员可不会这么想。他们能够看到的,唯有赤玛伦向李令月投降,并解散了吐蕃王室这件事。
在此之后,吐蕃王室的其他成员失去了尊贵的身份,沦为了囚犯,赤玛伦却依然可以作为吐蕃代理都护留在吐蕃,治理吐蕃。王室的其他成员自然会愤愤不平,觉得赤玛伦是靠着出卖他们,谋求利益。
可他们却不知,如果没有赤玛伦的努力,他们中的一些人,兴许就要性命不保。
赤玛伦的一系列举措,让吐蕃王室成员的伤亡降到了最低。
吐蕃一行,让李令月身边的人看到了赤玛伦的坚毅和果敢。在赤玛伦的身上,他们甚至隐隐能够看到几分武皇的影子。这是一位年轻的太后,同时,她也是一名优秀的政治家。
回过神来的军官,看着人群中被孤立的那个孩子,决定略略照拂他一些。
不是冲着他末代赞普的身份,而是冲着他的母亲。好歹赤玛伦现在也算是在为朝廷效力,他们不好寒了赤玛伦的心。
礼部的官员则留了个心眼,决定事后多与这些原吐蕃王族的人交流交流,以便从他们口中打探到更多关于吐蕃太后的情报来。
这女人好歹也是他们名义上的同僚了,他们总得对她有更多的了解。以后,不管他们是与她敌对,还是跟她合作,心里都能有点谱。
……
在武皇的吩咐下,吐蕃王族的人被安置在当初突厥王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当初,大唐刚刚立国之时,突厥几次三番威胁大唐的安危,还险些让大唐迁都。后来,攻守之势变化,李世民派人将突厥可汗捉来大唐之时,突厥可汗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待遇。
突厥可汗的住处与长安城的寻常百姓相比已经算是相当宽敞了,但相较于他过去的生活,就显得无比寒酸。在衣食方面,李世民倒是没有苛待突厥可汗。不过,他显然也不会让突厥可汗白吃白住。
大唐在举行国宴的时候,那位突厥可汗是要承担起歌舞团的表演任务的。
尽管那位突厥可汗的表演水平一般,但在国宴上,李世民和身边的官员们还是心情愉悦地欣赏着他的表演,一旁有大唐的史官将这一幕载入史册之中。
对于李世民君臣而言,能够让曾经的对头为他们表演歌舞,这也是展示他们对外展现功绩的一种方式。
现在,武皇派人将吐蕃昔日的王族成员们安置在突厥可汗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显然是要让他们认清自己的身份。
她没指望这些人给她表演歌舞才艺,但也不打算纵容这些人一边白吃白喝,一边埋怨着她。
武皇自认她没有那么好的气量。这些年,在李令月的影响下,她已经比先前脾气温和多了。
按照武皇以前的作风,谁敢对她心怀怨念,直接杀了就是。这些吐蕃王族本就已经沦为亡国奴,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死了也是活该!
现在,武皇的耐心已经比先前多了不少,但她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过一阵子,这些吐蕃末代王族依然拎不清,她就不会再顾忌李令月和赤玛伦的面子了。
吐蕃王族中那么多的人,都挤在一处,显得格外拥挤。他们在抵达自己的落脚点时,都怀疑大唐的官员是不是搞错了。
礼部的官员对他们说:“没有搞错,这是从前突厥可汗居住过的地方,现在拿来给诸位居住,也算是对得起诸位的身份。诸位就在这里好好调整一下吧,几日后,圣人会接见诸位。”
“圣人对诸位的态度,将决定诸位往后在大周的待遇,请诸位好好想清楚,见了圣人之后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吐蕃王族的人听了这话,不由面面相觑。即使是再迟钝的人,此时也从礼部官员的话语中,嗅到了一丝不对的气息。
在说完这番话后,礼部的官员左右环视了一圈,又道:“吐蕃都护的家眷何在?”
吐蕃王族的众人见状,赶忙将杜松芒布杰推了出来。
大唐待他们的态度这么差,这时候突然要找他们的末代赞普,准没好事儿,他们可不打算替杜松芒布杰受累。
小小的杜松芒布杰被他们这么一推,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栽倒在地上,好在一名大唐官员及时接住了他。
这位大唐官员看着吐蕃王族的人像是对待瘟神一样对待杜松芒布杰,微微皱起了眉。
他一改刚才的强硬态度,轻声细语地向杜松芒布杰询问道:“你就是吐蕃都护的孩子吗?”
杜松芒布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是。”
因为这重身份,一路走来,他没少受到身边人的排挤和磋磨。他显然是犹豫了一小会儿,才决定承认自己的身份。
大唐官员对他说:“圣人说了,都护正在为朝廷效力,朝廷不好薄待了她的家眷。你既然是她的孩子,就跟我来吧,圣人另拨了一处院落供你居住。”
吐蕃王族的人眼睁睁看着那名大唐官员牵着杜松芒布杰的小手消失在眼前,好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大唐官员找杜松芒布杰,竟然不是为了拿他泄愤,而是嫌弃这处住所不好,要将他安置到另一处居住环境更好的住所去!
凭什么啊,凭什么赤玛伦靠着出卖吐蕃,可以继续享受高官厚禄,她的儿子也能靠着她的荫蔽过上优渥的生活。他们却只能蜷缩在这处小小的地方,过着下等人的日子?
愤怒和不甘充斥在这些人的心间。
而少数比较敏锐的人,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武皇正是要通过这种区别待遇告诉他们,他们现在已经不同于往日。
唯有顺应大势,忠于武皇者,才能过上好日子。对武皇心怀怨望者,必将迎来惨淡的结局。
这数日的时间,对于大部分吐蕃王族的人来说,是一种极大的煎熬。原先李令月手底下的将领对他们客客气气,他们尚且没什么感觉,现在,当他们察觉到武皇对他们的态度并不友善时,他们才终于慌了神,开始为自己的命运担忧起来。
反倒是杜松芒布杰,在最初抵达长安之时,心中惴惴不安。在长安住了几日,渐渐习惯了周围的环境。
这时,武皇终于发话,准备接见来自吐蕃的降臣。
第137章 第 137 章
含元殿、宣政殿与紫宸殿是大明宫的三大正殿,这三座宫殿在同一中轴线上,分别为大明宫的外朝、中朝和内朝。①
按照武皇的习惯,含元殿是举行盛大庆典的地方,比如元正日(元旦)的大朝会就是在含元殿举行。
宣政殿是处理国家事务的地方,文武百官平日里在宣政殿上朝议事,各国使团在抵达长安时,武皇也是在宣政殿接见他们,科举考试的殿试同样也在宣政殿进行。
紫宸殿则是武皇召集大臣们商议机密要事之所。能够进入紫宸殿的,即便不是武皇的心腹,也是极得武皇看重之人。
大明宫的殿基约15米高,高耸的宫殿群对于吐蕃王族们来说蔚为壮观。无论是层层台阶之上的宫殿,还是穿着甲胄穿梭在宫殿之中巡逻的金吾卫,都让吐蕃王族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大明宫的宫殿群规模十分宏大,宫中的管理制度也比吐蕃王朝更加森严。这些吐蕃王族仅仅站在大明宫的台阶下,都从杀气腾腾的金吾卫身上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吐蕃王族们抵达含元殿时,便经过了一次检验。含元殿前的官员既要确认他们的身份和人数,又要确认他们身上有没有携带违禁之物。
当吐蕃王族们穿过含元殿,来到宣政殿前方时,他们又接受了一次同样严格而又细致的检验。
宣政殿前的官员在检查无误后,提醒他们:“现在圣人正在与文武百官议事,你们进去的时候注意着些。”
杜松芒布杰闻言,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他身边那些本就对武皇生出了几分敬畏之心的吐蕃王族成员不由愈发紧张了。
为他们引路的官员注意到了他们的异常,不过,这名官员并没有说什么。第一次来到大明宫前的外国使臣表现比吐蕃众人夸张的多了去了。吐蕃众人仅仅只是有些敬畏和紧张,根本不算奇怪。
当这群吐蕃王族们走进宣政殿时,殿内的所有大臣都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他们。
杜松芒布杰注意到,这些大周官员们手中都握着一块笏板。即使是转过头来看他们的时候,大周官员们手中的笏板依旧是端端正正的,没有丝毫的歪斜。
至于那高高坐在上首的女皇……
杜松芒布杰与吐蕃众人只注意到她穿着一身极为华丽繁复的袍服,他们根本不敢仔细打量那位女皇。
这座宏伟的宫殿,宫殿中的文武百官,以及女皇本人的威势,都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震撼感。
原本这位远在长安城的女皇,对于吐蕃众人来说只是一道遥远而又模糊的影子。现在,这道影子在他们面前,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且多了几分神性。
女皇一定是一位得天独厚之人,才能入主大明宫,成为一个偌大帝国的主宰者。
武皇看着底下一个个紧张得跟鹌鹑一样的吐蕃王族们,开口问道:“谁是末代吐蕃赞普?”
她当然不会藏语,但她身边一名年轻的女翻译官很快就将她的意思传达给了面前的吐蕃王族们。
杜松芒布杰攥紧了自己的衣袖,上前向武皇行了个大礼:“回大周女皇的话,是……是臣。”
早在杜松芒布杰启程前往长安之前,赤玛伦便将大唐的礼仪教给了他。
如果吐蕃王朝此时还是大唐的重要合作伙伴,身为吐蕃赞普的杜松芒布杰是不需要向武皇行这么大的礼的。现在,吐蕃王朝已经亡了,包括杜松芒布杰在内的原吐蕃王族如果想过得好一些,就必须识时务。
武皇见到匍匐在自己面前的吐蕃末代赞普,眼眸中浮现出几丝满意之色。
看来,令月举荐的那位吐蕃都护不仅自己知情识趣,在教孩子方面,也同样称得上出色。
只要这孩子足够安分识趣,她不介意让这孩子过上优渥的生活。
自大唐建国以来,太宗皇帝便对异族极具包容之心,在这方面,高宗皇帝与武皇同样也延续了太宗皇帝的风格。
在武皇看来,若是这孩子长大后有足够的能力和忠心,她也不介意重用这孩子。
“你今年多大了?”
“臣今年七岁了。”
杜松芒布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从容一些,以免给吐蕃和阿娘丢人。
“七岁,正是该进学的年龄……往后,你就与其他人一起进入太学就读吧。”
“多谢圣人!”
在听完翻译官的翻译后,杜松芒布杰轻快的声音中似乎带了几分雀跃。
武皇见状,不由对他产生了几分兴趣:“你很期待能够进入我大周的太学?”
“是啊,先祖曾经派‘遣唐使’到大唐来学习,他们都学到了很有用的东西,回去之后,变成了很厉害的人,我也希望能够像他们一样来大唐学习!以前阿帕还在的时候,我跟阿帕说我也要做遣唐使,阿帕一直不同意。现在,我终于能自己来大唐学习了!”
这回,翻译官一边翻译杜松芒布杰的话语,一边小心观察着武皇的神色。
杜松芒布杰一口一个“遣唐使”和大唐,翻译官实在担心武皇不高兴。
谁知,武皇神色平静地听着这些话。
尽管她将国号改为了“大周”,但她明白,对于很多人而言,大唐是不可磨灭的印记。
不仅大周内部的许多大臣如此,大周周边的许多属国也同样如此。
“遣唐使”便是李世民的“天可汗”时代留下的印记之一,因为大唐强盛如斯,周边各国的国王们纷纷派遣使团来大唐学习。即使现在,依附于大周的属国也依旧习惯将他们派来大周学习的使者称为“遣唐使”而非“遣周使”。
随着大周与海外诸国的贸易日益繁盛,不少国人驻留海外,“大唐街”开始兴起②。
这种文化认同,是不可磨灭的。即使是身为大周当权者的武皇,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正因如此,当李令月当初向武皇提出使用“大唐”和“大周”双国号时,武皇并没有一口拒绝。
当时,朝中不少大臣都为李令月捏了一把汗,他们一面震惊于李令月居然敢撸虎须,一面却又心中暗自期待。
万一呢?万一武皇同意了呢?
最终,武皇同意了李令月的谏言。
朝中的诸多大臣们既感到高兴,又十分不解,为何武皇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李令月的谏言。难不成,武皇宠爱这个小女儿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了吗?
他们并不知晓,此前,武皇和李令月就有过一场私底下的对话。
李令月问:“阿娘可想让大周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
武皇用审视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幼女:“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将大唐与大周绑定在一块儿,大唐存在一日,大周就存在一日,反之亦然。无论是国内之人亦或是国外之人,对大唐的认可度都高于大周,若是执意以周代唐,日后,消失的只会是大周。既如此,何不让大周和大唐共同延续下去?”
李令月道:“您与阿耶,我与李唐先祖,大周与大唐,终究有着不可割舍的关系。”
武皇在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开口道:“你胆子倒是大,很少有人敢跟朕说这种话。”
李令月见武皇面上并无愠色,便知这事成了一半。
她笑眯眯地道:“我私底下跟自己的亲娘说话,难道还要小心翼翼不成?况且,我虽有私心,但您不能否认,我说得有道理吧?”
尽管武皇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她却不想让李令月太得意。只见她伸出食指,在李令月额头上轻轻戳了一记。
从此之后,她的国,既是大周,也是大唐。
两个国号并行的时间虽不长,“周”、“唐”之号共存却已经是朝中上下人尽皆知的事实,武皇自然不会因为杜松芒布杰言辞间对于大唐的推崇而生气。
只听武皇对杜松芒布杰道:“你刚刚入学,只怕跟不上太学的进度。这样吧,朕为你指派一名老师来辅导你,直到你完全适应长安城的生活。”
杜松芒布杰一脸惊喜地看着武皇。他觉得,武皇实在是太好了!他正在为语言不通的问题而发愁呢,武皇居然如此贴心,主动帮他解决问题。
这么好的一位国君,为什么总有人说她凶残呢?
武皇将杜松芒布杰接下来的生活安排妥当之后,望向其他吐蕃王族的目光就没有那么和善了。
原本见武皇对杜松芒布杰和蔼可亲的吐蕃王族们见状,一颗心悄然提了起来。
他们不明白,为何武皇对待杜松芒布杰与他们,差别竟然这么大。但他们知道,他们想要在大周过得好,必须借着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博得武皇的欢心。否则,恐怕他们接下来又要回到那处逼仄的住宅中了。
这几日,他们在突厥可汗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听身边负责看守他们的人说了突厥可汗当初被唐太宗抓回大唐之后的种种遭遇,一个个都老实了不少。
他们那么多人挤在逼仄的住处,身边没有仆从侍奉,一应大小事务只能亲自动手来做。他们活动的范围,仅限于那处小小的院落。此时,他们才深刻地意识到吐蕃王朝已经灭亡了。
即使吐蕃没亡,他们也不可能与如此强大的唐帝国相抗衡。
这般想着,这群吐蕃王族们学着杜松芒布杰的样子,向武皇俯首称臣。
刚才他们还笑话杜松芒布杰在武皇面前态度谄媚,现在,他们的表现与杜松芒布杰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惜,他们刚到长安时的表现,到底在武皇那里扣了大分。
武皇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道:“吐蕃王朝已然覆灭,按照朕的意思,不听话的前王室成员就该杀了以绝后患,是朕的皇储定要留你们一条命。”
“朕对你们耐心有限。日后,你们若是安分守己,朕便给与你们去太学上学的机会,许你们在我大周像普通国人一样生活。你们要是有能耐,也可以参加我大周的科举考试,考上了朕便封你们做官。可你们要是对我大周存有不臣之心,朕便直接叫你们人头落地。你们听明白了吗?”
翻译官一句句地将武皇的话翻译给吐蕃王族们听,吐蕃王族们忙不迭地点头道:“明白,明白。”
在见识过大唐的繁华与强大之后,这些吐蕃王族们彻底没了与大唐对着干的心思。
这些王族成员们平时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要让他们像底层百姓一样生活,他们肯定是不乐意的。好在武皇给了他们在大唐做官的机会,他们自然要好好努力一把。
只是,他们中大部分人才干平平,又不会说大唐话,这时候科举考试卡得还很严。他们想要通过科举考试入朝为官,是十分困难的。
不过这时候,他们是想不到这一层的。
接下来,武皇又问了他们几个与吐蕃有关的问题,便像是对他们失去兴趣一般。
在吐蕃王室一行人中,唯有杜松芒布杰能够得到武皇的些许关注。
武皇指着杜松芒布杰对在场的大臣们道:“这是吐蕃代理都护之子,你们也认识认识。他日后要在太学中读书,怕是会成为你们家中子侄的同窗。”
大臣们若有所思地将杜松芒布杰打量了一番,便移开了目光。
吐蕃王朝已亡,他们自然不需要太给杜松芒布杰这个末代赞普面子。他那个正在做吐蕃代理都护的母亲日后会怎么样,也不好说。大臣们并不怎么看好赤玛伦这个没什么政绩的吐蕃太后。
要是赤玛伦真能坐稳吐蕃都护的位置,杜松芒布杰在这些大臣们心中,才会变得重要一些。
不过,这些大臣中的许多人并不愿意看到这一幕。比起让家中的晚辈与杜松芒布杰处好关系,他们更希望从此在朝堂上看不到杜松芒布杰和赤玛伦的身影。
杜松芒布杰虽然听不懂武皇的话,却也大致能够猜到,武皇是在向朝臣介绍他。他抬起头,飞快地将在场的大臣们扫视了一遍,然后惊讶地发现,这些人中,有一部分人有着异域面孔。
初次步入大明宫,杜松芒布杰的心中有着太多太多的疑惑。可他知道,这个朝堂上,还没有他说话的余地。他心中的许多疑惑,他只能在接下来的生活中慢慢观察。
武皇派来教导杜松芒布杰语言的人,是一名令人观之可亲的女官。
这名女官名叫丁佩兰,正是去年李令月亲自招录的女官之一。
由于丁佩兰能够顺畅地用吐蕃语跟杜松芒布杰交流,杜松芒布杰一度以为她已经学习吐蕃语很久了。当杜松芒布杰得知,丁佩兰实际上也才学习吐蕃语一年,他不由啧啧称奇。
“你,真的,厉害。”杜松芒布杰用刚刚学会的一点大唐话磕磕绊绊地说着。
“这算什么?跟我一起学习语言的小姐妹中,还有个人只花了半年时间,就学会了波斯语呢。”丁佩兰笑起来的时候,颊边带上了两个小梨涡。
刚刚开始学习大唐话的杜松芒布杰显然理解不了这样的长句,于是,丁佩兰又用吐蕃话将刚才她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波斯是哪里?为什么要学习波斯语?”杜松芒布杰懵懂地看着丁佩兰。
“波斯啊……在吐蕃以西的伊朗高原上。我的小姐妹学习波斯语,自然是为了实现一个巨大的梦想。”
这一刻,她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悠远。
杜松芒布杰看不懂丁佩兰的眼神,却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
后来,他想啊想,终于想起他在自家阿娘脸上,也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
曾经的杜松芒布杰对于吐蕃以外的地区,是十分懵懂的。
当他在长安城住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原来,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多个国家。
新罗、百济、高句丽、波斯、天竺、大食……这些国家中,有一些国家,因为与吐蕃王朝打过交道,杜松芒布杰有所耳闻,有一些国家,他则完全没有听说过。
这些来自不同国家的人源源不断地汇聚到大唐,他们中的许多人是为了与大唐通商而来,可也有不少人是奉了本国国王之命,来大唐学习各种知识。
杜松芒布杰就曾经在长安的街道上见到戴着头巾的大食人,也曾看见穿着新罗和百济服饰的人,他还看到了波斯人……
伴随着这些人涌入长安的,是他们带来的货物,以及他们的文化。这一切,都让杜松芒布杰感到好奇。
他开始明白,他的母亲赤玛伦在他离开之前,为什么要叮嘱他来了长安城之后要少说话,多学习了。原来,他们还有那么多不知道的东西。
阿娘说得对,这个世界其实非常广阔——比他们认知中广阔得多。如果他不来长安城走一走,他就不会知道,大唐为什么这么强大。
现在,长安城的街坊是杜松芒布杰最爱去的地方。在这里,他能够看到不同国家的人,能够了解到来自异域他乡的故事。
虽然很多时候,那些操着各地语言的人说出的话,他都听不懂,但他经常在那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的语言老师丁佩兰在了解这一情况后,告诉他:“以后,你在太学的同窗中,也会有来自其他国家的人。你如果想要了解其他国家的情况,可以多与这些人沟通。”
“真的吗?”杜松芒布杰双眼一亮。
“当然是真的。”丁佩兰笑着开口。
杜松芒布杰就这样渐渐地融入了长安城中。
他年龄还小,正是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的时候,同样也是对新事物接受度极高的时候,想要适应长安的生活自然不难。
但吐蕃那些已经成年的王族成员,想要融入到大唐的氛围中,也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们心思不如杜松芒布杰纯粹,一心想要尽快学会大唐话,了解大唐的情况,然后在大唐混个官做做。
可惜,他们越是盼着什么,便越难取得成效。等到杜松芒布杰过了语言关顺利入读太学的时候,吐蕃王族们仍然在原地打转,这也让他们一日比一日焦虑。
武皇唯才是举,如果他们不能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武皇就不会给予他们任何优待,接下来,他们难道要过着与平头百姓没什么差别的生活吗?
不,他们不能接受!
就是在这时候,朝中的一些官员开始接近这些心怀不甘的人,并向这些人打探与赤玛伦有关的消息。
这些人原本不肯将与赤玛伦有关的信息告诉这些官员。
这些官员却说:“你们现在落魄到这种地步,吐蕃太后却可以继续过着令人艳羡的生活。她的儿子可以在大唐最好的学府中学习,可以跟其他国家的王子公主,以及朝中官员的子女做同窗,你们的子女却只能跟你们一起缩在小小的宅院中,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你们真的愿意吗?”
“只要你们将与赤玛伦有关的过往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帮你们把赤玛伦母子拉下来,还可以为你们提供优渥的生活。我们这是各取所需。”
官员们充满蛊惑力的话语让不少吐蕃王族们心动了。
他们也知道,这些官员未必存着什么好心思,可他们已经受够了现在这种生活。但凡有一点可能,他们都想改变现状。
何况,那些人说的话,实在是太符合他们心意了!
这时,吐蕃王族内部出现了两个不同的声音,一派是支持与这些官员进行合作的,一派是坚决反对这么做的。
“大周国力强盛,大周的女皇看起来很不好糊弄。我们刚来长安,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要是莫名其妙被卷进大周臣子的斗争中,我们就危险了!”
“看样子,这些天的生活,已经让你们变成了懦夫!你们已经不再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只是一群这也怕那也怕的胆小鬼!我们这么做,正是为了吐蕃的未来。我们要尽可能地拉拢盟友,为我们自己,也为吐蕃争取利益!只有勇者才能得到别人的尊敬和钦佩,懦夫是不会有人搭理的!”
主张与大周官员合作的人,占了这次入京的吐蕃王族成员的六七成。
他们对拦在他们面前的同伴们说:“胆小鬼就一边呆着去吧!不求你们为我们提供什么帮助,只求你们不要阻碍我们!”
反对派的人也急了:“你们这么做,是在自寻死路啊!大周女皇已经警告过我们了,让我们安分一些。她现在对我们非常防备,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去招惹她?”
“做一个安分的人,可没办法帮助我们恢复过去的荣光!”
两派人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他们谁也没办法说服谁,最终,分道扬镳。
准备铤而走险的吐蕃王族成员正准备联系大唐官员们上门。
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始行动,武皇派来的金吾卫就率先找上了他们。
“圣人一早就告诉过你们,想要活得好,活得久,就不要忤逆她,更不要背着她搞小动作。看来,你们是压根儿没有放在心上。既然这样,那你们就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吧!”
雪亮的刀锋上,映照着这些吐蕃王族成员惊慌失措的表情。
如今,吐蕃那边的改革正处于最紧要的关头,武皇自然不会让这些人妨碍到李令月和赤玛伦。
这些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长安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除了那些曾试图向他们打探消息的大周臣子们,以及与他们观念不合的同伴之外,没有人在意他们的下落。
血色的痕迹掩藏在阴暗处,长安城依旧人来人往,热闹繁华。
武皇在料理完这些人之后,对身边的上官婉儿道:“可惜了,那赤玛伦还想着替这些人谋求一线生机,哪知这些人实在是不争气。”
上官婉儿道:“机会已经给他们了,既然他们抓不住,那也怪不了别人。好在,吐蕃王庭虽然有人犯糊涂,但总算也有几个明白人。若是他们足够聪明,不去碰他们不该碰的东西,圣人不妨拿他们做个样子,来为您经营一下名声。”
武皇嗤笑道:“朕何尝在意过什么名声?那些人爱说什么,只管让他们说去!”
她要是真的这么在意名声,她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登基!如今她身处这个位置上,她就不可能有什么好名声。
对此,武皇看得十分透彻。比起几声轻飘飘的赞美之词,她无疑更在意手中的权柄。
“您是不在意,但太女殿下在意呀。”上官婉儿道:“先前,外头有人说您不好,太女殿下恨不得冲上前去跟他们拼命。”
“令月……”提到李令月,武皇的眼神也柔软了下来。
细细算来,她与自己的爱女已经有将近一年未曾见面了。
武皇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儿女情长的人,但此刻,她心中泛起了淡淡的思念之情。
这时,有人一脸喜意地前来告诉武皇,她派去扬州的团队,已经抵达长安城了。
“这么说,两名小皇孙已经到了?”武皇一下子站了起来:“快,将两名小皇孙带过来,让朕看看!”
第138章 第 138 章
由于两位小皇孙还十分幼小,负责护送他们进京的队伍一路走走停停,竟比平时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抵达长安城。
两位小皇孙被送到的时候,精神瞧着十分不错。
明霏将他们送到武皇面前时,武皇细细将他们打量了一番。
只见两个孩子生得白白嫩嫩的,一看就被照顾得极好。
武皇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道:“像令月。”
这话不假,他们五官精致,鼻子和嘴巴都带着李令月的影子,脸型也与李令月肖似,唯有眉眼与李令月不那么相像。
武皇猜想,这两个孩子的眉眼,应该是随了他们的生父。
此时,两个孩子已经有六个多月大了,他们虽然还不会说话,嘴中却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
他们似乎对武皇十分好奇,一个两个都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歪着脑袋好奇地望着武皇。
“啊~”
其中一个孩子朝着武皇伸出了手。
武皇有心想抱一抱这孩子,但顾忌到她今日的行头不便,唯恐她身上尖锐的饰品伤到孩子,于是,她便只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小脸。
在被她的手拂过的那一瞬,这孩子的双眼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冲着武皇又“嗷嗷”叫唤了两声。
“这孩子倒是比令月小时候还活泼些。”武皇一面逗弄着小皇孙,一面道:“这孩子是晏儿,还是清儿?”
两个孩子的名字虽是李令月取的,却是武皇正式赐下的,武皇自然印象深刻。
“现在正在向您玩闹撒娇的,是江都公主,边上这个稍稍安静些的,是蜀王。”
明霏的话音刚落,“稍微安静些”的李晏就打了她的脸。在明霏抱着李晏经过李清身边时,李晏跟自己的妹妹打闹了起来。
面对来自兄长的“挑战”,李清也丝毫不示弱。很快,两小只就你挠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互相伤害了起来。
他们人小,力气也弱,打着打着,手上就没劲儿了。为了不妨碍兄妹俩交流感情,只要他们打得不太过火,身边的下人们是不会阻拦的。
明霏有些尴尬地对武皇说:“平时小王爷的确比小公主要安静些。不过,在来的路上,小公主不知怎么惹到了小王爷,所以……”
“看样子,朕的两个小皇孙人虽小,脾气却不小。”武皇哈哈大笑。
武皇自己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寻常人喜欢乖巧的孩童,她却更喜欢有个性的孩童。
她与两个小皇孙才只见了这么一面,她却觉得,这两个孩子很对她的胃口。
这一幕落在武皇身边的人眼中,又让她们解读出另一层涵义来。
先前李显和李旦等人的儿女出生时,武皇的反应可是相当冷淡。除了惯例的赏赐之外,什么都没有,别说是亲自为他们的儿女取名了。武皇怕是连李显和李旦等人如今膝下究竟有几个子女都不关心。
而现在,武皇对太女新诞下的一双年幼子女竟然这般喜爱,可见太女虽然长年在外,她在武皇心中的分量却没有降低分毫。
那些想要趁着李令月不在,离间武皇与李令月母女感情的人,只怕要失望了。
上官婉儿见武皇心情很好,上前凑趣道:“两位小殿下生得实在是太像了,他们这穿着打扮又这般相似,圣人能够分辨出他们谁是谁吗?臣可是一点儿都分不清呢。”
“这有何难?”武皇命人将李晏和李清并排摆在榻上,她指着两个孩子对上官婉儿说道:“他们虽生得有九成相似,仔细看来,还是有些不同的——清儿生得与令月更加相似些。”
李清与李令月足足有六七分肖似,李晏则只有五分肖似李令月。武皇觉得,这之间的差距,多半是两个孩子的生父引起的。
武皇虽然这么想着,倒也没有表现出对哪个孩子的偏爱之情。
这两个孩子有着一对不同寻常的父母,也不知他们能够继承父母的几分才干。武皇向来务实,她可以宠爱自己的两个孙辈,但有才干的人,才能真正让她另眼相看。
何况,李令月的孩子,还关系着帝国未来的继承人,武皇自然巴不得李令月能多生几个孩子,且这些孩子们最好个个出息,好让她有更多选择的余地。
武皇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两个眯着眼开始犯困的小皇孙,心中暗道,罢了,两个孩子还小。先好生教导着,待他们稍微长大些再看资质如何吧。
宫中上下早早就为两名小皇孙收拾好了住处。
李令月这个做阿娘的不在,不好将两个孩子单独放在东宫,武皇便准备将李晏和李清带在身边亲自照顾一段时间。
不久,长安城中人人皆知,太女在扬州城诞下的两名小皇孙已经回到了宫中。
他们都是听过李令月“吞风有孕”一说的,知道李令月腹中的孩子来历不凡。对于这两个孩子,他们充满了好奇之心,也不知这两个生而不凡的孩子与寻常的孩子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当然,也有大臣并不相信李令月给出的说辞。他们坚信李令月私底下养了情人,这才有了孩子。如果李令月的情夫是贵族圈中的人物,说不准他们还能够通过两名小皇孙的样貌,看出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
比起弄明白孩子的身世,他们其实更希望自家子弟也能争气一些,博得太女欢心,最好也能让太女愿意为他们家生下一儿半女的,好让他们家“父凭子贵”。现在,大唐上下,没有几户人家不希望与太女扯上关系。
当上官婉儿将她从京中打探来的消息说给武皇听的时候,武皇对此毫不感到意外。
“人总是有好奇心的,令月的孩子已经出现在宫中,生父却不知道是谁,自然会引来他们无尽的遐想,他们向来对这方面的事尤为热衷。”武皇摆摆手,道:“让他们胡乱猜去吧。”
反正,这些人也不可能猜到真正的答案。
他们总不能打开秦始皇陵,把始皇帝从棺木中拖出来跟两名小皇孙做对比吧?
“你替朕起草一份旨意,朕要为蜀王和江都公主举办一场接风宴,让那些高官显贵都来见见两位小皇孙吧。他们不是对两位小皇孙十分好奇么?朕就如他们所愿,让他们来见一见两位小皇孙。”
很快,武皇准备在含元殿为两个小皇孙举办接风宴的消息,就传遍了整座长安城。
通常而言,含元殿只有在举行大朝会的时候,才会启用。武皇却为了替两个小皇孙而破例启用含元殿,这也让许多大臣们感到十分震惊。
难道,那两名小皇孙当真是神胎?否则,即使他们是储君之子,在诸位大臣们看来,这阵势也太过了。
杜松芒布杰也同样在受邀之列。这时候,他初到长安时的那股子新鲜劲儿已经褪去了。
消失的族人们让他意识到,长安城终究不是他们自己的地盘,他们不能任意妄为。
如果他们胆敢随意与朝中的大臣们勾结,武皇自然会教他们做人。
原本杜松芒布杰对于那场血色的变故毫不知情。
直到没有参与这场变故而得以幸存的族人过来探望杜松芒布杰,并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他才看明白,那位对他态度不错的女皇,终究是一位皇帝。
皇帝,与寻常人是不一样的,她可以同时有多副面孔。她可以一边与人谈笑风生,一边取人性命。
看样子,武皇在外头残忍狠辣的名声,并不都是以讹传讹。
那日,杜松芒布杰在与自己的语言老师丁佩兰见面时,有些茫然和后怕。
“我,我先前在圣人面前,是不是太随意了?”
“你不必太过紧张。”丁佩兰温言安抚道:“吐蕃刚刚被纳入大周的版图中,圣人与太女为了安抚人心,势必不会对你们这些吐蕃降臣太过严苛。只要你们不去触碰圣人的底线,圣人是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听了这话,杜松芒布杰若有所思。
原来,他的那些同族们突然被武皇制裁,是因为他们触碰到了武皇的底线吗?那么,武皇的底线究竟在哪里呢?
杜松芒布杰的面上褪去了几分青涩稚嫩,多了几分稳重。他决定,按照临行前他阿娘叮嘱他的话来做——少说,少听,多观察。
这一回,杜松芒布杰在收到来自朝廷的请柬时,几乎立刻就准备了起来。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连他都能够收到请柬,但他一定要保证这一次的大明宫之行万无一失。
今日的阵势瞧着比那日杜松芒布杰觐见武皇时还大。不止朝中官员,就连命妇们,也齐聚在了含元殿中。杜松芒布杰挤在这些人中,十分不起眼。
含元殿中的人,都在谈论着那对尚未露面的兄妹。
他们才是今日真正的主角,也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第139章 第 139 章
武皇这般看重李令月所出的两名子嗣,这对于李令月的支持者们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可对于李显和李旦来说,就让他们心中不是那么痛快了。
这人呐,就怕对比。
往日李令月没有诞下孩子的时候,他们心中还没有什么想头,毕竟武皇对于她的孙辈都是一视同仁地忽视。
可现在,武皇对李令月一双子女的看重,衬得他们以及他们的孩子像是捡来的一般,这就让他们的心情十分复杂了。
当然,李显和李旦心中虽有些不是滋味儿,他们倒也没打算做些什么。
他们没有继承父母的杀伐决断,他们的性子中本就带着几分优柔寡断。若非武皇看出他们成不了什么器,也不至于容忍他们至今。
……
在含元殿中,武皇郑重地将李令月的一双子女介绍给了满朝文武以及外国来宾。
李晏和李清今日被人隆重打扮了一番,裹在襁褓之中,由女官们抱着,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他们虽然年龄尚小,但五官精致,瞧着不像是寻常孩童,倒真有几分神仙童子的样子。
此时,他们刚刚睡醒,正探头探脑地打量着殿内的这些人,活泼极了。
有眼尖的官员注意到,两位小殿下身上裹着的襁褓,其所用布料以及上面绣着的花纹超过了寻常王爷和公主的规制。
武皇指着这对李晏和李清对周围的官员们道:“天佑大周,故而赐下了一双神胎给我大周皇储。日后,我大周的后继者,便从这对神胎中挑选。”
这番话语,在文武百官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武皇正处于春秋鼎盛之际,谁都没有料到,她不止定下了储君,还将储君的继承人也提前划定好了。
武承嗣与武三思低下头,遮住了眼中的不甘。
他们不明白,自己的姑姑究竟在想些什么,李令月姓李,这两个孩子也姓李啊!武皇为何宁可将皇位传给外姓之人,也不肯将皇位传给他们?
武承嗣和武三思并不知道,对于登上了帝位的武皇而言,家族并不是最重要的,她自己才是。
如何选择对武皇而言最为有利,她便会如何做。
当年,武皇尚未入宫之时,武承嗣和武三思的父亲对武皇母女并不好,武皇在上位之后却依旧选择提拔自己的侄子。这并不是因为武皇当真不计较自己那两名异母兄长的所作所为了,而是因为重用武氏家族的人对她而言更为有利,武家的人可以成为她手中的一把好刀。
在未曾登上皇位之前,武皇想要成为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帝,如今的她大权在握,稳坐江山,她又有了进一步的野心,那便是做出一番功绩来,名垂青史。
并非武姓赋予了她无上荣光,反倒是武氏一族因她而显赫。
武皇选择李令月以及李令月的一双子女,自然是因为李令月能够助她巩固地位,开疆扩土。
她们有共同的抱负、共同的理想和利益,并且在情感上,李令月这个亲生女儿也与武皇更为亲近。
敢于打破常理亲自登基的武皇,并没有武承嗣与武三思那么看重所谓的宗族,这恰恰是武承嗣与武三思最不能理解的。
早先,武承嗣和武三思还存着与武皇的几个子女争一争储君之位的意思。到了后来,武皇越过几个儿子,将李令月册封为皇储,随着李令月的地位逐渐稳固,武承嗣与武三思也起了些别的心思。
他们不再执着于让武皇册封他们为皇储——朝中支持他们的人太少,武皇本人看起来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他们盼着能够成为李令月的皇夫,成为下一任皇储的亲生父亲。
但武皇的这番话,让武承嗣和武三思的算盘彻底落空了。
他们勉强能够理解武皇在侄子和亲生女儿之间选择了后者,可他们不明白,武皇为何宁愿选择一对父不详的野种,也不肯帮帮他们。
武家如果能和李令月联姻,明明对武皇来说也是有利的,不是么?
武承嗣和武三思打量着眼前这对玉雪可爱的龙凤胎,觉得他们有些碍眼。
这时,他们忽然感觉武皇凌厉的视线扫了过来,他们顿时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不敢再想些有的没的。
他们的这位姑母气场太过强大,且又眼神毒辣,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人心。即使是他们,在面对武皇这位姑母时,也时常会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武皇见两个侄子被自己震慑住了,便收回了目光。
她决定,待这场宴会结束之后,再好好敲打敲打这两名侄子。
他们只需要当好她手中的刀即可,不需要去想一些多余的事。看在他们还算好用的份上,她并不想去动他们,可这前提是,他们不要触及她的底线。
除了武家兄弟之外,朝堂上的其他大臣们在听到了武皇的话之后,显然也很是惊愕。
“圣人,两位小殿下年岁还小,不可轻易做出这等决定,以免折了两位小殿下的福气呀!”
在他们看来,李令月自己都还是武皇的皇储呢,实在没有必要现在就决定李令月的继承人要从这两个孩子中选。待这两个孩子立住之后,再考虑这事也不迟。
否则,说句不好听的,要是这两个孩子中途夭折了,算怎么回事儿呢?
况且,这两个孩子并不是两兄弟,而是一位小公主和一位小王爷。瞧着武皇的架势,莫非是要将小公主和小王爷有同等继承权这事儿给定下来?
这也让一部分老臣心中有些排斥。他们虽然接受了武皇和李令月这对母女,但在他们看来,武皇和李令月只是特例。世间大部分女子都无法达到她们这样的高度。
这部分大臣连武皇任命赤玛伦为吐蕃代理都护一事,都接受得不情不愿。若非他们对吐蕃实在不够了解,若非吐蕃突然被打下来,他们一时间拿不出更合适的吐蕃都护人选来,他们是断然不会同意让赤玛伦成为他们的同僚的。
他们连女官都无法接受,又如何会愿意接受公主参与皇位争夺战成为一种惯例?
除非后世再冒出个像李令月一样受命于天、得天眷顾的公主来,否则,他们还是希望皇位能够在皇子们之间流转。这不仅是因为自古以来的观念,更是因为生育对于公主来说,是一道坎儿。
在他们看来,皇子可以广纳后宫,开枝散叶,留下足够的子嗣,公主能么?
若是他们在某位公主身上押了宝,那位公主最终却死于难产,不仅他们血本无归,朝廷也可能会因此而陷入动荡之中。
先前有传言说李令月难产,虽然这被证实是恶意造谣,但当时这则消息确实道出了许多人心中的隐忧。只要选择公主作为继承人,就免不了会面临这方面的问题。
正因如此,除非后世还有哪位公主如同李令月一般得天独厚,否则,大臣们并不想将公主纳入到常规的继承序列中。
李令月的种种神奇之处,是他们亲眼所见,做不得假。如果后世有公主能够达到她这样的程度,那就不属于“竞争上岗”,而是“特事特办”。
武皇看出了他们的小心思,开口道:“这两个孩子可是上苍赐给令月的,自然与寻常孩童不同。寻常孩童在成长过程中自然要当心着些,以免折了福气,这两个孩子却用不着!朕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她有底气说这话,当然不是真的信了这对兄妹是什么“神胎”,而是出于对李令月的信任。
李令月有诸多底牌,无论如何她都会想法子保住这对兄妹,不会让他们因为生病而夭折。至于兄妹俩的安保问题,武皇就能解决,用不着旁人操心。
“既然都是神胎,自然是哪个更有天分,哪个就成为继任者——这可是真正的受命于天。”
武皇的话,让许多大臣们暂且歇了继续劝说她的心思。因为他们突然想到,倘若李令月的这一双子女果真是上苍之子,那么他们的确符合“特事特办”的先决条件。
眼下唯一的问题是,许多人仍然对两个孩子的身世持怀疑态度,觉得这两个孩子是私生子,武皇和李令月是为了给他们造势,才搬出了“上苍之子”作为噱头。
但他们不敢当着武皇的面说出来。
罢了,两个孩子终究还小,待他们长大些再看看吧。若两个孩子果真不同寻常,他们这些大臣也不是瞎的。
武皇将这些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这些人想要直接插手她和令月择储之事,那是做梦,她绝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如今,她们的威望,她们手中的权柄便已经达到让这些人三缄其口的地步了。难道,这些人以为他们未来还有左右择储的机会?
这些人所顾虑的,在武皇看来并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若是公主资质比皇子更高,且她本人也有意向成为储君,那么为了规避风险,她完全可以提前诞下继承人,继位后减少生育或者不再生育。若是她不想生育,或者生下的继承人不幸夭折,她也可以在宗室近枝中选择资质优秀的继承人。
武皇在选择继承人的时候,首要考虑的是对方的资质和心性,而不是其他的东西。与其提前担心女继承人难产,倒不如担心担心万一退而求其次,选了个昏庸无能的君主上位败光了祖上的基业该如何是好。
子嗣之事总有解决的办法,若是选了个昏庸之人上位,那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年幼的杜松芒布杰初来乍到,看着武皇与朝中重臣的争论,并没有贸然插嘴。当然,他也知道,他在大唐朝堂上还没有什么分量,这里并没有他插嘴的余地。
他只是默默将武皇对公主和皇子同样看重这件事记在了心中。
杜松芒布杰瞥了那两个襁褓一眼,心中暗道,或许,还应该再加个限定条件——武皇对那位太女殿下生的孩子一视同仁地看重。
这时,站在杜松芒布杰身边的波斯王子卑路斯上前附和了武皇的话。
“贤明的继承人不分男女。在我的国家,也曾经有公主登上皇位,只有狭隘的人才会忽视女子。”
波斯王子显然已经在大唐停留了相当长的时间了,他的大唐话说得很不错。即使是杜松芒布杰这样的初学者,也能连蒙带猜地弄明白他的意思。
——这位波斯王子,对待武皇的态度,似乎异常热络。难道,波斯人都很崇拜武皇吗?
杜松芒布杰所不知道的是,波斯王子对武皇的确十分热络,但这是有原因的。
此前,波斯王子卑路斯所在的萨珊王朝被大食(阿拉伯帝国)所灭,他不得已,一路逃到了大唐。他的其他兄弟们选择向着东罗马帝国所在的方向逃窜,结果都在半路上被阿拉伯人杀死了。
唯有选择往东边逃窜的卑路斯,成功越过帕米尔高原,逃入大唐境内,并受到了唐高宗李治的保护。当时的卑路斯一心想要复国,便恳请李治派军队助他抗击阿拉伯人,却被李治以路途过于遥远为由拒绝。
对于李治而言,除非帮助卑路斯复国对他和大唐而言有足够的好处,否则,大唐和波斯的交情还不足以让他为了波斯而对上阿拉伯帝国。
后来,李治因病去世,武皇登基,改国号为“周”,大周自己内部都发生了一阵又一阵规模不小动乱,自然更没有人会理睬卑路斯这个亡国王子。
卑路斯痛定思痛,在武皇站稳脚跟之后,他瞅准武皇手下缺人的时机,主动向武皇投诚,这才终于在武皇面前有了一席之地。
他这般奉承武皇,目的也十分明确——他希望能够借助大周的力量复国。为此,他愿意做任何事。哪怕是武皇让他的儿子泥涅师去侍奉李令月,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这种时候,卑路斯反而更希望能够通过姻亲关系,加深波斯与大唐之间的联系。
十分遗憾的是,武皇和李令月本人似乎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哪怕泥涅师是一位具有异域风情的俊美少年,李令月对他的容貌也只有纯粹的欣赏,而没有别的想法。
很快,一旁新罗的使者也上前附和着波斯王子卑路斯的这番话。他们的国家不久前出过善德女王金德曼和真德女王金胜曼,他们在发表女子不输男儿的言论时,那是相当有的有理有据。
当然,新罗的使者会选择附和卑路斯的话,并不是因为他们跟卑路斯这个波斯王子关系有多好。地处朝鲜半岛的新罗与位于伊朗高原的波斯萨珊王朝距离过于遥远,在来到大唐之前,新罗使者和波斯国使者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新罗使者选择附和波斯王子的话,同样也是因为他们想要讨好武皇。
新罗第二十八代君主,真德女王金胜曼在位时期,金胜曼为了解除来自高句丽和百济的威胁,选择归顺大唐,成为大唐的附属国。自此,新罗开始使用大唐永徽年号,并推行大唐服饰,进行“唐化运动”。
如今,大唐江山易主,这个帝国非但没有衰弱下去,反而变得更加强大。新罗使者在见识过大周的强盛之后,更是坚定了要抱紧大周大腿的念头。
大周的女皇喜欢什么,他们自然要投其所好。
这位女皇陛下虽已年逾六十,但她神采奕奕,看上去远比她实际的年龄要年轻许多,属于她的时代似乎还会延续好些年。她有一位年纪轻轻就武德充沛的继承人,等到那位继承人坐上皇位,必然会延续她先祖们的风光。
新罗向来识时务,他们愿意向强者低头称臣。只要大周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实力,他们就会始终用恭谨的态度来侍奉大周。
当然,大周要是中途衰弱下去了,他们当然也要考虑自己的利益。到了那时,大周也就没有精力再来管他们了……
新罗使者说话语速比较快,再加上他们的话语中带着些口音,杜松芒布杰并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不过,从身旁人的反应中,他能够看出,新罗使者所说的话,应该与波斯王子的话大差不差。
他将这一切默默记在了心中。
最后,新罗使者又对武皇说了些什么,武皇看上去很满意。
这时,宴会原本的主角,李晏和李清早已不再是众人所关注的中心。只有一些想要辨认孩子生父究竟是谁的人,仍然在盯着他们的小脸仔细打量着。
理所当然的,这些人一无所获。
两个孩子毕竟年龄还小,他们被带到含元殿中后,对着周围的各路人马兴奋地瞅了一阵,等到殿中的大臣们完成了第一波争论的时候,他们又开始犯困了。
明明周围这般嘈杂,他们竟能睡得这般香甜,仿佛丝毫不知道这宫殿中刚刚因为他们而爆发了一场争论。
武皇挥挥手,命人将他们抱了下去。
“行了,两个神胎你们也见过了,今日的宴会,就到此为止吧。”
闹腾了这么久,她听着这些大臣们争辩,听得耳朵都疼了。
她今日举办这场宴会的目的,只是将李晏和李清介绍给他们,并告知他们她所做的决定罢了。
至于这些大臣们能否接受她说的话,她其实并不是那么在乎。反正,她想做的事,最终她都会做成。
在遣散了众人之后,武皇道:“承嗣和三思留下。”
周围的人渐渐散尽,面对神色严肃的武皇,武承嗣和武三思显然有些不安。
别看他们平时在武皇面前姑母长姑母短的,实际上,他们心中对武皇还是有些犯憷的。
“朕知道你们心中打的那些主意,但令月并不喜欢你们。她对于你们的小心思,也看得十分明白。”武皇道:“往后,你们的那些个小心思,都给朕收起来吧。只要你们恪守本分,看在朕的面子上,令月自然会善待你们。若你们一直屡教不改,惹恼了令月,朕可不会保你们!”
对武皇来说,武承嗣和武三思虽然好用,但也只是稍微重要些的刀罢了,他们并非不可替代。
“这话,朕曾对你们说过,如今,就再对你们说一次。朕对你们的耐心虽比对旁人多些,但朕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
“不要再打令月的主意,也不要对龙凤胎动手。朕是如何惩戒朕的敌人的,你们都见过,朕不希望有朝一日,朕会把这些手段用在你们的身上。”
听到最后,武承嗣和武三思打了个冷颤。
明明武皇就站在他们的身边,在那一刻,他们却觉得武皇距离他们如此遥远。
当武皇用漠然的眼神看着他们时,一股真切的冷意从他们的身上划过。
他们意识到,尽管他们是武皇的侄子,但他们对武皇来说,也并不比武皇手底下的其他大臣们重要。
等到武承嗣和武三思离开后,随侍在武皇身边的上官婉儿道:“陛下对两位王爷,倒真称得上是用心良苦。”
若武皇对武承嗣和武三思完全不上心,她根本不会跟这俩人多费唇舌。她只会默默看着他们踩到她的底线上,然后一举歼灭他们。
在上官婉儿看来,武皇对武承嗣和武三思的耐心,甚至比对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多。
曾经的李贤,如今的李显和李旦作妖的时候,武皇连提醒他们都嫌费口舌。
武皇道:“朕只是不希望继续看着他们犯蠢罢了。好歹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多少也代表着朕的脸面。若他们一直总是做些不着调的事,朕也会面上无光。”
闻言,上官婉儿便明白,这两个武氏子侄在武皇心中,并不是当真比她的亲生儿子重要。她对他们的种种宽容和优待,都是因为他们只能仰仗她,他们对她构不成什么威胁。
“但愿两位王爷是真的明白了陛下的一番苦心,日后能尽心尽力襄助陛下。”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逻些,吐蕃都护府的建造工作也进入了尾声。
李令月在解散吐蕃王朝,并将王朝纳入到大唐的管辖范围中之后,她并没有急着在吐蕃做些什么。
她一面让赤玛伦出面安抚当地的尚族和民众,一面在文成公主的陪同下在吐蕃境内游历,考察吐蕃民情。
吐蕃地区地广人稀,她们主要考察的目标是那些人口聚居的地方,以及吐蕃境内的各项自然资源。
在将吐蕃纳入到大唐的管辖范围内之后,如何充分地利用当地的资源,改善民众的生活,并让吐蕃地区与大唐的其他地区互通有无,是李令月需要好好考虑的问题。
吐蕃地区拥有丰富的医药资源和矿产资源,广袤的天然草场为吐蕃地区的百姓创造了绝佳的养殖条件。
如果能将吐蕃地区的一些东西运出去买卖,民众的生活必定能够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
可问题就在于现在的入藏之路并不好走。文成公主当初入藏之时,她和她的团队走了两年多,可见入藏之路上有多少艰难险阻。
看来之后,想要加强吐蕃地区与大唐其他地区的关系,还得将修路之事提上行程。
李令月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思索着。文成公主见状,也没有打扰她。
文成公主是大唐的公主不假,可她在吐蕃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早已成为了吐蕃的一份子,她当然关心吐蕃民众的生活。
现在,吐蕃与大唐融为一体,大唐未来的君王如此关心吐蕃地区的发展,这在文成公主看来,是一件好事。
文成公主很愿意帮助李令月了解吐蕃,她曾经听说过李令月是如何将安西四镇管理得越来越繁华富庶的。
她希望能够借李令月之手,让吐蕃地区也变得富庶起来,她希望大部分民众都能过上比以前更好的日子,而不是只有少数人尽享荣华富贵,多数人饱经沧桑、备受压迫。
走着走着,文成公主和李令月忽然听到了水声。
初时,这声音还有些模糊,稍一不注意就会忽略过去,她们又走了一阵,这水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文成公主对李令月说:“前面就是雅鲁藏布江了。雅鲁藏布江是我们吐蕃地区的母亲河,它就像是母亲一样哺育着我们,为我们带来水源,为我们提供沃土。”
这条江水的发源地是喜马拉雅山脉的杰马央宗冰川,雅鲁的意思指的是从天上来。①
可想而知,这条江水奔腾而下的场面是多么的壮观。
李令月道:“带我去看看吧。”
……
一连好几个月,李令月都与文成公主一起在吐蕃境内游历着。
吐蕃的许多路段并不好走,尽管她们已经尽量选择了相对比较平缓的路,但当她们结束考察返回逻些的时候,已经是三四个月之后的事了。
吐蕃地区实在是太大、太广,想要在短时间内将其全部游遍,依照现在的交通条件,根本不可能做到。因此,李令月和文成公主也只是挑了一些地方进行重点考察。
在这段时间中,李令月除了定期接收来自逻些的工作汇报之外,她几乎没有插手干预过赤玛伦的工作。
这一切,文成公主都看在眼里,她不由感叹道:“你对赤玛伦还真是放心啊,你就不担心赤玛伦会趁着你不在的时候,与当地的尚族勾结吗?”
她说这番话,当然不是希望李令月怀疑赤玛伦,但疑心病的确是许多上位者都会有的东西。她只是想知道李令月对赤玛伦的真实态度。
李令月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亲自推举她做了吐蕃地区的代理都护,就代表我信任她的能力和品性。”
文成公主看着这位晚辈,眼中浮现出些许敬佩之意。这个年纪轻轻的小辈能够越过她的兄长们成为大唐储君,果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你拥有比雅鲁藏布江更为宽广的胸襟,赤玛伦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这时,赤玛伦也恰好带着她招揽来的都护府官员来迎接李令月和文成公主。
在听到李令月的一番话后,赤玛伦的面上也露出了动容之色。
原本她还以为,即使李令月手中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不得已启用了她,李令月也必定会派人牢牢看着她。可事实上,李令月并没有这么做。
在吐蕃王族被送走之后,等到吐蕃地区的局势稍稍稳定些了,李令月就放权给了赤玛伦。
都护府要怎么建,赤玛伦说了算,都护府的大部分官员,由赤玛伦进行选拔,李令月只派出了少数几名精通藏语的官员来协助赤玛伦的工作。这些官员平时十分配合赤玛伦的工作,并不会对赤玛伦指手画脚,反而尽可能地为赤玛伦提供帮助。
这一切,都让赤玛伦心生感动。
原本她只是为了保全自己和儿子的性命,才不得不为李令月做事。此刻,她的心态似乎悄然发生了些许变化……
第140章 第 140 章
凭着一支精锐的军队,李令月以最小的代价拿下了吐蕃,逼迫吐蕃解散了自己的王室。
这自然是一件好事,吐蕃的有生力量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存。可当李令月和赤玛伦试图在吐蕃重新建立起新的政权时,她们遇到了重重阻碍。
在这场颠覆吐蕃王权的战争中,噶尔家族与吐蕃王族的势力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当地几个大族的势力却保存得很好。
如果这几个大族的人现在重新拿起武器向大唐发起反抗,局势刚刚平稳下来的吐蕃,必然又要陷入到战火之中。
正因如此,先前,赤玛伦才会对李令月说,统治吐蕃人的,还得是吐蕃人。
李令月可以凭着一场出其不意的战争,一举攻克吐蕃王庭。但吐蕃那么大,她要想凭着一场两场战争让吐蕃境内的所有势力对她俯首,是不可能的。
别看当初松赞干布统一了青藏高原一带,直到吐蕃王朝覆灭之前,都有些部族仍然不怎么听从吐蕃王室的指挥呢。
更别说,有几个靠近王权中心的家族,他们的势力即使是吐蕃王室也不敢轻忽。赤玛伦所在的没庐氏家族就是其中之一。
吐蕃王朝覆灭之后,赤玛伦能够在短时间内稳住局面,除了她自身的才干,她所在的没庐氏家族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赤玛伦与李令月在进入新建的吐蕃都护府后,赤玛伦请李令月上座,然后开始向李令月汇报吐蕃近期的情况。
“局势不容乐观。”赤玛伦对李令月说道:“您应该也知道,我们吐蕃有四大尚族,即没庐氏、蔡邦氏、那囊氏和琛氏。我拉拢了我所在的没庐氏家族,并让跟我们家族关系良好的蔡邦氏保持沉默。那囊氏和琛氏之间本来就有矛盾,我可以利用这两族之间的矛盾来维持平衡。但这种平衡,是相当脆弱的。”
“我在与四大尚族打交道的过程中,他们向我表示,他们不在意统治他们的究竟是吐蕃王族成员,还是大唐朝廷。他们在意的是,他们能否最大限度地保留自己的利益。”
“您在吐蕃境内迅游的这几个月中,我仅仅只是试探性地进行了几个微小的变革,就招来了那囊氏和琛氏的反感。当然,因为这几个变革带来的利益纠纷无关痛痒,我最后还是顺利解决了这些问题。如果要进行更大、更全面的变革,恐怕我会压制不住。”
说到这里,赤玛伦的面上浮现出几分忧色。
她恐怕是整个吐蕃最为了解李令月的人。她知道,李令月对普通的民众存着令人难以理解的看重和关怀之心。
尽管李令月没有一上来就朝吐蕃的等级制度开刀,但最终,农奴制是肯定要被废黜的。
凶残的苯教也注定得不到李令月的欢心,李令月肯定会大力扶持佛教,与苯教相抗衡。
利益之争,信仰之争……赤玛伦几乎能够想象到,不久后,吐蕃将要迎来一场又一场动乱。
“那是当然。”李令月眉眼冷肃地说道:“变革就没有不流血的。我要保障民众的利益,提高吐蕃地区普通民众的地位,就必定会损害到既得利者的利益。对此,我早有准备。”
“那么,您是怎么打算的?”赤玛伦问。
“孤已经下令,将驻扎在原吐谷浑地区的五万大军以及驻扎在安西四镇的三万大军调派过来。此时,大军怕是已经抵达吐蕃边境了。”
李令月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如果四大尚族愿意好好谈,孤可以给他们一些优惠政策。比如,接下来孤要在吐蕃发展一些产业,在同等条件下,他们有优先经营这些产业的资格。再比如,孤可以每年给他们一些大唐太学的入学资格,他们可以派遣家族中的子弟到我大唐进学。若他们能够通过我大唐的科举考试,便可在我大唐为官,亦可选择在毕业之后回到吐蕃,进入吐蕃都护府。”
“条件是可以谈的,孤可以在能力范围内,给予他们一定的优待,以此来弥补他们的损失。但孤的底线不会变,农奴制一定要废黜!日后,吐蕃地区的民众,不再是贵族们的私人奴隶,而是我大唐的子民!若旧贵族需要让普通民众为他们做工,可以采用雇佣的形式,给他们结算工钱。”
“孤要将整个吐蕃地区的民众都调动起来,让他们为我大唐创造价值,也为他们自身创造价值,而不是仅仅只为几个贵族服务,你明白么?”
赤玛伦听着李令月的话,逐渐理解了李令月的用意。
李令月这般维护吐蕃那些身份低微的农奴,并不仅仅是出自一片善心,更是要将那些农奴变成大唐的百姓,让那些农奴心向大唐。
如今吐蕃的土地上,只有不到一成的是贵族,超过九成的人都是农奴。如果李令月能够将这些“吐蕃贵族们私有的农奴”,变成“大唐的农奴”,那么大唐就成了吐蕃地区最大的奴隶主,大唐也能够借此机会真正巩固他们在吐蕃地区的统治。
当李令月听到赤玛伦心中的想法后,感到有些头疼:“我可没打算取代这些吐蕃贵族,做什么奴隶主啊……算了,等到新法在吐蕃地区实行一阵子,你就明白了。”
赤玛伦虽然聪慧,但她从来不曾踏出过吐蕃半步。她的所思所想,都脱离不了她自身的局限性。虽然赤玛伦会努力去执行李令月的命令,但有时候,她无法领会到李令月这么做的真正用意。
李令月并没有太过苛责赤玛伦,毕竟赤玛伦才刚刚开始接手吐蕃大大小小的政务。她能够顺利地将李令月的意志贯彻下去,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更多的东西,在接下来的过程中,李令月会亲自教给她。
等到赤玛伦消化了李令月给出的信息后,李令月又向赤玛伦扔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除了奴隶制改革之外,孤还打算在吐蕃地区推行土地改革。率先向我大唐投诚的部族,可以得到一定的爵位,爵位越高,他们就能保有越多的土地。如果他们实际拥有的土地,比他们理法上应该拥有的土地多,那么,他们必须交出多余的土地。”
“另外,这爵位并非世袭罔替的。朝廷对各大尚族的优容只限于识时务的第一代,从下一代开始,如果不能立下大功,各大尚族就要降等袭爵。”
赤玛伦顺着李令月的话思考了一番,她意识到,在种种限制之下,各大尚族手中的权柄会越来越小。
除非家族中的子弟能够持续为朝廷立功,否则,恐怕过个几代,四大尚族就会衰落得不成样子了。
这项政策对于朝廷而言,当然是极好的,对于吐蕃都护而言,也是极好的。可对于几大尚族而言,就不那么友好了。
李令月选择这会儿在吐蕃推行土地改革,也有她的思量。
针对大唐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均田制濒临崩溃的局面,武皇和李令月制定了土地改革规划政策。
只是,因着一系列的变故,这土地改革政策至今都没有真正推行下去。
——李令月“失踪”的那些日子,武皇求稳,李令月回来之后,又要待产。
土地改革一事兹事体大,要么不做,要做就要一步到位。在这种情况下,武皇和李令月不得不暂时将这件事延后,等待最佳时机。
这回,李令月将吐蕃打了下来,她在更改吐蕃律法和各项制度的同时,正好在吐蕃试着推行大唐的土地新法。
若有问题,李令月可以记录下来,等她回到长安的时候,向武皇反馈。若没有问题,等到她返回长安的时候,土地改革之事,也该筹备起来了。
赤玛伦对李令月道:“站在尚族的立场上,即使是向您投诚,他们也得不到太多的好处。他们非但会失去他们的奴仆,他们还会失去他们的土地。看起来,您给的好处,并不足以弥补他们的损失。恐怕他们不会同意您的改革方案。”
“不同意就不同意吧。”李令月道:“孤不是在跟他们做生意,如果他们非得敬酒不吃吃罚酒,孤的大军还在吐蕃边境处候着呢!”
李令月拥有那样的“神器”,又有着诸多诡异莫测的手段。
赤玛伦毫不怀疑,如果四大尚族要跟李令月顽抗到底,她会直接派军队踏平吐蕃。
和谈,一定要和谈!
别的家族她管不到,但她所在的没庐氏家族,必须紧跟李令月和朝廷的步伐。
答应李令月的要求,在短时间内,他们会蒙受一定的损失,但至少他们还能得到来自朝廷的补偿,要是不答应,他们就只能步吐蕃王室的后尘!
哪怕是出于维护家族利益的目的,赤玛伦也必须让没庐氏家族站在她这一边。
更何况,现在,她还是吐蕃都护。如果她以都护身份发出去的新政策,连她的家族都不肯支持,那她这吐蕃代理都护的位置恐怕岌岌可危。
在经过了慎重的思考之后,赤玛伦对李令月说:“明白了,我近期会举办一场宴会,邀请四大尚族的主事者来参加。”
反正李令月要的是最终的成果,赤玛伦觉得,自己可以慢慢将这些信息透露给四大尚族的人。
当天,赤玛伦就回了一趟娘家,向娘家人透露吐蕃地区将要迎来的两场重大改革。
族内所有拥有足够身份地位的人,都出席了这场家庭会议。
当赤玛伦将李令月的意思转述给她的娘家人时,周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土地,奴隶……大唐朝廷这是要动摇我们的立身之本啊。”赤玛伦的叔父摇了摇头,他用谴责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侄女:“原本以为你当了吐蕃都护,不说为本家争取利益,至少能够为我们保住现有的利益。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为了保住你自己的地位和荣华富贵,你这是要把我们家族往火坑里推啊!”
“没错,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当初就不该支持你!”赤玛伦的堂弟也跟着开口:“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你以为就凭你能够稳得住局面吗?”
这些诘问的话语,赤玛伦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当初,她下令解散吐蕃王室时,就有人攻讦过她,说她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出卖王室。
这一次,站在赤玛伦对面的人,变成了她的亲眷。
好在经历了种种变故之后,赤玛伦已经变得心硬如铁,不会再为亲眷们的话语而伤心难过。
在涉及到切身利益的时候,她的娘家人,与她的夫家人,原也没什么区别。
赤玛伦作为一名实权官员,也许还不够成熟,但她已经能够自由地在自己的多重身份之中进行切换了。
如果吐蕃王室没有倒台,如果赤玛伦能够成为摄政太后,她当然会在一定程度上照顾娘家人,但她不会为了娘家人,而损害王室的利益。因为她十分明白,她获得权利的源头在哪里。
现在,也同样如此。
“先别忙着责怪赤玛伦。即使她成了大唐的官员,相信她也不会忘了她是我们没庐氏的女儿,她不会对我们没庐氏的利益置之不顾。”
赤玛伦的父亲终于发话了。他虽然口口声声相信自己的女儿,却也将赤玛伦架在了高处。
如果赤玛伦不能保证没庐氏的利益,那么,没庐氏家族将不会再给与她毫无保留的支持。
“我当然是吐蕃代理都护,可我也是没庐氏的女儿,我从未忘记过这一点。”
赤玛伦说道:“如果我不是想要保住没庐氏的利益,我也不会在得到消息之后第一个来找你们。”
“看样子,是我们错怪了你。”赤玛伦的叔父急切地发问:“你是不是有办法让大唐打消主意?又或者,你有什么其他的应对之法?”
他口中的“应对之法”,自然是指他们对大唐的各项律令阳奉阴违。只要能够保住他们实际的利益,赤玛伦的叔父并不介意表面上顺从大唐朝廷的各项安排。
至于其他几家能否保住他们的利益,赤玛伦的叔父并不关心。虽说四大尚族有时会为了共同的利益而走到一起,但多数时候,他们还是处于竞争的状态。
在没庐氏的人看来,其他几家还是衰落下去的好。这样一来,没庐氏兴许还能占据其他几家的势力。
“没有什么应对之法。我已经试探过了,大唐太女铁了心要将这些政策推行到底,你们要是想反抗,就是在跟她作对!我劝你们不要这么做,跟她作对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想想她的那支‘霹雳军’吧,再想想原本的王室现在是个什么下场!你们跟她对上,简直就是不自量力!”
“我们当然知道不能随意跟那位大唐太女作对。可如果我们答应她的要求,我们家族就失去了立身之本。”没庐氏的家主,也就是赤玛伦的父亲摇了摇头。他还是觉得李令月提出的要求对他来说无法接受。
“阿父,您看到的是家族损失了很多利益,我看到的却是家族保住了更多的利益。依照大唐现在的实力,他们完全能够直接打上吐蕃——这对于他们来说虽然麻烦一些,但从他们对吐蕃王族和噶尔家族动手就能看出来,他们不会惧怕战争。”
赤玛伦直视着她父亲的双眼。
明明她还是这样的年轻,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身居高位、实权在握的缘故,没庐氏的家主居然从自己女儿的身上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这让他既骄傲又心塞。
女儿能够成长到如此出色的地步,自然是他的骄傲。可女儿用他的才能来对付他这个老父亲,就让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如果真的走到开战这一步,我们这些不肯听话的人,可就要一无所有了。吐蕃王室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顺从大唐,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我们的利益。”
“经过改革之后,表面上我们跟其他中小家族以及普通民众的差距缩小了,但我们在吐蕃地区传承了许多代,我们仍然有着他们没有的优势。只要我们能够利用这些优势来培养族中子弟,我们就不会衰落下去。”
“况且,大唐太女带来的,不仅仅是种种限制,更是新的机遇。看看安西四镇吧,原本只是荒凉的边城,可在经过大唐太女的一番经营之后,那里的繁华程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如果在大唐的统治下,我们吐蕃也能够达到那样的程度,大唐太女一定不会吝于奖赏她忠实的臣子。我们获得的利益,兴许会比我们失去的更多!”
赤玛伦的话音刚落,周围人的呼吸声加重了不少。显然,有些人已经沉浸在李令月为他们描述的美好前景中无法自拔了。
“我们也能够发展到安西四镇那样的程度?”
显然,吐蕃各大尚族对于他们“邻居”的发展状况如何,心知肚明。
如果不是眼馋安西四镇的种种好处,前任赞普芒松芒赞也不会组织军队攻打唐军。可惜,那片他们垂涎的土地,最终还是没能落在他们手中。
“当然,既然太女殿下能够让安西四镇发展起来,肯定也能让我们吐蕃发展起来。最近我已经看过太女殿下对吐蕃的部分规划了,相当完备。具体是什么,我还不能透露给你们,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赤玛伦道:“遵从太女殿下的旨意,前途可期,如果你们定要与太女殿下对着干,只会下场凄凉惨淡。我言尽于此,你们好好考虑考虑吧。”
当赤玛伦准备离去的时候,没庐氏的家主忽然叫住了她:“赤玛伦,你始终都是我没庐氏的女儿,对吗?”
他这番话问得有些没头没尾的,赤玛伦却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当然,我始终都是没庐氏的女儿。不过,我也是大唐朝廷任命的吐蕃代理都护。他们可以任命我,就可以随时撤掉我,换别人上来,我必须尽可能保住自己的地位。我不需要刻意偏帮没庐氏,我在这个位置上,这本身就是一件对没庐氏十分有利的事。”
不久后,赤玛伦作为吐蕃代理都护,同时接见了四大尚族。她的一番话,让除了没庐氏之外的其他家族都震惊无比。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要出一次血的准备了,可他们没有料到,这场变革居然会这么大。对于他们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颠覆性的变革。
几大家族的家主不想接受这样的变革,又不愿意正面跟大唐对上,就把目光投向了没庐家的家主:“你们觉得,这样的要求,能够接受吗?”
“当然。我们吐蕃既然已经选择并入大唐,我没庐氏会完全遵照大唐朝廷的命令。”没庐氏家主说道。
其他几家的家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分不清没庐氏的家主究竟是在说场面话,还是真的这么想。
在这次的宴会中,没有人明着反对赤玛伦,以及她背后的大唐朝廷。但赤玛伦看得出来,几大家族的家主都不太甘心。
他们也许是无法接受祖上传下来的产业要在他们的手中丢失,也许是打定了主意要阳奉阴违。总之,他们是不打算乖乖听话的。
赤玛伦看了这些人一眼,暗自思量着,李令月所期待的“出头鸟”,只怕很快就要冒出来了。
一个月后,那囊氏的人捉了原本隶属于他们家的几名女奴,准备用她们来制作法器。
这对于吐蕃地区的许多农奴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
最下等奴隶的命只值一条麻绳,能够用女儿的命换来些许钱财,对于一些农奴来说,已经算不错了。如果奴隶主抓了他们的女儿却不肯给他们任何赔偿,他们也拿奴隶主没有办法。
这些农奴的儿子虽然不会被抓去制作成“阿姐鼓”,但他们的儿子也同样命贱。这些人中,有相当一部分会死在各项建造工程中——他们的骨头会被抽出,用来制作房基,他们的头骨可能会被堆砌在寺庙中,又或者制作成碗。
如果他们没有成为宗教的牺牲品,他们也可能倒在贵族们的奴役中。毕竟他们“命贱”,贵族们即使把他们折腾死了,也丝毫不会心疼。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则继续被贵族们奴役着,与其他女奴相结合,生下小农奴,然后再一次重复上一辈的命运……
明明李令月已经废黜了农奴制,明明四大尚族的人没有一个跳出来跟她唱反调。可显然,他们没有真的将她的命令当回事!
李令月身边的亲兵一直观察着四大尚族的动向,他们发现,四大尚族中,只有没庐氏的人遵从李令月的旨意废黜了农奴的说法,改为雇佣这些人帮他们干活,对他们的态度也和善了许多。
与没庐氏交好的蔡邦氏的人,在没庐氏家主的再三劝说下,准备再观望观望。他们没有再明火执仗地驱使农奴为他们干活,但也没有宣布解除农奴。显然,他们是在等着看其他几家的反应,以及大唐朝廷对此事的态度。
那囊氏和琛氏则嚣张得多,他们一如既往地驱使着农奴。前者依旧利用农奴来制作法器,后者虽然不信奉苯教,对于制作法器也不怎么感冒,但他们想方设法藏匿农奴,并阻挠李令月派来的人丈量他们家拥有的土地。
他们自以为他们将一切都隐藏得很好,殊不知,他们的所作所为早就落入了李令月的眼中。
吐蕃都护府,在听完手底下的人的汇报之后,李令月对赤玛伦说道:“看样子,有些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没有办法,在您真的对他们做出处罚之前,总有人会存着侥幸心理。”
赤玛伦看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只觉黑压压一片,叫人喘不过气来。
一场暴风雨就要降临了。